撷玉-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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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太后的贴身婢女流苏——拿出太后遗旨之人,也忠心殉主去了。
此后,再无人提及太后遗旨一事。
这些事傅瑶都是不知道的,她病刚好,身为太子妃又要为太后守孝,第一夜就受了风寒,再次高烧不退。
萧楷只得将她带回东宫,命人悉心照料,更下令不许任何人乱嚼舌根,影响太子妃养病。
他自忖为人夫君并非全无妒意,萧靖钰这个人这个名字,最好永远也不要出现在他和瑶瑶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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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春二月,天气暖和了许久,枝桠间鸟啼声不断,渐有万象回春之意。
只是诏狱的监牢里依旧寒冷如冰,阳光像是照不进这里一样,仅仅是远远看着,就觉得一阵脊背发寒。
许雁秋已经揣着银子在这里守了三日,他身上背着药箱,里面装着各种珍奇药材,随时准备从阎王爷那里抢人一般。
到了中午时,诏狱的小后门才打开,两个官差一前一后抬着一个担架,一脸晦气地从里面出来。
那担架上盖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依稀能看出下面躺着一个人。
担架被抬出来,地面上就留下一溜血迹。
长着络腮胡的那个啐道:“我看他也活不了了,干脆找个乱葬岗扔了算了!”
另一人相对有耐心些:“乱说什么,上头交代了,不能让他死在上京,咱抬到哪是哪,到时死了也好交差。”
先说话那人就骂骂咧咧,满嘴脏话地咒着担架上人快死。
许雁秋跑上前,满脸堆笑地问:“两位官爷,敢问这抬着的是谁?”
络腮胡把眼一横:“朝廷重犯,岂是你能打听的?!”
许雁秋自是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掏出几两碎银塞给他们:“官爷留着喝茶。”
络腮胡把碎银收了,这才道:“萧靖钰,原来是个王爷。”
常有家人守在诏狱外,等着给流放的人塞钱塞衣物,官差一般都会记住名字,方便捞油水。
不过,今日这个,半条腿都踏进阎王殿了,怕是也捞不着什么。
许雁秋一听,立刻又拿出两大包银子,一人给了一包:“官爷,小的在天香阁订了两间房,二位爷不如进去玩玩,明日再上路也不迟。”
天香阁是勾栏,不接待权贵,只供平常人消遣,这两人见他是大夫模样,就道:“快点,明日就上路,别想着逃跑!”
许雁秋陪笑道:“不敢不敢,二位官爷请。”
三人抄小路,从后巷进了天香阁,许雁秋直接在里面包了一间院子,两名官差见了都很满意,当即抱着莺莺燕燕快活去了。
许雁秋招呼小厮,把人抬进屋里放下,又着人去炖参汤,烧热水。
他将东西放到地上,抬手掀开那块破布。
浸满鲜血的破布一挑开,浓重的血腥味就弥漫开来,许雁秋眉头紧皱,他甚至怀疑这到底还是不是个人。
浑身叠加着新旧伤痕,没有一块好地方。十指指甲全部断裂,指尖甚至露着白骨。浑身骨头全部折断,整个人软塌塌的看不出人样。
淳载帝是答应了万贵妃放萧靖钰一马,却是以这种方法。
许雁秋给他处理伤口,却看越心惊,简直头皮发麻,他胸口全是血洞和伤痕,断裂的肋骨掩在烂掉的血肉中依稀可见。
血水一盆盆从屋内端出来,许雁秋忙了一天又一夜,才把萧靖钰从阎罗殿里拉回来。
他眼下带着乌青,却也只是小憩了一会,就又开始处理伤口。
那两名官差趁机敲诈,许雁秋只得塞了一次又一次银子,最后几乎花光家当,才拖了三日时间。
三日后,他带着一名小厮,抬着萧靖钰,跟随官差往边境而去。
官差拿够了钱,一路上又有人干活,也就没多说什么,由他们去了。
萧靖钰是在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醒来的,他浑身缠满绷带,一睁眼就哑着嗓子说话。
许雁秋凑近了,才听清他问的是“傅瑶呢?”
许雁秋心道还真是个大情种,他道:“当然是回宫当太子妃去了。”
萧靖钰咽下一口血气:“……我会去找她的。”
许雁秋怕气到病患,只能在心里冷哼一声:“您老人家能活着就知足吧,还想着美人呢!”
萧靖钰实在是疲累,只问了一句话就又昏昏沉沉睡去。
许雁秋也在一旁的小榻上躺下,又一次想,他那老爹欠谁恩情不好,非欠这人的,一手好牌打到稀烂,害得他也得跟着吃苦受累。
唉,没办法,谁让欠了人家的呢??
第44章
◎“喂,小子,你娘是谁?”◎
傅瑶自从冻伤了身子; 就总是体弱多病,吹一点凉风都能病上多日。好在她也没了出门的心思,宫里的事大多交给徐良娣; 每日待在锦阑殿偷闲; 冬日里更是抱着炭盆不出门。
皇后对她的不满与日俱增; 但有徐良娣在; 她又那么识相,皇后便也不再为难; 全当没有这个儿媳。
万迦柔自从冷宫出来后,一直都只是个小小美人; 为人也低调了许多; 再不复从前的嚣张跋扈。
日子仿佛就这么安静了下来,除了偶尔午夜梦回时,会想起那些腥风血雨; 傅瑶过得总算是安逸的。
淳载八年的秋天,徐良娣诞下了皇长孙; 帝后大悦; 当即下了道旨意; 他日太子登基; 封良娣徐氏为正一品贵妃; 有协理六宫之权。
皇长孙的诞生让傅瑶也有了些活气; 她看着肉嘟嘟的婴儿; 满脸笑意的徐春宜; 总会想; 当初她若悔婚就好了。
这样的话; 萧楷就不会被牵连; 徐春宜也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他们一家三口一定很幸福。
萧楷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却也只是无可奈何,自从沂山之后,傅瑶就像是心死了一样,她将自己封闭起来,时常将自己当做这东宫里的透明人。
其实傅瑶的心里没有他,这是一年多来萧楷渐渐想明白的,傅瑶向着他,敬着他,忠于他,事事以他为先,处处为他着想——却唯独,爱着萧靖钰。
那爱很隐忍,很克制,带着自讽和无可奈何,明知不该,却还是情难自已,于是不断自欺欺人。
淳载八年的冬天,北狄遇到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灾,卅耶王次子携北狄铁骑进犯中原。
北狄部众背水一战,来势凶猛,大靖铁骑连退数百里,失城池十二座。
淳载帝大怒,令朝中举荐将帅之才,前往边境率领大靖铁骑。
然朝中重文轻武已久,一时竟无可用之才。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有人推荐年已六十的老将军于维。
于维曾是大靖铁骑的主帅,少年将军曾也风光无限,更亲手将北狄驱逐关外——可也因功高震主,被淳载帝鸟尽弓藏,找个由头收回兵权扔在京中蹉跎至今。
于维擅长兵法,现场上诡谲多变,又对北狄铁骑了如指掌,简直是不二人选,百官立刻附议,更有于维上书请命。
淳载帝只好下旨,令于维为主帅,前往边境。同时,淳载帝以己度人,为了牵制于维,特赐将军府,将于维亲眷悉数接入其中,由官府奉养。
尽管如此,于维还是义无反顾去了边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年少时就想着有朝一日马革裹尸,也算是死得其所,如今多年过去此志不改。
他已经六十岁了,两鬓斑白,体力也大不如前,这次出征,根本没想着回来。死在战场上,死在最辉煌的时候,岂不妙哉?
于维被束之高阁多年,一入战场犹如游龙入海,在对战中大获全胜,不断攻城略地。
捷报传回京,圣心大悦,当即封他为镇北侯,以示嘉奖。
那天于维刚打完胜仗,还没从鲜血带来的亢奋中过去,就溜达出了军营。
结果刚出军营没多久,就见到一个裹着破棉袍的青年,青年脸上恹恹的,带着一股浓重的阴郁,唇线抿得笔直。
于维身上甲胄未脱,身后还跟着亲卫,他叫住那青年:“喂,小子,你娘是谁?”
青年眉头皱起,他眉骨上有一道疤,已经很淡了,只在眉头皱起时才能看出些痕迹。
他只冷冷瞥了于维一眼,又一言不发地走开。
却不料于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别看是六十岁的老头了,那手劲一点都不小。
于维看着他的眉眼:“听闻先帝第十九子被废为庶人,发配边疆,就是你小子吧?”
他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这些萧靖钰脸上的阴郁立刻变成森然戾气,他唇角勾出一个讥诮的弧度:“管得些吗你?”
于维看着他即将走远的背影,突然高声喊道:“你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想来儿子也不会太差劲。你若不想在这鸟不拉屎的边疆烂到死,就跟我去打仗吧!”
萧靖钰回头看他:“你认识我娘?”
于维嗯哼一声,顶着张干枯成树皮的老脸转身往军营走。
当年他受淳载帝忌惮,曾有一宫女出手相助,后来他凯旋归来,那宫女却早已被秘密赐死,只留下一个被丢在冷宫中的婴儿。
这么多年他都有心无力,想不到竟会在这里遇到,那便还了这份恩情吧。
萧靖钰就此跟去了军营,并更名为许憎,许雁秋对此表示受宠若惊,差点吓得去改姓。
于维有意培养故人之后,却不曾想根本就是养了头猪,他把军营扎在哪,萧靖钰就跟到哪,却从来不管任何事,只吃饱喝足,再偶尔听他讲个故事。
于维发现了,这小子年纪轻轻,却天生是个冷清冷血的,这世上很少有他关心的事,至少于维目前还未发现。
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要,像个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可眉眼间又带着阴郁,仿佛对某些东西有着格外的执着。
出于好奇,于维就跑到军医帐里找许雁秋,许雁秋支支吾吾地透露了些大概。于维听后就觉得头疼,对着萧靖钰那张阴沉的小脸,每次话到嘴边又都囫囵咽下去。
有次寒夜,于维喝了点酒,就点着他的肩膀问:“小子,跟我打仗吧,军营里不养闲人。”
萧靖钰心安理得地反问:“不能养不也养了这么多时日了?”
于维就在他身旁坐下了:“男人啊,还是得有些志向和抱负,否则姑娘家是不会喜欢你的。”
萧靖钰冷哼一声:“多嘴。”
既是说于维也是说许雁秋。
于维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知道人姑娘为啥避你如虎狼不?”
萧靖钰拿着酒壶的手顿了顿,他确实不明白,自己究竟多不堪,才能让傅瑶和太后联手,如此算计他。
于维语重心长道:“年轻人,人活着不只为那点儿女情长,我们还有许多事可做,你将全部感情都放到一个人身上,可问过那人是否愿意?”
“除了她,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在意的。”
他自小一人,早就看透了人情冷暖和世间丑恶,早将自己变得浑身是刺,只余下一点柔软,是给傅瑶的。
于维:“可人家不愿意,你也不能逼人家啊。”
萧靖钰声音有些冷:“我若不逼紧些,她就和旁人双宿双飞了,哪里还会看我一眼?”
于维:“这有什么不好,你就不想让她开心些?”
萧靖钰眉眼的阴鸷愈发浓烈:“我绝不容许她和别人如胶似漆,只要我手段强硬些,她就会和我在一起,到时她想要什么我都给。我也能让她开心,为何要将她给别人?”
于维打了个酒嗝:“你小子无药可救了,你若继续执迷不悟,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现在岂非已足够远?”
于维见劝说不了,只得道:“那我们打个赌,就算你把她绑在身边,日日宠着爱着,她也不会快乐。”
萧靖钰兀自灌了一口酒,辛辣的烧刀子顺着咽喉灼烧到肺腑。
于维往后面一倚,抱着酒壶道:“到时你就放手吧,免得到最后不可挽回。”
萧靖钰沉默许久,才踹了他一脚:“老头,你该回去了,明日还有仗要打。”
于维哼哼一声,过了好一会才爬起来:“跟我去打仗吧。”
萧靖钰:“不去,别拿什么家国大义来套路我,我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情怀。”
于维只好自己起身回了大帐,边走边念叨:“老了啊,老了啊……”
萧靖钰呵出一口白气,自觉无趣,便也回了自己的军帐。
战场上总是刀剑无眼的,永远不知道死亡和胜利哪一个会先到来。
于维和卅耶王次子卅毋都是难得的将帅之才,他们都精通阵法,可卅毋却比于维更为阴毒一些。
于维误入他布下的陷阱,遭到偷袭,距离最近的右翼军队又迟迟无法突围,只能被卅毋围剿。
萧靖钰得知前线急报后,立刻飞奔上马,带了一队人前往。
可惜待他抵达战场时,只看到于维一挥手中□□,将身前插着的箭矢全部砍断,身后猝不及防被人捅进一把长刀,浓稠的鲜血顺着嘴角滑落。
于维放下挥舞的□□,柱在地上,站立在尸山血海中,阖上了浸着血水的双眸。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能拼一把,至少还能收回大靖失地,却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一名北狄铁骑再次挥舞长刀,想砍下他的人头,却只听“咻”的一声,一把重剑甩过来,重重砸在他头顶,他当即坠了马,倒进了血泊里。
隔着尸山血海,萧靖钰的冷冽的目光钉在了卅毋身上,后者三十上下,身着黑甲,脸上带着嘲讽和挑衅的笑,而后一挥手:“收队!”
萧靖钰喝了一声:“追!一个都不许放过!”
可他身后竟无一兵一卒行动,一个将军解释道:“他们熟知地形,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再追也只是徒劳。”更何况萧靖钰无官无职,他们又为何要听此人的?
萧靖钰怒喝一声:“那便不追了?!”
那将军道:“主帅生前有令,不追。”
萧靖钰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他愤而下马,来到浑身是血,早已没了气息的于维面前,低声道:“我会用卅毋的人头来祭奠你。”
于维的尸体是萧靖钰亲手扛回去的,他不赫拉想让于维再受马上颠簸,就背着他,一步步走回了军营。
也是到了军营之后,他看到了于维留下的遗书——那是送给淳载帝的折子,请求以布衣许憎为帅,带领大靖铁骑完成未竟之事。
萧靖钰翻开他的遗物,甚至在里面看到了伪造好的身份文书。
他不禁苦笑,这老头是早就想拉他下水了啊。
可难道不知他狼子野心,心中并无大靖子民吗??
第45章
◎“好像越来越疯了。”◎
淳载九年三月初; 镇北侯于维被北狄铁骑围攻,为国捐躯。
临终前,于维上书; 请求封帐下悍将许憎为帅; 帝允之。
四月中旬; 于维棺椁回京; 帝悲恸万分,追封镇北王; 令太子亲自吊唁,着太子妃同往; 宽慰镇北王家眷。
这是淳载七年以来傅瑶第一次出宫; 她着着一身单调的素色衣衫,脸上略施薄粉,头发挽起; 只配一根素簪,看上去活脱脱是个病美人。
萧楷捉住她的手; 即便已经是夏季也触手一片冰凉; 就用掌心的温热给她捂着:“吃了这么多药; 怎么还不见好?”
傅瑶将另一只手也放上去:“比之去年已经好多了。”
萧楷道:“镇北王府人多事杂; 进去之后一定要让绿蕊和衣子橖跟着你; 你身子不好; 要格外小心些。”
傅瑶点头:“殿下不必担心我。”
车帘被风撩起; 傅瑶恰好侧目看去; 只见栉比鳞次的酒楼茶肆; 这长街依旧是她最熟悉的模样; 却不知是心境不复从前还是时移世易; 她总觉得这繁华的长街后透着一股颓败之气。
“瑶瑶; 你……”
傅瑶回头看向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