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满-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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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而精致。
时方满搁在兜里的手攥紧了布料,头微微下垂,脑子里一时间并没有产生什么新的想法,脚下却一动,身体本能反应着就要往旁边躲让。
“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说话时的声线和周遭协身而过的风一样冰凉,而平静的面容正也如这冬天的冷下来的日头,那个叫时方满看见便自惭形秽的人,那张过分英俊到有些出挑的外表,依稀之间,却和他有三分相似。
21:13:01
重遇时皓
时方满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到时皓是什么时候,自他们长大以后,自那场夭折的手术之后,时皓在某种意义上拯救了他,也重新安排了他的人生。他和时家自此远离,一个人在外地上学,然后回来,在同一城市的另一个世界里默默地生活。
蒸蒸日上的时家永远是当时财经报上的焦点,不必再去费心处理那些顶着时家的名头干着丑事的家伙们,时家老当益壮的掌权人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继承人可以集中精力,花费大量时间创造属于豪门的财富奇迹。那些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似乎离时方满很远,远得他站在这里都忘却了上一次和时皓见面是什么时候,可那些故事也离他很近,近得在于两具身体里流淌着相似的血液,在于如果过去无法改写,谁也不能否认他们还称得上是“一家人”。
不能去想那些一家人应有的细节,一旦去思考,去追究,胃里便一阵抽搐,胃液隐隐有了活跃的苗头,时方满的喉头堵塞,一阵一阵地泛着恶心。
“你没事的话,去车里等我一下。”
时方满循着时皓的身后看去,几个同样穿着正式的人员正拿着材料等在身后。他终于反应过来,出门时候那一堆排队做安检的人就是时皓一行人。
“哪辆车?”
“停的远,你不认得,”时皓从小便是这样的性子,很果断地自己下了判断,然后冷静而客观地处理:“我叫人带你去。”
时方满也跟以往一样,只要听从就好,过去的事实证明,时皓说的话都是对的,听他的话就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带时方满过去的人和车里的司机都十分客气,也不问什么,安排他坐在车内后,难得大冷天里还递过来一杯热水。时方满捧着水杯缩在柔软的车座上,一边等待一边无聊地翻着手机。
他的手机上,最多的永远是阎征的消息,一天少说要发三四条,多了便能一天到晚响个不停,所以现在,阎征也养成习惯,到了晚上统一处理,如果忘了,那就和第二天的一起。
就像以前皇帝的那个“已阅”一样,只不过他一般是“已阅不回”。
翻看着今天的消息,阎征正抱怨着说道:“考试周了,背完法理学背宪法学,再接着背中国法制史。”
“还要背思修……”
“中午食堂有羊肉汤,买了一碗尝了下,不如我做的好吃,但是小炒菜都还挺不错的,拍了糖醋里脊和辣炒鸡丁。”
“图片糖醋里脊”
“图片辣炒鸡丁”
“图片堆在一起的书”
阎征发来的消息有一点最好,同时那也是最吸引时方满的地方:通过阎征对那些大学生涯里常见的事情的描述,时方满也能回忆起自己大学时候的模样,不管当时过成什么样子,可毕业之后,记忆的滤镜总会过滤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最后剩下的只有怀念两个字。
车门无声打开,时皓带着一身寒气钻了进来。时方满从情绪里抽离,收起了手机,安静地等待着。
“我爸生病了。”
时皓沉稳地讲述:“已经做了几次化疗,但情况依旧不是很乐观,医院那边,叫做好准备,他的意思,还想再见见你。”
一时间,时方满不知是那个人身上发生的噩耗更叫人震惊还是他要见自己这件事更出乎意料,如果不是时皓亲口所说,他一定会质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时家的掌权人,真正把泯然众人的时家带领到如今地位的那个人,他的名字叫做时齐树,和时方满妈妈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
时齐树,时齐芳,一对相差八岁的兄妹,在妹妹二十一岁之前,他们一同成长,友爱亲近。但时隔八年,两人再次相见时却彼此憎恨,针锋相对,直至一人的死亡。
可和自己的妈妈不同,时方满并不恨着时齐树,他在那个男人面前,永远只有害怕和心虚。
到了最后,时方满只能问出一句:“病……治不好吗?”
“希望不大。”
时皓冷静地回望:“化疗很痛苦,他那样的人,那样的年纪,也累了,趁着现在还清醒,不如多做些事情。”
“如果他愿意见我,我随时都可以。”
时方满艰难地吐出来这句话,而更加艰难的是他要说的下一句。
“节哀。”“
干巴巴的两个字,时方满却说得口干舌燥,
“他现在吃得很少,肿瘤发生了脑转移,随时都有可能缺氧,嗜睡,昏迷,然后就是……死亡。”
“从发现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
时方满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话,似乎时皓只是想倾诉,或者他只是在表示不需要无用的安慰。那些苍白的话语,不属于那个总是精明而又果断,永远一针见血的少年。
“一起吃饭吗?”
时方满推了推眼镜,主动道:“如果有需要,你随时可以联系我,现在的话,一起去吃饭吧?”
“好。”
隔了太久,时方满根本拿不准时皓的口味,硬要回忆的话,似乎也只是没有口味,没有特别的偏好,也不会挑食,似乎只要食材干净新鲜,那个人都可以欣然吃下。车辆平稳前行,他思考了许久都没有定论,只好出声询问,时皓却侧过脸看他一眼,理所当然道:“你不用操心。”
以时家的身份,自然不会在外面随意吃一口,时方满和那个世界隔离太久,此时反应过来,不由轻吐出气。
一顿清淡而精致的怀石料理,时皓充分践行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传统,除了服务员上菜和走动的声音,周遭极为安静。时方满也逐渐静下心,开始享受料理清淡而原汁原味的美好。怀石料理讲究的是应季新鲜,最大程度的彰显食材本身的色泽香味和味道,每道菜都是在客人点餐后才开始现制作,也因此每道菜之间都有五到十分钟的过渡时间。许是为了配合冬天的季节,面前的庭院是典型的日式枯山水庭院,无池无水,却立石为山,流砂为水,时方满眼前所见之景皆静止且了无生机,但在寒风凛凛的冬夜,和一人无声对坐,这种极简的,干枯的意味却正契合了如今的意境。
吃罢,时皓派另一辆车送时方满回去,回到时家,正是周玉梅打算就寝的时间,上了年纪却保养良好的女人披着一袭素雅的烟灰色绸缎披巾,正坐在客厅的吊灯下,慢慢啜饮一杯加了补药的热牛奶。周玉梅年根上也生了场病,虽不严重,但年纪大了抵抗力也下降,拖到夏天才好,于是每天晚上临睡前,这杯牛奶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她身边。
时皓站在身后看着周玉梅的背影,突然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之间,那个永远挺着腰板,仪态优雅的女人也慢慢佝偻了身躯,岁月和病痛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抵挡的了的敌人。时齐树已经倒下,而这个敌人还在争夺另一个人的胜利。
“妈。”
他出声喊道。
“皓皓,回来了?”
周玉梅听见动静,转过身:“是项目不顺利吗?怎么现在才回来?”
时皓站在原地,并没有走过去。
“顺利,市里的领导都已经批过了。”
“最近辛苦了,过年前能结束这件事最好,你和你爸说过了……”
周玉梅习惯性地说着,说到一半再说不下去,尴尬地抱着手里的白瓷杯,顿了下才道:“你自己操心就好了,我也不懂,就不瞎添乱了。”
“妈。”
时皓踏着楼梯回自己的卧室,走到路上,却再次回过身。
周玉梅抬着头望向他。
那是她唯一的儿子,顺风顺水地出生在这个家里,被当作时家唯一的继承人抚养长大,从小便聪慧早熟,惹人喜欢。
可似乎这孩子也太聪慧早熟了。那些事情,他在大人不知不觉的较量和争锋之中却看清楚了。
“爸的时间不多了,他想见一见时方满。”
她听见他唯一的儿子这样说到,心里苦笑,低下脑袋搅动着汤匙。
“见吧,见吧……”
21:13:04
罪孽与幸福
那天时方满给时皓留了自己现在的联系方式,但是他却没有留对方的,导致最近一有未知来电他就做好了准备,可无一例外,都是推销和诈骗电话。
实际上,他早该想到的,既然自己说了随时都可以,以时皓一贯直来直往讲究效率的处事逻辑,就会像今天这样,一辆车直接堵在校门口,拉着他去往医院。
上次阎征出车祸时候住的就是这家医院,时隔半年,医院依旧是人来人往,而住院部十六楼,也和记忆里一般。时方满跟着时皓的脚步,出了电梯,顺着走廊往东侧最里面走去,他们在最里头的的那间房门前停下脚步,时皓先敲了敲门,然后轻轻推开。
护士朝他们比了个手势,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悄声道:“睡着了呢。”
“他一直疼着,估计也就是睡一会,你们稍等下吧。”
房间敞亮,对着门的方向还有一个阳台,只是通过去的门窗封闭,只看到外面一层纱状的白色窗帘在空荡荡的阳台上无声地随风飘荡。
另一间房间里已经提早备好了热茶,时方满跟着时皓走进去,立刻就被墙角大捧大捧的鲜花吸引了目光。依他正常非专业的花卉知识,只认得出花瓣小小簇在一起的橘黄色是万寿菊,红色的点状的小花朵是使君子,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牡丹,还有花盘同样硕大带着细细绒毛的白色雪莲。这些花和其他时方满叫不出名字的花朵混在一起,花瓣拥挤中间或露出细细长长的红色布条,虽然隔着远,上面的字都看不太清楚,但大抵也都是写着祝福的话语。
时皓的视线也随着转到那堆花上。
“我爸生病的事情还没有往外说,能送进来的都是和时家关系还行的人,堆在这儿,他喜欢,味道也好闻。”
时方满走过去,轻轻抚摸着一朵粉色牡丹柔嫩的花瓣,将布条抽出来看了一眼,落款是罗京。而旁边那朵大苞雪莲,布料上面也是的刘宜州,除了这种写当家人名字的以外,也还有直接写某某集团的,时方满本就是随意翻看,直到拿到一把使君子,飘到手上的布料上,黑色的落款龙飞凤舞地写着“阎礼”两个字。
这里出现阎家的礼物,时方满并没有惊讶,虽说这些年时家坐在当地的龙头位置上,但阎家的实力本就强劲,两者之间合作共赢总比争强逞气更为划算,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本以为落款上写的应该是阎征他爸,阎校元的名字。
阎礼……那是阎征他哥。阎征和他哥的关系,时方满自然清楚,下意识便抚平了布条,低下头细细浏览着上面的文字。
“你认识阎礼?”
他还未看两行字,时皓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不认识。”
时方满这也不算撒谎,他确实是不认识,只是听阎征提起过。
“你认识吗?”
时皓简短地答道:“我和他同一年,一起上过学。”
时皓站在身边,时方满也失去了兴趣,索性低下身,打算将一直散乱堆在一起的花束按颜色整理好。
时皓站在旁边,并不打算帮忙。护士已经推着车出去了,另一间屋子正躺在病床上的人发出沉重的呼吸,透过盖着的被子依稀可以拼凑出一具被病痛折磨得干瘦的身体。时皓定定地看着他爸,视线又转回,看着时方满忙碌的动作,突然以一种很小的音量问道:“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他的声音的确小,但那种冰凉的声线一进耳便极有辨识度,极容易吸引人注意。时方满愣了下,不知为何也轻声回道:“你说的是什么时候?”
“在我爸还没有找到你们的时候。”
时皓道:“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肮脏的蛇啃噬了腐烂的苹果,一条蜿蜒的血迹爬过后,残羹里诞生了我。
时,时家式微下那个废物当家人的姓。
方,时齐芳(方)的芳(方)。
满,他们两个人的满足。
“满满是妈妈和爸爸爱情的结晶!”
女人欢笑着的声音像是最清脆的风铃,男人呵呵笑起来的气声却是慢慢拉扯开的陈旧风箱,那样两个看上去半点都不搭的人正交换着一个甜蜜的吻。
时方满拎着一只布偶小熊,呆呆地站在一旁,看他的妈妈和“爸爸”结束了每天日常的一个亲吻,凑在一起朝他招着手。
“过来啊。”
妈妈会每天给他讲睡前故事,然后问他今天在幼儿园有没有躲着同学和老师,自己一个人去上厕所。时方满没敢说他在学校里忍着不喝水,甚至连午饭时候的排骨莲藕汤都没有喝,而成功坚持了一天没有去厕所,他只央求着妈妈继续讲昨天的故事,妈妈故事里的主角都是下凡的天使,他们和自己一样,而相反,今天老师讲的那些一定都是骗人的。
“男孩子有小鸡鸡,女孩子会有小妹妹。”
“小朋友们,这些都是正常的。”
我当然很正常了,就像是我的爸爸妈妈也和别人的一样正常。时方满心满意足地躺下,他的“爸爸”虽然年纪大了那么一点点,可是“爸爸”和妈妈感情很好,他依旧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你想听什么?”
“实话。”
那个人眼里坚定,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们……”时方满刚说了两个字,就吞咽下口水停顿下来,手心无措地做着抓拢的动作,直至摸到了坚实的墙面后,才像找到点勇气,能继续说下去。
“或许,是……觉得……幸福吧?”
面对面对视,时方满可以清楚地看见,听到回答后的时皓瞪大了眼睛,他偏过头躲开对方的视线,心里砰砰直跳,胸口沉重,胃里也纠缠不清,但这种习惯了的身体的反抗在此时却是一种给人安全感的反应。如果在时齐树面前,他是绝对不敢说出那样一番话的。曾经的教育都扭曲且错误,不知羞耻的两个人和带着他们肮脏血脉的孩子,那些赤裸裸的评价都打在还是孩童的自己身上,在那个威严而象征着正义的人面前,时方满不敢有一点点的反驳和迟疑,只有不停地擦去眼泪,打起精神去附和去赞同。
可他面对的是时皓,是时皓先问出这个奇怪的问题的,时方满无法否认那些事实,他自己这畸形的身体就是那场见不得光的罪恶最好的见证,做错了的事情会得到报应,生来便有的惩罚加诛在他的身上,一切都是那么正义,即便是现在,时方满也认同这个观点,可他也忍不住想告诉其他人,告诉除了自己另一个人,有关那桩丑恶的另一抹事实。
伴随着蝇营狗苟的罪孽,同时存在的,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的那两个人的幸福与满足。
他终于说了出来,等待着时皓又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回应。在过分长时间的沉默里,他突然回想以前的事。难以想象,在小的时候,时皓还主动拉过他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都带着汗液,贴在一起交换着彼此的温度,却又很快地在昏黑里分离,一个男孩冷静地点醒了另一个男孩的幻想。在走出黑暗的地下室后,时方满迎着刺眼阳光晒烤了一个下午,没有人搭理,哭到眼里干涩,最后却依旧是时皓扔在他身边的那把钥匙,打开了一直紧缩着的大门。
好像那就是时皓以后的态度了,比谁都冷酷地接近事实,又在一团混沌和绝望当中打破僵局,时方满正视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少年,好奇着,静静等待着。
他还没来得及等到时皓的回答,一声从喉管深处发出的嘶哑声音打破了房间内弥漫着的静默。
那床薄薄的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掀开了一个角,干瘦的老人从病痛中苏醒,睁开了一双浑浊而疲惫的眼睛。
“你过来。”
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