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满-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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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没来得及等到时皓的回答,一声从喉管深处发出的嘶哑声音打破了房间内弥漫着的静默。
那床薄薄的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掀开了一个角,干瘦的老人从病痛中苏醒,睁开了一双浑浊而疲惫的眼睛。
“你过来。”
时皓让过身,时方满从他身前走过,朝着说话的老人而去。时齐树和他记忆里的影像相比,已恰似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昔日时方满总是仰着头,偷偷看着他健壮而威仪,像超人一样的舅舅,而现在却站在病床前,低垂着眼帘,和那个颈部青筋如树根般交错蜿蜒,面色蜡黄而干瘦的老人对视着。
掀开的被子堆在散开的病服上,压在病人的胸口,时方满先靠过去,系好病服衣领上的扣子,又把被角往上提,仔细掖好。
时齐树看着他:“你现在要改变主意吗?”
他说话有气无力,连眼神都迷茫的散开来,合了眼,又睁开,直直地望向时方满:“二十八年了,你还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时方满在他面前永远习惯性地畏惧,嘴唇动了几次,才轻声说出来:“没关系,我可以这样过一辈子。”
“有一些事实,我不想改变。”
一只修长的手递过一杯茗茶,缓缓上升的云气沁满浓郁陈醇的茶香,在室内弥漫开来。喝了一杯茶,时齐树闭上眼睛,门开了又闭,站在走廊上,迎面而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和跟在身后推着车的护士。
时皓显然认得她:“他又睡了。”
“每天都是这个点打激素了,今天估计是和你们多说了会话,累着了。”
那女人轻轻拉开门,看了眼又合上:“时先生,我等会再过来一趟。”
“辛苦了,文医。”
这女人和时方满也点了下头也算打了个招呼,时方满跟着微微颔首以作回应,眼神却飘向这位文医生胸口的名牌:文清。
21:13:07
破局
在医院门口,时方满和时皓分开,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而去,他大概能从时皓眼下比上次相见时更加明显的青黑当中猜到对方最近十分忙碌,却也并没有出声说些什么,看着那辆黑色的宝马车愈来愈远,回身便转往地铁口走去。
在进小区之前,他拐到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一包速食螺蛳粉,天气太冷,外卖送过来也只是温热,不如自己煮一袋粉,热热辣辣地吃上一顿。群里聊着下周期末考试的监考安排,时方满一边看着消息一边爬楼梯,走到拐角处,却听布料索索作响的声音,几声轻巧点在地上的脚步,带着一袭黑影出现在眼前。
那人上身一件亮黑色短款羽绒服,镜面反光的防水布料沙沙作响,下身套银白色宽松运动裤,裤缝间是和羽绒服布料如出一辙的竖向纯黑花纹,脚下踏着黑白配色的aj11,他居高临下,露齿而笑,伸出手放在脸颊边上晃了晃。
“嗨?”
时方满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仰起头望着他,一时间并不没有认出来面前这个打着招呼俊美出挑的青年是谁。阎征今日这幅明显打扮过的样子固然亮眼,但更重要的是隔了几月不见,他的头发长长了,长度到脖颈处,檀黑的发丝披散开来,半遮半掩着白皙的耳垂。时方满的眼神在阎征身上仔细打量,彻底长开了的青年身高傲人,比例俱佳,皮肉紧致白皙,五官立体精致,明明还是见惯了的秀雅俊俏的一张面庞,只换了个发型,熟悉的人突然就变得陌生起来,举手投足间都给人另一种感觉,这样的变化让时方满觉得有些怪异,不知缘由地不敢直视那双茶黑的眼瞳。
他往上踏了一阶台阶,阎征往后退去,让出些地方,两人站在同一方平台上,对方自然地伸出手,要去接时方满手里拎着的东西。
“你留长发了吗?”
他没忍住,直接问了出来,阎征收回手插进兜里,微微晃了晃脑袋,随意道:“这个吗?最近太忙,忘剪了。”
他站在时方满面前,也不多说话,只微笑着看着对方。时方满攥着手指间的冰冷的金属钥匙,再三犹豫后,终是松开了手,先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这么冷的天,阎征方才伸手去拿东西时,两人有微微触碰到彼此,时方满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但那比金属更加寒冷的触感却叫他心间柔软下来,开了门,让开身子,无声地默认了。
“这里还是原来的那个鞋垫,用了好多年了,哥,你还是真是长情啊。”
时方满不愿搭理他,只客气地问道:“喝水吗?”
“嗯,”阎征一边在屋子里走动,一边看来看去,嘴里应道:“外头好冷,有热水吗?”
时方满只得去烧上一壶水,这期间,阎征在客厅间翻翻捡捡。客厅还是原来的布局,放零食的地方也没变,他一扭头,就看见那个好久没见的人还坐在原先的位置上,熟门熟路地扒拉着零食包。那个身影和记忆里重合,却又不太一样,时方满探究着其中的差异,不知不觉就盯着阎征看了大半天。手边水壶咕噜咕噜越来越响,“叮”的一声,红灯暗下,沸腾的水也逐渐平静下来。
“哥?”
阎征在客厅喊他:“怎么没有见你那只小猫呢?”
时方满给他拿了个没用过的新杯子,倒上茶叶和水,端过去。
“奶茶去店里玩了。”
阎征端着杯子,仰靠在沙发背上,扭着头看他:“你在哪里养猫?”
一间卧室的门紧闭,而另一间开了一道狭窄的十来公分的小缝,门口还有奶茶扒拉出来的毛绒小熊。
时方满不相信他看不出来,只道:“就剩那一间了。”
“我能进去看看吗?”
阎征朝着熟悉的方向走过去,绕过沙发,穿过一道两边挂着画框的小走廊,和时方满的卧室遥遥相对而望的那一间,曾经是属于阎征的地方。
在一盏银色的台灯下写字,在地板上堆起珍藏着的球鞋,在床对面的墙壁上挂上喜欢的海报和高考的倒计时。而现在,一道门之后,一切都变了样,那个记忆里的空间永远只能停留在了记忆里,他的存在被一间搁置着猫爬架,堆着小楼梯,吊着木板和绳子的奇怪的空间吞噬了。
地上随处可见各色各样的小型玩偶,阎征蹲下身,捡起门边上那只穿着白色纱裙的布偶熊,拂去粘在上面的细细绒绒的猫毛,给它扔了进去。
在他身后看着的时方满心中涌现些歉意,当阎征关上门,垂着眼帘走近时,那股歉意就更加明显。在看过猫咪房后,阎征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时方满瞅了瞅时间,如今已经快过了饭点,他打起精神,主动招呼道:“吃饭了吗?”
阎征抿着嘴,看着他轻轻摇头:“没有,你吃过了吗?”
时方满不好这时候赶他出去,已经决定要留阎征吃一顿饭了,闻言便站起身:“我下包螺蛳粉,你吃完再回去吧?”
阎征也跟着他的脚步要到厨房里去,时方满去拿锅来烧水他就站水池台边上扭开手龙头,水开了他就从架上的袋子里把速食包拿出来,递过去。这也是以前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时候培养出来的习惯。时方满不会做饭但又不好意思坐在沙发上等,就总是跟着去厨房帮着打打下手,虽然全干的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小事,但阎征也很欢迎,积极地给时方满安排各种任务并且慷慨地夸奖他,比如“单手打蛋很帅”“磨的胡椒粉很细”甚至是“帮我系一下围裙”“系得不松不紧,蝴蝶结打的很漂亮”,这种完全开玩笑的话也是做饭的乐趣之一。而这会,身份倒转,时方满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只是他一转过身,就能想象到阎征在背后直勾勾的目光就心情复杂,两包粉煮得如芒刺背,极不自在。
煮螺蛳粉好吃的秘诀在于加两次凉水,时方满在第一次水沸腾后转过身,阎征已经递了一碗凉水过来。青年的眸子反射着窗台外透过来的阳光,明亮的光斑在眼瞳上闪烁,原本漆黑的眸子也近似变成琥珀般的浅色,他的唇放松,微微张开露出白皙的牙齿,几缕长长的头发在下颌处晃动,深色的发更衬托出唇红齿白,色若春花的秀雅容颜。
时方满脑海乱糟糟地,注意力就不容易集中,接过碗刚转过身,身后突然加重的呼吸声就叫他手一滑,半碗水倒进锅里,压下咕咕嘟嘟沸腾着的水花,另一半却倒在了料理台,顺着斜面滚下,冰凉的液体立刻裹湿了自己的裤脚和脚面。
阎征身上的热度几乎化成实感,靠过来的距离那么近,简直就要贴在他背后了,时方满又是尴尬又是恼怒,把碗搁下,一手插进兜里,一手扶着镜框,强装镇定地交代:“水撒了,你来做吧,我去换个衣服。”
他从阎征身边绕过,提拉着越来越凉的棉拖鞋,自顾自地走出厨房。
回屋脱下袜子,又找出一双新的拖鞋换上,时方满想了又想,还是没有换上更加柔软舒适的睡裤。他听见外面细微的响动,却并没有出去看一眼的打算,坐在床沿边上,疲惫地叹了口气。
阎征的态度还是没有改变。
其实,那些自夏末延续到这个冬天,接近半年,一百七十多天从未有一天间断的消息,已时刻提醒着他那个人的心意。看着那个聊天记录里不断更新的文字,时方满以为那就是炸弹的倒计时或者干脆就是他的催命符,开关在阎征的身上,他按不掉,想躲避吧,越躲只越来越心慌,越来越没有信心。
在时方满的认知里,喜欢应该像是在恰定季节开放,在另一个季节如约衰败的花,它应该美好,也应该短暂,要在阳光下被世人称赞和祝福,然后在适合的时候利落干脆而没有任何痛苦的结束。除了他以为的这种喜欢外,其他带着“喜欢”两个字的感情都是裹着蜂蜜的毒药,一瞬间的痴迷和欢欣,一辈子的苦痛和折磨。而阎征,他还要放任这种明显不正确的感情到什么时候?到什么地步?
时方满无法理解,只是隔着网线,一切情绪都没有爆发的契机。但自刚才见面以来,阎征一直若有若无的试探,都让时方满对这么样的状态持续下去的疲惫感和恐惧感倏然加深,不得不去狠下心,把一切都挑明了。
他这样做好了心里准备,连要说的话都在嘴里滚了几圈后,推开门,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份热腾腾的螺蛳粉,阎征正拎着晶莹的玻璃果盘从厨房门口走过来。
“我看冰箱里有葡萄和冬枣,洗了等会儿吃吧。”
他拉开椅子坐下,歪着头疑惑道:“哥?不过来吃吗?”
时方满又无声地妥协了,好歹平和地用完这顿饭。
阎征的习惯很好,一般吃完饭就会立刻起身把碗筷拿走洗干净,再把厨房各处收拾打理干净后,才会再坐回来休息。时方满在他伸手去拿自己碗的时候,终于鼓起勇气:“先放着吧,我们聊聊。”
阎征动作一顿,收回手,胳膊抵着桌面,撑在下颌上,微微低头和他对视着。
“怎么了?”
21:13:10
短暂的吻
时方满想象将把自己从这个空间里抽离,站在另一个客观的立场上问他:“你现在上大学,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吗?”
他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好像是很满意能够找到这么恰当时时候正大光明地把这话再说一遍:“我喜欢哥。”
时方满噎了下,半羞半恼:“除了我!”
“你不是说会克制自己的吗?”
阎征委屈地叫起来:“我已经够克制的了,可我还是喜欢你啊!”
“这两者又不冲突!”
时方满在几年的教学生涯中不是没见过赖皮的学生,但没见过都成年了还能这么赖皮的人:“你克制了还整天给我发消息?”
“我都没敢回来找你,这不放假了才敢过来嘛!而且我只是发消息,一直克制着没给你打电话……”
“那是因为你打了几次我都没有接!”
“是啊,故意不接我电话,发消息你一个月能回两三条就算不错了的。”
阎征垂着脑袋,头发耷拉在肩上:“今天也是很勉强才请我进家里吧?虽然说一起叫我吃饭,大概也只是因为客气吧?煮粉煮到一半人就没了,根本不想见我,连饭都不想煮给我。”
时方满愣愣地听着他的抱怨,里面有一半内容叫他心虚,但对于不想煮饭这件事他倒是一肚子气:“我煮东西,你干嘛靠那么近?要不是因为那个,我会丢人地撒自己一身水?”
“哥不让我喜欢你?所以这么久没见,我连靠近了看一看都不准了吗?”
“所以,说什么我可以有假期的时候过来拜访的权利,都只是缓兵之计。哥其实讨厌我恨不得我再也不出现永远都从你身边消失,对吧?”
时方满没有注意到阎征眼里幽幽的光,他只听得对方声音低落,下意识就答道:“不是的。”
“我……”
时方满犹豫着该不该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他确实有希望时间能把青年那点喜欢消磨掉,也在用冷淡和抗拒把那个人从自己的生活中推开,但永远消失吗?
他从未想过。
可是不能再给阎征任何希望了,他的否认似乎已经给对方不合适的信号了,这么幼稚的争吵就算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
犹豫着的话被另一句熟悉的话语替代,方才在卧室里酝酿好的话在这个时候自然而然地吐出:“我不讨厌你,可无论你做什么,都只是不讨厌而已。”
“你知道我的身体,不太正常,但是……”
阎征低沉下的声音径直打断了:“我觉得很好,我……”
时方满提高了声音再次打断他:“我用那样的身体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你以为我会怎么想?觉得自卑吗?害怕被别发现吗?羡慕和嫉妒其他人吗?”
“那些感情我都会有,但那么多东西积攒下来,最终会是什么呢?”
“对于自己是异类的认同感,和其他人的割裂感,”时方满缓缓伸出两手,一手指向阎征,一手捂在心口:“你们和我,是对立的。”
这的确也是时方满的想法,并不算欺骗。他不可能把最重要的心结摊开给阎征来看,但他已经摊开的够多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叫他这么赤裸过。
阎征没有吭声,视线游移在时方满拉开的两手之间,那不算长的距离,在此时却代表了天堑之隔。
“那天晚上,我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说,但你所喜欢的我,恐怕得叫你失望了。我没有温柔,没有善良,没有任何可以温暖你的东西。”
他语气平和地讲出事实:“我只是在你需要的时候恰好出现了,给了你一些慰藉,你还年轻,如果走出这片天地,你就会发现真正像明亮炽热的太阳一样光芒灿烂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你觉得冷,你应该向着太阳而去,而不是困在这里。”
阎征撑着下巴的手臂缓缓放下,两臂撑在桌面,身子前倾,凑近了,专注地望着他。
良久,他嘶哑着嗓子,低声重复:“……困在这里?”
“是的,困在这里,
“你要怎么告诉别人,你喜欢的人生理畸形,你要怎样牵着他的手走在路上,你不可能给他任何实质的有法律效力的承诺,你无法以任何一个身份参与他的生存和死亡,抛弃所有正常的被祝福的美好,被一份粘稠的错误的感情困住整个人生,困到你以为的光芒散去,在冷却而死寂中等待着迟来的悔恨。”
时方满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原比他准备中的更加顺畅自如,他凝视着专注在自己身上的青年:“我说的这些,你好好想一想。”
出乎他的意料,那双眼睫长长的眼睛缓缓弯起,上一秒还凝重着的面容突然又变得笑意盈盈,活色生香。
“哥,刚刚那么多,我可以理解为,你是教我怎么珍惜你吗?”
时方满的眼镜都要被惊掉了,舌头不自觉打结,结巴着:“你……你……你到底在听什么啊?”
他扶着眼镜,胸口阵阵发闷,望着无辜微笑的阎征,努力压着怒火。
阎征的身体压得更低了些,撑在桌子上的手也逐渐上前移去,纯黑柔软的长发在重力的作用下从肩膀后面滑下,纷纷堆在白皙粉嫩的耳垂边,也有几缕还沾在脸颊外侧,他一动就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