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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盈满-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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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了人造灯光的双眼在温柔的清晨日光下闭眼,又睁开,于是终于看见,柔和的微光穿梭在枝叶的缝隙里,油亮而优美的叶片层层叠叠,满树细小金黄的花摇摇曳曳。
他闻不到花香,但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可以隔着镜片,隔着窗户,隔着枝叶,闻到那米粒般的花朵沁人心脾的芬芳。
“要走吗?”
文白轻声问道,她背着猫包,站在门口。
时方满朝她走去,十几步,就穿过那条在记忆里格外漫长的通道,第一次抚摸那门后巨大冰凉的黄褐色钟表,指针嘀嗒,嘀嗒,是从不会停下的时间的洪流在向前奔去。
他收回手,笑了笑:“走吧。”
踏过院子时,耳侧听见微弱的蝉鸣,仰起头才看到,原来这里有一棵一人环抱不过来的粗壮的梧桐。
“这棵树好久了吧?”
文白仰起纤细的脖颈,惊讶地看着。
“而且现在还有蝉吗?我以为只有夏天才有。”
时方满向她解释:“不是一种,六七月间的那是春蝉,现在是十月份的寒蝉。”
“叫过这几天,也就结束了。”
他进这间屋子时,连元宵节热乎乎的汤圆还没有吃到,仰看这棵粗壮的梧桐树,听着一声后迟迟才接上另一声的蝉声,才晓得,自己错过了桐花烂漫的阳春,错过了聒噪热闹的仲夏。
而寒蝉凄切,秋天也快要结束了。             官李浩。二九七七六四七九三二 
时方满看着女孩爬上车,打开车门把奶茶安顿好,看着她在风中飘动的黑色发尾,看她白皙的耳垂坠下摇摇摆摆的黑色十字架。
那个人耳朵的轮廓更加明朗,由耳尖顺着耳骨往下是一条纤细的银色耳链,坠的也不是十字架,是一颗璀璨明亮的碎钻心。
他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在医院里,文清医生告诉他的,文白和阎征谈过恋爱。
他那时后为什么要在意那个消息呢?为什么在和文白聊天时候,想要去核实那个消息的真假?但却又不敢问,欲言又止,兀自心虚,害怕听到答案,又茫然地期待着答案。
他那时想不明白,也从未想过。
现在,他依旧不知道答案,但文白站在面前,他终于也不需要她的答案了。
他知道阎征的心思,就像是,他也终于知道自己的心思。
“我们去哪儿?”
文白插上钥匙,踩着离合踏板,打了个响指,兴奋道:“要不等解开锁后,你先来我家住几天吧?”
“不用了。”
“文白,你送我去一个地方。”
时方满侧身朝她笑笑,因为能看出这女孩故作兴奋里强压下的不安,于是体贴地用更温柔的语气安抚住她的情绪,阻止她要出口的拒绝。
“放心吧,我在那里会很安全。”
*
夜幕降临,室外的温度骤然下降,梧桐树上少了若有若无的蝉声,便只剩下寒风掠过阔大的叶片时刷拉作响。
下午下了一场小雨,泥土斑驳,泥洼中积起的水中盛着黄色的小花,雨后泥土的特殊清香与弥漫整个小院的桂花甜融为一体,黄色的花朵和骤然亮起的暖黄色门廊灯相互辉映。
风微微停下,周遭静谧无声。
推开锁头坏掉的大门,木头蹭着地面的噪声打破了一瞬间的幽静气氛,风声也骤然大了起来,呼啸在身后。
关上门,关上门外猎猎寒风,屋内是荒芜而几乎没有居住痕迹的空间,沙发上落满灰尘,阳台被一扇木板封死,餐桌上搭着折叠好的桌布,卫生间的剥落的瓷砖搁在角落。
只有厨房的门把手干干净净。
踏着陈旧却结实的木质台阶,悄无声息地到达屋子的二楼,一道铁质的大门,锁链被拆下来撂到旁边。
原本被封死了的两件小卧室都被粗暴地打开,敞开的门后可以闻到灰尘腐朽的味道。
连眼角余光都吝啬给予它们,径直走向那扇门,无数次做过的动作,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犹豫,就那样推开它。
巨大的门锁落在通道口,屋内黑暗,静谧,如同死亡降临。
没有人再有一头细柔的黑发,仰起白皙的天鹅般的脖颈,抬眼朝他看来。
银色的玫瑰藤后露出一双棕色的眼瞳,眼白更少,瞳色更温柔,倒影着从上而下的碎碎顶光,璀璨如星辰落在一片温柔的静水间。
没有了。
屋子里的人,他的满满,他的笼中雀,他的心尖人,没有了。
风浪裹挟吞进肚里,破碎散落在海底深处的那只小船,没有了。
怀里空空荡荡,心脏空空荡荡,他什么也没有了。
仿佛是一场倏然苏醒过来的梦,只有潮潮的涩意留在身边。
        21:14:28



错误
打开房间里所有灯光,把冰箱清空,把衣柜合上,把散乱的床铺铺好,把盥洗室的台面擦亮。
镜子里的人俯着高大的身躯撑在银白瓷台上,五官俊美,眉目秀雅,眼角一抹散不去的嫣红,泪渍还挂在颊边。
他捧一把水洗干净,湿手撩起过长的头发塞在耳后,露出左耳尖璀璨明亮的银骨链。
黑眸沉静坚定,看不出来任何情绪,半晌后移开视线,从旁边的架子上抽了纸巾,擦干手。
阎征走出来,提起装满杂物的垃圾箱准备离开,此时,却有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从底部传来,似是什么东西破碎了一般。
支离破碎的玻璃片压在桶底,原本清澈透明的材质如今黑枯污浊,衰败的植物附着其上,一同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时方满把花扔了,把装花的玻璃瓶也扔了。
阎征站在原地定定地盯着,过了好久,才迈开脚步。
经过门口时又是一滞,却只那么一瞬间,随后就干净利落地摘下挂在门口的巨大钟表,也落在垃圾箱的上面,关了门走出去。
*
近来天冷,阎校元的冠心病又发作了一次,年纪越大越经不起折腾,他就把大部分事情都交给这个儿子。
令阎校元欣喜的是,阎征在经商一事上极有天分。他看人看事的眼光精准,沉稳而耐得住性,干事利落,必要时下手狠毒,如一条伪装好的兰花螳螂,面上优雅柔美,刀锋却凌厉狠绝。
上一次那个政府采购的项目,阎家本来是给罗京家陪标作势的,罗京花了大笔的资源,本是势在必得,结果事临到头,他那个儿子罗子临曾经惹上官司的旧事又被重提。不得已,罗家灰溜溜地退出竞争,前期的工作全当做人情卖给阎家,元祥就这样不费力气得了项目。
这事做得隐秘,直到中标后阎征才透露给阎校元。陪标作势却抢人生意这事着实不地道,但商场如战场,阎校元还是分得清轻重的,只要不抖落出来,就是一笔绝佳的大买卖。
“您可以出面,把一部分工程包给罗京,他花大力气走出来的关系,这次工程落不到手上,日后也还有机会。”
阎征微笑地说着,完全没有下黑手的亏心。如此光明坦荡,一副真情实意,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面相柔雅的年轻人,心思甚至比浸淫商场几十年的阎校元更狠更深。
阎校元面上绷着,只夸了他几句,心里却很是得意。
后来又聊了几句,把阎家手上的活都指给阎征,他又想起来一事,突然问道:“你大哥的事对上面有影响吗?”
阎征垂下眼帘,无奈地点着头:“要不是因为他,这事办起来也不会那样艰难。”
“您知道的,年前正碰上严查,他的事情上了报,瞒是瞒不住的,我就直接跟上面的李处坦白,说哥是交友不慎,沾染毒品才会没有章法,触犯法律。”
“阎家从来都是守法明理的家族,一点都没有徇私,我哥犯了错,法律该怎么判怎么判,他在元祥的职位都撤下了,半点权力也没给他留。”
“这些都是事实,一查便知,李处也是很满意。”
“如今他在城东的戒毒所,若是一年内戒不了,阎家也会另找机构叫他去戒了,我和李处保证了,除非我哥他戒除毒瘾,否则元祥的事情不会再让他插手。”
“这下人家才松口,说是不追究了。”
阎校元叹口气,声音也苍老下去,缓慢道:“看来,我那时没有管他是对的。”
“他现在的情况不怎么好,因着戒毒瘦了好多,也不安生,月前还伤了一个工作人员,我是……我是越来越失望了啊……”
“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阎征淡淡地宽慰。
“我听人家说,一旦吸毒,即便是戒了也无时无刻不想吸的,那些真正成功的人也都是靠着自己的意志抵抗吸毒的欲望,你说,你哥他能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吗?”
阎征没有搭腔,睫毛微微颤动,只低头又倒了一杯热茶,恭敬地端给阎校元。
阎校元心里也清楚,挥挥手叫他去忙,想着元祥的未来以后就要靠阎征那个孩子,既有淡淡的惆怅,又有虽则自己老去但接班人却更胜一筹的自豪和期待。
他从此管的更加少了,又过了好些天,才听闻阎征最近正大张旗鼓地找什么人,晚上用餐时候,就随口问了一句。
阎征放下筷子,状若无事地问道:“爸,你是哪里听的消息?”
阎信刚刚睡熟了,宋丽菁让小施把他带去卧室,回头一边擦干净手准备用餐,一边笑着说:“是我说的,我们女人这种消息最灵通了,你就说是不是吧?”
“可不准说谎哦?”
阎征也笑了起来。
他回过身,高大的身躯压在一截梨花木的椅背上,眸光闪动,紧紧盯着宋丽菁。
“是,我找我高中时候借住的那个老师,好久没联系现在想联系却联系不上了,您消息灵通,那有没有听说过他呢?”
宋丽菁走过来坐下,皱着眉头想着,突然就想起去年暑假在医院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你说的是那个姓时的老师吧?”
阎征立即绷紧了面皮,手指发白,用力地握住一截雕刻出的梅花枝,甚至将前端伸出去做样子的几节花茎给掰了下来。
坚硬的木枝抵在手心,阎征微微哑了嗓子。
“你知道他?”
他急切地向前探出身子:“他现在在哪儿?”
“我哪里知道?”
宋丽菁好笑地望着他:“我只记得去年你车祸住院的时候,他来看过。”
“他人生得挺好看的,又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所以我一下就记住了。”
阎征还要再问,只是有人比他更快,阎校元听着他们聊天,眯着眼想了半晌,这会儿突然接了句:“你们说的这个人,姓哪个时?”
凑过去要问话的阎征微微一愣。
这些天来,一直找不到人的失落和恐慌在此时爆发,心跳声如雷鸣从身体内部响起。
他惶然睁大双眼。
宋丽菁还在笑。
“日寸那个啊,就是时间的时。”
阎校元“哦”了一声,直起身来,颇感兴趣地打听。
“这个姓氏不多见,是不是时家的什么亲戚啊?”
“我刚听说的时候也是跟你一样的想法,早跟周太太打听过了,他们时家从来没有这个人。”
她笑着,声音如风铃清脆:“就是巧合了。”
“那算了。”
阎校元马上失去兴趣,开始聊起别的事情,但是阎征攥着椅子的手却越来越紧,脑子里面乱慌慌的,连阎校元叠声叫他的名字,不虞地皱紧眉头盯着他都没有意识到。
整具身体像是过电,心脏剧烈地燃烧。
那个人是他午夜梦回时候嘴里叫着的满满,是他那成熟体贴而又温柔自卑的满满。
沉浸在满腔热血和绵绵情意里。
偷偷在心底喊着“满满。”
在耳鬓厮磨时喊他满满。
以至于直到此刻才真切地意识到,他也姓时。
“他们时家从来没有这个人。”
不对的。
不对的。
因为乱伦是肮脏的丑陋的,一旦爆出来会让整个家族都蒙羞的丑事。
因为畸形的身体是那桩丑事的证明。
时家不能有这样一个人。
时家不能有时方满。
所以才有了“他们时家从来没有这个人。”
不是巧合,是时家给了他姓氏,却抛弃了他。
所以时方满也从来不提。
独自一个人活着,直到空荡荡的两截人生在那个夏天的夜晚撞到一起。
碎木落在掌心,血色洇开,阎征恍若未闻,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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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海
城东的一家强制隔离戒毒所里,一大清早就有人在办交接手续。新来的戒毒人员安顿好后,跟着一起进行早上八点的放风,放风时间是一个小时,是在管教民警的监督下进行体育锻炼,接着九点吃早饭,九点半进车间开始进行义务劳作。
戒毒所的每日都按照固定的日程表进行,而一天三次,每次半个小时的用餐时间,就显的尤为珍贵。
大家都排着队盛饭,端着饭盘和汤四散坐下,餐厅内满是嘈杂的交流声,偶尔也有几下冲突,但只要不是大乱子,值班民警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孙东岳垂着脑袋,打了个哈欠,端着盛好的汤,找了处最近的地方坐下。
他模样一般,又低着脑袋,腌白菜样缩着身子,安分守己地坐在小板凳上沉默地吃饭,按理说应该很不起眼,但偏偏耳侧一阵风刮过,一个巴掌就狠狠落在后脑壳上。
“你妈的!孙东岳!可把你这孙子盼来了!”
阎礼这些日子瘦了不少,两颊都凹陷下去了,但精神头明显比萎靡不振,哈欠连天的孙东岳要强。
孙东岳抖着声音,坑坑巴巴地问;“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怎么会在这儿?我在这儿都待三个月了!”
阎礼一屁股坐下,餐盘砸在桌上,热乎乎的菜汤溅出来,洒了孙东岳一手,烫得他哎呀呀地叫起来。
“操,你这孙子可把我坑惨了。”
阎礼抽了张纸巾甩过去,恨恨地道:“要不是那天你这孙子攒场子叫我过去喝酒,老子能进来吗?”
孙东岳的手背上肿起一大片红色,疼得他龇牙咧嘴,也憋了点气,嘟囔着:“又不是我叫你开的车……”
“那你也没拦我啊!再说了,不是你撺掇,我怎么会吸这玩意儿?”
孙东岳心虚地低了声:〃我也没有硬塞给你,是你心情不好,自己问我要的……〃
阎礼恼羞成怒,一巴掌又呼他脑袋上,直接把人打得头一栽,重重磕在不锈钢桌面上。
孙东岳双眼通红,人也恼了,说到底他近来正是毒瘾大的时候,前天还在看守所里被捆了一天,今天哈欠连天,心里猫爪一样痒,这种难熬时候,即便是个胆小的兔子也要跳起来咬人。
他推了把阎礼,张嘴就是一句〃妈的!〃
〃说到底还不是你那个弟弟!〃
阎礼愣愣地坐在地上。
看他这一副啥也不知道的反应,孙东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毒瘾发作的作用倒叫他忘了自己以前在阎礼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只想着若不是自己掺合进两兄弟的恩怨之间,估计现在正安安稳稳地待在金岁睡小姑娘呢!
“你弟为啥非咬着你不放?”
〃你他妈的是抢他老婆了还是杀他妈了?〃
阎礼脸色煞白,抖着嘴唇没有说话,只听见孙东岳一句一句骂娘,倒是勾起了那遥远记忆里,带血的蓝色绣球花。
年少时候的他一身戾气地站在屋里,言辞讥讽狠绝,吼着那个写遗书的女人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指着阳台大喊:〃我妈就是这么死的,你要是愧疚,你下去啊!你下去陪她啊!〃
〃一命还一命,你说得多好听,敢不敢!〃
〃跳啊,你给我跳啊!〃
于是真的有一阵带着馨香的软风掠过,那一身曼妙身姿跨过阳台边缘,青葱般的手指在空中遥遥一挥。
阎礼下意识地追上前两步,却犹豫地,顿了一顿,缓缓伸出了手。
他们没有接触,两个指尖隔着一截薄薄的纸张的距离,随后那只小巧的脆弱的带着血色的手往下坠落,越来越远。
下一秒,一声沉重的闷响,血色弥漫在破碎的淡蓝花瓣上,抽搐的人体是灰白的,世界也瞬间失去声音,凝固,静默,如同老电影最后一幕落场,画面定格在诡异的蓝,刺目的红和支离破碎的身体上。
雨丝迷朦,淡蓝的花瓣混着黏浊的血液顺着水流飘到脚下,阎礼听见阎校元隔了很远,喊着“儿子儿子”,他颤抖着手指抹去眼泪,惶惶跑过去,从救护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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