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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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皇子:“……”
他缩了缩脖子,声音骤然小了许多:“父皇……要做什么。”
谢玹不语。
他低头看向手心捏着的一枚香囊——那是皇帝塞到他手上的。
城外的般若寺他知道,是汴梁最大的佛教圣地,每逢节日,许多民众便会自发前往那里供奉香火,祈求生活顺遂。太上皇时,般若寺被划为皇家管辖,祭祀祈福求雨,诸如此类的活动都交予般若寺的方丈主持。
皇帝特意点名方丈,是在暗示,他与方丈相识?
在十皇子不依不饶的目光中,谢玹收回思绪,道:“你不想去为父皇祈福吗?父皇病重这么久,许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身也不一定呢。”
“那你就借用父皇的权利随意动用我的东西?”十皇子才不上当,“那日殿上的事,我还未找你算账呢!”
“这不是看十哥在宫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吗?若是找礼部审批,怕是又要许久,我是担忧父皇的身体,想早日出宫为他祈福。”谢玹一通胡扯,连夸带捧,“十哥想必也与我一样罢。”
岂止是要找礼部审批,若从宫中堂而皇之地出行,定会惹上太后的眼线,届时定然麻烦缠身。若皇帝做的是需要掩人耳目、至少不能拿在明面上来说的事,越少知道的人越好。
十皇子孝心可鉴,马不停蹄地去般若寺为皇帝祈福,岂不是掩人耳目最好的一个挡箭牌?
想必皇帝也正有此意才会这般安排。
十皇子点点头,似是对谢玹的说辞满意了。然而他在这一面被哄好了,又想起了另一面让他气得寝食难安的事。
“这事我便不与你计较,可那日在殿上,你与我争抢之事,总要给我一个交代吧。”十皇子面色愤愤,怒气消散后,生出几分委屈来,“我刚与你掏心掏肺,你便暗地里捅我一刀……”
谢玹心中无奈。
若不是十皇子的身份好用,他是断然不愿与这种说笨不笨,说聪明也不见得聪明的人来往密切的。
可若是要扪心自问,谢玹心底残存的善意,是不是偶尔也会因十皇子身上天真般的赤忱悄悄地冒个头?
他想了想,终是多说了一句:“你信我吗十哥?”
十皇子一愣,丈二摸不着头脑:“信……什么?”
“信我不曾有过与你作对的心思。”谢玹轻声道,“我所求不多,真的。”
他只求不用心惊胆战地活着。
当谢玹不摆出那副一个眼神就令人气得仰倒的神情时,整个人便像一只安静的鹿。今日他着了一身恰到好处的青白袖袍,像极了以前皇帝从春猎场上打回来的那只白色梅花鹿。眉眼恬静、姿态安然。
尤其是那双碧色的眼瞳,简直如出一辙。
十皇子看着看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谢玹澄亮的眼睛四周正泛着一圈红。
“你……哭过了?”十皇子小心翼翼地出声,“我……我其实没那么生气,反正你也没有得宠……”
“哦?”谢玹眯眼抬头,身上那副宁静感瞬间一扫而空,目光落在十皇子身上,透出几分危险来:“我没有得宠?”
“……”十皇子顿了顿,觉得四周有些凉飕飕的,“皇祖母对我说,他让你进去照顾父皇只是出于……”
“不管出于什么,谢端,你我皆是皇子。”谢玹露出一个冷笑,“我想要的东西,还从未失过手。”
若是先前,十皇子只觉得谢玹嘴上伶俐,心思活络;而现下,他恐怕会在心里骂他心思深沉、简直是活脱脱一个喜怒无常的小疯子。
一时无话,唯有达达的马蹄声,与行人匆匆忙忙的低语飘进车内。
不知过了多久,匀速行驶的马车忽然停了。方才四周皆是繁杂的市井之声,随着马车停下后,那些人说话的声音亦渐渐止息,恍然间让人觉得整条街道上只剩下他们这一辆马车。
谢玹与十皇子对视了一眼。
是刺客?
可即便市井之声不如方才繁杂,但若仔细听,还是能听见人声的,这证明他们并没有离人群很远。
好像只是被人为地分割开来。
谢玹二人并未轻举妄动,十皇子倒是有掀帘出去看看谁在搞鬼的冲动,只不过被谢玹拉了一把,跌跌撞撞又坐回了软塌上。
“阿福。”谢玹唤了车夫一声,“何故停下?”
车夫几乎是瞬间给予了答复:“回殿下,有人拦车。”
有人拦车?
谁敢拦从宫里出来的车?
谢玹让十皇子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向前靠近车帘。结果下一秒,眼前的车帘“唰”的一声,被人从外之内猛得掀开来。
映入眼帘的,是个面容姣好的男子,白衣红扇,扇上绘着精致的红叶,扇骨尾部还挂着一块玉,俨然一幅世家公子的模样。只是他现在的状态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酒气不说,竟然神智都不似清醒。
“你……”
谢玹刚要开口问责,便见那人骤然合扇,扬眉一笑:“这是哪家的小公子,长得如此俊俏?”
话未了,动作不停。他一手执扇托在谢玹下颚,迫使他仰起头,一手长袖一挥,径直冲着谢玹的脸而来。
谢玹只觉得面上一热,紧接着,眼睫又被一只手快速拂过。来不及反应,那人已收回手,“啪”的一声将折扇打开。
“嗯。”男子意犹未尽,“手感不错。”
被莫名其妙揩了油的谢玹:“……”
看了全程的十皇子:“…………”
作者有话说:
《马车情缘》
小蜻蜓出场啦!(走来走去)(敲锣打鼓)(张灯结彩)
第21章 殿下就不能是美人了么
车内二人一时不察,未作反应,来人便愈发得寸进尺。他反手将折扇抛至半空,也没人看清他到底是怎么动作的,只是衣袖翩然间,那柄折扇便稳稳地插在了他的交领处。
做完一切,他伸手向前,欲再摸向谢玹的脸。
“啪”的一声,谢玹抓住了他的手腕,两人沉默对视。
十皇子在后面惊斥:“大胆秦庭!你!你你你……”
哦,原来他就是秦庭。
谢玹垂眸看去——长眉墨眼,上庭丰满,乃养尊处优的富贵之相。可偏偏眉尾偏侧脸处溅了一点墨汁似的痣,与那似笑非笑的唇形一起,尽显纨绔之态。
他周身携带的酒气愈发浓郁,在狭小的马车内也愈发呛鼻。马车几近出城,行人渐少,唯有路过的货商挥鞭驭马,达达走过。
马车之外,有一年轻男声焦急呼唤,声声惶恐。
“我的家主大人啊!您这是拦的什么车啊!这车里边儿坐着的可是殿下!”
“殿下?”秦庭喃喃道,语气里皆是真实的不解,“殿下怎么了?殿下就不能是美人了么?”
被谢玹拦住动作,秦庭反借势而为,手腕一转便反扣住了谢玹,笑得春风满面:“何彼襛矣,华若桃李……小殿下,你跟我走罢。”
十皇子平生最记恨不将皇权放在眼里的宵小之徒,当即便掀开车帘,吼道:“人呢!就这么干看着吗?!把他给爷扔出去!”
若皇子离宫,身边少不了跟随的侍卫,十皇子虽是被谢玹临时抓出来的,但这些涉及安危的事不会马虎。岂料他那震怒之声在旷野中荡漾开去,却久久无人应答。
“……十殿下,您说的……是临行前跟着马车的宫卫吗……”车夫战战兢兢道,“全、全部在那里了。”
只见车帘之外的车轮旁,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四个宫卫,显然已经晕过去了。
十皇子:“……”
要你们何用!
他心凉了一片,在先将谢玹解救下来,还是先自己跑路之间犹豫了片刻,便听谢玹轻笑道:“好啊。”
十皇子:“……”
车帘无风自飘,好似忽而有无名长风灌满秦庭的广袖,将他一身白衣吹得猎猎作响。他脚尖在马车边缘一点,手便揽着谢玹的腰,如一只鹤一般飞舞而去。
只留下一个香囊,与谢玹的一句“去般若寺。”
*
谢玹只在戏台上见过所谓的江湖人,都说藏龙卧虎多在其间,世间各种奇巧之物、奇诞之人应有尽有。
而秦庭只不过是养在汴梁的一个富家公子罢了。虽说有传言道他曾去蓬莱山学艺几年,但到底无凭无据,全靠相传的流言。
此时此刻,他穿梭在林间,腰间环佩叮当作响,臂弯还环抱着一个几乎成人的谢玹。可他也像毫不费力似的轻盈飞掠,长发借风扬起,偶有发带飘到谢玹的脸上,险些让谢玹迷了眼。
未几时,秦庭停了下来。
他将谢玹放在一棵树的分支枝干上坐下,自己则靠在一旁,空下手去抚平弄皱的衣裳。
谢玹看着他,不慌不忙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刚准备开口,那人却抬起头,冲着谢玹微微一笑。
“嘘。”秦庭俯身将折扇按在谢玹的唇上,轻声道,“看。”
酒气早已随着赶路挥发殆尽,留在秦庭身上的,就只有微微的清香。像是桃花,又像是什么别的香料。林间只有春鸟鸣叫,与树叶随风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秦庭手不离扇,无声地再次将它打开。
扇上除了红叶,还有一行张牙舞爪的草书题字——
江上霜枫叶叶红,不堪摇落又西风。
只愁叠鼓催船去,千里相思月满空。
坐在数尺之高的树上,又有密密丛丛的树叶隐蔽,从上往下看去,景色一览无余,而若有人抬头看,怕只能看见满目的郁郁葱葱。
就宛如掩盖在盎然春意之下的波涛汹涌。
此处往来无人,处在官道的分支,再往外去,就是少有人居住的村落。若逢下雨,便泥泞难走,寻常只有商车路过。
而此刻,在偏向林间的小道上,坐落着一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一眼望去凋敝如许,只有屋前摆放着几只破损的板凳,灰尘遍地,已许久无人来访。
但就是这么偏僻的荒废驿站,却零散地坐着几个人。
像过路人,也像欲盖弥彰,其实是早早约定好在此处相会的熟人。虽有距离,但他们的谈话还是悉数传到树上二人的耳中。
“东西在哪?”一个头戴着斗笠的男人率先问道。
“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另一个男人脸上有一道疤痕,声音沙哑,宛若咀嚼砂砾,“货款呢?”
“我也自然不会少你的。”斗笠男人道,“今日你我只是碰面,银货事宜还需按照契约行事。”
“没问题。”疤痕男人点点头,“契约我带来了,今日你我再核对一次,以免出现纰漏。”
二人一拍即合,四周呈警醒状态的护卫也纷纷四散开来,将二人围在中间。
他们在做什么交易。
这是谢玹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什么交易需要在这荒郊野岭处,如同暗网似的对暗号?
身旁的秦庭忽然动了。
他握住谢玹的手,将他掌心撑开,以指尖描摹。
谢玹不为所动。
“那个戴斗笠的,我曾在户部见过他。”秦庭写道,“小小九品,不值一提。”
谢玹静静地看着他,以眼神询问。
秦庭抿嘴一笑,低头继续写。
“但是九品之上、幕后操纵的人可多了。比如朝中那位三朝元老叶大人,比如虽是旁支但与怀远王凤家关系匪浅的杜大人……”秦庭写着写着,又像故意似的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写下最后一句,“再比如……那位……”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李。
指尖在手心划过的触感其实不太好受,痒,痒过了头又有些密密麻麻的隐痛。谢玹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心底已有不耐。
这个秦庭,好像自己与他多熟似的。
谢玹在心中腹诽。
但又丝毫不觉得自己第一次见面就让人揽着腰飞跃了大半个林子,是一件更让人难以理解的事。
“你想知道他们在买卖干什么吗?”
像是知悉谢玹心中所想,秦庭放弃捣鼓他的暗语,凑到谢玹耳侧轻声问道。
谢玹以眼神示意——赶紧说。
可秦庭似乎不打算再说。谢玹只觉眼前一花,秦庭的身影不见,再看时,那人已翩然落于数尺远的地面之上。
正在茅屋前商谈的二人被突然出现的秦庭吓了一跳,其中戴斗笠的男人在察觉到有异动时,已早早掠至屋后藏匿身形。而刀疤男则抚刀站起,四散的护卫亦以他为中心围拢起来。
“秦大人。”刀疤男认出了他,“您不做您的苏绣生意,跑来与刘某做什么消遣?”
“哟,你认得我啊?”秦庭挥开折扇,扇面优雅浮动,“那便不用作自我介绍了。”
他微微笑着,端得是春风和煦,风流儒雅,说出的话却教对面的人瞬间竖起武器。
“你们做的生意,我秦某也想分一杯羹。”
刀疤男将刀架在身前,眼神微转,那围在身侧的护卫们便纷纷会意。秦庭势单力薄,被众多大汉以圆形围在中间,显然已呈无处可逃之势。
“刘某的生意可不好做。”刀疤男冷笑道,“秦大人怕是没这个命!”
话音刚落,护卫们拔刀出鞘,直指秦庭。
刹那间,四方涌来的护卫身形掠动,几乎刮起一阵狂风。坐在树上的谢玹看不清他们的动作,但仅凭身手也不难看出,这些人不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反而更像走野路子的亡命之徒。
谢玹一边擦拭秦庭在手心留下的触感,一边悠悠地想,这人应该不会死在这罢。万一死了,他该怎么从树上下去?
正想着,却听秦庭短促地朗笑一声,手中折扇大开,继而翻转手腕往下一压:“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舞刀弄枪的。”
刀锋已至。
秦庭眼中含笑,下手却一点也不含糊。闷声中,是扇柄敲击在护卫们要害中的声音,秦庭被围堵其中,却舞得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鹤,旁人半点衣角都触他不得。
位于侧后方的一人眼见不妙,举刀便挥,大刀脱手后,更快更重的力道便裹挟着风向秦庭后心袭来。
秦庭猛然侧身,刀锋划开空气,亦卷起他鬓间的碎发。红色的发带因剧烈的动作划过他略带锋芒的眼,又被风吹到肩后。
“当——”
长刀被一脚踢开,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最后深深的扎在茅草屋的木柱上。
刀疤男见势不妙,早在护卫们围堵秦庭之时,从另一侧仓皇逃走。而留下的,不过是些呻吟着的虾兵蟹将。秦庭二指夹住发带往后掸去,又借折扇拍了拍沾染到身上的灰尘。
他低着头,平静地开口,也不知在对谁说话。
“把人带回去,严加拷问。”
暗林间,忽有几位暗衣者来去匆匆,片刻后,草屋前恢复了原有的宁静——除了那把扎在柱上,仍在微微颤动的刀。
秦庭将自己的衣裳整理好,没发现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后,才走到谢玹所在的那棵树下,扬声道:“十三殿下,下来罢。”
他也不说让谢玹如何下来。
谢玹道:“我跳下来?”
秦庭:“唔,未尝不可。”
“好。”谢玹点点头,纵身跃下。
秦庭:“?!”
他不过玩笑话,连捉弄都算不上,这位十三殿下怎的如此雷厉风行?!
方才还游刃有余的秦庭顿时慌了神,瞅准角度飞身将谢玹接住。
岂料不知是被谢玹意料之外的行径扰乱了心神,还是方才打斗用尽了力气,秦庭接住谢玹后,不知怎么的自己也没能站稳,踉跄几步,与谢玹一同摔到了地上。
秦庭:“……”
他的祥纹云织广袖!
作者有话说:
十皇子:关于我的十三弟是个大怨种见到漂亮男人就跟着跑这件事
第22章 嗯,手感不错
秦庭换了件衣裳,慢悠悠地从二楼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