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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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柄枫红色坠珠折扇,扇面题了首诗,笔迹张牙舞爪,一如书写之人的品性;一根玉簪,赭色暗纹穿织其中,雕刻的乳白色云纹亦栩栩如生;以及还有那柄刚被谢玹放进去的金线短刀。
谢玹看着这些东西,忍不住一乐。
当他是在路边乞讨的小狗?什么东西都要往他怀里塞。
檀夏正在给他束发,眼尖看见了原本属于李徵的那根发簪,探头道:“这玉簪好看,殿下要用这个吗?”
谢玹正准备关上匣子,闻言问:“好看?”
檀夏颔首。
“那就用它束发吧。”
檀夏捡起发簪,熟练地为谢玹束发。谢玹的发丝很是柔顺光滑,像倾泻而下的瀑流。若是抓着发根往下一路顺拉,都不会被打结的发团绊住。她一个没忍住,以指作梳多梳了好几下。
“好玩吗?”谢玹回眸看她。
“……”檀夏收回手,见谢玹没生气的样子,又偷偷抿嘴笑了。
在谢玹身边待久了才明白,这位小殿下虽然看起来脾性不怎么好,动辄对人冷眼呵斥,其实从未真正无故惩罚过谁,除非被触及逆鳞。
但……以短暂的相处看来,檀夏还并未发现这处逆鳞所在。
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谢玹背后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连疤痕也都淡了,宫里却没有传出任何关于太子之位的风声。
仿佛太后因谢玹的忤逆,将他扔进这与世隔绝般的鹿鸣居,自此放养了。
今日还是谢玹第一次出门。
檀夏手脚麻利,很快便梳好发髻,随后将那根发簪插了进去。透过黄铜镜面看去,当真是白玉谁家郎,看花东陌上的美景。
“殿下要去哪里?奴婢差人叫辆马车。”檀夏问道。
谢玹负手站起身来:“皇宫。”
*
等待的时间足够长,算算日子,今日已是王骐回京的第十多个日夜。西南边境不可多日无将领,王骐定然不会长久地在汴梁停留。
这太子之位谢玹是要定了的,否则就对不起自己挨的那顿鞭子。
皇子入宫毋需如外臣般请示,只需向御林军交付证明身份的腰牌。谢玹一路乘着坐辇进去,到了文宣门附近才下来步行。
今日的文宣门一如往常般清冷,谢玹匀速走上石板路上,透过长廊便能远远看见萧陵所住之处的院子。
大门紧闭,宫侍不见踪影。
有些不寻常。
但谢玹今日进宫,不是来找萧陵的,于是只好按捺住心中疑窦,继续往太后的锦鸾宫走去。
好在锦鸾宫并不远,谢玹顶着日渐炙烤的日光站在殿外,颇有耐心地等着。
然而等来的,却是太后仍在休憩的消息。
这青天白日,日头都能晒得脸火辣辣的,太后在这个时候休憩?
谢玹轻微一嗤。
守在宫门的太监是个面熟的,好似就是上回那个奉茶太监。他一见谢玹露出这种表情,心里就直打怵,担忧谢玹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不好的预感便在下一刻应验。
“皇祖母是不是不想见我?”谢玹道,“那我便主动去见皇祖母罢。”
说罢,竟要抬腿便往里闯。
这可得了,这可是皇太后的寝宫!
奉茶太监忙绕柱上前,拦在谢玹面前赔笑:“小殿下说的是,太后娘娘确实没有休憩,而是在内接见重臣,小殿下不如再等等?”
谢玹目光一转,倨傲道:“谁?”
“……”奉茶太监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实非不敢说清。
“是王大人罢?”谢玹一语点破,“为何接见王大人便不能见我?我偏要去找皇祖母问个清楚!”
太监只好一路劝阻一路拦。虽说谢玹被送出了宫,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谢玹已然夺得恩宠,譬如那原本受宠的十皇子被迫搬出了玉华殿,回去与自己的母妃贤妃住在了一处。
再者,前些日子他在奉茶之际,还听见太后娘娘在询问谢玹的伤势如何呢。
于是在奉茶太监将拦未拦的架势中,谢玹走进了主殿。
主殿并非归属于寝殿,而是被太后用来会客、接见小辈请安之处。谢玹一进去,看到了王骐。
谢玹未曾亲眼见过王骐。
前世的争斗中,归属于谢氏的太后是最早落败的一个,于是与太后为同党的王骐,在李缙的安排下战死沙场。
而现下他之所以能这么快地认出来,是因为王骐带着刀。
外臣入室,还能明目张胆地带刀出入,恐怕几十年来,也就王骐这么一个。
谢玹目光微冷。
这人究极是狂妄至此,还是说,权势滔天到早已获得皇室的特许?
但无论是哪一种,王骐这人也绝非莽夫。
谢玹闯进殿时,并未特意放轻脚步,殿内呛满火药味的争吵自然便飘至屏风之外。
奉茶太监跟随至此,反而没那么想要阻止谢玹进殿的意思了,反正若要领罚,也是他谢玹先受。
于是谢玹便清清楚楚地听见殿内的对话。
“你究竟什么时候杀了萧明煜?区区一张免死金牌你倒奉为圭臬?留他在宫中,并非牵制,而是祸害!”
“行啊,你去。”太后的声音在清冷的大殿中传开,“若将萧氏残党逼得走投无路与你同归于尽,别怪我不救你!”
“那又如何,我还怕他们不成?!”
奉茶太监眉头一缩,就要逃跑,生怕自己多听到半个字,可谢玹不让他逃。
“你叫什么?”谢玹勾住太监的衣领,琉璃珠似的眼中精明乍泄。
太监哆哆嗦嗦:“奴婢……奴婢赵闲。”
“好,赵闲。”谢玹收回手,漫不经心地将因赶路而皱起的袖角抚平,“开口,宣十三殿下进殿。”
第39章 收收味儿秦大人
“十三殿下——十三殿下——您不能进去呀——”
赵闲当然不敢堂而皇之地宣十三殿下入殿,那太后都没下口谕呢。可他也不敢得罪这位十三殿下,只得选了自作机灵的折中法子。
殿内二人的交谈顷刻被这段悠长的传话声切断。
谢玹风风火火地闯进去,在太后还未问责之时便叩拜行礼,高声道:“孙儿拜见皇祖母!”
一句响亮的问安径直将太后责备的话堵在了喉中。
旁边的王骐看得有趣,方才与太后争论时的气顿时消了大半,偏着头去仔细打量谢玹。
王骐虽是出身王家,但在西南驻地多年,带着西南那帮兵匪子,自己身上便也多少沾点了些匪气。一人长的刀挂在腰侧,玄铁冷硬的质地,看得人心生寒意。
他见谢玹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跟前,回头问太后:“这便是你说的……谢十三?”
“何事闯进殿来?”太后扬声问道,意待责备。
“没事就不能见皇祖母一面么?”谢玹言之凿凿,“孙儿在鹿鸣居待了这么些天,也不见皇祖母想念,只好厚着脸皮自己进宫来了。”
“你倒自得意趣。”太后板着脸,却隐含笑意,“这么快就忘了为何挨哀家的鞭子了?”
祖孙二人的一问一答,引得初次见面的王骐对谢玹兴致盎然。他从高台上踱步而下来到谢玹面前,自上而下地捏住谢玹的下颚,将他的脸抬起来细细端详。
因常年与兵刃打交道,王骐的虎口结了层厚厚的茧,蹭得谢玹有些刺痛。谢玹便也不忍着,蹙着眉直勾勾地看他,尽显不满。
王骐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像在审视什么能买卖的物件,半晌才松手:“像个龇牙咧嘴的小狼,也难怪你会喜欢他。”
太后:“随你如何说。”
“我看是宫中许久没有后辈敢这般与你说话,你寂寞了吧。”王骐起身负手,悠悠望向太后,“那些被你养得畏畏缩缩的小鸡崽们,连直视你都不敢,又怎会如他这般灵动?太后娘娘,你入宫至今,也将近二十载了罢。”
话至末了,竟有些感慨时光易逝的滋味了。
不过这是独属于他们王家的恩怨,在外人面前还是点到为止。看来今日王骐来这锦鸾殿的目的也已达到,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于是准备提刀出殿。
谢玹却在此时直起身来,脆生生地叫住他:“王大人请留步。”
“嗯?”王骐脚步一顿,“如何?你今日不是来看你皇祖母,而是来看我的?”
在王骐与太后二人灼灼的视线里,谢玹淡然问道:“敢问大人可是有攻打高句丽的意愿?”
王骐不语,只脸色微妙地与太后对视了一眼,随后朗声一笑:“没想到十三殿下年纪虽小,却对朝堂上的事甚为关心。”
这句问话实属多余。早朝上的事早已在外臣之间传得沸沸扬扬,诸如世家一类的反战派在朝堂上对王骐口诛笔伐,说什么逢战必伤,大周的兵经不起山长路远的折腾,责令其打哪来回哪去。
王骐正为这事烦闷透顶。
这群眼高于顶的酸腐书生们懂个屁!
谢玹:“王大人不必如此试探,我当初既领下皇祖母的鞭子,自然便知晓皇祖母的意思,参与政务,为皇祖母分忧早已被准许。”
王骐面上不动声色,手却不自觉地往下握在了刀柄处,那是他惯用的思索动作。
“哦?那十三殿下对此有何高见?”
谢玹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三年后,大人必可一战。”
*
杜喻之刚从睡梦中睁开眼,就被一只手拎着耳朵从床上拖出了被窝。雾蒙蒙的天连城外的鸡都没醒,杜喻之还以为睡在身侧才的夫人做了噩梦,忙闭着眼摸过去:“没事的,没事的……”
一巴掌兜头而至。杜喻之被拍得一蒙,就见自家夫人焦急着脸喊:“别睡了!宫里来人了!”
“来人?什么人?”杜喻之懵懵懂懂。
“叫你去上朝的人!”
杜喻之猛地惊醒。
这般催命似的,定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杜喻之匆匆忙忙穿好官服,边整理官帽边上了轿子。
等他到了皇宫,才发现有许多同僚都同他一样,俨然刚从温香软玉里被挖出来。打眼一看,除了昏昏沉沉仍未睡醒的几位大人,还有一两个熟面孔。
其中最为打眼的是那位风流倜傥的秦大人。
这些年来秦家虽失势,但嫡系一脉仍留在京中,几十年前,秦家在民间威望堪称最盛,在诗文艺术、经史著述上亦有卓越的造诣。
而后时光轮转,秦家到了秦庭手中,已沦为专为苏绣提供出货渠道的商贾之家,在朝中只谋得个一官半职。若不是姓名里有“秦”这个字,恐怕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秦家落没的原因至今仍然成谜。杜喻之只知道当年秦家那些能流芳百世的书法画作都一应俱焚,随后凤家也迁址到了北疆那天寒地冻的地方,一去便是数不清的年月。
如今尚且在政坛活跃的,便只剩下王家与李家了。
他与秦庭离得不远,理应打个招呼。
“秦大人。”杜喻之笑着上前,“秦大人倒神采奕奕,半分看不出刚醒的模样。”
秦大人把手中的玉笏当做折扇,摇得那叫一个风流倜傥:“下官有四更天起来练剑的习惯,这不,正练着剑呢,就被捉来了。你说这太后娘娘是有什么要紧事,火急火燎地把人叫来?”
杜喻之两手一摊囫囵过去:“我也不知道啊。”
但他看起来又不像全然不知的样子,大抵在朝中混久了,多少学了些独善其身的能力。况且杜喻之还是那笑面虎凤九渊的人……秦庭也不去戳穿他,只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众人如退却的弱潮般接连涌进紫鸾殿中,黑压压的一片。原本应该坐在高台上的人还未到,有人哈欠连天,又连扇了自己几个小巴掌提醒自己保持清醒;有人耳听八方,试图问清楚今日提前早朝的原因。
秦庭站在队列的最后,规规矩矩地将玉笏捏在手里。
他在队列的另一侧看到了王骐。
除此之外,叶文栩、李缙及另一位三公之一都在。
倒是个大场面,秦庭心道。
他食指在玉笏上轻轻敲击,垂眸间眉尾处的墨点随着眨眼的幅度微动。戴在旁人脑袋上怎么看怎么不合适的官帽,在秦庭的头顶上不仅显得恰到好处,还凸显出流畅的面部轮廓。配合着他一双天生笑眼,任谁都得叹一声公子世无双。
这一身臃肿的官服被他穿得长身玉立,似流风回雪,引得刚上任的几位官员频频向他投去视线。
但秦庭一心只沉浸在自己世界之中。
太后想做什么?是立太子?不,立太子这种事没必要如此急切。此事不止流程繁复,还要经由礼部推演黄历敲定日程,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声。
夏时的天色醒得早,现在不过卯时,天边还未见肚白……
思忖间,原本窸窸窣窣的紫鸾殿内忽而一静。
是太后到了。
皇家立于高台,臣子需低眉顺眼,不可直视。秦庭可瞧不上这些繁文缛节,他师承蓬莱,天性自由,只不过被秦家家主的身份拘着——虽说京城里的人常把他拜师学艺这事儿当话本子来讲,但这的确是事实。
既有师承,秦庭的耳目较之常人便更为敏锐。不用抬头,他都能知道那象征天下至高无上的权柄之位究竟有几人落座。
太后身上的环佩浅浅一响,绸缎与金丝楠木贴合,那是独属于苏绣纹理的摩擦之声。谢青山没来,若是来了,定会有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谢青山常年与病魔缠斗,呼吸声都比常人要粗缓些……
还有一人。
秦庭捻搓着玉笏的手一顿。
是谢玹。
在众人静谧等待太监宣朝之时,秦庭大着胆子抬起了头。
果真是谢玹。
中间属于皇帝的位置正空着,一左一右摆放着另外两个座椅,谢玹就站在其中一侧。那可真是独属一份的殊荣,在十皇子最受宠的时期,都未曾有过这般宠溺的对待。
朝臣们也纷纷露出不解与震惊。
但秦庭的注意力不止于此。
谢玹今日穿得异常隆重,褪去平日里爱穿的亮色,换上了更为沉稳的、合乎礼节的三层衽袖,少了几分艳,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诱。
秦庭目光逐渐幽深。
高台之上,墙后是耀眼的金色龙雕,象征天子地位的九龙盘旋,仿佛要扶摇直上飞入九霄。谢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让人挪不开视线。
太监宣朝,众臣行礼。太后简单地与众人寒暄几句,又解释了谢青山近些日子因身体抱恙需远离朝堂静养。
紧接着便是乏味至极的汇报事宜——与往常每一个早朝并无不同。
秦庭始终饶有兴趣地盯着谢玹看,每每将要被发现之时,又做作地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前面侃侃而谈的老臣的后脑勺上。
如此反复之后,倒真有一次让谢玹逮了个正着。两人隔着黑压压的人影遥遥一望,一个似笑非笑,一个无语凝噎。
无论看多少次,秦庭都会觉得这双如碧浪秋水的眼格外灵气动人。
他神游数次,有一回不留神差点踩中前面同僚的后脚跟,自然是没听朝堂上议论的内容。
直到有人一句惊雷般的惊怒之声在紫鸾殿上劈下。
“荒唐!如何能在此时修运河?!”
第40章 童言无忌
修运河一事由王骐提出,当即遭到李缙等党羽的反对。
但出声反对的自然不会是李缙本人,堂堂二品京官,在紫鸾殿上失态,有失官仪——是站在秦庭前方,那位险些被他踩了脚后跟的倒霉朝臣卫大人。
他已年逾半百,自当固守老旧,不用李缙发话便兀自站出来反驳:“运河动工必劳民伤财,轻则土地无人耕植,重则赋税劳役摧毁生计,请娘娘三思!”
王骐:“我还未多说呢,你已将运河弊端的一二三四倒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