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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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下官直言。”李缙骤然出声,打断了众人的幻想,“殿下说的将来确实令人向往,但有一点……”
谢玹眯眼一笑:“大人请说。”
“我大周国库并不充盈,开凿建设、补贴徭役的财力从何而来?”
这便说道点子上了。
世家们终于清醒过来——是啊!什么兴修河道什么补贴徭役……这些可都是要钱的啊!修运河是能惠及民生,但钱呢?谁出?
此时他们才终于从中品出一丁点不对味儿来,绕了这么一大圈,说到底还是要从他们手中拿钱啊!
这谢玹当真阴险!还好他们早早被李大人点醒!谁答应谁傻子!
在一众嗡闹声中,有人持笏出列,连步伐都迈得姿态万千。
那人弯眸浅笑,环视众人,最后目光看向的却是谢玹。
“秦家上下愿倾其所有,为殿下贡献一份微薄之力。”
众世家:“……”
第42章 越鸟巢南枝
朝会待到日上三竿才散。众人面色各异,从紫鸾殿的三侧门涌出,无论清醒糊涂,皆对今日这场仓促朝会的结果心知肚明。
这运河,是不修也得修了。
不与李缙同党的大臣们暗暗思度,这秦家宁愿冒着悖逆祖训的风险,也要出钱修这运河,是否其中真的有利可图?
他们能轻视如今的秦家,却无法轻视当初的秦家。尚且为一方威慑四方的门阀之时,秦家可是出过数代帝王之师的——至少在选皇帝一事上,足以证明秦家人眼光毒辣。
众人脸上喜忧参半,各人有各的算盘。杜喻之揣着袖子慢悠悠随着人流往外走,一抬眼就瞧见秦庭正逡巡在龙陛一侧,仿佛不舍离去。他顺着秦庭的视线往回看,尽头是紫鸾殿中,仍未离去的谢玹与太后。
寻常来说,散朝时最先离开的应当是皇帝——也就是太后,然而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太后竟先教太监遣散朝臣,自己与谢玹留在最后。
杜喻之想了想,上前找秦庭攀谈道:“秦大人?还不走?”
秦庭回过头,眼中带了点困惑:“不知为何,下官忽然间有些心神不宁。”
思及坊间传遍巷陌的说法,杜喻之不免打趣道:“难不成是蓬莱山的道长们显灵,今日要给你托梦?”
秦庭听罢,脸上的犹疑还未散去,却还是面向杜喻之展颜说道:“说不准呢。”
他摆摆手,终是自龙陛旁的台阶缓步而下。直至平坦的砖石路上,他又顿步回望,可此时,他已看不见紫鸾殿内的景象了。
*
偌大的殿中,太监与宫侍侍奉两侧。人潮散去后,只余四方空荡,若有人在其中踱步,都能听见回音阵阵。
太后坐在龙椅旁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久久没有发话,谢玹也只好在殿下等着。
散朝时,对开凿运河一事反对最激烈的一行人毫无异常,就连李缙都仿佛接受了这个结果。唯有一样,唯有一人——谢玹并不眼生。
那是一个年轻人,刚入仕,胸中那一腔热血尚未凉透,亦是他在谢玹方才说话时眼眸最为明亮。他未拜天未拜地,甚至下朝时拜太后的动作都有些敷衍,可离开殿门之前,却向谢玹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躬身拜礼。
在那一刹那,谢玹没有放过太后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
“你知道哀家为何让你留下么?”九龙攀附的浮雕之后,太后悠悠开口。
谢玹拱手道:“孙儿不知。”
“哀家刚才看你在殿中侃侃而谈的模样,想起了刚摄政时的自己。”
她的脸上波澜不惊——她向来如此。如此轻的年纪,却已好似旧庙里一鼎见惯晨昏晴雨的钟。喜怒哀乐皆隐蔽在那副艳丽的皮囊之下,不曾露出过半点波动。而此时,不知是何物在那副皮囊上切开了条口子,这才让谢玹窥见了一丝“年少抛人容易去”的触动。
位于左侧的龙椅无人落座,光辉熠熠映照在太后的脸上。她抬手拂过灿金的椅背,向阶台之下的谢玹伸出手:“来。”
她要谢玹上前来。
九尺之高的阶梯,象征着九天之上的权柄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如松柏之茂,谢玹走上这道阶梯并未花多久。
太后牵起谢玹的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拽了拽。
谢玹起先还有些疑惑,但很快,他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人都道“膝下承欢”,太后再朝野侧目、再年轻,在这高处不胜寒的九天,也寂寞了许多年。
谢玹在太后身侧曲腿跪下,又偏过头轻轻搁在了太后的腿上。
太后的衣裳样纹纷繁复杂,可身体是软和的,覆在谢玹发间的手亦是带有温度的。
她轻轻抚摸着谢玹的发髻,像普天下无数的长辈,露出慈爱的面容来。
“你父皇也曾这般枕在我的腿上,那时他才五岁。”太后的目光悠远,好似透过大殿上那道幽长寂静的长廊,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彼时先皇骤然驾崩,大周山摇地动,谢家处于众多世家环伺之地,根基地位不稳。你父皇的兄弟们亦死的死,痴的痴,唯有五岁的他能活着登上这九五之尊。我那时若不作为,就要跟着先皇去死了。”
“人总是被推着向前走的,星澜。”太后缓缓道,“若没有世事逼迫,你永远也不知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你父皇登位,我垂帘执政,其中艰难,唯有自己得知。”
谢玹仰躺在太后腿上,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太后。他假装听不出太后话里的深意,表现得异常顺从,乖乖答道:“皇祖母与父皇相依为命,那想必皇祖母还是更喜欢父皇一些。”
太后被他这吃味的语气逗笑了:“你父皇可没你这般机灵。他幼时蠢笨,时常惹我生气,五岁的个头还不到我的膝盖,每每见我生气了,嘴上功夫又差,只会爬上膝头抓着我的手摇晃。”
谢玹煞有其事地点评道:“像极了十哥。”
这一回,太后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
她的脸上终于恣意地露出笑意。一个人的喜怒可以假扮,悲欢亦可作伪,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欢愉作不得假。
王骐说得没错,她确实有些耐不住寂寞了。
从一无所有到如今,从险些命丧黄泉到手握万千人的性命,一路走来,已经没有多少人敢直视她这双眼。他们看着她时候,眼中要么是畏惧,要么是恨不得将她掐死的恨。
形形色色的眼神看多了,于是那日家宴之上,故意从酒桌内翻滚到她跟前的谢玹,便显得犹为出挑了。
片刻之后,太后脸上的鲜活淡去,笑意也像数九寒天里泼出去的冰,无端的消融沉寂。太后轻拂在谢玹的眼睫上,迫使他阖上眼。
视线受到遮挡,谢玹再看不到太后的神情,但他听得清言语中那彻骨的冷。
“星澜,太子的位置,我可以给你。”
谢玹沉默不语。
“运河你得修,世家你得打,这世上任何在你成皇路上阻你拦你的人皆可杀。”
太后站起身来,拂开谢玹的手。而那象征九五之尊的龙椅之后,有太监悄声接近,手中端着盏一握而已的酒盅。她俯身回望,见谢玹仍已原本的姿势跪坐在地,眼中的依赖还未来得及褪去。
但她已心硬如铁。
“我会成为你最坚定的后盾。”太后冷酷地将酒盅递到谢玹跟前。
谢玹垂下了眼。
置于身侧的手还残留着触感,那是原本太后掌心的温度,如今已然凉透了。谢玹发觉,即便自己对眼下的境况早有预演,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心慌起来。
前世被李缙束在笼中的厌恶已浸入骨髓,他孑然一身,什么都不怕。可到如今怎么就又怕了呢?
那盏酒盅如此普通,你能在皇宫的任何角落里找到它存在的痕迹,它里面不过是装了一杯酒而已……谢玹,你怕什么?
脑中纷繁复杂,众多如云雾般的思绪如翅动般扑拉飞过。在无人探访的虚幻梦境里,十五岁的谢玹将头埋进双膝,双手颤抖,无人可拥。
忽而有一人出现在他身前。十五岁的谢玹仰首望去——他看见了自己。
空旷无声的紫鸾殿中,谢玹看向那杯酒,酒水晶莹剔透,看不出落了哪一种毒:“皇祖母说话算话?”
“一言九鼎。”太后淡淡道,“况且,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日光大亮,殿中金色的窗棂被那日光烫得血红,与墙头摇摇欲坠的桃花枝一起,粼粼落下。
谢玹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第43章 有事找萧陵
十皇子正坐在屋子里生闷气。
他早就知道谢玹回宫了,心里一边自得地认为谢玹是要回心转意与他重归于好,一面又美滋滋地幻想着,万一谢玹亲自登门和他道歉,他可要好好思度一番要不要原谅。
可他从晨钟等到暮鼓,宫里报时的钟声响了又响,等得桌上的膳都宣了两轮,还是没见着半点谢玹的影子。
这个谢十三!当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十皇子越想越气,连御厨精心制作的雕花点心都觉得食不甘味,嚼了两下后“啪”一声摔在桌上,把旁边侍奉着的宫女吓了一跳。
他衣摆上零星溅到了些糕点屑,宫女小心翼翼地上前擦拭,却被一把抓住。
“你方才去御膳房,路上应该碰到过相熟的宫女,知道谢玹在哪个宫么?”
宫女怯怯不敢多言,只会摇头:“奴婢……奴婢不知。”
她们哪敢打听皇子的去处,顶多和姐妹们聊些私房话,亦或者抱怨抱怨哪家主子骄矜难伺候。
十皇子也是怒急乱投医,问她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宫女做什么?她被十皇子紧紧攥住手腕,又挣脱不开,急得额角上全是汗,心中既烦又怕,情急之间竟真的记起一件与往日相比,颇为异常的事。
“奴婢……想起一件事。”她小声道,“方才去御膳房时遇见了赵闲公公,公公提了两嘴,说是让御厨们多做些好的吃食,送出宫去。”
“送出宫?”十皇子眉头一拧,又乍起怒气,“好啊!谢玹回一趟宫竟瞧都不瞧我便回去了!真当本皇子是好糊弄的了!”
他松开宫女,边让宫侍准备马车,边叫嚷着要让谢玹吃不了兜着走。一路风风火火地就奔着鹿鸣居去了。
距离上次相见已有数月,也不知道谢玹背上的伤好了没有,在鹿鸣居的日子是否过得惯……十皇子坐在马车里,颇为苦恼地想着,旋即又摇摇头,恶狠狠地对着前方空荡荡的座位一阵数落。
“哼,本皇子一腔善意,竟被你小子当成狼心狗肺,今日见到你,定要把你骂得狗血喷头!”
他抱着满腔假惺惺的怒火,以及一丁点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想念,敲开了鹿鸣居的门。
鹿鸣居地处郊外,依山傍水,正门面前便是一处芳华绽放的水塘。然而如此美景,却透着股冷清的劲儿,与寂静的青砖白瓦,泼成一幅纸张上褪了色的画。
十皇子重重地踩着青石板拾级而上,想着见到谢玹后的种种,岂料竹篮打水,又扑了个空。
这一回倒不是他这位磨人的十三弟不在,而是已然闭门谢客,谢绝会面。十皇子带着一群宫人侍卫闯进来,被在正殿门外守着的檀夏拦了个正着。
十皇子眯着眼认出了她:“你们主子呢?”
檀夏不卑不亢地回答:“回十殿下,我们小殿下身体不适,不便待客,还请十殿下改日再来。”
“你撒谎。”他断然道。
他在某些方面确实愚钝,但对人的情绪感知异常敏锐,说到底从小在太后膝下长大,即便天资愚钝,再不会察言观色也学到七七八八。一打眼看见檀夏,他便知这丫头虽镇定,但步伐慌乱、眼神游离,不敢与人对视,定然是心中有鬼。
他不言不语,只抬手示意,立马有侍卫提刀上前,冷冰冰横在檀夏面前:“姑娘请让开,刀剑无眼。”
八尺的男儿像一座山,檀夏无意识退了一步:“你……”
侍卫将刀柄一扭,现出半尺雪白的刀刃,惜字如金:“姑娘,让开。”
檀夏到底是个小姑娘,这辈子没被人拿着刀架在脖子上威胁过,当即吓得红了眼。但她却只是眼睫轻颤,仍旧寸步不让:“十三殿下身体不适,还望……还望十殿下莫要……”
但十皇子已然没了耐心。
他能对谢玹和风细雨,一是因为谢玹是他的幼弟,二来自觉他们早已有过命的交情,包容包容谢玹的怪脾气无伤大雅,可对待外人,他还是那个骄傲跋扈,眼高于顶的十皇子。
“闯。”
一声令下,侍卫猛得挥开檀夏,一手按在门上就要推开——
忽听屋内传来谢玹冷淡的声音:“谁在吵?”
十皇子瞬间哑了火,身上那股必须要见到谢玹的执着劲瞬间消弭了。他走上前去,犹豫了片刻,言语间竟有些拘谨:“十三,你……”
可屋内的谢玹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压着尾音打断他:“无论是谁,现在立马给我滚。”
十皇子心头的火“噌”一下又起来了,将门板拍得一震:“哎不是,我怎么你了……”
“还要我说第二遍?”谢玹冷冷道,“滚。”
细听下来还有些咬牙切齿意味令十皇子顿时僵住,他脸上全是不可置信,连侍卫唤他都没听见。
片刻后,他颓然地退到那条铺满青石板的小径上,冲着紧闭的门窗指点连连,末了拂袖而去。
马车在鹿鸣居外的池塘边等着。十皇子怒气冲冲地掀帘而入,又怒气冲冲地一屁股坐在软垫上——这马车是他最初与谢玹出宫的那辆,软垫是后来配的,原本里边儿只填了一层棉絮,可谢玹说太薄了,坐着硌得慌,当时十皇子觉得他矜贵事儿多,无奈让人装上的。
谢玹这个人,惯用他那双碧色澄空般的眼乜着人看,做事说话都是从容不迫,就连生气都喜爱阴阳怪气,并不曾有过如此暴怒的时刻……
等等。
是啊!
十皇子骤然醒悟过来——谢玹几时这般不顾仪态地发过怒?他那张从老天爷那儿借过来的嘴,只消寥寥数语便能扎得人浑身是孔,节节退败。
又何须怒骂?
他一把掀开车帘,当机立断冲着马夫道:“回宫!找赵闲!”
*
青竹推着萧陵穿过文宣门时,特意无视掉那些藏在暗处的眼。
今日有些风,先生出门时还带了件遮风的大氅,却还是被吹得面色苍白,胸腔处时不时压抑着沉闷的震动。青竹看得心疼,犹豫了片刻出声询问:“先生,若是不信任御医,我便出宫请个大夫进来,料想太后也不会说什么。”
“请什么大夫,我就是大夫。”萧陵瞥了他一眼,“回去。”
萧陵无法出宫,但自有办法与宫外萧将军的旧部联系,因做得隐蔽,再加上……有与谢玹那段关系的掩护,御林军并未过多盘问,但谨慎些总是没错。青竹将萧陵肩头的大衣拢了拢,耳边忽听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当即回身挡在萧陵跟前,轻呵出声:“谁?!”
只见红墙青瓦的远处,十皇子只身前来,步履匆忙,发冠不知撞到何处,红玉宝石歪歪扭扭地偏向一侧。
萧陵看见他,蹙眉道:“谢端?”
“萧……先生!”
十皇子一路不停地从紫鸾殿赶到文宣门,累得气喘吁吁,又生怕自己耽搁了事儿,好在最终险险拦下萧陵。
他一边扶着萧陵的椅背,深深吸了一口气:“萧先生,十三弟他……”
方才十皇子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在紫鸾殿中侍奉的赵闲。
这个机灵的小太监定然不会一无所知,找到赵闲时,他还没来得及溜,被十皇子逮了个正着。起初他害怕太后问责,支支吾吾什么也不肯说,后来在十皇子的威逼利诱之下,还是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