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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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
“你听说御史台那事没?一个正常人敢拎着人头招摇过市?见过的人还说他面不改色,依我看,这人就是个坏种罢了!”
“可惜他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自己的老子喽。这一回,那李大人肯定不会放过他!”
*
听到这个流言时,太后正埋在诸多政务之中。她抽空抬起头问了一句:“李徵,就是李家那个庶子?”
赵闲笑呵呵道:“是呢,小李大人也是个妙人。”
“哦?怎么个妙法?”太后道。
赵闲却又敢不说话了。但太后问,他必须要答。
“娘娘不记得了?”赵闲小心翼翼道,“许久之前,小李大人因与其兄长发生冲突,后闹到刑部的事儿?”
这么一说,太后倒真的想起来了。
那事给她留下不小的印象,刑部的侍郎曾在她面前抱怨过,说李缙不懂怎么教儿子,就应当由太后亲自教教,兄弟争端闹到刑部算什么事?
当时她倒没觉得这事有多大,只觉得有趣。
眼下看来,李徵这个人……确实不容小觑。紫鸾殿上一事,她还怀疑李徵与李缙二人是在唱双簧引她上钩,如今看来……似乎,是因为李徵另有所图。
这下,便更有趣了。
太后垂眸思索片刻,想起李党参与的诸多事端,心道,李徵这人,说不定可堪大用。她抬眼道:“星澜呢?”
“回禀娘娘,还在鹿鸣居呢。”
太后:“让他去李府走一趟。”
若李缙足够狠心,李徵的命恐怕就要交代在这了。
这人的命,她要了。
*
赵闲领旨后,便匆匆赶往鹿鸣居,可惜他注定要扑个空了。
李府处于汴梁最繁华的那条街后,平日里人来人往,酒香与人声时常能越过墙头,往李府的后院而去。
谢玹与秦庭坐在另一条街的街边,一人一酒。秦庭喝了两口,觉得街边的酒太辛辣,便蹙眉不忍地放下了杯。
他抬眸一看,见谢玹只举杯,不饮酒,目光不辨清明,一看就是在神游天外。
秦庭以扇掩面,将目光放在了谢玹手中,那柄雕刻了金线的匕首之上。
准确来说,那是一柄刺杀的凶器。他与谢玹方才离开鹿鸣居前往李府时,有人曾在途中试图以此刺杀谢玹,被秦庭抬扇拦下。
他原本想让叶一去追,但当谢玹认出那人是个和尚时,竟然就此作罢。
而后,他发现谢玹从匕首的柄端,抽出了一封信。
看完这封信后,谢玹的神思便周游天外去了,直到如今。
那里面,写的是什么?
“叶一呢?”谢玹突然出声问道。
秦庭回过神:“去李府打探消息了。”
“那今日李郁便要动手杀李徵的消息,也是叶一打探的?”谢玹撑着头,目光放远,看向了远方那座巍峨华丽的府邸。
那是李徵的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巅峰之地,也是李徵被关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如今,便要拿回他的命了。
谢玹无知无觉,嘴上在饮酒,目光却未收回来,顿时被入口的辛辣呛了个满怀,捂住嘴咳嗽起来。
秦庭见状,以扇作指,在谢玹胸口连点数下,才让他来得及缓口气。
“这酒……也太难喝了。”谢玹嘟囔道。
秦庭莞尔,端起酒杯作势抿了一口:“是殿下喝不惯。”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手巾递给谢玹,而后又略一开扇,不经意道:“殿下不是爱酒么?还说若有机会,便要令天下所有精于酿酒的手艺人同住一屋,天天去夜夜去。”
谢玹一顿,再去看秦庭时,那人依旧摆得一幅公子哥儿般的浪荡模样,仿佛自己刚才只是说了句“明日有雨”。
那不是初次见到秦庭时,他与谢端的谈话么?
他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
谢玹想通来龙去脉,把手巾一扔,冷冷骂道:“你下贱。”
“小殿下为何如此说。”秦庭颇为委屈道,“下官不过想制造机会与小殿下相遇罢了。如何?那日雨中,殿下是否对……”
眼见谢玹眼刀刮来,秦庭话音一转,将调笑般的“是否对我一见钟情”改成了:“是否对那匹汗血宝马一见倾心?若殿下喜爱,下官可以送给您。”
谢玹扯了扯嘴角:“敬谢不敏。”
有些人天生冷清冷性,却装得比谁都多情。
他从怀中取出那封封于匕首中的信,将写有字的那一面朝下覆在桌面,抬眼道:“你秦家虽没落,暗线却手眼通天。怎么,般若寺总是有和尚联系我的原因,没查出来?”
秦庭笑意一收。
他其实早知谢玹没那么容易被他糊弄。
于是他戴起他惯用的假面,避开谢玹略显锐利的眼神,轻轻一笑:“殿下说笑了。不过下官倒是好奇另一件事,殿下为何不去亲自找卫涟,反而让十殿下去呢?”
他手持折扇,那折扇阖上之后,覆于扇面上的山水画便成了一团看不清的墨迹,一如置于远山之后,隔着层层云雾的真心。
秦庭转移话题,谢玹便耐心陪着他演:“卫涟并不重要。”
秦庭一愣:“嗯?”
不重要?
紫鸾殿上一事已过,秦庭最初确实认为,谢玹会先去找卫涟。
那卫涟并非是个草包,在御史中丞的位置待了这么些年,亦有几分审时度势的能力。他被李党所弃,顶对他们恨之入骨,如果可以加以利用……
可秦庭并不认为太后会杀掉他,同样的,这或许是太后用人的一个契机。
如果他还可用,秦庭相信,太后定会在棋盘上拿起这一颗敌方的棋子。
可眼下谢玹说,这人不重要。
“死就死了,不过一个卫涟。”谢玹淡淡道,“李缙防我便让他去防,破局有千万种方法,卫涟能作棋子又如何,我亦可以造出另一颗棋子。”
秦庭摇晃折扇的手慢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尚且稚嫩的少年,瞳色澄澈、眉眼干净,想象不出这样一个人是如何在权力旋涡的中心不被侵蚀殆尽的。
“还有其他话题用来遮掩的吗?”谢玹道,“没有的话,就轮到我了。”
他眼中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与秦庭那张长着长眉墨眼的面容面对面。桌面上唯有几盏简陋的酒盅,谢玹松开手,将其中一枚倒扣于信纸之上,冲着秦庭抬了抬下颚:“请。”
秦庭眯眼一笑:“殿下何意?”
“不是想知道么?”谢玹说,“自己打开看。”
秦庭不接,反而问道:“殿下想要什么?”
秦家诞生过诸多优秀的商贾与能人,才能供使他们世代活跃在官场之上。是故秦家人事礼、信命,亦知晓天下之大,利益往来最为便利。
可他不知道,那场暴雨之中,明明对于他来说是早有预谋的一场相遇,竟然需要他交换那么贵重的东西。
因为谢玹的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看得他心绪波动,捏住扇骨的指节泛起苍白之色。
谢玹说:“你的真心。”
作者有话说:
章节里提到的是第十四章 两人初见,蜻蜓说的那句话在第十五章,忘了的可以倒回去看看。
零点过后还有一更)
第55章 你的欲望是什么
在寻找盟友这一点上,谢玹从不愿意与虚情假意合作。
如今的秦庭愿意接近他、帮他,以“兴盛”秦家为由,尚且能让谢玹的满意。那之后呢?倘若谢玹陷入危机,倘若他们两方冲突,秦庭是否也会权衡利弊,以此在谢玹与利益之间求得一个平衡,选择一个得失?
谢玹不允许这般在自己掌控之外的东西出现。
可惜秦庭看似风流无状,谈笑间真假虚掩,亦有他不可割舍的风骨。
不能掌控,宁愿舍弃。
一墙之隔的李府,不知何时忽而冒起一阵浓烟,许多人叫嚷着跑出来,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这场面,打断了二人静默的对峙。
秦庭蓦然站起身来。李府的另一侧,叶一悄无声息地现身。他背着一柄长弓,俨然刚从李府中出来。
“家主大人。”叶一低声道,“李徵的位置属下已知悉,但时间不多,小殿下……”
“小殿下?”叶一愣了愣,回头看向仍旧稳坐在茶水桌上的谢玹。
这是怎么个意思?不救了?
不是说是太后要李徵活吗?
突发意外,贩卖酒水的小商贩都纷纷离开自己的摊位,跑去看起了热闹。那张被扣在桌面上的信因谢玹方才的动作沾染到了些酒水。
他将纸张从酒盅下解救下来,纸张上的字迹依稀可以辨认。
里面的内容在那和尚刚扔下匕首就走时,他就看过。
“小殿下何日下永州?凤九渊留。”
谢玹看了那行字片刻,直到酒水将墨迹缓缓晕染开来,谢玹才猛得收紧手掌,将信纸揉进掌心。
他抬起头,略过秦庭直面叶一:“如何?”
叶一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他偷偷瞄了秦庭一眼,见自家家主依旧是一幅笑颜,只好俯身对谢玹道:“李徵被关在李府最深的一个别院里,李郁也在,属下的几个弟兄正埋伏着,小殿下是要亲自进去还是让小的代劳?”
“我自己进去救人,多谢。”谢玹将信装进袖摆,不再看秦庭,“我有多长时间?”
“半刻钟。”叶一道,“李府到底是归属于李家,李缙虽离开汴梁,私兵仍在,小殿下要抓紧时间。”
谢玹点点头,背影毫无留恋地消失在二人的视线之中。唯有叶一左看看右看看,结果一不留神撞进了秦庭冰冷的视线里。
他家家主一直秉承着待人如沐春风般的原则,鲜少有这般阴郁的时刻。叶一不敢多言,正思忖着是进府帮谢玹善后,还是留在原地待命,便听得秦庭道:“你知道他刚才对我说什么吗?”
叶一心颤了一下:“……属下不知。”
“他说想要我的真心。”
叶一:“……”
他心颤得愈发厉害,头一回觉得,披着暗夜杀人比现在直面秦庭的情绪要自在得多。
正忐忑着,叶一听见秦庭笑了一声。
这笑声不似欢愉,亦不是冷然,叶一一时不知用什么词去概括。半晌之后,他才依稀想起,这大约是来自家主大人避无可避的自嘲。
*
李缙的算盘打得很响。他最初想要让太后将李徵关押在刑部。李徵总归是要死的,死在刑部,他们还可以借此向刑部侍郎发难,找找保皇党的麻烦;若死在李府,作为李府的子孙后代,还要给李氏宗族一个交代。
如果不是谢玹从中作梗,恐怕这场本来针对李缙的局,就要全落在他李缙的算计之中了。
谢玹一路畅通无阻地闯进李府,府上的人都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火而四散奔逃,偌大的府上空无一人。
叶一指的位置在李府的最深处,谢玹加快脚步,终于在一个拐角处看见了人影。
是李郁。
这场混乱让李郁慌了神。虽然潜意识里觉得火烧得蹊跷,也想跟着逃,但李缙交代给他的任务,他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于是即便外面呼喊声震天,李郁却没有前去查看。他依旧留在那方阴暗的小屋子里,等待亲眼看着自己的胞弟死在这里。
他端着一杯玉色的酒杯,缓缓朝李徵走近,脸色因室内昏暗的颜色而显得扭曲。
谢玹所在的方向是看不见李徵的,但他看得见李郁脸上的杀心。
他迅速从袖中拔出防身的匕首,猛得向前掷去。
由于并不会武,匕首飞射的角度并不精准,甚至脱力往地面坠去,刃面与墙面碰撞,发出“叮”的一声响。
下一个瞬息,看见谢玹到来,秦家的家仆飞身而来,训练有素地将李郁压在墙面动弹不得。
李徵的状态,也尽数在谢玹面前展露出来。
屋子还是最初软禁他的那间屋子,身上的血腥味亦与初见时没什么不一样。但他到底还是比初见时狼狈了许多,身上因受了私刑而无一处完好,血淋淋的伤口挂在身上。
谢玹走近时,李徵刚好抬起眼。
那一眼,看得谢玹脚步一顿。
随即,他飞快地从地上捡起匕首,蓦然回身,再次朝李郁刺去。
这一次,在秦家家仆的控制下,李郁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利刃冲自己而来——
“谢玹!”
“哧——”
尖锐的铁刃扎进墙面,发出一声刺耳的轰鸣。
李郁穿着粗气,眼睛通红地看着谢玹:“你……就算你是皇子,也不可这么毫无顾忌地闯进李府,来日我定要……”
“你也会怕?”
面对李郁微弱的威胁,谢玹并未将其放在眼里。他收回手,冷冷地盯着他:“是怕疼,还是怕死?”
李郁:“我……”
“我今日既然敢闯进你李府,就是有备而来,你爹如同丧家之犬离开汴梁,你便是他座下的死犬。”
“我乃二品左仆射!品阶仅次于尚书令!你一个毫无官职的皇子,竟然如此折辱我!”
谢玹冷冷一笑:“我乃谢氏十三子谢玹,即将赴东宫之位,你有几个脑袋够我砍?李郁,你还是想想,若是太后知道你歹毒到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弟弟,该如何罚你吧。”
是人都看得出,谢玹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秦家家仆不敢吱声,直到谢玹亲口吩咐将李郁带下去,听由太后处置,方才敢行动。
李缙想杀李徵,谁都猜得到,可若此事摆到明面上,那便不是容易善了之事了。
将事情办成这样,即便是李缙,也饶不了他。
在李郁的暴怒不甘的咆哮声中,谢玹闭眼平息怒气,转身去探查李徵的伤势。
然而李徵仿佛早已习惯,他半睁开眼,平静地看向谢玹,脸上竟还带着一丝笑意:“小殿下为何如此生气?”
“……”谢玹闭了闭眼,不去搭理他。想要扶着李徵的肩膀令其有个力量支撑,岂料身形一歪,被李徵后仰的力度牵连,踉跄着扑向前。
李徵稳稳地搂住了他。
“我知道小殿下为何如此生气。”李徵哼笑道,“小殿下心疼我。”
当初他找去鹿鸣居,与谢玹达成了口头上的协议。在危急关头,谢玹必会舍命相救,原本以为只是戏言。
但谢玹想不通,李徵就这么笃定地认为自己一定会来救他?
万一真就死了呢?
这人就孤注一掷到这种地步?拿性命做赌注?
谢玹思绪纷乱,却在骤然间想到了一个人。
前世的自己。
于是积聚在他胸口的怒气,终于才缓缓散了。
“谢谢小殿下为我奔波劳累。”趁谢玹不注意,李徵的手他腰间缓缓摩擦,声音如沉闷的雷声。
谢玹:“别谢我,这是你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与我无关。”
李徵轻声道:“满足欲望,应当的。”
“欲望?”谢玹抬眼看他,“你的欲望是什么?”
于是李徵便堪堪回望。分明他浑身上下满是血痕,但他仍能以一种温和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人,随后开口道:“钱,权。”
顿了顿:“还有你。”
谢玹被气笑了:“你也不嫌贪心。”
李徵道:“贪心又如何?命运欠我的,还不允许我讨要回来?”
年幼失恃,亲父视他如敝履,命运向来不公。行至世间,八苦之中,李徵便占了半数。
被如此赤忱炙热的眼神注视着,素来警惕的谢玹,竟也觉得,这双眼中不掺任何杂质,满满皆是坦诚的欲望。
这是独属于李徵李应寒的欲望。
在谢玹怔愣的间隙里,李徵愈发大胆。他试探性地探身凑近谢玹,看见他眼底的碧澄之色,看见他那双眼里的怜悯、知心与纵容。
李徵轻轻一笑。
他吻上了谢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