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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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时清没走多久,谢玹还在担忧着秦庭因这事继续闹腾,但这人显然顾念着自己家主的身份,没有继续孩子气。
那扇子也不知他从哪里摸出来的,是一把玉面白骨扇,秦庭不愧秦家之名,不仅笔墨一绝,丹青更是于世间名门不遑多让。片刻之后,白色扇面便在他手中渐渐变成一副灵秀俊逸的山水画。
他把扇子递到谢玹跟前:“送给殿下。”
谢玹:“?”
“殿下不是喜欢漂亮的东西吗?”秦庭笑道,“这扇子不够漂亮?”
谢玹:“……”
“我那是……”诓他的。
见谢玹不收,秦庭收回手,脸上的笑意淡了:“我知殿下知己遍地,可我却只想做最特别的那个。”
谢玹:“……”
“不过若殿下不愿,我的真心却也是收不回去的。”秦庭悠悠叹道,将手撑在桌面上站起来,“醉把西风扇,随处障尘埃。殿下,我明白的。”
谢玹面无表情地从他手中抢过折扇:“满意了吗?”
秦庭霎时喜笑颜开:“满意了。”
谢玹:“……”
谁曾想身为一家家主能赖皮到这个份上?!
谢玹提起折扇便想扔过去,可动作未到,墨香已至。扇面残余的墨香清雅而宁静,与平日里用来助眠的香大抵出自同一批。
而对面之人面似冠玉,眼若桃花,笑得明艳动人。
他举起的手又放下了。
其实也算不上全说谎。
他确实喜欢漂亮的东西。
恰此时,檀夏从馆外走来:“小殿下,九王爷来了。”
凤九渊来了?
谢玹蓦然起身:“带路。”
他步伐有些匆忙,但旁人是看不出太出来的。唯有如秦庭这般会些功夫的人能看出不同,这一回,他脸上的笑意彻底消散了,身上属于家主的威压顿时反扑而来。
秦庭垂眸看向桌面上的折扇。谢玹走得匆忙,忘记带上它,扇子便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他静坐良久,久到穿堂的风刮了一阵又一阵,久到叶一出现,唤他回神。
“家主大人。”
秦庭骤然惊醒。好似灵魂刚在外游离了一圈,现在终于重归躯壳。秦庭缓缓打开折扇,提笔欲再添几抹兰花花瓣。
他淡淡道:“说。”
叶一道:“您要找的人近日已有行踪。”
秦庭笔锋一顿,抬眼间锋芒流转。
第69章 犹如故人归
驿馆接待客人的正厅宽敞且明亮,凤九渊负手立在廊下,分明着了件富贵样式的袍子,举手投足间却优雅自如,不为这些纷繁复杂的坠饰所累。
听见脚步声,凤九渊悠然回过头来。二人隔着道天光相望,一眼便如同万年。
谢玹恍惚想起,前世的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如同今日的光景一般。
“九哥哥。”谢玹走上前来。
凤九渊清雅的面孔缓缓露出一个笑:“星澜。”
他极其自然地抬步至谢玹身前。因身长比谢玹高上许多的缘故,只得微微俯下身去看他。看他周身明艳的衣,看他略微散乱的发,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瞧上一遍后,最后目光落到了谢玹唇角的伤口。
他道:“永州虽处南方,但冬日已至,气候干燥,你需得注意调理身子。”
谢玹下意识抹了把唇角:“……唔。”
他的动作带着零星的慌乱,虽然看起来有点莫名遮掩,却看得凤九渊眼底笑意更甚:“多大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
谢玹静默不言。
在谢玹的印象里,凤九渊向来精致优雅。
早在十岁之初,谢玹就领教过这位王爷的厉害。
当时凤九渊还是世子,宫内的几位皇子是出了名的浑,尤其是六皇子。
都是十几岁的年纪,手中有权势,却从未被人加以约束,在太后目光不曾照拂之地,这些人的恶劣散发出来时,便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
谢玹就是被那群人凌辱过的一员。
因出生时太过晦气,养母又是不争不抢的瑢妃,他撞上六皇子,便如同小虾碰见猎食的鱼群。十岁的谢玹刚出冷宫,虽然有些手段,但到底还是孩童,力气亦是不如他们。
被抬着往池塘边走时,谢玹挣扎过,兴许是这份挣扎太过沉默,未曾打动过路的宫侍,也未曾打动起了杀心的六皇子众人。
后宫子孙凋敝,有太后忽视他们任其自相残杀的原因,亦有这群谢氏子孙们天生便是坏种的原因。
但有些事便是那么巧。
那一天也是凤九渊刚进宫的日子。他听见喧闹声,没有继续随着引路官前行,而是待宫侍慢吞吞地走出去老远,继而转步往皇子们常常嬉闹之地而去。
于是他便撞见了这幅场面。
即便那时他性格已过分沉稳恬静,但少年人有少年人的意气,忽然碰见这等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的事,也免不了惊异。
凤九渊看到这一幕时,六皇子的扈从已扛着谢玹来到了池边。这池子不深,但淹死一个年过十岁的孩童还是绰绰有余的。
生死之刻,谢玹面无表情地耷拉着眼皮,透过扈从的肩膀,视野便出现了一个倒立站着的凤九渊。
看到他眼睛的那一刻起,谢玹就想,这人肯定不会救他的。
果不其然,那位陌生的少年只是在原地停驻片刻,冷眼看了会六皇子们嬉笑讥讽,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往更深的宫内走去了。
六皇子恶狠狠的声音犹在耳侧,谢玹被绑住四肢,心想,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投掷入水,一气呵成。电光石火之间,谢玹用自身的重量带走了一个扈从。二人扑通扑通同时落进池中。
水声咕噜噜淹没至头顶,谢玹努力睁眼,好似看见了自己的娘亲。
他愿意叫那位素昧平生的女人为娘亲,而不是母妃。
人活着的时候,谢玹可以亲自参与她的人生。人死了,便只剩下一抔黄土,与停驻在每个人脑海中记忆。
娘亲是后者。
她虽是死了,但留在宫里的记忆还在。谢玹从老宫女们零星的话语里,渐渐勾勒出一个会动的,活着的母亲。
爱笑,漂亮,瞳色如碧蓝波涛、葱郁之海。怀着他的时候,心情好似从未明媚过,但很久很久之前,她好自由,爱喝酒、读诗,并且从传颂百年的诗词歌赋中为他取了名字“星澜”。
所以在濒死之际,谢玹才会看见她。
可惜上天没让他死成。
这段能容他回忆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谢玹恍惚间听见一群人嘈杂的声响,有人急急忙忙跳入水中,有人在岸上高声呵斥,怒动八方。
而后他就被人从水里捞了起来。
平日里无人来往的废弃池边站满了人。原本应当在宫内修养的谢青山出现在此,他很生气,德全一边劝解谢青山,让他注意身体不要过于动怒,一边差人拿被褥裹住谢玹,以免天寒地冻的受了凉。
哦,谢玹想起来了,那也是一个初冬。
他被捞起来时,刺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钻进他的骨头里,让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发抖。混乱中,谢青山叫人拎着六皇子去皇祠下跪,德全则迈着小碎步,与众多侍卫一起哗啦啦地退场。
众生百相散去,唯余二人。谢玹抬起头来,又便看见了凤九渊。
他五官周正而漂亮,仪态亦从容端正,反观谢玹裹着被褥、满头满身都是被水打湿的狼狈模样。
凤九渊缓步而来,在谢玹面前站定,行了个规规整整的礼。
“凤九渊拜见十三殿下。”
谢玹张嘴想说话,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板着脸看了凤九渊半晌,然后扭头就走。
*
其实一直以来谢玹都有一个疑问——凤九渊是否真的拿真心对待过他。
这样一个自出生起便需要小心翼翼,上要依奉皇家,下要提防小人的世子、王爷,是否会有那所谓的真心。
但他问不出口,虽然凤九渊有问必答。
他想了想,选择了一个迂回的问话:“当年你离宫之时,我没有跟你去往北疆,你有生气吗?”
凤九渊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谢玹为何在此时问出这般突兀的话。
但他仍是认真地思索起来。作为尊贵的王爷,他的心思,好似比少年时的他更为难猜了。
良久,他摇摇头:“不曾。”
谢玹:“你从不生气?”
“那倒不是。”凤九渊笑道,“我非圣贤,为何不会生出愤怒的情绪?但若硬要说的话……只是会有些遗憾吧。”
那便是了。
听完此话,谢玹心中忽然间像散了口气似的。重生之后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忐忑,也瞬间因这句话烟消云散了。
“但我们如今不是重逢了吗?”凤九渊又道。谢玹耳后有一根长而细的碎发,被风吹至额前,凤九渊抬起手,将那抹碎发别到他的耳后,“常人说,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但你我却像是故人归时,恰逢初见。”
凤九渊精致的脸就在眼前,如此近距离之下,谢玹能清晰地闻见他身上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
谢玹沉默良久,像想通了似的,眉眼一弯,亦露出一个笑来。
这安神香味道闻久了,苦莲之味便从内部犹为突出地显现出来。莲花香原本是清香幽静、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的香,可凤九渊为了安神,让人在其中添加了一份别样的清心之味。闻久了,竟熏得人有些头晕。
察觉到谢玹的不适,凤九渊微微退开些许:“很难闻?”
谢玹摇摇头。
不算难闻……但安神安神,这苦莲的香与安神二字俨然无关。
“是我用习惯了,平日里也无人近我身,竟不知这味道这般呛鼻。”凤九渊自腰间解下香囊来,随手丢出屋外,“不要了。”
谢玹没忍住笑出声:“就这么不要了?你不是还要戴着助眠吗?”
“改天让他们再替我调个更好闻的。”凤九渊说,“味道太清苦,兴许对身体多少会有影响。”
说着,他一瞥眼,见到谢玹的袖口亦有些水渍,便抬手替他擦拭了一下:“三日后李景扬要在州府衙门开设个晚宴,要去吗?”
谢玹抬起头。
凤九渊既然这般说,那李景扬开设的晚宴便定然不是寻常的晚宴了。
他们一起长大,这般默契还是有的。既然凤九渊今日亲自来此相邀,那么晚宴里,一定有他谢玹想要看到的东西,或者想要探查到的消息。
他知道凤九渊城府极深,攻于心计,但也知道,怀远王会说谎,但九哥哥不会。
其实谢玹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
你半年前来永州,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太后早在半年前就与你有来往,想要借你之手一举剿灭盘桓在永州的萧氏孽党残余?
还是北疆寒远,怀远王府里有人心思浮动?
亦或者,是天下之势恐有变化?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萦绕在谢玹心头的疑虑。但当他凝视着凤九渊的脸时,忽然又问不出口。
“傻看着我干什么?”凤九渊轻轻拍了拍谢玹的脸,像是知道谢玹心中所想似的,“不知道怎么说就慢慢想,一个个来,我闲散王爷一个,虎符都不在我手上了,有的是时间陪你。”
谢玹眼神微动。
“怎么样,要去吗?”凤九渊收回手,掸了掸指尖沾染到的水渍,“若不想去,我便替你回绝了。”
谢玹蓦然拉住凤九渊的袖摆:“去,九哥哥亲自相邀,怎能不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晚了是因为,屋漏偏逢连夜雨
1。停电了
2。热疯了
3。开窗通风手被窗纱砸了,腕骨肿了
但我还是更了!!!!!身残,但志坚
所以会有海星吗?
第70章 有点想先生了
府衙灯火通明。
永州人士的宴会喜爱布在夜间。影影绰绰的月光掉进黑暗里,掉进一片无言的寂静中,在凉意侵袭的夜,李景扬却是兴高采烈的。
或许这并非是他本意,而是要做做样子。
说是要给谢玹众人接风洗尘。
只不过谢玹他们都来永州数月之久,熟悉到哪条巷口有卖脆饼,哪条街边有卖刀工的都一清二楚,这接的是哪门子的风,洗的是哪门子的尘。
不过李景扬说是就是了。
只是在入衙门之前,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时隔多个月,有了圣旨,工部侍郎余潜早就火急火燎地上了工,秦庭也不知所踪,他们一行人中,便只剩谢玹一个人被李景扬请入座。
入门之前,谢玹与凤九渊同乘一座马车,凤九渊先行下车,又转过身朝谢玹伸出手:“来。”
谢玹就不是个别扭的性子,他当着一应下人的面,大大方方地将手送进凤九渊掌心。
他本可以借着凤九渊的力道轻松一跃而下,却被不知为何忽然间双腿一软,连握住凤九渊的那只手都失了力气,整个人如飘零的落叶就要往下坠。
好在凤九渊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才不至于让谢玹受伤。
“怎么了?”凤九渊将人捞进怀里,罕见地蹙起了眉头。
谢玹的脸色忽而胜雪,他抓着凤九渊的前襟缓了一会,直到指节泛起青白色。
他看起来面无表情,但细小的反应暴露了他此时并不是很好受。片刻后,他才道:“没事,昨晚吹了点风,有些头晕。”
凤九渊不语。
握着谢玹的手,都能碰到手心细小的汗。他目光幽深,想说什么,到嘴边却变成了:“那便打道回府,身体要紧。”
谢玹却笑着指向不远处:“恐怕不行。”
只见那“久居深闺”的李景扬大人满脸堆笑,站在衙门的石狮子边,早已恭候多时的模样。
谢玹与凤九渊被隆重地迎了进去。
进到屋内,不见冬日寒冷的风,谢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回暖过来。
宴会初始,除开丝竹管弦,便是满汉全席、金樽玉液。李景扬为了赔罪下了血本,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酒宴,琳琅满目地摆满了桌面。这架势,与宫中的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景扬扬袖高举酒杯,狼饮下几口,呵呵笑道:“前些日子臣身体抱恙,怠慢了十三殿下,如今臣自罚三杯‘满堂春’,烈酒入喉,就当给殿下赔不是,还望殿下海涵一二。”
谢玹没有动静。
他抱着臂,桌上的饭菜没动一筷,连手都懒得从袖子里伸出来,俨然是不给李景扬半点面子。
李景扬好歹是一介州府,官至三品,而谢玹左右数来也只有虚名一个。他接连三杯酒饮下,谢玹却连杯子都没抬起来,脸色顿时变了变。
他忍了忍,到底是没有发作。
几日前,李缙的训*言犹在耳。
“你给我先稳住他,有任何异动立马来报。我总觉得他此次下永州,并非只为监工运河的开凿。”
李景扬彼时还有些不忿:“他区区一个皇子,半点官职都无,缘何如此嚣张?”
“因为他是王锦瑟捡到的一把利刃。”
李缙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卷羊肠般细小的纸卷,那纸卷泛黄,看起来已些年头,透过薄薄的纸背,还能看见其中笔锋锐利的字迹。李缙并没有打开,只道:“你可还记得元初十年我下杭州那一回?”
李景扬一惊。
他左顾右盼,担忧隔墙有耳,小心翼翼将门窗关好才折返回来:“您当年……”
李缙将那卷信纸递出:“我当年找的东西,就在此。”
看着那卷几乎起了毛边的信纸,李景扬压根不敢去接:“您当年不是说……什么也没找到?”
“蒙蔽世人罢了。”李缙道,“只有让有心人知道我什么也没找到,他们才会心安。当年稍微了解前情的人,都知道萧家灭门并非偶然。萧家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