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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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卫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凤九渊此时的心情分外明朗。他顿了顿,按照传回来的消息一一禀报:“按照您的吩咐,他们已经把李景扬与李缙控制起来了,十三殿下也并未受伤。”
说话间,有下人上前替凤九渊更衣。他阖着眼,似乎还十分困倦,身上的苦莲香气已经清淡得仿似水一般了,只留下一点浅浅的余调。
这是他思索时传达出来的讯号。
影卫低下头,等待凤九渊的指令。
昨夜影卫亲手打翻那杯带有异物的酒,其实很早之前,凤九渊早已知晓。
他确实没有喝下的必要,但谢玹在,他就有喝下的理由。
不过这个举动倒真的阴差阳错地给了李景扬一个错觉——他凤九渊久离朝政中心,是一介闲散的、毫无作为的便宜王爷。
风声一起,窗外簌簌的常青树迎着风头,在窗边招摇摆首,将他乌长的发吹得凌乱,侍者抓了几下才抓住。
凤九渊缓缓睁开眼。
“李景扬做这个州府多久了。”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影卫哪知道这个,顿时心头一凛。好在旁边服侍的下人是永州人,又机灵,见旁人答不出,忙道:“回王爷,奴婢知道,大约有七年。”
“七年。”怀远王缓缓重复,一下一下地摩擦着谢玹留下的那封信,“倒也有些年头了。”
影卫静默不言。
但久伴凤九渊身侧,他已明白,凤九渊既然能问出这句话,就证明,他想要李景扬的命。
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念头。
但,王爷不是还要借李景扬让另一件事公之于众么?
他思踱至此,岂料凤九渊也与他想到了一处。
那繁杂华贵的最后一层外衣终于规规整整地穿在了凤九渊的身上,侍者俯身行礼,兀自退去,凤九渊便负手站起身来。
“秦庭找到谢青彦了吗?”
听见那三个字,影卫愈发将头颅压低,只盯着自己的脚尖:“找到了。”
凤九渊:“带走了?”
“刚带走。”影卫低声道,“只是那场面不大好看。”
岂止是不好看。
秦庭虽为一家之主,行事却十分恣意,说好听些是叛逆不羁,说难听些叫不知轻重。换了身黑衣把面一蒙,带着暗阁里的几个暗卫便冲到贼寇的寨子里去了。
“那倒无碍。”凤九渊笑笑,“他们那出戏总该演上几天……”
他缓缓踱步至案边,将谢玹留的信仔细规整地抚平,而后压在砚下。
桌案的中央摆着一张空白的纸,凤九渊缓缓提笔,沾了点墨:“你带着我的信再去一次寨子,让他们尽快由暗转明,出现在李缙的视野里。饵放久了,容易坏。”
“是。”
“对了,也顺便往京城去一封,就说,鱼已上钩。”凤九渊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星澜既然想入局,那我便退上一步,助他一力。反正他与我的目的一致,都是想李缙死。”
两封信没写多久,第一字的墨迹半干之际,凤九渊已然搁笔。刚刚从榻上起来,身上没什么饰物,他在身上搜刮一遍没找到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便索性放弃了:“直接将信送过去吧,他们认得我的字迹,还有……”
影卫一一听着,以为凤九渊后续还有别的交代,可他左等右等,都没能等来下一句话。
他大着胆子,将头微微抬起几寸,余光瞥见凤九渊竟然怔在了案前。
——他还从未见过自家王爷露过这种表情。
空茫、惘然、惊诧。
片刻后,凤九渊回过神来。即便动作依旧缓慢,但影卫就是在凤九渊的手指尖瞥到了一丝颤抖。
他将压在石砚下的那封信缓缓抽出来,目光落在谢玹张牙舞爪的字迹上。
人在哪个年纪,就有他哪个年纪写字的习惯。
譬如凤九渊自己,儿时作为世子在王府中快意长大,听的是经文政要,写的字随先生,工整中带着一丝傲气;少时因家中变故,父亲早早离世,行文时便少了些幼时的灵气与规矩,寥寥草草地抒发自己的苦闷;而现在,若有人看见凤九渊的字,则定然无法透过纸面看出他的半分性情。
因为现在的他心有城府,滴水不漏。
现在的谢玹,才十七岁。
在凤九渊的记忆中,他曾见过谢玹做皇帝时写的诏书。龙飞凤舞,笔锋虽有肉眼可见的压制,但仍能从中看出行草的草,与狂草的狂。
那是三十岁的谢氏皇帝,谢玹。
而如今,尚且十七岁的谢玹,为何会写出他三十岁时的字?
短短四个字,逐渐在他眼前幻化成蔽眼的黑雾。
凤九渊的呼吸,渐渐深了。
第78章 你怎能污蔑我红颜祸水
谢玹鸠占鹊巢似的,坐在府衙那块“正大光明”的匾额之下。
如果没人提起,在一刻钟以前,谢玹差点让李缙的人“就地正法”,此般情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促膝对谈。
像李家这种大家,若没养几个私兵说出去也没人信。州府里的家丁不多,即便真的将私兵塞进去一些,也没人敢在数量上显得太过猖狂。数来数去,不过十数人。
也正是这十数人,在李缙的一个眼神的示意之下,将谢玹等人围堵起来。
而眼下,这些人正断胳膊断腿地倒在地上呻吟,一声接着一声。
凤九渊的影卫可没有留情面这一说,若非谢玹及时劝了两声,砍到这些人身上的,可就不单单是剑鞘了。
李缙被挟在墙角,一把剑横在颈间。李景扬则更为凄惨,进来时四肢伏地,来来回回换了几轮的人,他还是没能站起来。肥硕圆润的身体被两个影卫一脚一边,死死地踩在地上,连呻吟都呻吟不出来。
在来府衙之前,谢玹让檀夏躲在侍卫中,以免因冲突被误伤,眼下见优劣翻转,便拨开人群,站到了谢玹身边。
影卫虽只五人,但在这府衙之间,却仿佛可当数倍之用。
四下寂静,她瞥了眼脸色已然如墨一般的李缙,低声道:“小殿下……”
“嗯?”谢玹浅浅应了一声。
他稳坐在方才李缙坐过的位置上,冬日寒冷,地上摆着一个人脑袋差不多大小的火盆。盆中火焰寥寥,燃烧余下来的灰烬却很多。谢玹边捧着茶杯,边往下看了两眼,好似看到了零碎的纸张被烧剩得到痕迹。
檀夏:“你刚来时……便与九王爷说好了?”
“说好什么?”谢玹将注意力从火盆上抽离,落在远处被封住唇舌的李缙身上,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檀夏又道:“说好先激怒他们,然后再引蛇出洞一网打尽啊!”
说到兴处,檀夏的声音不免抬高了些许。待察觉到有些视线零零散散地投射过来,她又缩了缩脖子,低声道,“你刚才不是还说……家丁里明显有些看起就像私兵的练家子,可以趁机治一治李景扬的罪么?”
不怪檀夏这般想。
她人不笨,又跟着瑢妃学了许多字看了许多书,眼界比寻常宫女要高得多。她说的这些,其实并无错处。
一刻钟以前,谢玹接连吐出九个字——“灭萧氏,谋大业,登九天”,直接将李缙心口吊着的那鼎警钟哐哐敲响。
谢玹是太后的人,由他说出这九个字,在李缙的视角中,便意味着,无论如何,太后都想要拿他开刀了。
况且,这是在永州的府衙之中,谢玹自投罗网,狂妄如他,又怎么不敢搏一搏?他怎能不有所意动?
顷刻间,从四面八方涌来诸多身着统一颜色服装的家丁,将谢玹等人团团围住。
彼时檀夏还被这杀气四起的场面骇住,正想着要不趁乱溜走回驿馆搬救兵,结果一抬眼就看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影卫,刷刷刷几下落地,又刷刷刷几下,就将那群家丁解决了。
速度之快,时机之巧,简直就是一出配合完美的激将之法。
可惜谢玹摇了摇头,当即否决:“我也不知道九哥的影卫在跟着我。”
“那你……”檀夏张了张嘴,愣住,“为何……”
“这般理直气壮地闯进来?”谢玹接过她的话音,轻笑道,“一时冲动,若真的逃不掉,大不了求饶嘛。”
檀夏:“……”
信你就有鬼了。
檀夏无奈地俯身,一把夺走了谢玹手中的杯子,道:“我再给你添杯茶。”
瞧这气的,连尊称都不说了。
谢玹笑眯眯的,也不生气,只道:“不用兑凉水了,滚烫的最好。”
“没这么冷吧?这才二九呢。”
檀夏边倒茶边往谢玹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们正处大厅之中,外边的风被层层门扉遮挡,根本进不来。但谢玹自出门后便披在身上的大氅一直未曾脱下。
二九,冬至后的第二个九天,还没到最寒冷的时候。檀夏思忖着,兴许是谢玹幼年时没有养好,才造就他现在的如此畏寒。
他的脸被冻得苍白透明,皮肉之下的红色血丝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般被寒风侵袭的模样,给谢玹平添了几分脆弱感,唯有那双碧眼依旧漂亮动人。
檀夏边将暖上的茶杯塞到谢玹手中,边道:“你还年少,还要几年才及冠呢,身子这么弱可不好,以后我得多写几个菜谱,给你好好补补身子。”
谢玹笑笑,脸色有一刹那的微妙变化,但无人看见。
他做作地俯身朝檀夏作了个揖:“那就劳烦檀夏姐姐费心了。”
檀夏没好气道:“去你的!”
二人一唱一和,气氛欢愉,好不惬意。可旁边的李氏二人的心情便截然相反了。
在府衙之中,李景扬这个主人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堪称奇耻大辱。然而,若是将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的是谢玹带来的人,他或许还能借势发作,但这个群是凤九渊的人。
凤九渊再温良,也是一个亲王,是有爵位的。
李缙冷着脸,心中的思绪亦是翻涌不下。
凤九渊……和太后站在了一根绳子上?不然为什么会帮谢玹?
不,不可能。
就算凤九渊想,太后也绝不可能答应。
那么……李缙将视线落在谢玹的身上,是谢玹与凤九渊有私下勾结。
一个皇子,和一个手握兵符的亲王勾结,目的……不言而喻。
直到这时,向来眼高于顶,不将谢玹这种小辈放在眼里的李缙,才终于想到了这一层。
谢玹并非完全受制于太后,他也有他的算计。
怒意渐消,李缙开始细细打量起谢玹来。
这位年轻皇子的脸有些苍白,想必是盆中炉火熄灭已久的缘故。檀夏一点也不客气,拿府衙的东西泡了壶滚烫的茶,谢玹便一直手不离杯,屡屡借杯壁的温度暖手。
若观察仔细一些,还能窥见谢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这么冷?
在这个节骨眼上,李缙莫名地想到。
谢玹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就算怕冷,也不会如老人或者病重之人一般,需要时常靠近热源,否则便会冷得发抖。
蓦地,一颗星子般的灵光一闪而过,就要直击李缙脑中——
“不好意思诸位,来晚了。”
一人携风而来,跨过州府的门槛,边笑边道,“不知道凤某现在才来,可有耽误时间?”
所有人视线聚焦在来人的身上。
身姿挺拔,缓步有风,长袍上挂着香囊与禁步,即便来得的步伐有些风风火火,它们也并未因碰撞发出一声响。
他一路走进来,目不斜视,甚至被李景扬的身体拦住路也没有丝毫停顿,淡然地抬脚边从他身上跨过去了。
他来到谢玹跟前,二话不说便握住了他的手。
“星澜。”凤九渊温声道,“你怎的不和我说一声便自己来了?不是说好要共进退?”
影卫们:“……”
这般情绪外放的凤九渊才不是他们的王爷!
谢玹顿了顿,反手也将指节搭在凤九渊的手腕上,叹了一声:“你昨晚太累了,我是想让你多睡一会。”
众人:?!
什么太累?!
要说不震惊,在场人中,也只有檀夏一个人稍微冷静一点了。她面无表情地想——她家殿下这是又招了一只蝴蝶?
放在凝滞的气氛由于凤九渊的到来而重新流动起来,众人在诧异之余,并没有注意,李缙的神色深沉起来。
原来如此。
李缙想,原来是这般勾结在一起的。
可后来他又想,宫里边儿不是还有一个?
这谢玹果真红颜祸水!
第79章 “我又怎么舍得……”
夜被霜色染尽,李缙拿宽大的袖袍遮住脸,仰头喝了今夜的第三杯茶。活了好几十年,他头一回感受到什么叫做如坐针毡。
为保证这位李大人的安危,那群被打得东倒西歪的家丁们顽强地站了起来,与另一群不可言说的“私兵”们,一同守在窗外,继续保护李缙。为避免视线受阻,三人落座之前,家丁们“体贴”地留了一扇窗。
丝丝寒风顺着窗缝溜进屋内,李缙将手拢进袖中取暖。他垂着眼,心中想着事,脸上除了思索之外,还有一丝微妙的尴尬。
因为与他面对面的二人,正在情意绵绵地互诉衷肠。
“冷吗?”他听见凤九渊低声问道。
谢玹点点头,又摇摇头:“还好。”
“别硬撑,实在冷就把手给我,我帮你暖暖。”
凤九渊说话本就温声细语,所以才给人一种好拿捏的感觉。如今他和着凉风一字一句吐露出的话,像一记又一记绵软的拳砸到李缙的脑中。
砸得他愈发如芒在背。
谢玹笑了笑,果真将手递过去:“你想怎样暖?”
凤九渊顿了顿,耳后泛起一丝红:“十三殿下……”
李缙:“……”
若说演戏,那凤九渊未免演得也太像了。
李缙自认为识人很准。李景扬曾说,凤九渊如他父亲凤易一般,只知道守着北疆那丁点地方,不敢冒进,亦不敢为凤家谋求一些什么。所以李景扬打算借李冉冉敬酒之由,让李家与凤家站在同一根绳子上时,他并未多加阻拦。
但那时李缙其实觉得不然,他认为凤九渊定然藏着更深,更广的心思。由李冉冉试探,兴许还真的能试探一二。
岂料凤九渊并不拒绝那杯酒。
而眼下看见这幅情景,他便开始自省,难道,真的是他看错了?
谢玹的手冰凉如铁,肉眼可见的,指尖不见一丝血色,抬起手时,好像能就地如仙人一般羽化而去。
这双手被凤九渊捂进怀中,不断揉搓、哈气,才终于舍得泛出一点红来。
“现在觉得怎么样?”凤九渊俯首,旁若无人地亲了亲谢玹的指尖,“若还觉得冷,殿下可以再过分一点。”
谢玹:“我又怎么舍得……”
“咳!”
李缙杵了半宿,也目睹了他俩半宿的情意绵绵,终于听不下去了:“谢玹,你究竟想做什么?”
“啊。”谢玹回过神,像是终于想起来李缙的存在,歉意一笑,“对不住,忘了正事。”
他坐直身体,双手搁在桌上,一幅要谈正事的模样。
即便二人不再如胶似漆地粘着,凤九渊含情脉脉的目光依旧如影随形,存在感极强。
李缙:“……”
谢玹一个十几岁的小子,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坐下来好好谈的!李缙想,恨不得当场掀桌走人。
就在李缙思忖是走还是留时,谢玹站起身来,却不知又怎么摇晃了两下,才脸色苍白地向李缙行了个小礼。
“方才贸然闯进府衙,又那般对待李州府,实乃星澜无奈之举,望李大人海涵。”谢玹直起身来,正色道,“星澜说的谋大业、登九天并非挑衅,而是真话。”
这一回再遇熟悉的字眼,李缙不再闻之色变,反而不动声色地向后靠在椅背之中,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