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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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玹无言了一瞬,只好道:“萧先生宅心仁厚,担忧星澜的伤势,故说得严重了些,其实不碍事。”
王太后意带责备:“虽然习武被伤到是常有的事,但据说那箭都镶进肉里了……萧陵身为掌教先生,竟让皇子的课堂上发生这种意外。”
她言语间仍是慈爱与担忧的,只是那双眼不含感情,谢玹看过无数双这般熟悉的眼,自然知晓,比起谢玹的伤势,王太后的注意力更多的在“萧陵课堂上的意外”这件事上,或者说,在萧陵的身上。
思忖到萧家可能与皇室发生的纠葛,谢玹瞥了眼低头不语的十皇子,微微一笑。
“回皇祖母,虽是课堂,但那毕竟是练武场,意外发生难以预测,星澜相信十哥也是不想的。”
“哦?”王太后骤然抬眼,“这事还和谢端有关?”
刚刚坐下,气儿还未喘匀的十皇子:“…………”
第8章 我身份尊贵,给我跪下
歌舞升平,一派祥和。宴会上人人都自在,人人皆愉快,唯有十皇子拉着张驴脸,屁股底下的团塌像生了刺似的,扎得他如坐针毡。
经这一回,他脑中唯一的想法就是要离谢玹远远的,心想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可谢玹似乎很喜欢看他这般有趣的反应,十皇子往旁边挪上一寸,谢玹便不动声色地跟过去,挪一寸,跟过去,如此反复。十皇子看在眼里,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啪”一声把手拍在桌上。
坐于高处的皇帝蓦然站起身来。
十皇子顿时惊得一哆嗦,刚要爬起来请罪,就被谢玹按住:“不是你。”
十皇子:“?”
这酒喝得好好的,膳房的菜都还没上完,皇帝突然站起来难道不是因为自己惊扰了圣驾?
他一面为自己的莽撞后悔,一面狠狠地横了谢玹一眼,一把拍开他的手。
“看。”谢玹抬了抬下巴,指向稳稳端坐于高位的王太后,与胸口不断起伏的皇帝二人。
离得远,两人的神情已然是分辨不清了,但皇帝的情绪昭然若揭。愤怒、屈服,还有积攒多年的、不知向何处宣泄的恨。而他恨的对象,此时正端庄地坐着,慢悠悠地回身朝皇帝的碗碟中夹了一筷菜。
“皇祖母和父皇吵架了?”十皇子看了半晌,憋出一句,“不是常有的事么?有什么好看的。”
他缓缓吁了口气:“每回家宴都吃得糟心,下回我再也不来了。”
谢玹看了十皇子一眼,嫌弃的意味十分明显。他端起酒杯,兀自往旁边挪了分寸,担心自己和十皇子待久了,容易染上同样的脑疾。
十皇子却不乐意了:“你那什么眼神啊!”
“皇祖母与父皇经常吵架?”谢玹问。
“对啊。”十皇子哼哼两声,姿态尽显炫耀之意,“你不常待在皇祖母身边,自然不知道。是皇祖母告诉我的,父皇生了许多年的病,吃的药里有几副药材成分相克,会影响到情绪,是故偶尔会无来由地发怒。每回皇祖母都会无比包容父皇,就像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
一个帝王当众发怒,座下的臣子、儿孙、宫侍无一反应,像每个稀松平常的白日。帝王勃发的怒意像凭空打来的一击闷拳,激不起半滴水花。
这让谢玹想起初登皇位的自己。
谢玹垂下眼,浅浅嘬了口酒:“十哥,你如今年岁几何了?”
十皇子莫名其妙:“干你何事?”
“你自小便被养在皇祖母膝下,受尽宠爱……我记得皇祖母的宫中并没有大片的湖泊吧。”
“?”
“那你脑子里的水是从哪里来的呢?”
十皇子:“……”
他伸出一只手指指向谢玹,“你你你”了半晌,发觉论口才自己压根不是谢玹的对手,只好无能狂怒,怒而拍桌。
谢玹侧过头,没去管他。
他将目光悄然落在远处的皇帝身上,皇帝站立良久,最终在一片寂静的沉默中拂袖而去。谢玹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但自始至终,皇帝都再没回头看一眼。
这副场景被十皇子看见,他猛地凑到谢玹身边,一脸幸灾乐祸:“别看了,别以为父皇把你从冷宫中带出来就是喜欢你,你看父皇连你是谁都忘了。”
他好像终于找到能令谢玹不痛快的事,顿时撸起袖子兴致盎然:“我住在皇祖母宫中,见到父皇的机会可比你多,上一次父皇还亲自指点我,说我对《千字文》理解甚笃。”
谢玹回过头:“父皇很喜欢你?”
十皇子看起来有些心虚,但仍然昂首点头。
“你觉得是好事?”谢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嘴上也一点情面都不留,“蠢死你算了。”
上一世,皇帝曾暗叹过谢玹聪慧。
但被束缚在牢笼中皇子是不允许聪慧的。于是在外人眼里,他便装作如现在的十皇子这般天真。
他自以为能保全自身,每天吃得饱穿得暖,对皇位不争不抢,就能在成年之际混上个亲王,出宫后开府立业碌碌无为地度过此生。
他们被眼前的安稳岁月遮住了双眼,却不知护着自己的那双羽翼早已千疮百孔。覆巢之下无完卵,皇帝的命运,就是下一个受宠皇子的命运。
皇帝中途离去这件事并未在宴席上泛起波澜。
病弱的皇帝苦苦支撑,为的就是治理这清朗江山,这般敬业操劳的帝王,于他们子孙后代来说是福分。
王太后如是说道。
她代替皇帝,在高位上侃侃而谈,臣子与皇子们附和着,感叹着,最后相视一笑。谢玹看着看着,便也随着大众轻笑起来,只是目光中冰冷一片。
宴席很快便接近了尾声。王太后并未喝多少酒,酒能醉人,能让平日里道貌岸然的人褪去伪装,剥去人皮,变成面目可憎的野兽,她不喜欢这样。
于是她只是静默地坐在那里,俯瞰四周,精致与美丽依旧。
大殿之外,忽而一声朗笑传来,打破了这份寂静。
“太后娘娘赎罪,臣来迟一步,未能赶得上如此热闹的家宴啊!”
来人一身文官式的长袍,腰间环佩随着他的步伐缓慢摇晃,即便如此大幅度的动作,他也走得四平八稳,仪态端庄。
他一路行至大殿中央,既不行礼,也不为自己唐突的到来请罪。作为不速之客,打扰到席中之人的兴致后,还含笑直视着高座与殿上的王太后。
王太后司空见惯,表情不变:“李卿。”
被称作李卿的人仿佛这时才像想起自己的失礼,众目睽睽之下却只行了个颔首礼:“臣李缙参见太后娘娘。”
李缙。
谢玹骤然抬眼。
此人看起来刚过天命之年,却不见老态,举手投足间竟比刚刚而立的皇帝还要年轻。只是因为太瘦,手臂与掌背上如树般的层层褶皱才暴露了他真实的年龄。
谢玹永远忘不了这双手。
这双曾将他推上皇位的手。
“喂!”十皇子在他耳边忽然惊叫,“谢玹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
一道酒渍划过谢玹的指尖,滴答一声落到地面。
谢玹握在手中的酒盏早已装满酒水,他却仍不知不觉地往其中斟着酒。于是晶莹剔透的酒溢出来,流到桌面上、瓷盘里、还有倒霉的十皇子怀中。
有了前几次的教训,这一回十皇子被淋了一裤子的酒,虽满腔怒意,但也是刻意压着声音的。
可李缙犀利的目光还是看向了这边。
准确来说,他看的不是突然发出惊呼的十皇子,而是谢玹。谢玹被这缕冰冷的视线激起反应,记忆刹那间被拉回那个冬天,那个……冰天雪地的寒冬——
“我不懂,父皇病重,而我既非太子,也并非皇长子,为何是我继位?”
“因为小殿下最适合执掌江山。”
“我还有那些皇兄呢,他们比我更合适吧。”
“你的那些皇兄啊……”他听见李缙说,“他们也要死啦,所以啊,只有你最合适。“
现实与虚幻的记忆发生交集,李缙的两张面孔重叠在一起,不断朝谢玹逼近。宴席四周静默如许,李缙的目光像一只正在捕猎的毒蛇,无声无息的,便让谢玹的背后生出一层薄汗。
恨比畏惧,更让人刻苦铭心。
李缙说了句话,好像是在问谢玹什么问题,但谢玹没听清,自然就就没搭理。
王太后恰时略带责备地开口:“星澜,李大人与你说话呢,先生教予你的礼节忘了?”
李缙只笑不语,但交叉在身前的双手展示了他的不悦。片刻后,他才开口道:“随口的闲聊罢了,小殿下身份尊贵,臣还需向小殿下行礼才是。“
不顾众多皇子家臣在此,擅闯宫中家宴,于大殿上高声大笑,不行跪礼……肆无忌惮这四个字几乎砸到了皇室的脸上。
原来这么早,李缙就已有反心。
谢玹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缓缓走出席座。他先是拢手躬身朝李缙行了个礼,随后才直起身来,问:“李大人方才说什么?”
李缙笑了:“不是什么大事,老臣方才是想问小殿下,可还记得自己的母妃,前些日子老臣的家仆在汴梁街头瞧见……”
谢玹骤然打断他:“不是这句。”
李缙笑容一敛:“哦?”
“李大人方才说……我身份尊贵,你还需向我行礼才是。”谢玹冷冷地看着他,“大人,请吧。”
第9章 你说谁是马屁精?
如李缙这般的当朝重臣,即便是皇帝见着,也要善言三分,这小崽子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李缙面上含着笑,眼中却含着浓重的冷意。
若是私下里,他倒能顺着这位小殿下的意。可此处坐着的不仅仅只有皇室的人,还有那些明里暗里对李家不满的人。他今日若是低下这个头,明日便会有人在汴梁街头宣扬他李家家业再广权势再大,也不过是一条需要看谢氏皇族脸色的狗。
可若是不低头呢?恐怕参他的奏折就会一沓一沓地出现在皇帝的案上。
他今日既敢堂而皇之地闯进宫中的家宴,就断定太后不敢拿他如何。哪知自己的目的还未达到,竟被半路杀出的小崽子扰乱了阵脚。
李缙思忖了半晌,才勉为其难地退后半步,负着手微不可见地躬了躬身:“臣……参见十三殿下。”
“哼。”谢玹趾高气昂地笑了一声,“大人比我年长许多,又乃我大周的中流砥柱,不行这礼其实也无碍。”
李缙顿了顿,扯出一个笑:“礼不可废。”
“大人说的是,”谢玹说,“大人博学多识,想必对这些礼节都了如指掌吧。我方才生出一个疑问,不知大人是否能解答一二。”
“殿下请讲。”
谢玹冷淡地看着他:“我在学《礼记·秋官司仪》之时,隐约记得上有记载,下位者对身份尊贵之人行礼时,应当合掌举臂,身子磬折。身份悬殊越大,磬折的程度便越大。不知负手躬身是记载于哪本文献中的行礼姿势呢?“
李缙眼角抽搐了一下。
尽管没有环顾四周,他依旧能感受到许多目光放肆地落在自己的身上,这让他觉得被冒犯,于是便越发厌恶眼前之人。
两人站立的位置一高一低,却让位于权利巅峰多年的李缙,生出一丝身份置换的错觉来。
气氛凝滞之际,许久没动静的王太后才终于悠悠开口。
“星澜,不许无礼。李大人乃朝廷重臣,你父皇特许过,有李大人在的场合,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谢玹状似不甘:“是。”
他退回到宴席中间,便让安坐于高位上的王太后重新暴露在李缙的视线之中。两人一坐一立,一人泰然自若,一人恐怕早已闷了一肚子火,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错,迸溅出无声的火花。
王太后微不可见地笑了下,语气轻快:“李大人随意坐。”
李缙凉凉地瞥了谢玹一眼:“臣便不坐了,瞧着十三殿下好似不太欢迎我似的。”
王太后道:“哪里的话,小子无状,让李大人看笑话了。”
这一来一回,倒真像君臣之间说起体恤话来了。只是前头到底有了个插曲,李缙心中不耐,碍于情面才忍住没有拂袖而去。
“李大人来此是有何要事吗?”王太说,“听闻大人政务繁忙,本宫设的小小的家宴竟然还劳大人记得。”
说起来意,李缙若有似无地往谢玹身上瞟了一眼。岂料方才还收敛了些许的谢玹,仿若被这一眼看出了脾气,蓦然出声道:“李大人是想说与我母妃有关?“
李缙扯了扯嘴角,已然是被谢玹的态度激起了怒意,即便太后还在,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溢了丝冷笑。
“小殿下倒是聪慧。”
“不敢。”谢玹反唇道,“我到底是不如李大人,李大人日理万机,还有心力去干涉后宫的事。不知我母妃如何,亦或者母妃相熟的人如何,与李大人有何干系?”
几次三番被一毛头小子下了面子,李缙还从未有过这样不被人放在眼里的时刻,他当即拍案而起,拂袖便走。
“看来今日宫中不欢迎老臣,臣这就走,不碍着诸位的眼!”
他一路越过众人,路过谢玹身边时,还狠狠挥了挥袖。
席中众人观了一场好戏,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有的甚至想趁乱偷偷从侧门溜走。临走时,他们抬起头,看向引起这场纠纷的罪魁祸首,纷纷摇头。
这谢玹还真是胆子大。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李缙李大人在朝中威严甚广,连皇帝都要看他的三分脸色。
前车之鉴就在昨日。御史台的的朱大人弹劾李缙,檄文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字,最后却还不是被压了下去?而后没过多久,这位朱大人就告老还乡,自此无踪无际,不知是死还是活。
如今谢玹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下不来台,以后的日子恐怕都不会好过。有人在心里想到。
李缙这一走,宴席中剩余的人便纷纷朝王太后辞行,恨不得眨眼间就飞出这个是非之地。众人一哄而散,只留下十皇子在原地发愣——他还在犹豫是否将谢玹拉走以免连累自己,就见这人一撩衣袍,径直在王太后身前跪了下来。
“星澜有罪,请皇祖母责罚。”
王太后轻轻地瞥了谢玹一眼:“你有何罪?”
“星澜当众顶撞朝廷重臣,视皇祖母与诸位皇兄于无物,实乃大不敬之罪。”
王太后缓缓从团塌上站起来。
从宴会开始起,她便一直从容地坐在高位上。此时款款而动,仪态更是婀娜万千。随着动作,她身后花纹繁复的拖尾也随着阶梯一节一节向下而来,好似缓慢生长的花枝。
“哦?“王太后来到谢玹跟前,声音忽而一冷,“那星澜以为本宫该如何罚你?”
听到王太后的这种语气,十皇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是皇祖母发怒的前兆!
哪知谢玹还不慌不忙,甚至坦然地抬起头,理直气壮道:“但在皇祖母惩罚星澜之前,星澜仍有一言,不吐不快!”
十皇子:“……”
遭受过谢玹多次迫害的他,一见谢玹露出这种表情,就知道这厮又要发挥他那精湛的演技了。
谢玹:“圣人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李大人虽对我大周来说劳苦功高,但到底是臣子。为人臣子不为君,不为民,便是天下之大不韪。今日我初次见到李大人,见其倨傲不已,闯入宫宴而不行礼,不把父皇与皇祖母放在眼里。一时心中气愤,所以才没忍住与他当场对峙。”
王太后眯起眼:“你的意思是你事出有因?”
“不。”谢玹摇摇头,“星澜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想说而已,现下说完了,任凭皇祖母处置。”
殿中寂静无声。
热闹的人声散去后,这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