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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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亲眼看到她逃向这边,就这么短的距离,她无处可逃了。
官兵疾驰,猎犬狂吠,但就在越过一道缓坡之后,奔驰的人和猎犬都放慢了速度,队形也变得有些散乱,宛如遇到了堤坝的洪水,一阵阵后涌。
“干什么!”将官在其中也被乱了速度,怒吼,“那贼匪只有一人。”
就算又来了同党,也没什么可怕的。
“大人,是,都察司。”前方的兵士急急回报。
将官的骂声一滞,都察司?
……
……
奔腾的兵马都停下来,分开一条路。
一队人马走在其中,从高处看,宛如一把利刃。
数十黑色锦衣人簇拥着一辆黑色马车缓缓而行。
将官疾驰而来,远远就跳下马,急急走过来,俯身恭迎施礼:“下官见过都督。”
马车里没有任何回应。
“不用多礼。”骑马跟在车边的朱川说,又问,“你们干什么呢?”
将官忙说:“我们在追捕墨徒。”又忙加上一句,“都督您出外不在,陛下交代给大理寺来督办了。”
墨徒是晋王案余孽,归都察司管,万一霍莲觉得他们插一脚是对他不敬就糟了。
还是赶快撇清干系,他只是听差,霍都督有不满去跟陛下跟大理寺闹就好。
不过马车里依旧无声,霍都督不是谁人都搭理,依旧是旁边的朱川哦了声。
“那你们快去追捕吧。”他说,说罢摆手,人马继续向前。
将官有些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朱川问,“我们不能过去?”
将官这才反应过来,忙让开:“能能。”说罢站在路边再次一礼,“都督走好。”
黑色的马车缓缓走过去了。
待走了一段距离后,后方才又响起乱乱的马蹄声,官兵们继续开始追捕。
“搜——地面草丛都不许放过。”
伴着喊声,马匹拖着滚刀铁划过地面,荡起烟尘滚滚。
朱川走在车边,忍不住嘿了声。
“他们都没想到要搜都督的车。”他说。
没有人回应他的笑话。
马车内安静无声。
朱川也突然觉得这个笑话不好笑了,他扯了扯嘴角,看向前方,脑子里继续嗡嗡乱乱。
也没法嘲笑那将官,换做他也想不到,墨徒藏在都察司霍莲的车里啊。。
第62章 明暗话
一开始朱川以为那女子是来刺杀霍莲的。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朱川糊涂了。
那女子喊出了都督的旧名,这不奇怪,知道都督旧名的人多得是。
不过取剑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都督听到了,就制止了攻击。
那女子毫无畏惧冲过来,当听到都督说那句“是逃捕吧。”她还点点头。
然后还说——
“让我躲躲。”
想到这里,朱川再次回头看一眼马车;因为名声恶劣,仇人多,刺杀多,霍都督防护严密,马车特别打造,门窗紧闭,宛如铁桶;看不到里面任何动静。
那女子说完这句话;径直走向马车;坐了进去。
而都督竟然没有去将她拖出来,乱刀砍死,反而下令,启程。
朱川不知道自己怎么上马启程的,别看适才跟那将军说话有模有样,但其实他脑子里完全是一团浆糊,他的声音在脑子里嘶吼不停。
那个女的!
那个女的!
爬上了都督的车!
……
……
门窗紧闭,马车内昏昏暗暗。
霍莲看着对面的女孩儿,坐在马车里,她解下了围巾,斗篷也扔到一边,还在继续脱外衣。
她似乎并不在意马车里有一个陌生男人。
霍莲也没有避开视线。
如他所料,血迹尘土污泥混杂的衣裙内自然是干净的另一套衣裙。
他看着这女子将污迹衣裙和斗篷围巾包裹在一起;堆在马车一角。
“这些就由我处理了是吧?”霍莲问。
七星这才看他一眼;似乎在说这是不用问的问题,说:“没有人会搜你的车你的家。”
霍莲哦了声:“多谢你告诉我这一点。”
这是嘲讽;但那女孩儿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不在意;靠着车壁一副要闭目休息的样子。
“要不要再给你看看伤?”霍莲问,“要不要喝点热茶,吃点东西?”
七星说:“不用客气。”
霍莲这次真笑了,笑出了声。
“好,不客气。”他说,又问,“那要不要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我当然知道……”七星说,话出口又停下,似乎在思索自己该不该知道。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昏昏车厢里,他裹着裘衣,脸很白,眉目清秀,但因为不爱笑,这面容就显得很清冷,尤其是眼中满是寒霜,阴测测令人不敢直视。
“你知道我是梁八子。”他说;“亲手斩杀了义父,也亲手斩杀了很多墨徒的梁八子。”
他看着七星,微微笑了笑。
“其中就有你的父亲。”
“洛七星小姐。”
听到这个称呼;七星神情淡淡:“他应该告诉过你,七星不姓洛,也没有父亲。”
霍莲看着她:“你为什么认为他应该告诉我这些?”
谈论女儿不认父亲,也不用父性,这是很私密的事,只有关系很亲近的人才会交流这个,作为镇压晋王谋逆,杀掉逆贼从众墨徒的梁八子,跟一个墨徒有这种私密的谈话?
这是常人不该有的念头。
这不合情理。
“因为……”七星抬起头看着他,看到霍莲森森的眼神,她伸手指了指,“他把剑给你了,他既然把剑给了你,一定会跟你说很多话,尤其是那些陈年往事,会交代的很清楚。”
霍莲垂目,握着膝头上的六尺剑。
“给?为什么是给?”他说,“这是我的战利品,你知道什么叫战利品吗?就是杀了这个人,抢到的东西。”
七星说:“他如果不想给你,你抢不到的。”
听到这句话,霍莲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女孩儿神情平静,就像带着一张面具又像隔着一层水,看不到她的任何情绪和情感波动。
“你对他倒是很了解啊?”他说,“不是说既不是父亲,也不姓洛吗?”
这个问题更好回答了,七星说:“因为他是墨者,墨者都这样,要是不想给你,自然有办法带着自己的兵器一同去死。”
她说的话合情合理,没有任何问题,但……
她是不是忘记了,现在她坐在这里,就是最大的问题。
霍莲看着她。
一个墨徒在面对追捕的时候,竟然敢把他这里当做庇护之所。
面对杀父仇人,还能平静相对而坐,如果不是他开口说话,她还能闭目养神睡过去。
“你为什么不怕我?”他问,“为什么不恨我?你一个墨徒,竟然会向我求助,心安理得地躲在我的车上?七星小姐,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奇怪?”
七星嗯了声,这次嗯的声音略有些长,似乎在思索找合适的理由……
“你认识我。”霍莲已经直接说了,看着她,眼神陡然森寒,“而且你知道……”
他没有说知道什么,声音变得犀利。
“你为什么知道?”
“你根本不在那里。”
如果朱川此时在这里,听到这话一定会脑子更乱哄哄,他怎么完全听不懂都督说话了。
但这个今天第一次见到都督的女孩儿,却听得懂。
“我。”她没有多问一句你这话什么意思,只略停顿一下,说,“我其实当时也在。”
霍莲断然否定:“不可能。”
他摇头,看着她。
“你不可能在哪里,你在那里,不可能活下来。”
的确,大家都死了。
七星默然一刻。
“你知道我没有父亲,但我还有母亲。”她说,“我母亲护住了我。”
霍莲还要说什么,七星抬起头。
“你不用知道我为什么会活下来,我们墨门延续至今,总有不为人知的秘技。”她说,“你只需要知道,我知道就可以了。”
他们两个人的神情都平静,声音也很平静。
他们各自靠着车厢,视线相对。
一个森森如幽潭,一个平平如湖镜。
那些知道的事都依旧被压在最深处,谁也不显露半分。
“这剑,你是已经拿走了,它不一样了。”霍莲问,垂目看手中的六尺剑。
“我没拿,它没有不一样,它只是……离开主人太久了。”七星说。
离开主人太久了?剑又不是活物,这解释真是……
霍莲没说话,看着手中的剑,手握之处那个凹槽,曾经有一个小小的玩具镶嵌在其上。
一把剑也有玩具。
他的主人把它当活物看待。
“不过,那时候,我……的确看了它一眼。”
女孩儿的声音再次响起。
霍莲看向她。
看了一眼?
那时候,是指在那个破庙,他经过把剑掉落在那里。
“能看到那一眼,是意外。”七星接着说,说到这里,她端正身形,俯身一礼,“多谢你遵守诺言,带着它出来走走,否则永远不会有意外。”
多谢……霍莲觉得这场面好滑稽,竟然有人会这么郑重地对他道谢。
这人还是一个墨徒。
他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遵守诺言呢?”他说,“我怎么就不能是拿着这把剑来诱捕墨徒呢?更何况还是掌门的遗孤,抓住他的女儿,这可是大功一件。”
七星看他一眼,说:“那要看你抓不抓的住啊。”
话音落,人扑过来。
与此同时,霍莲抬脚。
砰的一声。
马车摇晃,拉车的马嘶鸣。
朱川从脑子混沌中醒来,拔出长刀大喊“都督——”
四周的侍卫也纷纷拔刀。
车门砰一声,一个人影飞跃而出,临近的侍卫尚未看清来人,就被一脚踢下去,下一刻马儿嘶鸣向一旁疾驰而去。
速度之快只在眨眼间。
“放——”朱川再次嘶吼。
“算了。”霍莲的声音也再次打断他。
举起弓弩的侍卫们再次放下来,朱川扑倒车前急急向内看“都督,你没事吧?”
车门跌落,可以看到内里坐着的霍莲。
“我有什么事?”霍莲说,皱眉不满,“难道我能被她伤到?”
哦,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朱川忙说:“怎么会,都督威武。”
但怎么突然……
霍莲却不再多说,摆摆手:“继续前行。”
这就不管她了?就这样了?朱川愣愣哦了声。
侍卫们再次整队,至于车门,掉了就掉了,霍莲也不让再装上。
不过朱川再忍不住爬上车来:“我来为都督当车门。”
他背对着车门坐,化身一块门板。
只不过这个门板神情很兴奋。
“都督,她是谁?”
霍莲看他一眼:“她就是那个七星。”
竟然!
果然!
原来!
朱川脑子乱哄哄,似乎更混乱了,但似乎一切又清楚了。
他急急问:“她承认了吗?真是她先前那个时候偷走了剑?现在我们这个真是假的?”
那把六尺剑横卧在霍莲的膝头。
听到朱川的话,霍莲看了眼剑。
“这把不是假的,她先前没偷走。”他说。
现在么,她倒是想拿走,适才她来抢剑,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更何况……
霍莲看向前方,可惜被朱川堵住了视线。
“她。。。”他说,“有些奇怪。”
他并不了解七星,知道的也不过是那个父亲口中寥寥数语。
但奇怪的是,初次见到这个七星却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就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
第63章 过个度
张元现在有点喜欢守城门了。
在这里不仅能看到进出城的人,还能察觉到最新的动向。
不用他在京兆府当差的兄弟告之,他就知道那群作恶的墨徒被围捕了,往大理寺送信的差兵一天跑了好几趟——
这应该是好消息,坏消息的话,他们不会跑这么勤快。
果然伴着差兵的进出,城外来的民众也带来最新的消息。
“围剿了一座山。”
“杀死了好多墨徒。”
“谢天谢地;这下终于太平了。”
听到这里时,靠着墙的张元将嘴里的枯草吐出来,呵了一声。
旁边的守城卫听到了,都嘻嘻笑了。
“老张,羡慕了吧?”他们打趣说。
大家都知道张元的来历,好容易抓住一个还被墨徒给劫走了;被罚来守城门。
“羡慕?羡慕什么?”张元带着几分不屑,又几分嘲讽;“羡慕他们一个也没抓住吗?”
旁边的守门卫顿时瞪眼。
“你说什么呢!”
“你没听到吗?”
“抓了一堆;一座山。”
张元看他们一眼:“你们是真不懂啊,抓了一堆一座山的墨徒,那是墨徒吗?”
哎?不是吗?
“据说受害者都指认了。”一个守卫说,“就是这些墨徒。”
“老张,你不就抓过一次墨徒吗?”另一个守卫则不屑说,“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
抓一次的墨徒还被劫走了。
怎么?这是听到大理寺抓了很多墨徒,不服气?还敢摆出一副前辈的姿态指指点点。
别忘记了你是被降职罚来的。
四周城门守卫看张元的眼神都变得嘲讽。
张元并不在意:“跟墨徒打过一次交道你们就会知道。”
其他城门守卫还想说什么,张元向前抬了抬下巴。
“喏。”他说,“不信问问抓过很多墨徒的都察司霍都督。”
都察司?霍都督?
只听到这个称呼,几个守门卫脸上的嘲笑凝滞,再随着张元的视线看去,一片黑压压的透着金光的乌云涌来了;大家的身形立刻绷紧。
真是都察司来了。
其中还有一辆宽大黑马车,这正是霍莲的车驾——虽然今天的车驾与以往不同,没有车门。
没有车门的马车,可以看到坐在其内的霍莲;昏暗光影中看不清他的脸;感觉更吓人。
拥挤的城门瞬时就安静了,不管是车还是马还是步行,不管是平民白身还是权贵身家,不管先前是在低声下气还是骄横跋扈,此时此刻都安静又沉默快速地避让两边。
城门卫肃立在一旁,他们是绝不会盘问都察司的。
但偏偏这次当霍莲的车驾驶过来的时候,有人站出来,哎了声。
“霍都督,等一下,过城门要核查。”
谁这么不长眼?城门守卫和避在一旁的民众都惊呆了。
城门守卫队率更是出了一身冷汗,他寻声看去,那人很好找,不仅说话还站了出来,挡住了都察司兵卫的路。
张元!
“你他——”队率一声骂,就要冲过去将张元一脚踹开。
怪不得被京兆府扔出来,果然是祸害。
但有人比他先一声开口:“哟,这不是张元吗?我正要看看你有没有偷懒,有没有好好守城门。”
队率抬起的脚重重落在地上;似乎只是原地打了个转。
还好也没人注意他的动作。
张元看着朱川:“放心,本官尽职尽责;抓墨徒也是如此,守城门也是。”
朱川笑呵呵问:“那张兵卫这是要查我们了?”
别看这小子笑呵呵,但张元没忽视他眼里闪过的狡黠,如果张元敢说要查,朱川一定会给他好看。
“怎么会?”张元俯身一礼,“都察司可以查我们,我们怎么能查你们。”
朱川呵一声,他知道这个大老粗其实也很狡猾。
“那你拦住我们干什么?”他没好气说。
张元看向他身后:“张元有件事想请教霍都督。”
朱川翻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