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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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挤过来的人太多,为了避免磕碰,仆妇们忙把木雕滴漏塞给翟老夫人。
翟老夫人在手里捧着木雕左看右看,看得满眼欢喜。
怪不得怪不得让霍莲都找不到借口,这的确是不值钱的但心思精巧的贺礼啊。
“是谁?”她忙问,“这是哪位亲朋好友送的?”
喧嚣的厅内一阵安静,你看我看你,低低互相询问。
怎么送礼的人不在其中?
“老夫人,这礼跟大姑奶奶有关。”大管家笑着说。
站在后边的杨夫人一愣:“我?”
这不是她送的啊。
“这是西州许城七星小姐的贺礼。”大管家小心地拿出礼单,大声念。
杨夫人尚未说话,她的仆妇婢女们顿时欢声“是阿七——”“是七星小姐。”“是她——”
几个人的声音响彻厅内,引得诸人更加好奇。
“梅娘。”翟老夫人问,“这是你家的亲戚?”
杨夫人心情如沸水滚动,但表面上平心静气,含笑说:“娘,你怎么忘记了?是我请的绣娘,进京后是你安排照看着,她感念你的厚待,特意跟我要了帖子,来亲自给你祝寿。”
绣娘啊。
翟老夫人想起来了,那个绣娘她的确知道,但一个绣娘还真用不着她照顾,交代下人一声就可以了。
至于帖子,她恍忽记得仆妇是提了句,不过那也是因为听到是女儿所求,直接就应允了,根本没在意是给绣娘还是什么人。
没想到——
翟老夫人看着厅内:“七星小姐呢?”
厅内人又是四下乱看,并没有人站出来。
也不奇怪,这里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女卷,那个绣娘只怕自己就回避了。
杨夫人身边的婢女忙说:“梦禅姐姐带着她们出去玩了,应该是在看戏。”
翟大夫人忙说:“快去请来。”
厅内四五个婢女齐齐应声,有翟老夫人的婢女,翟大夫人的,杨夫人的,不管谁都向外去了。
……
……
陆异之慢慢从前院向后宅这边来。
适才要去打探情况的时候仆妇来告知了,没有抓人没有抄家暂时缓解了惊慌,但他还是走来前院看看。
因为都察司卫阻拦没能近前,他一直等到都察司离开,然后亲自问候了翟大老爷,跟管家打听了细节后,才向后宅来。
他刚走回女卷大厅,听得后边一阵脚步杂乱夹杂着女子们的说笑声。
陆异之下意识回头,见是一群婢女,青春靓丽花红柳绿,满面笑容。
这一瞬间他再次恍忽回到了家中,因为在那群婢女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那女孩儿面容清丽,穿着竹青衣裙,随着走动裙摆如涟漪。
她的视线越过说笑的婢女看向他。
“阿七?”陆异之也像在家那样脱口唤道。
这一群女子嘻嘻笑着脚步如风,一眨眼就到了他身边,一阵风一般从他身边过去了。
那女孩儿的视线如水一般从他身上滑过,沉静无声。
倒是她身边的女孩儿一声低呼“三——”
但下一刻似乎被推了下,身子一晃,声音便宛如落入水中的石子,旋即被吞没。
“老夫人。”
“大夫人。”
“夫人——”
婢女们簇拥着女孩儿迈上台阶,莺声燕语响彻厅内。
“七星小姐来了。”
……
……
陆异之站在门厅口,看着内里,厅内的热闹跟家里也是很像。
区别是,翟家坐在正中被环绕的是满头花白翟老夫人,陆家则是他的母亲。
还有在陆家的话,那个阿七只会站在屋子角落里,跟一群婢女侍立,而不是像此时此刻,站在人前,被所有人簇拥,被当家主母拉着手……
翟老夫人托着七星的双手,满面笑容:“怎么会有这么巧的手?这么巧的手是怎么来的?”
七星说:“爹娘生的。”
四周的人都笑起来,翟老夫人也哈哈笑,待要调侃一句爹娘,杨夫人在旁轻咳一声。
“娘,你别只看这个木雕就夸啊,你看看我送你的一套衣裙,一定会惊为天人。”她大声说,又接着扶着老夫人的肩头低语一声,“她爹娘都不在了。”
这种时候别谈论这个,免得小姑娘伤心。
当然换做其他时候可不用在意,伤心又如何?说一说去世的父母呢,这是主人家的关心。
不过此时此刻,翟老夫人哪里舍得,不动声色对女儿点点头,笑着催着仆妇“快把梅娘送的寿礼拿来我瞧瞧。”
随着杨夫人送的衣裙取来,厅内又掀起了新的喧闹,木雕滴漏是新奇,但也仅仅是新奇,这种摆件有没有,对内宅的女子们来说无关紧要。
但衣裙刺绣就不一样。
这是一套山青色衣裙,外衣下裙,看起来素雅,但花纹遍布,若隐若现,似日光闪耀又似乎星辰点点。
“好好。”翟老夫人连连称赞,伸手捏着衣裙仔细看,“好绣工好绣工。”
其他的妇人们也都围过来,连连点头。
杨夫人却将衣裙拿起来,笑说:“还不到夸好绣工的时候。”
说着让婢女们上前,帮自己把衣裙披穿比在身上。
“娘,你仔细看看。”
这个七星厉害啊,一个木雕让人猜,一套刺绣也让人猜,厅内的人都兴趣倍增,和翟老夫人一样,视线凝聚。
杨夫人在厅内缓缓转动,或者展开衣袖,或者垂下,展示着。
“近前看,能看出花纹精巧。
“远看,则是可意会的美。”
“看似普通,但只要看到就移不开视线,也不知道想要看什么。”
妇人们七嘴八舌点评,都是在夸好看,但怎么好看也说不上来,直到一个女声轻笑。
“啊,这是把青山绿水都穿身上了。”
诸人一愣,看向说话的人,依旧是夏侯小姐。
夏侯小姐专注地看,还伸手在眼前轻轻划动,似乎在勾勒线条:“这是一幅山水画,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跟父亲书房悬挂的那副相似。”
她看向夏侯夫人。
“母亲,那幅画就是翟老先生送的吧。”
夏侯夫人点头:“没错,就是翟老先生的。”
翟老先生虽然一辈子在礼部做个清闲散职,但画技出众,也是因此与夏侯先生成为至交。
在场的人都忙定睛看,果然那刺绣勾勒,外衣如山,襦裙如水,肩背白云萦绕,真是把青山绿水穿身上了。
“我出嫁的时候,父亲特意为我做了画,让我在外地解思乡之苦。”杨夫人倚在翟老夫人身边说,眼圈发红,“父亲过世,母亲身体不好,这些年都没有再出门,我就想把这幅画绣在衣裙上,让母亲穿上宛如置身山水间。”
翟老夫人点点头,抚着她的肩头:“好孩子,你有心了。”
她再看向一旁的七星,伸手。
七星也不拘谨,将手再次放在翟老夫人的手里。
“好孩子。”翟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好孩子,多谢你这一双巧手。”
说着眼泪如雨而落。
第72章 未等见
厅内流泪一刻,很快就被劝住了,欢欢喜喜开了席。
七星被留在在翟老夫人身边单独一席。
她身边的人络绎不绝。
站在门边的陆异之有些恍忽,真不是认错人了吗?
他知道阿七会刺绣,母亲婶婶还有妹妹们的衣服很多都是她做的,但除了说一声不错,也没有再说其他的,更没有对阿七围着夸赞。
他一直认为只是司空见惯的手艺。
真是司空见惯的手艺吗?
能让都察司霍莲一笑而去,能让翟老夫人握着手落泪,能让满厅内的女子们询问。
“她的手艺真不错。”女声在耳边传来,“我适才问她了,她说从三岁就开始启蒙了。”
陆异之看过去,见夏侯小姐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
夏侯小姐眼中带着几分笑意:“手艺人和我们读书,学习琴棋书画一样,也是十年寒窗刻苦。”
说到这里没听到陆异之说话,她审视他,见他神情有异,轻声问:“怎么了?可是外边有什么事了?”
或许女卷这边报喜不报忧?或许是陆异之心思敏锐察觉到什么?
陆异之忙摇头:“没有,我走神了,还在想刚才的事。”
夏侯小姐一笑:“别想了,思虑太多,反而容易自困。”
陆异之有心抬手一礼,称呼一声谨遵师姐教诲,这般调侃也是乐趣,但——他的视线下意识看向厅内,那边七星被几个小姐围着挡住了身形。
他点头应声是,没有再多说。
“你在这里和我们一起?还是去男客那边?”夏侯小姐问。
陆异之道:“你陪着师母,我去外边,正好也多听些消息。”
夏侯小姐说声好,两人互相浅浅一礼,便各自转身。
陆异之一直走到外院,深吸一口气,寻了陆家的仆从,让去把自己的仆从唤来。
不多时,两个仆从急匆匆过来了,神情有些不安。
“公子?是要走了吗?”
“都察司来查翟家,是不是很严重?”
“那我们快走吧——”
两人小声说。
陆异之看着他们,似乎审视,又似乎恍然:“原来这些日子你们不让我上街是因为这个啊。”
两个仆从愣了下,什么?
陆异之看着他们,说:“阿七来了。”
两个仆从顿时脸色大变。
“哪里?”“在哪里?”
他们四下乱看,神情戒备,抓住陆异之。
“公子,你先走——”
陆异之一把甩开他们,沉声喝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要讲这是怎么回事,单单说一句大老爷告之阿七进京,要防备她惊扰公子是不够的。
还需要讲阿七为什么会进京。
阿七赌气跑出家后,去当了绣娘。
然后被杨夫人雇佣,就送进京城来了。
“这都是攀上了玲珑坊这个靠山。”一个仆从说。
另一个仆从跟着点头:“没错,老爷说了,不用怕她,她做的这种事,就算攀上杨家,杨家也不会为她出头撑腰。”
说到这里两人又想起什么,问陆异之。
“公子,那婢子在哪里?”
陆异之哦了声,伸手向后指了指:“正在见翟老夫人。”
两个仆从脸色顿变“公子,那你怎么出来了?”“公子,你怎么没抓住她?”
虽然说杨家翟家不会为一个绣娘出头撑腰,但现在翟老夫人那边女客涌涌,尤其是夏侯夫人小姐都在,那婢女如果胡说八道,公子的声名就被败坏了!
陆异之不仅没有去,反而在一旁的山石上坐下来。
“不用担心。”他说,“阿七,没那么蠢。”
如果适才见到的一刻,那女孩儿喊出他的名字,他当时就会有应对。
但那女孩儿与他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宛如陌生人,他就放心了。
阿七聪明不聪明他以前没在意过,此时看,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要想与他修好,绝不能当众哭闹。
“别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他呵斥两个仆从,“让翟家和其他人误会我们惧怕都察司祸事。”
那对公子的声名也不好,两个仆从忙端正了神情,但——
“不用急。”陆异之知道他们要说什么,整理衣袍,“她既然奔我来了,自然会来找我。”
但一直到翟家的宴席散了,陆异之都没有再见到七星。
陆异之护送着夏侯小姐和夏侯夫人车马缓缓驶离翟家,街道上灯火越来越亮,人也越来越多,要走出这条街的时候,他忍不住再次回头,翟家门在夜色光影中昏昏不清。
或许她也知道翟家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回避了。
既然她见到他了,也让他知道她来了,那就等着她上门吧。
“你们。”陆异之微微俯身。
旁边牵着马跟着走的仆从忙倾听吩咐。
“她如果找来了。”陆异之轻声说,“不要大惊小怪,让她见我,我来安抚她。”
仆从们神情犹豫,低声说:“公子,你可别被她缠上。”
陆异之一笑:“她既是冲我来的,也只有我能安抚她。”
先人早就说过了,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
……
明亮的室内,衣袖挽起来,露出白皙的胳膊,以及其上满满的首饰。
有金镯子玉镯子,两只手腕各自戴了两只。
青雉小心捧着,发出哇的赞叹声。
“小姐,翟家夫人们真大方,非要把两只手腕都戴满。”她说。
七星笑着将镯子褪下来:“我说一只手腕带不下的意思是,我日常做工不能带这么多,不是要她们再给另一只手腕也带上。”
想到当时的情景,青雉再次哈哈笑。
“小姐收下也是对的。”她说,“翟夫人们真是受惊了,只想对小姐表达感激,小姐接受了也是对她们的安抚。”
婢女们涌进后院找七星的时候,主仆两人也很惊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婢女们七嘴八舌讲了,青雉才明白了,原来是小姐的贺礼让翟家化险为夷啊。
七星摇摇头说:“不当谢,到是我给她们惹来惊吓了,罪过。”
青雉似懂非懂,说:“不过,大家都说是这次的事也是翟家的福气,将来声名不得了了,小姐还是给带来福气了,可不是罪过。”
七星点点头:“那倒也是。”说罢一笑,示意青雉,“把镯子收起来吧,你跟我去找个人。”
第73章 三月天
进了三月之后,天一日暖过一日,穿街而过的风都轻柔了很多。
伴着一阵风吹过,街上有红红白白的花瓣落下来,小孩子们不由张手发出欢呼,而街坊路人们则已经见怪不怪了。
还有人不耐烦地挥开散落的花瓣。
“这还有完没完了?”他抱怨,“好好的街道变成了青楼一般。”
旁边店伙计倚着门嘿嘿笑:“那要看六爷什么时候腿养好。”
“那可有的熬了。”另一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高财主也是,闲着没事教子干什么!”先前的人愤愤喊,“让高小六在赌场安安生生败家多好。”
街上笑闹咒骂,高楼上倚着窗户的高小六似乎听不到,听到了也不理会。
“六爷。”旁边的店伙计小声说,“花用完了。”
高小六头也不转,懒懒说:“没了就去摘啊。”
店伙计无奈说:“六爷,街上的花都被买光了,要不等明日吧。”
高小六看着远处叹口气:“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啊……”
公子这是在楼里被关傻了吗?店伙计眼神担忧,怎么一天天倚着窗,看着远处,一点都不像曾经叱吒赌场的高小六,倒像个倚门望夫的高小娘。
“没有花了啊。”高小娘转过头,说,“去摘些叶子吧。”
得了,这下街上骂得就更凶了,店伙计将头一点,应声是,拎着簸箩就走。
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叶子被扔下去,果然街上骂声冲天。
高小六充耳不闻,只看着远处,手捏着叶子:“今天来,今天不来,今天来,今天不来——”
正吵闹间街上忽的一阵安静,也不是安静,有马蹄踏踏,有脚步乱跑,但喊声都被压低了“快走快走,都察司来了——”
都察司吗?
一队黑压压的都察司兵卫疾驰而来,当叶子从天而降落在头上身上,他们抬起头。
就听得砰地一声门窗关闭,然后是人的嘶喊声。
“爹啊——你不能扔下儿子啊——你要是去了——我可怎么办啊——我也不活了——”
是有人丧父情绪崩溃吗?所以扔叶子撒泼啊什么的也不奇怪。
朱川啪啪抬手打掉肩头的树叶。
“不想活了?”他说,抬头向上看,“那我助人为乐送他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