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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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一下台,很多匠师都围过来了,金龙的主人,这位姓吴,诨号金龙舞的匠师更是坦然地认输,对女子的技艺表示钦佩。
但那女子却说了一句话,让大家以为听错了。
她脸上带着面具,看不清神情,声音也因为含了什么东西含含糊糊。
“认输了就请你离开吧。”她再次说,“输了就没资格在这里。”
他们还真没听错,这位小姐竟然在赶人。
“这位小姐,这样不好吧。”有人说,“大家聚来……”
“大家聚来不就是为了争选掌门吗?”笑脸面具打断他,“既然是推选掌门,那么输的人离开,赢得人留下,留到最后的,自然就是掌门。”
她的笑脸面具缓缓转动,其后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人。
“你们其他人也是这样,我与你们比试,输给我,也请离开。”
夜幕降临,民众以及白家的诸人散去,前院的大厅里依旧热闹,比前几日还热闹。
“那人真这么说?”
“也太狂了吧。”
“也正常啊,匠工不都这样,一个个狂的很。”
“呵,这位侠士也别急,这位匠工也会跟你们比一比,到时候就能看看你们谁更狂。”
大厅里嗡嗡一片,谈论的都是同一件事。
匠工们比试的时候并不是人人都在场,事后听了描述都很震惊,但又觉得也正常,墨门中多数都是身怀绝技的人,难免性子孤傲。
“性子孤傲从来不是问题,我们墨门尚贤能,问题是,她在驱逐同门。”有人说,将手里的茶碗重重砸在桌子上,“这种人这种心胸,哪有半点兼相爱交相利,别说掌门了,同门都不配。”
这话也引来很多赞同,不少人站起来询问。
“这人是哪个,站出来!”
大厅里的人纷纷四下看。
“不用找了,还在跟人比试呢。”一人答道。
这么晚了还比试啊。
厅内再次响起低低的议论。
“那她一直没休息吧。”有人说了句。
“这怪谁,她说的跟其他人比试,谁输了谁离开。”有人撇嘴,“她敢,难道其他人不敢?”
但一人再厉害,不停歇地跟其他人比试,是有点不容易。
“那她还真是狂。”先前的人嘀咕一句。
白家的工坊所在灯火通明,外边站着不少人,里面也隐隐透出人影,不多时房门打开,一个男人拎着一个小耕车走出来,一边走一边端详耕车。
其他人忙拉住他“怎么样怎么样?”
那人看着他们说:“原来加一个铁环就能如此啊,这样的话,代耕架果然更省力。”
其他人松开手,很明显,这是认输了。
那人也回过神,叹口气:“我的确不如也。”将小耕车扔在地上,对诸人拱手一礼,“告辞。”
说罢大步而去。
真要走啊,其他人神情复杂,要劝又没办法张口劝,大家都是很骄傲的人。
……
……
夜色深深,魏东家坐在室内,专心吃一碗面。
“工坊那边你去不去?”陆掌柜问,“刚才又有两人输了,他们已经收拾东西,连夜就走。”
魏东家将面条一口吃完:“我不去。”
靠着椅子闭目养神的孟溪长说:“你的意思是……”
“我几斤几两我清楚得很,我连金龙舞都比不过。”魏东家说。
提到金龙舞,魏东家又嘿一声笑。
“这家伙现在应该走出去很远了吧,也不知道半夜三更找到落脚的地方了没。”
陆掌柜有些无奈:“你还笑人家,想想你自己吧,输了也要走。”
“所以我说不去啊。”魏东家将碗筷放下,“我是说要争掌门,但我又不是真要当掌门,我就是想要替七星盯着这里,我不比试,就永远不会输,那我也不用走。”
孟溪长失笑。
这还真是耍无赖了,陆掌柜也笑了,调侃说:“万一人家来找你……”
他的话没说完,门响起驳驳声。
“西堂魏东家在吗?”
还真找上门了!
室内三人几乎都站起来,魏东家摇着扶手,差点带翻了桌子,不会吧,你不来,她竟然找上门!
屋子里的短暂沉默,让门外的人再次敲门询问。
不去找人比试也算说得过去,人如果找上门躲着不见就有点太丢人了,陆掌柜回过神忙应声。
“来了。”他上前打开门。
院子里悬挂的灯笼照着门外,首先入目的就是那一张微笑面具。
白天看到还好,晚上乍一看还真有点吓人。
这个傩舞面具也被戏班的人指认是他们的,被这姑娘偷用的,面具的主人试着来要,被拒绝了。
女孩看起来很凶,而且给了钱,他们也就作罢了。
“这位姑娘您来有什么事?”陆掌柜问。
微笑面具将手里的工具箱子晃了晃:“来请教。”说罢直接抬脚进来了。
陆掌柜也不好跟一个女孩儿推搡,只能退后让开。
陆掌柜看到院子里盯着这边的人顿时低低议论。
“那女的还会找上门——”
“西堂老魏躲着也逃不过——”
门被那女孩儿随手关上了,隔绝了外边的视线和声音。
陆掌柜转身,看着那女孩儿已经站到桌案前,魏东家绷着脸,孟溪长则带着几分戒备。
“我跟你比可以,但输了我不走。”魏东家干脆利索地说。
微笑面具摇头:“不行,你们要走。”
魏东家眉头一挑,要说什么,就见面前的人摘下了面具,灯下呈现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陌生是因为好久没见了。
魏东家扶手一摇,人坐了下去。
陆掌柜和孟溪长也猛地向前一步。
“七——”他们失声要喊。
七星将手指放在唇边,对他们轻轻一声嘘。
第28章 低声说
室内安静无声,每个人的脸上都翻腾着情绪,又惊又喜,还有担心。
七星将工具箱打开,问:“你的灯笼呢?”
魏东家愣了下,还真要改动他的灯笼啊,不过现在他一点都不担心了,随便改。
魏东家将灯笼拿过来,七星伸手接过,端详着。
“我是刚到的。”她说。
这是能说话了,室内三人几乎同时开口“出什么事了?”“你还好吧?”“是什么人?”
七星请大家坐下,自己也坐下来,从工具箱中拿出墨斗。
“我那天从孟侠家回来,在京城外遇到了伏击。”她一边量线,一边低声说。
她将当时的事讲给三人听,隐瞒了自己去找霍莲,只说逃到一地隐匿藏起来疗伤。
虽然描述简单,但三人能体会到当时遇袭是怎么样的凶险,尤其是陆掌柜和魏东家,他们原本都不知道七星会功夫。
只当是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儿,当初解救滚地龙还以为只是在旁相助,待听了孟溪长的描述才知道七星会功夫。
孟溪长虽然猜出早一些,但也是很震惊。
“那是竹三连兄弟。”他说,“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在他们手下没有人能生还。”
七星小姐竟然从他们三人手下逃生,还斩断了其中一人的手。
此时此刻再想到地下渗透的血迹,孟溪长有了更深的感触。
“竹三连兄弟?”魏东家和陆掌柜不知道江湖上这些事,他们毕竟只是匠工,“那是他们与七星小姐有仇,还是别人买凶杀人?”
七星摇头:“我与竹三连兄弟素不相识。”
那就是买凶杀人了。
“能请动竹三连可不容易。”孟溪长说,“是什么人?”
七星将墨斗放下,拿起了凿刀。
“应该是墨门中人。”她说。
果然!坐着的三人再次站起来,愤怒低声问:“是谁?”
七星摇摇头:“我不知道确切的人。”
陆掌柜轻声问:“是与你有仇?”
以前他们就猜测过,七星从来不说自己的来历,明显是在隐藏身份,小小年纪这般技艺,出身肯定不一般,也可能有着不一般的恩怨情仇。
伴着咯吱声响,魏东家的灯笼被拆开,七星放下凿刀,似乎在思索怎么说。
“与掌门有关。”她说。
掌门?室内三人微惊。
“当年晋王之事,别有隐情。”七星说,“我当时在掌门身边,听到了掌门与人发生了争执,争执的是与晋王勾结害了墨门。”
在掌门身边?
魏东家和陆掌柜瞪圆眼,孟溪长也神情惊讶,一时反倒忽略了她在说什么事。
“七星小姐,与掌门认识?”陆掌柜再忍不住问。
七星看着手里的刻刀,点点头:“认识。”
“你当时也在晋地?”魏东家更是问,“就在掌门身边?”
七星再次点点头。
“但我当时身体不好。”她说,“时醒时而昏睡,听到了争执,但没有看到都有谁,然后我觉得有些吵,就睡过去了,等我再醒来,就乱了。”
她说到这里时,脸上依旧平静,但三人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懊悔。
孟溪长说:“七星小姐,你身体不好,能从晋地之乱中幸存,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女孩儿功夫高是的确高,瘦弱也的确是瘦弱。
她小小年纪能杀出重围活到现在,又做了这么多事,真是太不容易了。
魏东家和陆掌柜也神情怜惜,还是个孩子啊。
七星接着说:“所以我并不知道当时与掌门起争执的是谁,也不知道这人是死是活,我只知道掌门没有谋逆,墨门之祸另有其人。”
她说到这里看着三人。
“而且晋王谋逆能被及时镇压,也是因为掌门力挽狂澜,否则朝廷兵马根本来不及阻止。”
竟然这样啊,竟然有这样的隐情。
室内三人一时心潮澎湃思绪纷乱。
“原来我墨门真是被冤枉的。”魏东家最终只喃喃重复这句话。
先前七星是说过,他也相信,但那只是基于对先圣墨门的信任,其实对于掌门一直都藏有不满,是掌门将墨门拖入深渊。
如果掌门无罪,是宵小作乱,那么揪出宵小真凶,就能洗脱墨门之罪。
“怪不得你要当掌门,必须你来当掌门!”他更是喊道。
陆掌柜忙对他嘘声,示意小声点。
魏东家虽然停下了声音,但忍不住摇着轮车走来走去。
“所以你知道当时事情的隐秘,对方也知道你。”孟溪长低声问,“现在他们发现了你,要除掉你。”
七星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尽管知道我的人不多,但肯定有人会认出我。”
室内三人对视一眼,视线落在放在桌子上的面具上。
“所以小姐你才要遮面。”陆掌柜说。
孟溪长也站起来:“这里就有那群人!”
“所以那些被赶走的人,是有问题的人?”魏东家问。
七星点点头又摇摇头:“有没有那群人我不太确定,不过,我赶走这些人不是因为他们有问题,是这里有问题。”
这里有问题?室内三人再次一愣。
……
……
夜已经到了后半夜,荒野上连夜鸟虫子都陷入了沉睡。
细碎的脚步踏过,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师父,师父。”有声音悉悉索索喊,“咱们找个地方歇息下吧。”
前方的脚步顿时变得重重,同时响起冷哼声:“歇什么,我金龙舞愿赌服输说走就走。”
输给七星后,听到那句话,金龙舞冷笑一声,果然回去就收拾行囊悄无声息离开了。
小徒弟在后背着行李,小心翼翼劝:“已经算是离开了,就差几步。”
“几步也不行。”金龙舞气呼呼说,“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输人不输阵!”
说罢更加加快了脚步在夜色里横冲直撞。
小徒弟无奈小跑跟着“师父你慢点,太黑了,别崴了脚——伊。”
话说到这里他伊一声。
“前边,有人。”
这黑灯瞎火半夜三更荒野大路上怎么会有人?是鬼还是人?低着头赶路的金龙舞吓了一跳。
“你眼花了?”他没好气喝道。
小徒弟已经抓住他的胳膊摇:“师父,是真的,还是官兵。”
官兵?金龙舞一怔抬起头,果然见前方有点点火光,火光四周围绕着人影,虽然看不清模样,但能看到他们穿的是兵袍,皆有兵器披挂。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官兵?
这里不是城池也不是重要关防。
“莫非是出公差半夜露宿?”小徒弟说,还要上前一步看清楚。
这也是很常见的事。
这是很常见的事,但此时此刻在白楼镇外见到——金龙舞将小徒弟一抓,压低声音:“有问题。”
第29章 两不失
夜色渐淡,青光初现,大路上出现了行路的民众。
有推车挑着担子赶早的,有背着箩筐捡拾牛粪马粪的,当看到大路上出现官兵的时候,挑着担子的年轻小伙子脚步迟疑。
“这是怎么了?”
推车的老汉显然见过很多次了,神情轻松:“没事没事,颍河汛期,官府调动了兵马守河堤,也在各处设置了岗哨,可以及时疏散民众,放心,随便走,尤其我们从里面往外走的,都不查。”
挑着担子的年轻人松口气,又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从里面往外走不查?那从外边来的要查吗?”
“好像是要查。”推车的老汉说,“好像是说有商人借着汛期囤积扰乱粮价什么的,咱也不懂。”
他们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官兵的关卡前,看着他们这一行人,官兵只扫了眼果然没有理会,当拾粪的人向旁边看的时候,因为有兵马在,粪便也不少——
“捡吧,捡吧。”一个官兵还大方地说。
拾粪人欢喜不已,连连道谢,喜滋滋上前将马粪捡拾。
捡拾其间也有行人从对面赶路来,果然官兵上前查问,不仅将携带的物品翻看,还将人里里外外翻看,似乎在查找什么,但如果真是查找囤积的物资,身上又能藏多少?
一番嘈杂后,这人衣衫不整扶着帽子恼火地被放行了。
拾粪人收回视线,再对官兵们千恩万谢,沿路继续向前,认认真真的捡拾,直到前方传来啾啾啾的鸟鸣。
他抬起头,看到先前挑着担子的小伙子躲在一棵大树后招手。
“师父,师父,这里。”
拾粪人走过去,摘下了帽子假白发,原来是昨晚奔走的金龙舞和他的徒弟。
“官兵好像的确在查什么。”徒弟小声说,“但为什么只查从外来,不查从内走的?”
金龙舞沉着脸:“因为他们要查的人,这时候只会从外向内去。”
徒弟眨眨眼:“什么人啊?”
金龙舞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你的蠢货,当然是我们这些人。”说罢抬脚就向回走去。
徒弟忙抓住他:“师父你哪里去?”
“当然是回去告诉大家,我们被人家当瓮中鳖了。”金龙舞说。
徒弟也明白了,这可真了不得,墨门要被人一锅端了,他抽出担子就跟上:“还好师父你输给那个女的,否则咱们也不会连夜离开,也不会发现……”
他话说到这里,前方走着的金龙舞停下来,小徒弟猝不及防撞在他背上。
“那个女的……”金龙舞说。
小徒弟不解,揉着鼻头:“那个女的怎么了?”
“我觉得那个女的会不会是……”金龙舞说,说到这里又停下,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小徒弟刚要问,前方大树上有人探出身发出哎一声。
……
两人不提防被吓了一跳,小徒弟更是一声大叫,躲在金龙舞身后。
金龙舞抬头看,见大树上是一个人,穿着儒袍,身边还放着一个书架。
“你干什么?”被吓了一跳的小徒弟气呼呼喊。
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