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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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羽身子一僵,张着手臂没敢动,说?:“你自己能走吗?”
这?是一句废话?。
黎里脑袋靠在他肩上,鼻子里的热气往他脖子里灌。
他脖颈微颤,脸发热,赶紧面向涌来的寒风,说?:“我背你,你把灯拿着,好不好?”
黎里:“唔。”
燕羽把灯柄塞到?她手边,交代:“抓紧了?。”
黎里点头:“嗯。”
燕羽没背过?女?生,有点无措,加之她又醉着,他动作不太顺畅地转身蹲下,她扑通趴他身上,他又僵了?下,总觉她软咚咚的,随时能滑掉下来。
他将她背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断墙处走。
黎里趴在他肩头,脸颊感受到?他领口里透涌出来的他身体里暖热的气息,很蓬勃。
他怕她不清醒会摔,所以脊背弯得很低。
黎里忽然就哭了?,呜呜地哭,眼泪吧嗒直掉。
燕羽停下,有点紧张:“怎么?了??”
她摇头,只是哭。
燕羽继续往前,耳边她的哭声很伤心;可她手却记得紧攥着那只灯。
灯光微朦,而天地太大,它只能照亮他前路很小的一方。
走到?那处高高的碎石堆前,燕羽谨慎了?些。每走一步,都先试着踩一踩,确定稳妥才往上走。
他走得很慢,时有轻微晃动。她感受得到?,他身体很紧张,怕摔到?她。
翻过?碎石顶,燕羽脚下几?块散砖突然滑坡,黎里只觉人跟着他要下坠。但他一瞬放低重心,侧身跪下去,拿一条小腿和?膝盖抵住下滑的石碓。
几?块碎砖滚落,砸在他腿上。他死死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稳稳不动,待砖块回?归静止,才慢慢站起,小心翼翼朝下。
那么?冷的夜,那么?寒的风,他紧张得脖子上冒了?汗。
她于是哭得更凶了?。
燕羽不劝她,他背她走到?平房门口,一脚轻踢开虚掩的门,进去后?又一脚关上。风声寒夜一下便锁在门外。
他把她放到?客厅一侧的双人沙发上,刚要走,黎里贴着他起身,轻叫:“啊!”
燕羽也感到?一丝拉扯,黎里紧挨他胸口——她头发缠在他衣服扣子上了?。
他一愣,立即半跪她身旁,低头弄那扣子。
天花板上吊着一只古早的白炽灯泡,光线昏暗。
她那缕头发又韧又密,缠在他胸前,看不太清。他有点乱,一时没解开。
燕羽从未觉得自己的手指竟会这?么?不灵活,正反复摆弄着,黎里坐不稳了?,人轻轻一扑,下巴搭在他肩上。
女?孩冰凉的脸颊贴住他发热的耳廓。
燕羽一瞬听见自己耳朵上的心跳声。他猛一下扯掉那颗扣子,扶住黎里肩膀让她靠在沙发背上。
她没哭了?,但人在发抖:“冷。”
“马上。”燕羽仓促说?着,很快从房间里搬出一张烤火架放在她脚边。
那架子有半张书桌大,不到?半米高。插上电,调了?温度,很快,取暖管发出红光。
燕羽给黎里脱了?羽绒服和?鞋,将她腿脚放在架上,又取了?床棉被盖住她,只露出个脑袋。
被子很快升温,取暖器烘烤着黎里冰凉的脚板和?裤腿,热度一丝丝往肌肤里沁。
她头很晕很重,呼吸也沉;闭眼眯了?会儿,眼睛糊成一片,很难受;脸上密麻的泪痕也扯得疼。她有些难过?地哼出一声,忽然,温热的毛巾从她眼睛上擦拭而过?。
她睁开眼,落进燕羽安静而认真的眼眸里。他正注视着她的眼,细心轻拭她眼睫上的泪与污。
他手中的热毛巾一靠近,她便闭眼;一离开,她便睁开。
如此好几?下,他问?:“看什么??”
黎里不讲话?。
燕羽停下,仔细看她的眼睛,确定擦干净了?,将毛巾放进热水盆里搓一搓拧干,擦她脸颊上的泪痕。
他发现她还在看他,便与她对视。因为酒精,也因为哭过?,她眼神格外笔直而湿润。
他被她看得垂了?眼,低问?:“知道我是谁吗?”
她说?:“怎么?不知道?”
他抬眸:“谁?”
“燕羽。”她说?,“很好看的燕羽。”
他没答话?,重新拧毛巾:“手伸出来。”
她听话?地从被子里伸出手,燕羽一手握她袖口,一手隔着毛巾擦她手指,从手心手背到?手指缝。
湿热的毛巾揉进指缝里,搓捻着擦至指尖,黎里轻抖着缩了?一下。
燕羽一停:“怎么?了??”
她脸上一片酒后?的潮红,像桃花,她轻声:“好痒。”
燕羽就顿了?一下,给她擦另一只手时,他有些犹豫,但还是仔细揉搓了?她指根与指缝。
黎里这?回?又是痒得颤了?颤,很轻地哼了?声,身子痒痒地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
燕羽的脸莫名就红了?。
他很快放下她的手,起身去洗毛巾倒水。
黎里缩在温暖的被子里,懒懒闭了?眼。她听见窗外有呼啸的江风,摩擦的树叶,模糊不清;但洗手间里,他搓毛巾的声响,水流声,他来回?的脚步声,很清晰。
很安心。
她听着听着,眼睛眯开一条缝儿。
夜已深,灯光微黄。小屋安静,棉被暖和?,空气里有股潮湿的旧时光的味道,她忽然想一直待在这?儿,就这?儿,哪儿也不去。
燕羽再回?来时,拿了?个创口贴,贴在她虎口处,又将她的手塞回?被里。随后?,他退去桌边靠着站了?会儿,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没有讲话?,也没有对视。
黎里忽问?:“你是因为打架被开除的?”
燕羽并不太想聊这?话?题,但还是答了?句:“不是。”
她嗓音含混:“那为什么?开除你?”
“我没被开除。”
也没被劝退。
黎里扭头,脑袋很重地朝一边歪:“啊?”
“任何时候想回?去,都可以回?去。”
“那你还回?去吗?”
“不会。”
“为什么??”黎里在被子下伸了?伸身体,晕乎道,“你为什么?转学?”
燕羽没答了?,岔开话?题:“你不回?家吗?”
“我不想回?去。”她垂下眸,有些难过?了?,鼻子里呼呼出着热气,“我能在这?儿待着吗?”
许是他没有立刻回?答,她低了?声,有点儿哀求的意思:“我不想回?去,再也不想回?去了?。”
她有些哽咽。
他随即说?:“你待这?儿吧。”又加一句,“就怕你家人找你。”
“没人找我。”她说?着,眼睛又红了?。
燕羽觉得自己不该多?讲那句话?,正不知怎么?安慰,她问?题又跳回?来:“那你打架了?吗?”
燕羽默了?半刻,说?:“打了?。”
“把人打伤了??”
“嗯。”
黎里起先没反应,酒精让她变得迟钝。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你看着不像是会打架,还把人打伤的人。”
燕羽听言,也沉默良久,说?:“你觉得你认识我吗?”
黎里被问?住了?。
莫名的,她有些生气,道:“你说?不认识那就不认识吧!”
燕羽没解释,想她醉着酒,明?天应该会忘记他惹了?她。
他其实?……到?了?深夜情绪会很差,格外不愿说?话?。
此刻虽带她进来,但着实?不想聊天。只想静静站一旁,等着,等她睡着。
墙上挂了?个时间不准了?的挂钟,但那钟没死,还在一格一格地走动着。嗒,哒,嗒。
他看着挂钟走了?好几?圈了?,才看向黎里。她要迷糊了?,但就那一秒,做梦般口齿不清道:“那你为什么?转学?”
燕羽又是没回?答。
关于他的任何问?题,他都不想开口。
黎里睁了?眼:“我问?你话?你为什么?不答?”
燕羽正看着墙上的钟,随口说?:“别再好奇我的事,我没什么?好聊的。”
黎里怔了?下,脸上的潮红让她看着有些呆滞。虽然醉着,但她隐约感觉他对她退后?了?一段距离,没那么?亲近了?。
“你怎么?突然这?么?……”
难道就这?晚上的功夫,他看清了?,她确实?很疯?
“那你告诉我你会吹笛子干什么??我以为……”她胸膛起伏,气道,“跟我没什么?聊的,那以后?都不要讲话?了?!”
燕羽一愣,不知她怎么?突然就生气了?。是她酒后?敏感情绪易波动,还是他自我厌避的情绪太明?显,无意触惹到?她?
他不经意从桌边站直了?,像在罚站。
她无声而气恼地瞪着他,他慢慢将眼神移开,隔几?秒挪回?来,她还瞪着他,像条固执的小狗。
燕羽:“……”
他抿了?下唇,不知该怎么?办了?,想了?会儿,温声:“我的灯呢,不是让你抓着别弄丢吗?”
黎里竟一下就停了?脾气,脸上还气鼓鼓的,手却在被子里摸摸索索,抓到?了?,提溜出来。
灯还是亮的,灯壳摸着很温暖。她捧着那盏灯,缓下来,呆看了?一会儿。
燕羽这?才缓缓说?:“刚才我意思是,我没什么?故事,很平淡,没什么?好讲的。但你有什么?事想讲,可以和?我讲,我会听。”
他话?里有解释的意味,哪怕是醉得糊涂的人,也能感受到?满满的诚意。
黎里摸着那灯笼,找到?开关,把它关掉,才抬头看他:“你一直站在那儿干什么??过?来坐啊。”
沙发不大,她坐在正中间,两旁只留了?狭窄的身位。更何况,一张被子盖了?整张沙发。实?在暧昧。
燕羽还是走了?过?去,坐到?她右侧的被子上。
黎里说?:“你不烤火吗?”
燕羽摇了?下头。
黎里又不开心了?:“因为你不想跟我盖一张被子。”
燕羽这?下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真是醉得不轻了?。
他说?:“我不冷。”
她说?:“我不信。”
说?着一只手伸出来,握了?下他的手。
燕羽一惊,血液在指尖突突。
女?孩的手被烤得暖烫,像一块刚出炉的面包,柔软而又热气腾腾地丰盈在他手心。他还没反应过?来,她一巴掌拍打他手板心,“啪”一声!
燕羽手掌又辣又麻。
“你手明?明?是冷的!”她满是酒气,蛮横质问?,“为什么?不烤火?我就知道你不想跟我盖一张被子!”
燕羽脑子是乱的,大概被她咄咄逼迫得紧,竟“嗯”了?一声。
室内一下很安静,燕羽耳边的心跳声几?乎盖过?外头的江风。
黎里问?:“为什么??”
“因为不合适。”燕羽没看她了?。
黎里脑子里全是热辣的酒精,不能理解“不合适”的意思,直接跳去另一层:“你讨厌我?”
“……”燕羽说?,“不讨厌。”
“讨厌。”
“不讨厌。”
“那你为什么?不烤火?”
又回?来了?。
燕羽头皮在静静地发麻,小声问?:“你头不晕吗?要不先睡觉?”
黎里这?回?看穿了?他转移话?题的把戏,生气而直接:“你讨厌我还带我来你家干什么??”
燕羽:“你不是说?冷吗?”
黎里:“是你先说?冷的!”
燕羽:“……”
是他先说?的。
“你没有反驳我说?的你讨厌我!你就是讨厌我!”她发起了?脾气。
燕羽微微张口结舌,脑子转不过?来。他记得他明?明?反驳了?啊。
黎里已掀开被子起身,可找不到?重心,人哐当一下摔到?沙发跟烤火架的缝儿里去。
燕羽立刻把她捞起,她用?力挣扎,伤心而愤怒:“不要你管,反正我也不重要,不回?家都不会有人来找我!不要你管!”
他懵了?,完全不知道女?生脑子里装的什么?,话?题怎么?会跳到?这?儿来。只晓得手忙脚乱把她摁到?沙发上,劝:“黎里你先冷静。”
他跟一个醉酒的人说?这?话?,简直是走投无路。但这?话?竟有用?,黎里安静了?。她看着他,眼神破碎,眼眶里涌了?泪花,在灯光下一漾一漾。
她眼神太过?伤心,燕羽又不知哪儿错了?,忙松开她:“我弄疼你了?吗?摔到?了??撞哪了??”
黎里泪光直闪,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恨恨道:“不冷静?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神经病!是个疯子!是不是?!”
燕羽张了?张口,已全然跟不上她的脑回?路。全乱了?,前胸后?背都一瞬泌了?汗。但他知道她心里那道坎,嘴巴反应很快:“没有。”
他想扶握住她,又不好下手,拉着被子乱糟糟裹她肩上,握住她肩膀,重复一遍:“完全没有,你别这?么?想。”
她被裹在温暖而安全的被子里,情绪得到?安抚。始终含在眼眶里的泪这?才滑落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哽道:“很多?人骂我,他们都骂我,说?我很多?坏话?,你肯定听到?了?。”
燕羽想一想,给了?个诚实?的答案:“有一些。”
黎里盯住他看,目光希冀,竟像个渴求信任的孩子:“你信吗?”
燕羽被她那眼神看得脑子空了?一秒,想那些传言是什么?来着。大概两类:街坊邻居说?她家人包括她,疯邪坏坯,不要沾惹靠近;至于学校,则是些下三滥的两性?关系的污言。
这?一秒的功夫,黎里以为他犹豫,顿感冤屈,忿恨哭道:“别人说?你的我都不信,你怎么?能信别人说?我的?!”
燕羽额头冒汗,立刻说?:“我不信!”加一句:“真的。真的不信。”
黎里哭得直抽抽,眼泪汪汪看着他:“不信什么?呀?”
燕羽一字一句:“什么?都不信。”
“真的?”
“真的。”他难得有点急了?,脱口而出,“黎里,我知道你很好。”
黎里一怔;燕羽自己也愣了?愣。
她反应半刻,嘴巴委屈地拉成一条线,又掉了?一些泪,但边掉泪也边自己擦拭。明?显悲伤情绪止住,更多?是委屈。
他知道,她今天很难过?,很痛苦。可她似乎又很好哄,他简单几?句话?,她就没事了?。
他重新去搓了?热毛巾来,给她擦脸。
这?次,她很乖了?,不讲话?,只一双眼湿漉漉安静静地看着他。
她忽说?:“燕羽,你真好。”
燕羽手顿了?一下,轻说?:“别再哭了?。过?会儿又白擦了?。”
“那你别惹我呀。”她说?,语气竟有些娇蛮。她醉着酒,自己不知道,但燕羽听出来了?。
“好。是我错。”他说?,脸上有些热,声音也低,“别再哭了?。”
她脸红扑扑的,眼睛冲他弯了?弯:“好。”
燕羽放了?毛巾再回?来,黎里仍一眼期待看着他。
燕羽坐到?她旁边:“还不睡吗?”
“你唱歌给我听好不好?”
“……”燕羽只觉一瞬间脸要蒸发,看向一旁,“不会唱。”
“骗谁呢?”
“……”燕羽说?,“不想唱。”
这?下,她又不说?话?了?。
燕羽没看她,盯着墙上的挂钟,心却莫名不安。担心她又生气伤心。
“你上次唱音符,我就想你唱歌肯定好听。”她低落地说?,“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吗?”
余光里,她低了?头,人又变得很丧很没精神的样子。
燕羽咬了?下嘴唇,闭了?闭眼,反正她明?天也不会记得。
他无奈了?:“你要听什么??”
黎里却说?:“唱你想唱的。”
燕羽想了?一下,开始唱了?。
少年嗓音干净而清越,像春日森林的风。那一刻,屋外冷夜的江风似乎都停歇,那抹怪异古板的挂钟滴答声也不见了?。黎里的世界里只有温暖的炉火,他轻轻的歌声。
很温暖,很温暖。
燕羽起先不太自在,脸上针扎似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