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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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
很温暖,很温暖。
燕羽起先不太自在,脸上针扎似的发麻,心跳也不自觉加快。但唱着唱着,便渐入自在佳境。他好像很久很久没唱过?歌了?,都快忘了?自己唱歌是什么?样子。有那么?一瞬,远离了?周遭一切,像乘在风里,飞在很远的地方。
一首唱完,他落回?这?冬夜江边的小屋,坐在炉火边。
他仍静静等着,等着她睡着。
燕羽在静谧中坐了?不知多?久,忽觉肩上微微一沉,她靠了?过?来。
他以为她睡着了?,定了?定,微微侧头,却不想她嘴唇凑近他耳边,正要和?他讲悄悄话?。
他脸颊差点撞上她的唇。他心猛地一跳,立刻直视前方。
黎里在他耳边,口齿含混,听着却意外的娇憨:“燕羽,你说?我不认识你。我怎么?不认识你?我知道,你的耳朵,听得见。”
燕羽耳朵痒得要命,左边的脸全红了?,还算克定:“听得见什么??”
“你的耳朵,分得出很多?种声音。”她说?得很慢,鼻子里嘴巴里全是热气,小虫一样往他耳朵里钻,云浪般往他脖子里灌。耳朵深处的痒感直击脑仁,又席卷全身。燕羽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在颤。
“能听得出,我的摩托车笛,我的。”她咯咯一笑,“你都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在意外面的事。如果是别人的车笛,你才不会回?头,对不对?”
燕羽紧抿着唇,没讲话?。手掌狠摁着膝盖。他耳朵根子红透了?,肌肤上烧红的一大块蔓延到?脖颈深处。
分明?没有烤火,但他浑身热得像要爆炸,尤其是那里……
他突然一下起身,快步进房间,关上门。
房里没开灯,他飞速拉开拉链,脱下厚外套,揪着毛衣狂扇身上的热汗,又抄起杯子猛灌了?一杯水。
没用?。
耳朵里轰鸣一片,血液在奔涌。
外头的狂风无止境地刮着屋后?的常青树。
他坐到?桌前,用?力深呼吸,却还是能感觉到?身体内疯狂跳动的心脏和?脉搏,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子。
那处……
要命了?。
燕羽脸色血红,咬咬牙,一手撑在桌上,捂住了?眼。
第25章 chapter 25
燕羽从房间出来时; 黎里歪头闭眼靠在沙发上。脸很红,呼吸也沉。
深夜,江风停了。屋里只剩她的呼吸声。挂钟在墙上走动; 摩擦出困倦的声响。
燕羽轻脚走到门边; 正想关灯。沙发上; 黎里不太舒服地哼出一声:“水。”
燕羽去调了杯温水,喂到她嘴边。她伸着嘴巴,吨吨吨将?一杯水喝完。
“还要吗?”
黎里摇头。
燕羽把杯子放回桌上,见黎里还盯着他看:“怎么了?”
“要上厕所。”
燕羽握住她胳膊将?她扶起,一手掀开被子,刚想问她能否自己走,手已感受到她身板摇晃而软塌。他蹲下?,想背她,她迷糊抠着脸颊; 咕哝:“我肚子里全是水,你背我; 怕憋不住。”
燕羽:“……”
他站起身,想了几秒; 将?她公?主抱起。但没?料到她那么轻; 劲儿用过了,竟将?她轻抛了下?。
她本能搂紧他脖子; 呼吸像火一样撩向他。
燕羽一滞; 抿了唇就转身走。
“我重吗?”
“不重。”
“诶?”她纳闷,“我肚子里有一吨水。”说着还拿手拍了拍肚皮。
燕羽:“……”
他走得很快; 几步到卫生间; 将?她放在一张凳子上。他出去,关上门。
卫生间里没?动静; 燕羽怀疑她是不是睡着时,里头有了声音:“你在门口吗?”
燕羽:“嗯。”
黎里像含了一嘴棉花:“你能不能走远点,我尿不出来。”
燕羽觉得她很神奇,都醉成这样了,还能在意这种事?。
他走到客厅门口,但屋子很小,这段距离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卫生间仍是安静。
“我出去了。”燕羽拿起钥匙,将?门关出声响。
狂风已停,但室外依旧很冷。空气潮浸浸的,深吸一口,湿润而冰凉。
燕羽沿着坡道?往下?走,眺望长江。
夜里的江水是灰黑色,像水泥浆液,缓缓拍打江岸。已过十二点,远处码头黑灯瞎火的。只在通往城区的路上有几根路灯,像点在江边的锥形灯笼。
他站了会儿,依稀听见冲水声,回头时,脚步微顿——外婆家的小平房亮着昏黄的灯,光线透过木棱窗,像苍茫天地间一点萤火。
他以前来来走走时,屋里都是黑漆漆的。
燕羽进屋,敲敲洗手间的门。她瓮声说好了,他把她抱出来放到沙发上,重新盖上被子。
他轻声说:“睡觉吧。”
她说:“我不想睡。”
燕羽看着她,觉得她仍是有些难过,就问:“那你想做什么?”
她想了想:“我想跟你讲会儿话。”
燕羽就坐到她旁边:“讲什么?”
她又不说了,过了很久,闷声:“我不知道?。”
燕羽没?催她,也没?起身走。他一直坐在那儿,静静等着。
等了很久,他有些累了,便?靠在沙发背上闭了眼。
终于:“我今天是不是很丢脸?在大街上,像个?疯子。”
燕羽睁开眼睛,见老屋天花板上的涂料发黄,斑驳了几块。他说:“没?有。我觉得你很了不起,会拼命去保护你在乎的人。”
黎里两颗眼泪砸下?来,晕在棉被上。
燕羽扭头,稍稍坐直:“怎么了?”
黎里摇摇头:“……我想我爸爸了。”
燕羽没?接话,他不知怎么安慰。很多时候,他认为,这世上所有的安慰都是无用的。真有用,他也不会陷在泥淖里。
“你应该知道?我们家的事?吧。”
燕羽“嗯”了声。当?初是个?大事?件,江州没?人不知道?。哪怕他在奚市,班上都有人讲。
“江州人都说他,还有我哥,是疯子,坏种。”黎里抬头望虚空,眼神散了,“不是的。”
在那件事?发生前,老黎是个?很普通的人。
他四五十年的人生都在江州度过,没?什么大出息,但是个?好人。他在江边开大货车拉泥沙为生,也拉钢筋水泥;没?活儿的时候开小货车帮人拉货,挣钱不多,刚好养家糊口。从不占人便?宜,也不跟人起争执。
黎辉就是个?更普通的小孩了,成绩不好,但规规矩矩,不招事?也不惹事?。
父子俩跟“疯”这个?字相隔十万八千里,黎里也是。
她除了出挑的样貌和外型,别的都普通。从小学习不好,倒不是顽皮,是真学不进去。可她爱音乐课,音乐老师夸她音准好,乐感好,有天赋,可以学一门乐器。老黎便?带他宝贝女儿去少年宫看乐器,她一下?就喜欢上架子鼓。
除此之外,家里就没?别的新鲜事?了。无非是爸爸拉货,妈妈卖糯米,养着两个?小孩。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
甚至,那件事?在很多江州人看来,起因也很普通。要不是碰上这么疯狂的一家,不会发展至此。
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四年前的冬天,快放寒假时,何莲青做了大几百斤的糍粑和糯米制品,想趁天冷多卖一些,攒钱过年。
老黎听人说,新城区的海棠街人流量大,摆摊的多,卖东西快。他便?开着小货车,载着满满的糍粑、汤圆、年糕去售卖。
但很不巧,他刚去,就听说可能有领导突击视察,不许摆摊,所有摊主马上撤离。老黎对附近路线不熟,不知往哪儿跑,被城管执法当?场逮住。
他苦苦地求,说自己第?一天来,不知政策临时有变,以后绝不再?来。没?用。他好说歹说,给人下?跪。但城管队一个?方?下?巴铁面无情,连车带货全部拉走。说三天内交一千块罚款。
一千块。他老婆淘洗,打浆,蒸制上百斤糯米,才挣得了一千块。
那天回家,老黎在孩子们面前什么也没?说,夜里跟何莲青讲了这事?。何莲青叹气,说店里刚进原料,没?多少钱了。
但车上的货值三千,车被扣着不能拉货,损失更大。
第?二天一早,何莲青取了一千给老黎,让他带去城管队。
可一进大队院子,车还在,车上几百斤货全没?了,连盆桶篓子都没?剩下?。
那是他老婆起早贪黑,忍着腰疼浸着冷水,跟牛一样干了快一个?月的货。全没?了。
方?下?巴说,非法摆摊,全部没?收,车还给你不错了。
老黎求他,说马上交一千的罚款,把东西还回来。他再?也不来这边摆摊,绝对不摆了。
但无论怎么说怎么求,没?用。方?下?巴说,东西已经按规矩处理掉。没?了就是没?了。
路上的人围在院子口看,看他像条狗一样,又是跪又是求又是喊。
统统没?用。
方?下?巴嫌他碍事?,懒得搭理,夺下?他手里一千块钱,甩下?车钥匙进屋。
钱货两空。老黎爬起来,出了院子。
不久后,他回来了,提着个?瓶子冲楼里喊,把货还回来。
方?下?巴跟他同事?出门看,站在台阶上骂他,叫他滚。
老黎说:“我最后问你一遍,把不把东西还我?”
方?下?巴说:“你别在这装疯卖傻。东西处理了,进下?水道?了你去江里捞。”
老黎大骂他们贪赃,要有报应;骂着骂着,他拧开手里的农药瓶,威胁说,不把东西还给他,他今天就死在这里,把事?情闹大。
但没?人信他的话,又或者?,没?人在乎他的命。结果,他仰头把那瓶药全部灌进嘴里。
方?下?巴他们以为他作秀,直到围观的人闻到刺鼻气味,大喊不好。他们才知出了事?,立刻将?人送去医院。
到了医院,老黎咬着牙不肯洗胃,死犟着抓方?下?巴的手,要他把东西还回来。可货早被转手了,哪里还得回来。那人想甩开老黎的手,甩不脱。老黎像恶鬼一样缠着他要那车货。
何莲青赶来,嚎啕大哭,求他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黎辉跟黎里也各自被老师叫来,双双呆怔。
老黎满脸满眼的泪,松了口,但来不及了。
喝毒药的死法是很痛苦的,他疼得凄嚎,据说医院对面街上卖水果的都听得见。
后来,江州人说起这事?,啧啧咂舌,说一车糍粑值得了多少钱,撑死三千。何至于发了疯癫给自己灌药,要钱不要命的?还是平日?里个?性太强太倔,稍不顺心就要拼命。
但这三千块是他一家人一个?多月的生活费,是他们想攒给女儿学架子鼓的钱。
也有人和老黎说过,既然家境普通,学什么音乐呢。那是有钱人才配接触的玩意儿。
可老黎想,他女儿就爱这个?,就是不会读书,怎么办呢?总不能做他的女儿,就没?资格喜欢这个?吧。
他一不偷二不抢,无非是累点儿苦点儿,每天多拉几车沙,多送几趟货,多帮老婆在店里干一些活,少抽点烟少喝点酒,攒一攒挤一挤,还是能让孩子开心的。
他不信,穷人,普通人,怎么就没?资格追求开心了?
可他不知道?,穷人是没?资格上赌桌的。
他不该拿命去赌,穷命太轻,不值钱。或许他心里太冤屈,已经很努力地在活,却?还是要被欺压。
而往往,穷人因为没?权去抵,无势去抗,也没?钱去宽容,什么也没?有,只有贱命一条;所以很容易就把命赌出去。是啊,确实没?别的值钱的东西能摆上台面去抗衡。
可甚至,连命也是很不值钱的。
那天,黎里被老师叫出教室,送往医院;站在急诊室看着她爸爸面容扭曲全身痉挛在病床上抽搐惨叫时,她明白了这个?现实。
医院里很乱,急诊室里的轻症病人竟有闲情围着,议论纷纷。
他们说,不至于啊,太犟了。
说,脾气太倔个?性太强,害人又害己。
说,唉哟,孩子还这么小,太不负责。太疯狂了。
随即,发生了一件更疯狂的事?。一直不说话的黎辉突然朝那方?下?巴冲过去,捅了他十几刀。
急诊室里四散的人群,疯狂的尖叫,满地的鲜血,飞溅了血滴的日?光灯……
那一幕的很多细节,黎里到现在都还记得。
她说:“有个?在吊水的,本来杵在跟前看热闹,后来吓跑了。他那根针管还吊在那儿,荡来荡去,一直在滴水。”
她整个?事?情讲得很慢,有时闭着眼,有时大着舌头,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支离破碎,没?有逻辑。
但燕羽一字一句听得很认真,也全部听明白了。
黎里讲完,小屋陷入很久的沉默。
“我讲的,跟你听过的,很不一样吧。”
“事?情是一样的。”
爸爸因一车糍粑,威胁喝农药;初中生的儿子在医院十几刀捅死人,是他早就知道?的。
黎里垂下?眼:“人,很不一样。”
“嗯。”燕羽说,“我本来也不信他们讲的。”
黎里一愣,扭头看他。
他也转过头,目光沉定:“你说的,才是真的。”
黎里的鼻尖一下?红了,眼里漫上薄薄的泪雾,呜咽:“燕羽你别听别人讲。我爸爸不是疯子,他是个?很好的人。对妈妈、哥哥、还有我,都很好的。”
“我感觉得到。”燕羽说,“他把你教得很好。”
他不知道?这句话,她明天醒来还记不记得。但或许正是不确定,他才会说出口。
而当?下?,黎里猛地低头将?眼睛埋在被子上。泪液泌出,濡湿棉被。
很久没?人用这个?字说过她了。
头一年,街坊邻里,包括艺校学生,都说她爸爸和哥哥是疯子,她也差不多,要离远点。
除了谢菡,她没?有朋友。谁都不喜欢她。当?然,老毕对她的讨厌远在这事?之前,他是单纯的嫌贫爱富。
一开始,有人欺负她,她都狠狠打回去。自己破一块皮,就咬下?别人一块肉。黎辉进去前跟她说,要她保护好妈妈,保护好自己。
她也不能靠谁,只有靠自己。
何莲青没?再?婚前,有邻居在家门口大骂,何莲青不敢回嘴。她操棍子上去把人打走。大人打不赢,就揍人小孩,非得搞到人家不敢惹为止。
学校有人当?面说她,她也没?废话,直接扑上去打;给她造黄谣的高年级男同学,她也敢拿椅子砸。
后来,就没?人敢惹她了。大家背地里都说,她是个?疯子。
可现在,他竟然说,爸爸把她教得很好。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好。
或许真的醉了吧,醉里梦里的好。
她默默落了会儿泪,止了。
被子上有淡淡的樟脑味,混合着棉织品被烘烤的干燥香气。
她觉得好累,像走了很长很冷的夜路;但又很放松,像夜路走完,终于掉进温暖的被窝。
她身子一歪,侧倒在了沙发上:“我有点困了。”
燕羽稍起身,拉了拉被子,将?她后背盖好:“睡吧。”
“我还有个?问题。”她头枕在沙发扶手上,困倦地看他。
“什么?”
黎里手伸出来,在侧方?脑勺上画了一下?:“你这里,怎么摔的?”
“我不是说过?”
黎里闭了眼,又睁开,是真的很困了,但人很执着:“前因,后果。”
燕羽坐进沙发。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知从哪儿说起,还是确实不想说。
其实不复杂,无非那天回家,燕回南说,亲戚几家人在KTV唱歌,让他一起去玩。
燕羽说不去。燕回南居然直接上手拖他出门。
燕羽实在没?心情跟他争,就去了。想着很快就回。但到了KTV,包房里一个?亲戚的影子都没?有。
燕羽以为,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