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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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里知道他意?思,无所谓地耸下肩:“演嗨了,觉得好玩,就比了个手势。怎么了?”
燕羽有那么几秒没讲话,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她。可能?刚好头?顶上?方一束白光从他眼睫上?掠过,衬得他的眸子有点凉,又有些碎。
他说:“你?一个人?”
黎里下巴朝旁边一抬:“有朋友。”
燕羽看过去,秦何怡在卡座那边,正?对镜检查妆容。
“好。”他说,转身就走了。
光线在飞,音乐在吵,人影在晃。
黎里捏着手里的八百块现金,终究还是看向他的背影。他很勉强地在人群里避让穿梭着。很快,人影将他淹没,看不见了。
……
黎里回到秋槐坊时,刚好十点。夜里的气温寒冷逼人。
那场雪早就化得干干净净,连最边角落的残雪都不剩。雪水也已蒸发,地面干燥。月色下,枯梨树的影子铺在水泥地上?,萧条得紧。
她摸黑进小作坊,想找点儿东西吃,但只有几块冰冷梆硬的剩糕。
她轻手轻脚走进屋,经过楼下卧室,听到里头?的对话。
王安平说:“叫黎里别读了,学音乐的,念下去也没太大出息。投进去的钱,毕业十年都挣不回来。”
何莲青嗓音疲倦:“不是说了,她的事?你?别管吗?”
“我还不是心疼你?。辛辛苦苦挣的钱,全给她打水漂。我听说他们准备校考的,又要交钱。”
“她的事?你?少?操心。”
“你?这人,平时说我不关心你?,现在关心了你?当驴肝肺。”
黎里上?了阁楼,拉开?抽屉。爸爸留的那张卡躺在里边。她看一眼,阖上?了。
周一上?学,黎里去了趟办公室。
老?毕一见到她就说:“给你?说个事?。先前那个集体的汇演节目,你?练过吧?”
黎里轻嘲:“你?也知道我练过?”
“那正?好。”老?毕完全没在意?她的言下之意?,说,“你?跟徐灿灿换一下。你?去先前那节目,徐灿灿来燕羽这边。”
黎里没讲话,盯着他看。
“怎么了?”
“谁说的,燕羽?他怎么不自己?跟我说?”
“他当然不好直接跟你?讲,你?脾气那么爆,他敢跟你?讲?”老?毕皱眉,“你?还不愿意??那节目也很不错,别眼高手低看不上?。再说,燕羽这边鼓手的表演比重大,他们两个又太强,你?去了不能?胜任,拖后腿?”
黎里面孔冷淡,看得老?毕又要发作:“诶,我说你?——”
“行。我退出。那个集体演出我也不参加了。”
“你?……”老?毕微怒,但本也不想挽留,换别人正?好,遂大手一挥,“这可是你?说的。我之前怎么说来着,无纪律无责任,让你?加入就是个定时炸弹。你?说你?也不争气点儿。对了,特训费还没交吧,赶紧交上?。”
“不交。”黎里一笑,说,“我来就是告诉你?,这学我不上?了。”
……
黎里回教室拿书包时,谁都没注意?她的异常,包括谢菡。下节是一对一专业课,大家都去上?小课了。
她沿着熟悉的城中路走回去,冬季的天空压得很低,风也冷寒。她把?领口掖紧,见手上?戴着他送的浅粉色手套。
黎里一口气将手套摘下来,想扔掉,却又下不了心浪费,胡乱塞进兜里。她沉闷地往家走,见巷子口歪歪斜斜站了一群人。程宇帆跟他的一帮弟兄们,还有那个女的,朱静瑶。乌乌泱泱,像要堵她的样?子。
程宇帆皱着眉在抽烟。朱静瑶靠在他怀里,瞧着黎里,笑得张狂。
黎里脚步没有半点停顿,瞟她一眼,又瞟了下正?吐烟雾的程宇帆,只一个懒倦的白眼,人就经过了。
程宇帆盯着黎里看,深吸了口烟,居然没叫人拦她。
朱静瑶顿时发脾气:“你?怎么回事??她说你?是狗,还叫我拿狗链子把?你?脖子拴起来。你?就这么放过她?”
程宇帆吞云吐雾的,丢了烟蒂,还是没讲话。
“你?什么时候这么怂了?”朱静瑶激将道,“哦,看人长得美,舍不得?”
程宇帆正?拿鞋子碾地上?的烟头?,撇她一眼。朱静瑶闭了嘴。
程宇帆往前走,朱静瑶又跟上?去,想挽他的手。后者却一甩,说了句:“滚。”
……
周一上?午的琉璃街有些冷清,行人寥寥,连往来的车辆都少?。只偶尔过来一辆公交,停一停,又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驶过。
黎里戴着橡胶手套,拎一大桶水放在马秀丽超市的橱窗前,把?拖把?沾满水了再拧干。虽隔着手套仍是水冷指寒,但她动作麻利,两三下拧掉水,举起拖把?挥舞,擦拭橱窗上?的雨雪泥渍。
靠橱窗的这排货架分门?别类摆放着酒水和饮料。酒水那一块,从上?到下按白色、金色、红色、蓝色、黑色包装摆放;饮料那边也是如此。所以这橱窗看上?去和琉璃街其他凌乱的橱窗很不一样?,整齐的大色块,有趣的渐变色。
阳光好的时候,酒水包装盒上?的金字、黑丝绒、银边、蓝盒子会散出或灿烂或莹润的光。很漂亮。
都是黎里摆的。
但顾客挑选或马秀丽补货时,会把?图案打乱。比如现在,一大片天之蓝里塞了瓶劲酒。
哪怕是在这一面小小橱窗里,事?情也总是超出她的控制,不按她的计划来。对此她也无能?为力。
黎里看一眼那打乱的图案,继续擦玻璃。一桶清水很快脏污掉,她倒进路边的下水道,重新接一桶水,洗拖把?,擦玻璃。
倒第二桶水时,她看见了燕羽。并非她有多注意?,而是在这又土又俗的琉璃街上?,他的身形气质太过突出。他穿了件灰色的大衣,身姿高挑,脸孔白皙,耳朵里挂着白色长线式耳机,背着琵琶琴盒,从秋杨坊某条巷子里出来,正?要横穿马路。
乌云、砖瓦、招牌、枯枝、垃圾桶、水泥路,一切都陈旧灰暗;但他初新而明亮,嘴唇鲜红,连头?发的颜色都黑得跟鸦羽似的。
黎里意?识到,他原本就是突然从繁华的大奚市掉落来破旧的琉璃街的。
他还没走到路中央,似想到什么,忽退后几步站到路边,把?耳机摘了下来;然后,莫名就朝超市的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黎里装作没看见他,倒掉桶里最后一点水,进了店里。她冷得鼻涕都出来了,胡乱拿橡胶手套擦了擦。
马秀丽坐在柜台后,烤着火嗑着瓜子,说:“你?今天上?午怎么没课?”
黎里没答,却问:“您弄这么个店,要多少?钱?”
“怎么?想开?店啊?这楼我自己?的,一百万。要是租铺面,一年租金少?说一两万,转让费十万。进货那些么,二十万打底。”
黎里没心思了,去后头?放下拖把?和桶,又问:“有没有别的上?班打工的渠道介绍?我也快毕业了。”
马秀丽扯扯盖在腿上?的毛毯,说:“你?想不想去广州,我亲哥开?了个厂子,做包装袋,计件。勤快的话,一月能?挣七八千。大学生?毕业也就这样?。”
黎里说:“明年拿到毕业证先。江州有没有?”
“上?次水汇不就挺好?你?又嫌。”
黎里没讲话。
“我再帮你?问问。”马秀丽掸了掸毯子上?的瓜子壳屑,说,“黎里啊,阿姨要说几句话呢,你?不爱听。长这么漂亮,找个有钱男朋友撒,一了百了。嫁人是女人第二次投胎。你?第一次没投好,第二次要抓牢。莫要年轻耍脾气,老?了后悔来不及。”
女人折起毯子,关了烤火炉,人绕过柜台,见地上?有水渍,说:“刚提水洒的?赶紧拖干净,过会儿脚踩几下全是泥。”说着出了店,不知跑哪儿玩去了。
黎里又去杂物间拿了拖把?,沿着地板上?的一串水渍往前推,推到门?口,看见了燕羽的裤脚和鞋子。
她抬起头?。
燕羽看着她,说:“你?怎么没去上?学?”
“不想去。”黎里站直了,“买东西?”
“嗯。”
“买什么?”
燕羽却没答。
“自己?拿吧。”黎里拎起拖把?,去了杂物间,很是拖延地将拖把?洗了一道放好,才出来。
燕羽已经站在柜台边等她了,他望着户外,不知在看什么。
天气不好,没有阳光。街上?没人经过,也没有车辆,空空荡荡的。隔着光秃的枝丫,街对面的玩具店、床品店店门?大开?。门?洞里、橱窗里的玩具、床单五颜六色,但没有客人,也没有老?板。
整条街都很寂静,甚至有些荒凉。
听见她脚步声,燕羽回了头?。逆着户外的天光,他身影高高瘦瘦的,偌大的琵琶琴盒挂在他背上?,衬得人单薄而料峭。
黎里没太看清他神色,走到柜台后,见台子上?摆着一条瑞士三角巧克力,一盒木糖醇,一把?黄色的伞。
“上?次打你?的伞回去,一直忘了还。谢谢。”
“没事?。”黎里看着显示屏,给巧克力和木糖醇扫了码,说,“三十四。”
燕羽拿手机付款,黎里低头?清理玻璃柜台上?马秀丽磕的瓜子灰。
“支付宝到账,三十四元。”
燕羽拿起那盒木糖醇,将巧克力往她面前推了下,说:“谢你?的伞,还有巧克力。”
黎里头?也不抬,说:“客气。”
燕羽转身走了,走到门?口,没下台阶,又回来,说:“黎里。”
黎里仍在拨弄柜台上?的瓜子灰,听见他叫自己?名字,抬眸:“嗯?”
燕羽问:“你?怎么了?”
黎里:“什么怎么了?”
燕羽沉默,说不出来,过了会儿,道:“心情不好?”
“我没办法每天都心情好。”黎里说,“这狗屁生?活里,让我心情好的事?,太少?了。”
燕羽要说什么,有人进来买烟:“来包黄鹤楼。”
黎里转身拿钥匙开?玻璃柜,说:“软装硬装?”
余光里,他走了。
第35章 chapter 35
临近傍晚; 几缕稀薄的夕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来,很快又被乌色遮盖。
燕羽背着琴盒走进艺术楼排练室,崔让也刚到; 架子鼓前却没人。
燕羽刚放下琴盒; 崔让叫他:“燕羽。”
“嗯?”
崔让还没开口; 老毕领着徐灿灿进来,笑容满面?道:“燕羽啊,黎里?她不参加这?节目了,让徐灿灿来。她基础不错,又努力?,一定配合得更?好。”
燕羽正要拿甲片,听言停了下来,问:“黎里?呢?”
崔让说:“她退学了。”
燕羽有一秒没明白:“为什么??”
“不知道。”
老毕接话道:“我早跟你们?说过,黎里?没指望的。她不服管又没规矩。想退节目就?退节目; 想退学就?退学,半点责任心没有。”
燕羽脸上?看不出表情; 问:“她怎么?跟你说的?”
“什么??”
“你说,黎里?自?己要退出。她怎么?跟你讲的; 原话。”
老毕一噎:“我怕她演不好; 叫跟徐灿灿换节目。她气性大得很,说都不参加; 还要退学。估计家里?出了什么?事; 交不上?特?训费了。”
他话没讲完,燕羽关上?琵琶盒; 拉上?拉链; 背上?就?往外走:“换她连我一起换。”他经过一脸紧张的徐灿灿身边,语气稍有缓和:“跟你没关系; 不是对你。”
徐灿灿忙点头,燕羽快步出了门。
“诶——”老毕惊愕不已,看崔让,“这?——他怎么?回事?”
崔让眼神失望,他突然明白了黎里?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毕老师,黎里?打得很好。大家排练磨合得差不多了,你自?作?主?张临时换人,谁都接受不了。”崔让说完,拎起小提琴盒走了。
天已经黑了,天桥上?冷风呼啸。燕羽站在栏杆边给?黎里?发消息,没回;打电话,没接。
燕羽去琴房找到谢菡问情况。谢菡说她也不清楚,可能是经济原因,也可能是上?学上?烦了。
燕羽不理解:“上?烦了?”
他以为她会喜欢那个表演节目。
“总是一堆破事儿,很心累啊。”谢菡愁道,“难得有表演,开心了几天,结果又传你俩的事。你打架也是因为这?个吧,后来怎么?解决的?是不是老师说她了?”
燕羽意识到什么?:“那天她去找我了?”
“对啊,他们?那么?多人,她担心你挨揍。是不是老毕骂她了?她那天回来脸色就?很差,问她也不讲。”
燕羽没多说,问了黎里?打工的地方,先走了。
……
十星街是位于江州美术学院和江州技术学院间的一条长?窄街,主?要消费群体是附近大学生,以及被大学生吸引而来的那拨社会人。特?定的群体催生了特?定的街道氛围,网咖、密室逃脱、桌游店、清吧、不一而足。
夜幕降临,整条街灯红酒绿。近日?的寒潮也挡不住夜街的热闹。不少裹着羽绒服露着丝袜的女孩来来往往,在店里?钻进钻出。敞着厚外套抽着烟的男生聚集在路边,呼朋引伴。
燕羽看手机导航,显示到了,但他没能在一堆花花绿绿的霓虹里?找见“七星台球”。
路边是家酒吧,玻璃窗里?灯光迷蒙,人跟人耳鬓厮磨。常青树下站了几个抽烟的男女,朝燕羽看了几眼。
燕羽于是过去问路,男的朝地下指了指——酒吧旁的花坛外有道口子。
燕羽道了谢,绕过花坛,一道楼梯通往地下。下沉的一堵灰墙上?挂着晃眼的蓝。灯招牌:“七星台球。”
燕羽走下楼梯,拐角是条走廊,墙上?贴着各式招贴画和小广告,地上?散着烟头、纸屑、色。情小卡片,杂乱无?章。
走廊尽头一个门洞,挂了几张防风帘,掀开进去,左侧一张前台,一排零食售卖机和水吧。右侧空间很大,摆了十好几张桌子。
室内灯光分散,灰蒙蒙的,每张台球桌上?垂着一盏锥形吊灯,像十来个白色三角形,照着底下绿油油的桌面?。
抽烟的人多,一束束白光里?烟雾缭绕。
燕羽一眼找见了黎里?,她很出挑,并不难找。黎里?抱着手靠墙边站着,束着高马尾,整张脸露了出来,漂亮中有些清冷。
说来,她长?相并不甜美纯真,也不妖艳冶丽,是很个性又有些倔强的、叫人过目不忘的长?相,是会看了又忍不住想再看的一张脸。
有人喊开台,她拎着三角框过去,经过顶袋,稍一侧身,从洞里?捞出两个球丢桌上?。
她绕桌一圈,依次把中袋、底袋的球清上?台面?,身子稍趴在桌上?,双臂将分散的十球捞近,拿三角框一套,码好后挑拣下花色,往开球点一推,拿框走人。
她做事向来麻利,一套动作?流畅而漂亮,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打球的人帮她掏球,她也无?动于衷。开完台,就?走到一边的沙发旁坐下玩手机,只不过手机刚掏出来,又一桌打完了要开局。
黎里?起身将手机塞进屁股兜,走向那张桌。她侧身掏中袋时,无?意一瞥,看见了燕羽。
隔着虚白灯束下漂浮的烟雾,她眼神有些漠然,只看他一眼,便轻飘去了别处。
燕羽站在原地,看着她码好球,开完台了,朝她走去。两人在沙发处碰上?。黎里?没理他,拿出手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燕羽低头看她:“你不上?学了?”
她划开屏幕,“嗯”了一声。燕羽注意到,她手机里?没有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他问:“信息和电话你怎么?不回?”
黎里?拇指停了一下,抬起头:“你谁啊?我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回你信息接你电话?”
燕羽一时没说话,嘴唇几不可察地抿了抿。他背着光,眼睛黑黑的,静静的,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