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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玻璃-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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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里抬头,是店里的顾客,正在货架前给朋友发语音。
  她将?盒子收好,心想,她能把它粘起来。
  那顾客拿了几包薯片,黎里结了账,望着她走出超市。
  又起风了,枝摇影动,梨花瓣落在摩托车座上,三轮车里,行人道上,像不尽的雨。
  四?月春华落尽,气温日渐上升。
  高考复习越发紧锣密鼓。黎里的文化课仍上得吃力。高中三年的知识要在这两三个月全?部灌进脑子,没那么容易。
  除了周日下?午在马秀丽超市打工两小时,她其?余时间都在学习,恨不得用尽全?力。
  她和燕羽在学校里依然?不讲话,也?不一起上下?学。
  只是每周日下?午,燕羽会去马秀丽超市买东西,一瓶矿泉水,一把量角器,一张文件夹……他似乎一进那超市就迷路,要买的每样东西都找不到,每样都要她帮忙。
  而五月的时候,他来超市,会带一篮子他家樱桃树上结的小樱桃,放在柜台上。
  少年身上的衣衫越来越薄,少女在阳光下?的影子越来越短,六月来了。
  五号那天晚自习,突然?下?起暴雨。教?室外电闪雷鸣。后天便高考,同学们已无心学习,零散聚在一起看雨。
  教?室门开着,狂风卷进雨水气。空气湿浸浸的,连书本都绵软无比。
  室内有人聊天,却显得安静。说话声不大,东一句,西一句,对逝去的感怀忧伤,对未来的忐忑迷茫,低低的,夹杂在潮湿的夜风里。
  燕羽也?没看书了,望着窗外的雨帘。
  最后一节课,小笔提前走了,走的时候,冲全?班挥了挥手,喊:“同学们,江湖再见?,祝你们都有大好前程!”
  有人回应:“考试通关!高考大捷!”
  “你也?一样,大家都一样!”
  “加油!”
  陆陆续续又有人离开。有的像小笔一样,来个大声的告别;有的只是挥挥手;有的更内向,走得无声无息。
  谢菡妈妈来接她,她走时,跳去讲台上给大家比了个大爱心:“器乐二班,我爱你们!拜拜啦!”
  她一走,黎里也?整理?书包。起身时,燕羽正拉好书包拉链。
  黎里从后门走的,门口的向小阳有些激动,说:“我要镇守在这儿,送走最后一个同学。”
  黎里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向小阳说:“黎里,你加油往前冲啊。就差最后一步了。”
  黎里点点头。
  出了教?室,风雨夹杂着水汽扑来。黎里走进楼道,还?听见?向小阳喊了声:“冲啊黎里。”
  “这人今天疯了真是。”黎里轻声吐槽,下?一秒却冲楼上喊,“知道了!”
  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燕羽在她身后。
  目光对上,黎里问:“你带伞了没有?”
  “忘了。”
  “拿我话当耳旁风。”
  “……”燕羽说,“这雨,打伞也?没用。”
  雨太大,是没用。
  她说:“所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打伞?”
  他点了下?头。
  她说:“看不见?。”
  他说:“要。”
  下?到一楼,雨幕如水帘,声势浩大。台阶下?低洼,积满深水,哗哗冲流。接学生?的家长?背着孩子涉水而过,更多人则卷起裤脚,踩进水坑。
  黎里开始卷裤腿,燕羽将?书包移去身前,蹲下?说:“我背你吧。”
  她正弯腰卷裤子,抬眸看他。他蹲在台阶边,雨雾如流烟一样,扑裹在他身上。他的脸异常白净。
  周围的人匆匆忙忙,有同学,有家长?,更有老师。
  两人对视着,雨夜里,彼此的眼睛一样的沉静、黑亮。忽然?,她撑开伞,他背过身,她趴去了他背上。
  四?周投来的目光,他们熟视无睹,他们毫无所谓。燕羽背着她起身,走进暴雨里。
  刹那间,雨水像从天而降的浩汤大河,冲刷在伞布上,砸出乒乓巨响。
  脚下?,积水漫过燕羽小腿,像急速的黑色河流。塑料袋、碎书页、木屑、树枝夹在水里冲刷,翻滚。
  天地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水声,下?雨声,雨打伞面声,水流冲刷声,下?水道汩汩声。
  黎里趴在燕羽背上,看不见?外面的世?界。随着他的行进,路灯光时有时无,黄色伞面下?,光线时而朦胧如灯笼;时而昏昧如暗夜。
  风吹打着路两旁的梧桐,枝叶发出巨大的唰唰声,整个世?界都在风雨飘摇中。他们这把伞也?摇摇欲坠,但燕羽微微弓着身子,逆着风来的阻力,走得缓慢却稳定。
  狂风卷着雨从四?面八方而来,两人已浑身湿透。只剩她前胸与他后背相贴的地方,涌起一阵温暖而干燥的触感。
  黎里忽说:“燕羽。”
  “嗯。”
  “除了我爸爸跟我哥哥,没人背过我。”
  燕羽不知该说什么,便没有说话。
  黎里也?没指望他接,只是不经意搂紧了他脖子。
  正巧那时,他走到路灯底下?,灯光点亮了黄雨伞。伞内一小方空间里,光线微醺。黎里转眸看他,他的侧脸如温润的玉质一般。
  她轻声:“完整了。”
  “什么?”他朝她这边偏了下?头。
  “江州夏天总会下?大暴雨,还?总是晚自习的时候。好像没那么一场雨,就不完整似的。你来江艺跟我同学,还?没经历过夏季大暴雨。没一起经历过,就不算是同学。”
  “嗯。”燕羽轻颤了颤,肩膀微耸一下?。
  “怎么了?”
  他低声:“你离我耳朵太近了,有点痒。”
  “噢。”她转过脸去,“奚市气候也?差不多?”
  “嗯。”
  “你怎么办的?总忘带伞。”
  “会在琴盒里放雨衣,有时忘了,琴房阿姨会借伞给我。”燕羽说着,已背着她远离街道,朝江堤上去。
  坡道上流水冲刷,他们像逆流而上的鱼。
  上了堤,黎里微低头,透过伞檐往外看。堤坝内,江州城的夜灯掩映在摇曳风雨里。万家灯火像透着水玻璃,泛着点点圆融而模糊的光。堤坝外,长?江水位很高,雨打江面,水流湍急。天上的水,江里的水,密密匝匝,浑然?一体。
  雨夜苍茫,小黄伞像漂浮在茫茫大海里一叶扁舟。
  狂风涌来,压低伞面,她又回到了伞下?的小世?界,视线只剩他的肩膀,与他脚下?的路。
  堤坝上没有积水了,但他没放她下?来。她也?没说要下?来。
  “黎里。”他叫她名字。
  “嗯?”
  “不要紧张,好好考试。”
  “嗯。”
  “这两天就不联系了,考完再见?。”
  “好。那……”她问,“再见?是什么时候?”
  “七号晚上,你想去看电影吗?”
  “看电影?”
  “嗯。”
  “哪些人?”
  “没有哪些人,就你和我。”燕羽说。
  暴雨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伞下?这方朦胧昏黄的空间里,却好安静;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心跳,贴在前胸后背上。夜雨冰凉,伞下?的空气却温暖灼热,熨帖地抚在面颊上。
  “你……什么意思哦?”女孩轻声问。
  “就,你想的那个意思。”他也?轻声答,又小心问,“你想去吗?”
  “想。”她轻声说,抱紧他脖子,将?脸贴在他耳朵跟侧脸颊上。他顿了下?,步履却未停。
  前路,风雨茫茫。
  次日又下?了场雨。高考那天,却放晴了。
  黎里考场在江州一中,跟燕羽不同校。她不想他,也?不联系他,定了心思,闷头考试。
  她文化课成绩的确不好,但过去几月复习尽了全?力,她已把学到的一切都写在卷面上。
  结果如何,只剩天意。
  七号下?午,黎里走出考场,在夕阳余晖下?看着校外散去的家长?和考生?们,意识到中学生?涯彻底结束了。
  坐公交回去的路上,她准备给燕羽发消息,却先收到谢菡的信息:「燕羽数学缺考了。」
  (上卷《玻璃少年》完)


第54章 chapter 54
  下卷——《琵琶燕羽》
  黎里前一夜睡得晚; 早上差点误了打工的时间。她匆匆走进小作坊,正巧何莲青揭开蒸笼,滚烫的水蒸气涌溢了整间屋子。
  六月上中?旬; 江州的天气炎热起来。才大清早; 何莲青的前胸后背就湿了。
  黎里麻利地夹了两块桂花糕; 又拎了袋豆浆,说:“装个空调吧。”
  何莲青正将米糕分装入盒,嗓子沉郁无起伏:“有电扇,够了。”
  “也不见你开。”
  “大清早的,又不热。”
  黎里瞥一眼她额上的汗珠,也不废话,拧开立在一旁的大风扇。
  凉风扑面,将屋内弥漫的高温水汽吹卷出去。
  黎里走出作坊,院中?的梨树在夏光中?茂盛; 青皮的小涩梨缀满枝头。她随手摘了颗硬果子揣兜里。刚出院门,听何莲青“咔”一声关了风扇。
  黎里无语; 但没回头。
  巷子里,家家户户正忙着晒被褥。进入梅雨季; 气候潮湿。一碰上太阳; 人?们便赶着洗衣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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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台上、私家车顶上铺满了白花花的、黄皱皱的被褥子。一张张将早晨的阳光反射得明?亮,竟像冬季的雪。
  褥子上的棉絮气、潮湿气、螨虫气裹挟成一团; 被太阳炙烤着; 巷子像某种?气味弹爆炸后的残余现场。
  黎里一路跑到马秀丽超市,刚好囫囵吃完早餐; 货车也到门口了。她马不停蹄地点货、搬货、清货、归置购物架; 忙到快十一点,才坐到柜台后喘口气。边拎着领口扇风; 边将电风扇档位调大。
  鬓角几缕发丝粘黏到脸上,她拨开了,拿纸巾擦掉满头满脖的汗。头发里热气腾腾,她扯掉皮筋,抓散了发,对着电扇吹。
  马秀丽在冰柜里挑挑拣拣,找了根进价三毛的老冰棍递给她。
  黎里说了声谢谢。
  “今年怕是比去年还热。”马秀丽自己撕开一根巧乐兹,说,“诶,毕业了怎么想的?还去打工就跟我说一声,我哥厂子里缺人?呢。”
  “等等看?。”
  “报的哪个学校?音乐学院艺术学院都?可贵了,你家供得起?”
  黎里吸着冰棍,没讲话。
  她估了分,两百九左右。参考往年分数线,岚艺跟河大应该没问题。帝艺有点悬,看?运气。而运气一贯不站她这边。
  所以,虽高考结束,黎里却?没多爽快,同学聚会都?不怎么去。
  也没见到燕羽。
  那天考完英语回来,黎里一下公交车,见兰姐理?发店里没了于佩敏的身影。赶去燕羽家,也是大门紧锁。只剩院中?那株樱树在晚风中?伫立,树下落了一地腐败的小樱桃。
  次日傍晚,街角假发店的老板娘来买东西,跟马秀丽讲闲话:“听说没,燕老板他?儿子数学没考,说是中?暑了。”
  “唉哟,那可怎么办?”
  “夫妇俩倒也不太急。听说平时分数就不错,要运气好,过线不是不可能。而且他?专业第一,哪怕差点儿分也不要紧。”
  “诶你说,他?那儿子,看?着健健康康标标致致的,怎么那么容易生病?三天两头的去医院,一住好些天呢,是吧?”
  那时,黎里看?了眼街道对面,正好见燕回南经过,拎着个饭盒走去兰姐理?发店,像是去给于佩敏送饭。
  黎里便知,燕羽没出什么大事。
  冰棍化得快,水滴到手上。黎里回神,拿纸巾擦手,又吸溜了两下。
  “我去摸两把牌,你看?着点儿啊。”马秀丽把电风扇档位拧至最低档,说,“这么大风,别吹着凉了。”
  黎里没应声,瞟一眼室外,她胖胖的身子扭进阳光下,很快不见了。
  黎里扔掉冰棍签,划开手机,刷到秦何怡的朋友圈。她发布了昨晚在酒吧演出的照片。台上的她,笑?容明?媚。
  今年三月份,秦何怡如愿跟男友詹明?去了帝洲。两人?租了间?地下室,很快安顿下来。小情侣一道忙碌勤恳地跑演出,挣钱,没演出的时候就在密室当NPC。上月,两人?收入加一起,竟有两万七。
  秦何怡兴奋地说:“来帝洲吧,这里有听众,有机会,有真金白银。”
  黎里回:“等成绩下来先。”
  跟秦何怡对话是昨天的事,而yanyu的对话框已沉到屏幕底下去了。黎里将“他?”拨起来,看?一眼他?黑漆漆的头像,退出程序,点开游戏。
  画面尚在加载,超市门口的光线被人?影挡了一道。有人?温声说:“买东西。”
  
  黎里听见这声音,一下抬起头。
  燕羽穿着件白衬衫,立在夏天中?午倾泻的阳光里,正静静看?着她。少?年本就白皙的脸庞在阳光下愈发白灿,他?并没有笑?,但眼睛里有某种?温和?的情绪。
  黎里只望了他?一眼,便左右看?看?,像在找什么东西,没找着。她手往兜里一摸,捞出那颗未熟的青硬的梨果子,用力朝他?砸去。
  果子砸在他?肩膀上,“咚”的一响,是疼的。他?忙伸手接住了,边揉揉肩膀,边看?那果子,说:“你家梨树上结的?”
  黎里不讲话。
  燕羽走近,将果子递到柜台上,青果滚到黎里面前。黎里抓住了,扬手要再砸。他?很轻地侧身,缩了一下,倒没太躲。
  她手里的果子也没砸出去,她将青果丢在柜台上,低头看?游戏。看?样?子不打算理?他?。
  燕羽等了几秒,说:“我买东西。”
  “没长手,自己不会拿?”她头也不抬。
  燕羽拿了瓶常温的矿泉水,又走到冰柜边拿了罐酸梅汤,回来说:“好了。”
  黎里不抬眼皮地放下手机起身,扫完条形码了,说:“六块。”
  她坐回凳上,继续看?手机。燕羽则扫码付款,他?一直在看?她。她穿了件浅青色的短袖小衫,牛仔短裤,锁骨分明?,胸脯丰满,腰肢纤瘦,长腿匀称。浅黑色的长发铺在背上,电风扇在吹,捧拂着她肩头的发,一动一动地鼓动着,发丝在风中?翻飞。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似闻到了她头发上的香味,像桑树叶味道的洗发水。
  燕羽一直看?着,见她虽低着头,但手指悬在屏幕上,好久没有动。
  他?知道,此刻,她玩游戏也并非那么认真。
  “干嘛?”她说。
  燕羽说:“你没给我吸管,酸梅汤。”
  罐装酸梅汤是不用吸管的。
  黎里抬了眼眸,眼皮折出一道深褶,衬得她那双眸子愈发黑白分明?。她盯着他?,伸手在旁边盒子里捞一下,递给他?一只吸管。
  燕羽将酸梅汤拧开,插上吸管,递到她面前,说:“请你喝。”
  黎里没讲话,仍是与他?对视着,一瞬不眨。燕羽亦注视着她,不躲也不避。在夏天的阴凉的室内,电风扇轻呼呼地吹;外头街道上行驶而过的车辆通过玻璃反光,将圆形的、菱形的、梯形的阳光一片片扔进屋里,洒在墙壁上、货架上、他?和?她身上。
  其实,早在抬眼看?见燕羽眼神的一瞬,黎里心里那么一点点的小脾气就烟消云散了。怎么形容他?看?她的眼神呢,坦诚而清澈,带着清水般的温和?。
  世界像忽然静了音。
  她始终看?着他?的眼睛,和?初见时站在讲台上的那个少?年一般,干净得像水洗的黑玻璃。她看?着,看?着,心底安静,无声,继而又涌起一阵莫名?脆弱的感触,某种?无端的伤怀。
  像是对视之间?,互相说了千言万语,又似一切尽在不言。
  黎里忽然扭头望向室外,一瞬间?,静音的世界恢复了声响。
  公交车停在门外的站台旁,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和?排气声;
  对街玩具店老板娘往门外泼了桶水,水砸店面噼噼啪啪;外卖员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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