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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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俊
他猛垂下头去,泪水如珠子般下坠:
“黎里,在?那之后?的很多年,无数次午夜梦回,无数次失眠,无数次从噩梦里惊醒时,我?对自己说,燕羽,你打回去啊,就?算打得头破血流,你反抗啊,你为什么没有?是?不是?反抗了?,结局就?不一样,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是?不是?因为没反抗,所以公平、正义才不肯落在?我?头上?……”
所以燕羽,你为什么那么弱小、为什么那么脆弱、为什么不强大??这?成为他最羞于启齿的最悔恨的伤。
当时的他,只?会?震惊、惊恐、恐惧,却没有反应;是?不敢吗?没力量吗?
后?来他慢慢长大?,有力量后?,却总会?回到当初那个场景,去质问?那个小男孩,你为什么不反抗?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再也不能弹琵琶?害怕他真的杀了?你?害怕陈乾商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成年人?害怕他不仅有成年人绝对的力量,他还有头衔、权势、地位,能轻易将他一家人、他的未来、他的梦想、他存活于世的一切追求都?压垮?
是?吗?
如果是?,那这?件事就?超脱了?身体本?身,与身体没有关系了?。是?精神、心理的碾压与摧残。是?一种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屈辱,是?被踩踏被侮辱被冤枉却不可申张的耻辱与忿恨。
是?小小年纪就?发现,身而为人,却是?可以随意被践踏的。而犯错的位高者,可以不受惩罚。
黎里弓下腰去,泣不成声。她感到一种巨大?的悲痛和无力将她裹挟,她忽然害怕,她是?不是?来得太迟了?。
她知道,此刻他跟她说的每句话,都?是?他心上?的血。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角落,别人进不去,再亲再近也进不去的一块地,叫自己。他的自己早就?破碎了?。
但今天,他把那颗破碎的地方血淋淋地挖出来了?,给她看。
终于说出口了?,燕羽紧绷的肩膀松垮下去,脸上?情绪撤得干干净净,只?有湿润的眼睛映着白濛的天光:
“你知道吗?那天你冲进厕所打高晓飞的时候,我?在?想,可能是?我?的错。如果我?像你,大?概就?不会?这?样。或许,就?是?因为我?不能像你一样说,‘我?不站’,所以我?活该这?样。”
黎里哭起来:“你一个人!那么小!还生着病!你反抗有什么用?,你的力气根本?不够,他很可能因此发狂或失手杀了?你!”
“是?啊,杀了?我?,比现在?好!”
“不是?!”她哭得嗓子哑了?,“燕羽,那时候你才12岁,你还只?是?个孩子!你不能这?么苛责自己。你才12岁啊!”
是?吗,能给当时弱小的自己免责吗?
他直直看着她,眼睛像溺水的人抓着稻草,可又不信:“我?觉得如果是?12岁的黎辉哥哥,他敢拿刀把他捅死;如果是?12岁的黎里,也敢拿棍子打破他的头。”
“侵害是?一瞬间发生的,你生着病,发着烧,一点力气都?没有,去哪里找刀找棍子?”黎里坚决地摇头,“不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要是?个陌生人,你要没生病,你绝对会?反抗。但他是?你的恩师!父亲一样的人!这?不一样!换作是?我?,我?也无法反抗。燕羽,老毕不公,我?敢说‘我?不站’。可如果是?对我?好、我?尊敬我?喜欢的语文老师,如果他不让崔让罚站,我?就?不会?反抗,我?也会?沉默。这?在?本?质上?就?不一样!所以他这?种利用?权势地位身份恩情压迫的熟人作案,才更加无耻更加该死!这?哪里都?不一样!”
“是?吗?”他轻声,“不知道是?不是?,但也没机会?重来一次了?。”
他的心停留在?了?最无力的12岁,从此力量被困在?那具年幼的生着病的身体里,挣脱不出去了?。
或许想挣脱,可关了?太久,已不知该怎么突破。
黎里忽然就?明白了?,他因为找不到任何出口,所以将罪责全压在?自己身上?;罔顾一切主观的客观的现实?,无数次地幻想如果反抗,就?能拯救自己。却不想,陷入了?更深的自恨自弃。
她抹去脸上?的泪,抓紧他的手:“燕羽,你看着我?。”
燕羽听话地看向她,像迷茫的旅人寻找方向,目光落定在?她眼底。
黎里的眼睛是?湿润的,通红的,却也是?坚定的,恶狠狠的,含着无尽的力气,一字一句:“你听好了?。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那时候的你,只?是?个孩子,你怎么反抗也没用?的。你知道吗,对于过去的痛苦,我?也后?悔过。当初,我?哥哥在?医院捅人的时候,我?没敢上?去拦他……我?……”
她哽咽到声音都?碎了?,“我?后?来一直后?悔,我?为什么不去拦,我?到底在?怕什么,我?甚至还怀疑是?不是?因为我?邪恶地希望那人死掉。我?无数次后?悔,为什么不拦住他。当年的我?怎么那么愚蠢、软弱、反应慢,害得他坐牢那么多年……可你知道上?次我?哥哥怎么说吗?”
燕羽执着望住她。
“我?哥哥说,因为当年的你本?来就?年幼,弱小,不成熟。所以其实?,当初的你已经尽了?全力做了?当时能做的最好选择,哪怕有局限。你现在?长大?了?,不能用?现在?的成熟眼光去苛求过去的自己,不能因为当年的弱小来惩罚现在?的自己,这?不公平。所以燕羽,放过他吧。12岁的燕羽已经很坚强了?,只?不过他太小,很多事情不懂,才会?害怕无助。他在?当时已经尽力了?,他是?受害者啊。他真的已经很坚强很辛苦了?。”
燕羽嘴唇颤抖,眉心深深蹙起;他眼中满盈泪光,摇摇头,嘴角伤心地拉下去,极尽心酸与委屈,忽然哭出了?声来。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哭出声音,像个伤透了?心的孩子。
黎里哭泣不止,抱紧了?他。
“黎里……”他哭得肩膀直颤,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终于放声大?哭,好好哭了?一场。自此,他心里最后?一点角落,都?撕开给她看了?。最后?一点碎片也交到了?她手心。
他流泪到最后?,哽道:“我?一定要救一诺。黎里,我?一定要救一诺。”
第104章 chapter 104
洗衣机轰隆作响; 黎里坐在书桌前,紧抓着这点儿时间解数学选择题。等她把填空题算完,洗衣机长滴一声。
她放下笔; 把洗好的衣服拿出晾晒在小阳台上; 又将卷子跟他的干净衣服放进书包; 出了门。
她去到帝音,联系上崔让后,在男生宿舍楼下等待。这时节,校园里的樱花全开?了,白雾般笼罩在古朴的校园建筑上,很是秀美。
今天天气好?,天空也蓝。只?是莫名?来了波倒春寒,气温比昨日低许多。黎里穿着那件粉毛衣,寒气顺着春风灌进衣服里。她吸着气; 跺了跺脚。
很快,崔让背着燕羽的琵琶琴盒从楼里跑出来:“等很久了吗?”
“刚到。”黎里伸手要拿琴盒; 崔让却避了下:“挺重的,我帮你背到校门口吧。刚好?要出去办点事?。”
黎里好?笑:“这?对?我来说不重; 我力气很大?。”
但崔让径自往前走; 没有把琴盒卸下来的意思?,黎里也没强求。
一阵风吹过?; 黎里打个寒噤; 抱了下胳膊。
崔让说:“今天降温了,风还大?。你衣服不防风。”
“没事?。春天的风不冷。”
崔让观察着; 看她神色还不错; 就是眼睛略肿,问?:“你还好?吧?”
“挺好?的啊。”
“燕羽……他也好?吧?”
黎里没立刻答。
崔让道:“我听唐逸煊说; 他有抑郁?”
黎里嗯了一声。
前天,唐逸煊谢亦筝他们还和黎里说想去看燕羽,但那时燕羽情绪很差,并不想见他们。黎里便回?复说他需要休息,等出院再说。
黎里没有深讲的意思?。崔让也无措,挠了挠头:“他……看不出来有抑郁。我感觉他就是话不多,比较安静,但总觉得他是个很强大?的人?。”
黎里微笑:“他确实很强大?,意志力、毅力、忍耐力、各方面。不过?,任何人?也都有脆弱的一面。再强大?的人?,心里也有柔软脆弱的角落。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玻璃吧。”
“玻璃?”崔让有些?意外她的形容。
“对?啊,玻璃。”
正说着,她眼睛一亮。地上落着一大?支樱花,不知谁从树上折了又扔了。
黎里立刻捡起?,一支樱开?得繁密,一簇一簇的有十几朵。花瓣洁白,花蕊微粉,很漂亮。
她抬头望了望樱树,树梢上樱花招摇。她刚就很想带一支去给燕羽看,但毕竟学校的花儿?,摘了不好?,结果竟捡了一支。
“你喜欢樱花?”
“喜欢啊。”
“他这?次,情况怎么样?严重吗?”他见她看过?来,解释,“看他几天没来学校了,有点担心。”
“好?很多了。”
他说:“我猜也是。不过?,很辛苦吧?”
黎里握着花枝,避了避路边垂落的柳条,说:“他生?这?个病,确实很辛苦。就跟一直好?不了的生?理病一样,慢慢地,很折磨人?。”
崔让默了半刻,轻声:“我是说你。”
黎里一愣,道:“我?不辛苦啊,我有什么辛苦的?”
“哦,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照顾抑郁症患者,挺辛苦的。”
黎里手里转着花枝,稍稍歪了下头。她微眯眼看着蓝天,隔一会儿?了,似乎想说什么,却道:“到门口了,琵琶给我吧。”
崔让将琴盒取下给她,问?:“他住院还能练琵琶?”
“不太能。但偶尔玩一下,他会开?心点。”又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个抖。
崔让把风衣脱下来:“你先穿着吧,之后再还我。”
黎里摇头:“不用。”
“没事?,你拿着,我一会儿?就回?宿舍了。”崔让直接将风衣塞她怀里,快步跑开?了。
……
黎里到医院病房时,燕回?南跟于佩敏已经到了。夫妻俩守在病床边,燕羽坐在床上,很慢地在吃午饭。
她冲他笑了下,然后说:“叔叔阿姨好?。”
燕回?南这?次点了头。于佩敏正剥橙子,微笑:“黎里,这?次谢谢你,也辛苦你了。”
“没有。应该的。”黎里说,第一时间走向燕羽,冲他摇了摇手上的樱花枝。
燕羽的目光一下凝上去,望着轻轻摇动的樱花,眼中光芒微闪。
“你们学校宿舍楼下的樱花全开?了,但海棠还没有。我带了一支来给你。”黎里将玻璃杯拿过?来放他小桌板上,樱花插进去。
燕羽伸手碰了碰白樱的花瓣,柔软细小得像一缕烟雾。
黎里说:“不是我种的,所?以不能送你一束。”
他看向她;她也正看着他,无声交流着去年春天的那束青樱。
他淡笑了,笑容很浅。
黎里亦抿唇浅笑。
于佩敏将橙子剥好?,分开?一半递给她:“黎里,吃半个橙子吧。”
“我现在不吃。”黎里说着,忙把包里的水果刀拿出来,“不好?意思?,我把刀带走了。”
“没事?。”于佩敏笑,“他喜欢吃剥的橙子,切的不太爱吃。”
黎里正卸琵琶琴盒,看向燕羽,微微瞪眼:“你这?么难伺候呢?”
燕羽抿唇,有些?赧然,又见她身上的男士衣服,定睛多看了眼。黎里解释:“今天风大?,崔让把衣服借我了。”
燕回?南这?下看过?来,问?了句:“江艺那个崔让?”
“嗯,高中同学,燕羽也认识。”
燕回?南没讲话了。
等他终于把午饭吃完,燕回?南把一次性餐盒收走,出去扔垃圾。于佩敏将剥开?的橙子递给他,他摇头。母亲只?好?把橙子放到桌上,去收小桌板。
黎里却拿起?橙子重新给他:“几天没吃水果了。”
燕羽说:“我吃不下。”
黎里说:“吃五片。”
燕羽说:“一片。”
“四片。”
“两片。”
“三片。”黎里说,“成?交。”
“……”燕羽说,“你一开?始心里想的就是三片吧?”
黎里没忍住,笑容绽开?。
燕羽于是掰了三片橙子瓣,很慢很慢地吞了进去。剩下大?半,黎里跟于佩敏吃了干净。
燕回?南回?来,说:“你要不要休息会儿??”
燕羽却安静了,想了一会儿?后,说:“我有件事?想和你们讲。”
黎里明白,坐去他身边。燕羽仍有些?虚弱,但精神不算差,情绪也很稳定:“我要救一诺。”
燕回?南跟于佩敏来之前已听黎里讲过?事?情经过?,所?以对?这?名?字不陌生?;甚至对?燕羽的话不太意外,但都没立刻给出反应。
燕回?南低下头,双手用力抓了下头发,闷声:“儿?子,当初的事?,过?去那么多年,我们没有证据了,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了。”
“我知道。我的事?,已经没机会解决了。”他恍然一下,又回?神,“但一诺的事?应该解决。不然,将来会有更多的受害者。”
燕回?南抬头:“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告诉一诺的父母,一起?找证据,把他的恶行曝光。”
燕回?南毕竟活了半辈子,经验在,知晓事?情绝非那么容易,可一时又不想挫伤他,狠搓了下脸,问?:“那孩子是芦汐镇的?”
“嗯。”
燕回?南眉头跟压了座大?山似的,有些?难以启齿,道:“那家境应该不好?,要是……你想曝光,可后面他父母被收买了呢?”
病房静到可怕。
黎里忽脚底生?寒。昨天,燕羽和她说起?此事?,她很支持,认为他必须要迈过?这?个坎。可现在只?觉后背发凉,他们太天真,想得太简单。
燕羽脸上空无半点情绪,说:“或许不会呢?”
“就当他们不会。”燕回?南何尝不知儿?子心里的痛,可他更害怕他们太过?想当然,“我听黎里说,他第一次被侵害是去年了。没有现场的直接的证据,警察不会抓人?的。”
燕羽下颌一动:“那就网上曝光。”
“你们说的话,外界就信?人?家形象那么好?,艺术家慈善家教育家!哪怕外界有人?相信,陈家什么位置什么势力?一堆公知喉舌给他们发言!他们不会反过?来把黑的洗成?白的,白的刷成?黑的?”燕回?南道,“你们设想这?个学校里有其他受害者,可如果暂时没有呢?你们也设想当年、在你之前,有其他受害者,但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很多学生?现在都在这?行混饭吃,有的都结婚生?子了。这?事?儿?太丑了,人?家为什么要站出来?”
燕羽没讲话了,眼神放空开?去,不知在想什么。
燕回?南问?:“如果到时所?有人?都不信一诺,你怎么办?”
燕羽面色如铁:“那我就把自己的事?说出来。”
黎里一瞬心惊胆战。燕回?南瞪大?眼睛,于佩敏急得站起?身,大?哭:“不行!燕羽你是男孩子,这?个社会没那么开?明,人?家会笑话死你的呀!连女孩子被害,都有那不清白的人?追着羞辱去骂。再说,你一点证据都没有,只?凭口说,会出大?事?的!你这?样万一把自己毁了!”
“妈妈,我已经疯了。”他红着眼睛,泪落下来,“我知道,事?到如今,我说什么都没用了。但让我什么都不做,不行……不行的妈妈,我受不了了……”
于佩敏哭得浑身颤抖,拿纸巾擦他脸颊:“好?好?好?,你别哭,你一哭妈妈心都碎了。”
燕回?南别过?脸去,眼眶通红。
燕羽哽咽:“我想努力,活下去,所?以我一定要做。”
黎里又惊又惧,心脏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