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刀-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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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言之懒洋洋坐着,浑身好像被抽掉了骨头般攀在桌案上。
他一开一合自己的金色折扇,明显是无聊得没事可做。
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
眼看着菜都凉了,卫如流还没回来,简言之忍不住哀嚎:“造孽——”
“咯吱”一声轻响,紧闭的厢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卫如流走了进来。
简言之的抱怨声卡在了喉咙里,下一刻,他喜笑颜开迎过去:“你这家伙可算是回来了。”
话音未落,简言之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独属于鲜血的腥甜味道。
他低头一瞧,果然,卫如流弯刀末端沾有一抹猩红。
简言之愕然。
卫如流刚刚和他说有些事要处理,然后就急匆匆离开了包厢。他在卫如流身后怎么喊,卫如流都不搭理他。难道卫如流说的事情,就是去杀人?
这家伙,出来吃个饭都这么不清闲。
卫如流坐下,问简言之有没有什么帕子。
简言之以为他身上染了血,忙取出帕子递给他。
然后……他就看到卫如流用这价值不菲的帕子,去擦拭那把刀。
简言之:“……”
他暴喝出声:“停停停,你在干什么!”
卫如流扫了眼已经染上血污的帕子,说:“显而易见。”
简言之痛心疾首:“你简直暴殄天物,随便找块什么布来擦刀不可以,非要用这么昂贵的帕子。”他指着卫如流,“我想起来了,那日你血洗刑狱司,可没舍得糟蹋人家姑娘的帕子,回去后还眼巴巴洗干净了,现在却这么对我,你于心何忍!”
听简言之提到慕秋,卫如流垂下眼:“放心,我擦完刀后,也会眼巴巴帮你洗干净帕子。”
在“眼巴巴”这三个字上落了重音。
简言之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试探道:“你受刺激了?”
卫如流面无表情:“没有。”
简言之摸着下巴:出门前明明还好好的,看来刚刚他出门时,发生了某些事情啊。
念及此,简言之猛地朝窗口扑了过去。
卫如流出门时,他有关注卫如流去了哪里,只是并不清楚那个地方有什么奇特,才没有继续关注。
抓着窗扉,简言之探头望向斜前方,恰好看到一辆马车从汇丰药材行远去。
马车是背对着简言之离开的,从他这个角度,自然看不见铜灯上贴着的“慕”字。
但简言之是什么人啊,他这种从富贵权势乡里浸泡出来的高门公子,别的不好说,看东西的眼光绝对是一等一的。
这辆马车所用的木材材质特殊。
在这帝都能用得起这种木材的,不过几家。
慕家恰是其中一家。
简言之转过身,合起的扇骨慢悠悠敲打右手虎口。
他语带调笑道:“方才你关窗时瞧见了慕姑娘的马车,所以就下了楼去找她?”看着卫如流那把刀,简言之“啧”了一声,“你在慕姑娘面前动刀杀了人?”
卫如流擦刀动作一顿。
简言之来了兴致,继续推测道:“慕姑娘被吓到了,朝你发了脾气,你在她那碰了壁对不对。”
他走过去,揽着卫如流的肩膀,强压着破口大笑的欲||望,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劝慰道:“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能让娇滴滴的美人看到太血腥的场面呢?”
卫如流:“……”
卫如流动了动手指。
简言之见状不妙,迅速撤走自己压在卫如流肩上的手。
卫如流松开手指:“我没杀人。”
“重点是杀人吗,重点是动刀见血了!”
卫如流又不说话了。
简言之的心底突然泛起一丝哀伤。
他其实很想攥着卫如流的肩膀,狠狠逼问卫如流这些年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才会从风华无双名满帝都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有些伤口看似已经结了痂,却不能摊开在阳光里。
一旦摊开,就会发现结的痂只是薄薄一层,伤口随时都有可能触目惊心。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扫兴的事情,菜都要凉透了,快来吃饭吧。”简言之招呼道。
第二十三章 现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慕秋暂时压下了汇丰药材行的事情;没有走漏风声。
一众管事怀着各种复杂心思,在天明时分齐聚明镜院。
唯一能保持镇定的,大概只有已经成为心腹的陈管事了。
白霜领了他们进屋坐着:“小姐还在歇着;请各位稍等片刻。”
众人还能如何?
自然只能继续等着。
里屋;白霜口中“还在歇着”的慕秋已经梳好妆容;正在悬腕练字。
慕雨在旁边坐立不安;瞧着慕秋悠哉悠哉的模样,她两只手撑在桌案上;俯身凑近慕秋:“我们要晾他们晾到什么时候?”
字正好写到最后一笔;慕秋收了力度,看向慕雨;无奈道:“我晾的是他们,心急的倒变成了你。”
慕雨绞着手帕,面颊飞了一抹薄红;被慕秋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这不是第一次处理这么大的事情,有点儿紧张难耐了吗。
“我只是觉得;他们都是经年管事;你这招对他们不好使;还容易让他们看轻了我们。”
慕秋说:“我只是想趁机观察观察他们。”
只倚仗陈管事一个人是不够的。
给一个人握着太多东西,就是在考验他的忠诚和品性,而这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是经不起考验的。
她不想让陈管事面临这种考验局面,所以她需要再从这些管事里选出一个人;分走陈管事手头的一部分差事。
陈管事应该猜出了她的想法,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还给她写了一张名单,在名单里举荐了四个他觉得有能力又对慕家忠心耿耿的人。
慕秋看过他写的名单。
四个管事都没做过假账,从每年的盈利来看;能力都很不错。其中一个姓周的管事,正是前段时间被农户打了一顿的粮店掌柜。
为了安抚陈管事,表示对陈管事的信任,慕秋打算就从这四个管事里挑人。
慕雨还是猜不透慕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瓜,但不想让慕秋觉得自己沉不住气,慕雨抓起昨天没看完的游记,努力盯着纸面,可惜白纸上的黑字都不过脑。
捱着捱着,直到外面都添了两次茶水,一位管事终于坐不住,仗着和陈管事的关系还可以找上陈管事,旁敲侧击,
“老陈,近些日子,我铺子里实在是忙得走不开,你说……二小姐怎么还没出来啊,莫不是在给我们下马威?”
陈管事瞪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什么下马威不下马威的,二小姐对我们严厉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再说了,你有什么事情能比二小姐的召见更重要?”
问话的管事被他骂得脸色有些黑。这老陈以前的资历远不如他,去了扬州一趟搭上了二小姐,现在还给他摆起谱来了。
恰在此时,珠帘拨动时发出的清脆撞击声在室内响起。
身披苍青色薄袄的慕秋自屏风后缓步绕出。
她的目光从众管事身上一一掠过,将他们的神情全部纳入眼里,这才在主位落座。
慕雨不是这次的主角,她略慢了慕秋几步,才从里屋走出来,坐在慕秋右手边。
两人落座,陈管事连忙起身。
这些天里他已经见识过二小姐的才智和手段,对二小姐早已是心服口服,现如今是二小姐第一次见各种管事,正是要好好立威的时候,陈管事作为心腹,自然不会拖慕秋的后腿。
瞧见陈管事站了起来,伤势未完全痊愈的周管事第二个站了起来,颇为识趣,也很有眼力。
其他管事已经落于人后,失去了表忠心的机会,又怎么可能不站起来。
只是少顷,一众管事纷纷起身,垂手等待慕秋示下。
慕秋不急着说话,端起放在桌案上的天青色茶盏。
掀开茶盖,热气伴着敬亭绿雪这种茶叶特有的清香蒸腾而上。
她用杯盖缓缓拨弄茶面:“今天请大家过来,是想趁机认认大家。”
“这段时间有不少管事都给我递了牌子,说想来明镜院给我请安,我都给推了。”
听到这,那些没递过牌子的管事心下一凛,暗叫不妙。
这种事情吧,递过牌子的不能说就是对慕秋恭敬,但没递过牌子的,要么是愣头青,要么就是没把她这个主家放在心上了。
而能做这么多年管事的,又有几个是愣头青?
一时之间,场中气氛格外死寂,不少管事想抬头观察慕秋此时的神情,又不敢抬起头直视她,生怕自己错上加错。
慕秋抿了口茶水,入喉回甘,她轻笑着道:“我在各位管事面前只是晚辈,各位管事莫要这般拘谨,都坐下吧。”
众人这才坐下,开始一一给慕秋请安。
慕秋趁机把他们的名字和长相对上,牢牢记在心里。
其他管事向慕秋请安时,慕秋都没开口说什么话,只是淡淡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在周管事过来行礼时,慕秋的态度温和不少,询问起他的伤势如何。
周管事是个面容清减、身形削瘦的中年男人,他的回话恭敬又不失亲近:“回二小姐的话,二小姐给我们请的大夫医术高超,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铺子里的小二也都开始当差了。”
事实上,周管事觉得自己这一身伤受得真是好啊!
要不是受了伤,他怎么能这么快入了小姐的眼。
现在小姐刚回府,身边没多少可用的人,得了小姐的看重,傻子都知道会有多少好处。
用一顿打换一个相当光明的前途,周管事作为商人,知道这笔生意划算得不能再划算。
慕秋唇角微微一弯:“没什么大碍就好。”
在所有人都请过安后,慕秋猛地撂下了一直捧在掌心里的茶盏。
茶盏瓷身碰撞桌案,发出极为刺耳的脆响。
这道刺耳的脆响引得所有人的心漏跳一拍,目光齐齐落在慕秋身上。
慕秋此刻的神色冷若寒霜。
她环视一圈所有人,问道:“诸位有没有发现,我们场中少了一位管事?”
场中有些人刚才就注意到了,有些人没有。但很快,他们都发现了汇丰药材行的古管事没有过来。
以这位古管事的性情,这种事还真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但二小姐突然提到这件事,看来是要借着这个由头发难了。
果然,慕秋等他们自己想明白一些事后,才悠悠开口笑道:“这段时间一直没见大家,是因为我一直在查账本。”
闻言,众人神色凛冽,心都提了起来。
坐在旁边的慕雨凉凉道:“做假账、克扣银子、以次充好,这些事情在座一些人可是没少做啊。”
有管事按捺不住,当即开口:“二小姐——”
慕秋冷厉的目光直射过去。
那开口的管事被她的目光慑住,讪讪住了嘴。
慕秋点了陈管事的名:“陈管事,你昨日随我一块儿去了汇丰药材行,就由你来和大家说说看昨天发生的事情吧。”
陈管事隐去了卫如流出现的那段,其他事情几乎原样复述出来。
场中不少管事越听脸色越苍白。他们这些人虽然没有古管事那么不知好歹,但在做假账这些事情上,也没比古管事好到哪里去。
“小姐,我都说完了。”陈管事行礼。
“好,辛苦陈管事了,你先坐下吧。”慕秋开口,先请陈管事坐下,才对其他管事说道,“古管事落得那般下场,皆是他在咎由自取,诸位觉得是这样吗?”
一众管事纷纷应是。
慕秋这才笑道:“我相信诸位对慕家的忠诚,也知道诸位的劳苦功高。我才刚回慕家,行事不想太出格,一切以求稳为重,所以对很多事情都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我的诚意摆出来了,大家的诚意也不能少,你们说对不对?”
她这番话中的敲打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这些管事在慕家待了这么多年,她当然不会赶尽杀绝送他们去坐牢,也不会将他们解雇,但是这些年他们捞走的银子都要悉数奉还。
否则的话,古管事的下场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小姐说得对。”周管事第一个抱拳应是。
反正他行得端坐得正,应起来毫不心虚。
其他管事也只好跟着应是。
“既然诸位都清楚我的意思了,那我也不耽误诸位的时间了,都退下吧。”慕秋端茶,下逐客令,“对了,陈管事和周管事留下来,我有些事情要找你们。”
现在已经是深秋时节,但等一众管事离开明镜院,被肃杀秋风迎面吹打,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后背渗出来的冷汗都把贴身衣物打湿了。
有人忍不住回头望了眼明镜院,暗暗咋舌。
都说这位慕二小姐是从乡野里回来的,没什么见识,但看慕二小姐的手腕,哪里像是没见识的样子啊!
传言误人。
传言误人啊!
不过大多数人都没心思凑在一起感慨此事。
他们走得一个比一个快,都赶着回去凑银子呢!
要是家里没有足够现银的,还得想办法变卖一些东西来凑,时间自然就紧张起来了。
屋内只剩下慕秋几人。
慕秋看着周管事,说:“我留周管事下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周管事留在粮铺是大材小用了。现在陈管事手头的事情太多了,缺一个副手帮他一块儿打理,不知道周管事意下如何?”
即使早就猜到了,在真的听到这道任命时,周管事还是觉得心头滚烫,热切道:“回小姐的话,我自然是愿意的。”
陈管事在一旁拱手:“恭喜周管事了。”
周管事回了陈管事一礼。他知道这其中少不了陈管事的帮忙。
具体分工之类的,慕秋也不太清楚这些事情,干脆让他们二人先下去商讨出个大概章程来。
两日后,陆陆续续有管事过来还银两,离开明镜院时还朝明镜院跪下磕了几个响头,这才仓惶离去。
第五日时,看上去苍老了近十岁的古管事带着他的老妻和一万两银票来到慕府,跪着痛哭流涕,求慕秋能开开恩,念在他对慕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要将他送官。
很多时候,杀鸡儆猴是必须的。
慕秋能对其他管事宽容,是因为他们贪的银子没古管事多,也是因为他们没有冒犯自己。
她一招手,侍卫直接将古管事拖了下去。
又过两日,这件事终于算是彻底落下帷幕。
这天傍晚,慕秋像往常一样留在东府吃饭,慕大夫人突然道:“过两天我们去西山寺住几晚。”
慕秋抬眼看去,听见慕大夫人说:“你母亲祭日就要到了。”
之前慕秋就说过想去祭拜她母亲,但慕大夫人说她母亲的祭日就在月底,到时再过去祭拜即可。
现在算着时间,确实已经要到月底了。
慕云来坐在慕秋左手边,低眉剥着橘子,剥好橘子后分了两半,一半递给慕秋,一半递给慕大夫人,自己取过润湿的帕子擦拭手指:“我送母亲过去吧,到时正好带二妹妹去西郊枫林玩一圈。”
上一次休沐日他就想带慕秋过去了,但那时慕秋忙着算账本,实在抽不开身,只好暂时作罢。
现在再不去,就要过了赏枫林的时节了。
天色渐暗,慕秋告辞离开,慕云来送她回去。
慕云来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慕秋落后他半步,随他慢慢走着。
明月高悬碧空,今夜格外明亮。
慕云来随意找着话题,慕秋多半时候是在听他说,偶尔才会回几句。
聊着聊着,慕秋突然向慕云来打听起来:“堂兄,你听说过卫如流的事情吗?”
慕云来笑道:“这是近来帝都最热闹的事情,怎么可能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