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刀-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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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过后,鸟雀需要出来觅食,这时只要随便做个小陷阱,再用鸟食做诱饵,轻而易举就能抓捕到它们。
这些被慕秋和郁墨玩烂的小把戏,慕雨和两个弟弟却玩得津津有味。
慕秋带他们玩了两轮,退出没有再参与,坐在旁边抱着汤婆子暖手,看他们抓鸟看得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白霜走到慕秋身边,附耳说了情况,才将那张木质面具递给慕秋。
面具十分素净,几乎没有任何花纹,但在面具上有几滴早已凝固的陈旧血痕。
慕秋一眼就认出了这张面具。
她问白霜:“就只是让门房把面具送过来,没有说别的?”
白霜肯定道:“没有。”
慕秋摩挲着面具边缘。
明明卫如流什么话都没说,但她又好像读懂了他的想法。
他在邀请她出去见面。
难道是大伯父和堂兄那边有消息了?
不,应该不是。
如果是要告知她有关大伯父和堂兄的消息,卫如流没必要用这张面具作为信物。
“小姐,要出去看看吗?”
“不去了。”慕秋将面具丢到食盒旁边,不再看它。
白霜行礼,正要退下。
慕秋的声音又再次传来,带着些无奈。
她改了口。
“……算了,还是出去看看吧。”
现在卫如流以礼相请,她不出去,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发起疯,直接闯入慕府见她。
这个人身上邪性过重,她不想去赌这种可能。
干脆还是出去见见吧。
***
平日里马车要在后门进出,所以后门修得很宽敞,没设门槛。
将面具丢给门房后,卫如流一直坐在马背上等待。
冬雪凝结成冰,气温骤降。方才跑马跑出来的热意都被呼啸的冷风吹散了。
他觉得有些冷,便抱紧了那把弯刀。
门后面突然响起几道脚步声,随后是门栓被推开的声音。
“吱呀”几声,沉重大门打开。
卫如流转眸,对上慕秋那双如远山隽岚般的眼睛,平静道:“我方才在想你会不会出来。”
慕秋握着面具,她没走出去,就站在门内回道:“我方才在想你会不会发疯。”
卫如流笑了一声,从容道:“会。你若不来,我就杀了那个替你传话的人。”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可真冷。
慕秋叹了口气,哈出白雾:“找我有什么事。”
“说件事。但不是在这。”
慕秋想拒绝,开口之前,她不由抬眼,观察了下卫如流的神情。
他很平静,平静到一种可怕的程度。
像极了……那天血洗刑狱司时的感觉。
她话音一转,问道:“去哪?”
“刑狱司附近有个面汤铺子。”
“我坐马车过去。”
“可以。”
慕秋转头,对白霜说:“去备马车。”
“小姐……”白霜有些踌躇。
慕秋点头,再道:“去吧。”
白霜只好听命行事,提着裙摆小跑去找车夫。
瞧着马车一时半会还到不了,门房出声道:“二小姐,外边冷,您进里边歇会儿吧,屋里烧着炭盆。”
慕秋确实不想站在外面遭罪。
她问卫如流:“卫少卿武功高强,想来是不怕冷的,对吧。”
卫如流没有做声,抱臂合着眼。
慕秋弯了弯唇,让他在簌簌寒风中继续等待,自己走进温暖的角房里,以此出一口心中的恶气。
不多时,马车到了。
慕秋坐上熏着暖炉的马车。
卫如流丢下一句“我在那等你”,策马扬尘而去。
慕秋吩咐车夫:“路滑,慢慢走,我不赶时间。”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慢慢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慕秋人还没完全清醒,只是感觉到马车对面的人在看她,她睡眼惺忪问道:“白霜,快到了吗?”
无人应答。
慕秋揉了揉眼角,抬眸往对面看去,浑身一僵。
卫如流黑衣鸦发坐在她对面,坐姿笔挺而端正,目光凝视着她,不知看了有多久。
察觉到她的身体僵硬,卫如流好心解释道:“两刻钟前就到了。”
慕秋想开口问他是什么时候坐上来的,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卫如流没和慕秋说,其实他前脚刚上马车她后脚就醒了。他只是问她:“还要再耽搁时间吗。如果想的话,随你。”
慕秋努力扯出一抹微笑:“赶时间。”
卫如流心情一时大好。
面汤铺子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这个点没什么客人吃面,卫如流和慕秋一走过来,正在擦桌子的老妇人就看见他们了,忙招呼他们坐下,又问卫如流:“这位公子的口味还和之前一样是吧?”
看得出来,卫如流经常过来这里吃面,老妇人都记得他的口味了。
老妇人又去看慕秋,问慕秋要吃些什么。
“来碗面。没什么忌口的。”
“好。”老妇人笑得眯起了眼睛,“公子和姑娘可真是郎才女貌,登对得很。”方才这两位一块儿走过来时,她就险些看花了眼。
慕秋温声道:“婆婆你误会了,按辈分,我是他亲姑姑。”
老妇人愣了愣,忙拍了拍自己的嘴,道了几声歉,跑去帮老人煮面去了。
“姑姑?”卫如流挑剔地看她一眼。
慕秋问:“乖侄子,怎么了?”
卫如流没回话。
很快,老妇人端着两碗面过来。
慕秋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夹起热气腾腾的面。哪怕对面坐着一个影响胃口的人,也不妨碍慕秋吃得认真。
卫如流原本没什么胃口,看她吃得心无旁骛,也跟着动了筷子。
面刚做出来,还有些烫,他吃得快了,笼罩在身上的寒意一扫而空。
到最后,卫如流比慕秋还先一步吃完了面。
慕秋喝了口面汤,用帕子压了压唇角,对卫如流说:“现在可以做正事了吧。”
“其实最重要的正事已经做完了。”
慕秋微愣:“……吃面就是正事?”
卫如流认真纠正道:“找你陪我吃个面就是正事。”
慕秋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堂堂刑狱司少卿口中的正事就是这个?
她看着卫如流,想从他的神色里分辨出他有没有在开玩笑。
“你不是说,你要找我说件事吗?”
“这件事的重要性,没有吃面重要。勉强也算件正事吧。”
慕秋委实是看不懂卫如流这个人了:“那你说吧。”
卫如流将空碗和筷子一并推到桌角,开口道:“亲姑姑,你知道,你的嫂嫂曾给你和你侄子我订过婚事吗?”
慕秋:?
等等,辈分这个问题是她先扯出来的。
但现在听不懂理不清楚的人怎么成了她!
“卫少卿,卫公子,卫如流,说人话好吗。”
卫如流的目光落到远处的翘角飞檐屋上雪,神情悠远平静,就像是在讲话本里的故事般,平铺直叙得没有任何感情。
“我手里这把弯刀,是我母亲赠我的十二岁生辰里。在它刚被打造出来时,其实是配有刀鞘的。”
“她说藏锋于鞘,于是刀给了我,而刀鞘,作为约定的信物,送到了慕府。”
“然而,就在两家交换婚书前夕,我那位温婉柔顺以夫为天的母亲,用三尺白绫自缢身亡,追随我父亲而去。这把并不适合做武器的无鞘弯刀,自那之后,就成了我随身携带的杀人利器,刀身上沾染了无数人的血。”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更不带任何情绪。
但越是如此,慕秋越相信他这番话的真实性。
这一瞬,她做过的那场噩梦和卫如流现在说的话在她脑海里不断闪现。
随后,有些遗忘的记忆画面浮上慕秋的脑海。
画面里,形制诡异的刀鞘被装在盒子里,交到她手上,还有位妇人对她说:殊观,这个东西以后就交给你保管了,藏锋于鞘,你将来要好好督促他莫要太过锋芒毕露。
慕秋目光低垂,落到放在桌面的那把无鞘弯刀上:“……这把刀的刀鞘,现在还在我那里?”
刚刚那幅记忆画面里面的妇人……正是她的母亲容洛熙。
可她仔细清点过母亲的库房,里面并没有卫如流所说的刀鞘。
“我也不知。”
“所以……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认出了我?”
听到这句话,卫如流的唇角微微弯了弯,旋即又很快消失:“若不是知道,你以为区区一千两就能聘请我给你当护卫?”
不等慕秋回话,卫如流又问道:“若不是知道,你觉得我为何会许诺不伤你?”
那时,他亲手解下了母亲悬在横梁上的尸体。
母亲被父亲保护得太好了,她是温山软水里浇灌出来的美玉,一旦跌入尘埃,美玉蒙了尘,再也擦拭不干净。
他并不怪母亲丢下他,可从那之后,他最厌恶性情娇弱只会哭哭啼啼的女子,也极讨厌没有任何主见没有自我原则的人。
而这位险些成为他未婚妻的姑娘呢,同样在十年前,她从帝都贵女沦落为扬州城小小狱卒的养女。
但她的心性从未蒙尘,遇事冷静。
明明怕他得很,在原则问题上却寸步不让,为此三番五次与他争辩。
胆子有时更是大得出奇,赌起命来的狠劲连他都要为之侧目。
简言之那天站在卫府门前的石狮子前,对他说:“不然你成亲吧!”
他突然就想见见慕秋。
见见她,见见这位如无意外,其实本会成为自己妻子的姑娘。
卫如流两只手按在桌面上,倾身向前,凑近了她,直到两人呼吸交错,他能嗅见她发间熟悉的栀子香。
他认真凝视着她,声音很轻:“若不是知道你的命运和我一样,都曾因十年前的旧事而改变,我怎会把自己的狼狈摊在你面前。”
第三十三章 “我好像没那么讨厌他了。……
慕秋眼里划过几分不安;往后倾了倾身体,适当拉开她与卫如流之间的距离。
她的心上好像凭空出现了一个天平。
天平两端都在不断加着砝码。
一边是梦里贴着“囍”字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穿着嫁衣的她;
是卫如流说十年前两人险些定下婚事;
是她母亲曾对她说的那番话。
可另一边;是梦里覆灭的慕家;
是卫如流拿人命不当回事的冷漠;
是大伯父提醒她不要与卫如流有任何牵扯。
天平在反复摇摆;慕秋看着卫如流的眼神;里面不再是单纯的厌恶与疏离;渐渐生出几分复杂。
卫如流没有再说话,耐心等她梳理清楚他说的那些话。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慕秋终于定了心神。
卫如流坐回原位。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壶酒来;用指腹推掉酒塞;取来倒放在桌角的两只碗,一一满上酒。
“这些是本就存在的事实。我只是在帮你回忆。”
慕秋气恼:“所以我需要感谢你吗?”
卫如流将一碗酒推到她面前:“这就不需要了。”
慕秋坐着不动;没有接酒。
“别和我赌气。”卫如流端起酒碗,主动凑过去碰了碰她的碗沿,“慕秋;新年快乐。”
慕秋瞪他几眼,谁和他赌气了;自作多情。但听到他后半句话;慕秋顿了一下;还是回道:“新年快乐。”举起碗,将碗里的酒一口闷了干净。
结果她喝得太急,放碗时还被呛到了,别开脸连咳几声;咳得满脸通红。
卫如流支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慕秋被他看得有些恼怒;泛着红晕的眼直勾勾瞪回去,没有任何威慑力,倒像是撩人心火的一把钩子:“我刚刚想了想;我们的婚书压根没有交换成,这说明你我的婚约并没有真正定下。”
卫如流顺着慕秋的话道:“是。但信物还在你那里,把信物还我吧。”
从慕秋回忆起的记忆片段来看,信物确实是交到她手里了。卫如流问她要回来也无可厚非。
“我回去就找!”
卫如流问她:“若是找不到怎么办?那是我母亲留给我和我未来媳妇的遗物。”
慕秋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咬着牙关道:“若是找不到……”
她手一摊,耍起无赖来:“那就找不到吧。我相信你娘亲不会怪你姑姑我的。”
卫如流漆黑如墨的眼眸里划过几分笑意。
他又喝了两口酒:“姑姑这么了解我娘?”
念“姑姑”这两个字时,卫如流特意落了重音。
他的声线素来是清冷的,此时却夹着几分调笑意味。
他绝对是故意这么喊她的!
方才没觉得有什么,但在知道两人有过口头婚约后,再听卫如流喊这声“姑姑”,慕秋心里只觉得别扭得很,耳朵一点点烧了起来。
雪花打在屋檐的声音清晰可闻,倦鸟归了家,老夫妇也在收拾摊子准备结束今天的生意。
慕秋这才惊觉天色已晚:“我要回府了。”
卫如流皱了皱眉头,眼角眉梢的淡淡笑意瞬间消散无痕。他板起脸,打算等慕秋离开后,再回去那座冰冷毫无人气的卫府。
“这副面具……”
慕秋晃了晃手里的木质面具。
方才出门时,她一并拿了过来。
卫如流知道她要说什么,接道:“不要了。”
慕秋转身走了。
风卷着雪片闯进空荡的面汤铺子里,明明有内力护体,但卫如流又开始觉得冷了。
冷意从骨子里一点点渗出来,并不剧烈,却无法驱离。
他枯坐片刻,握着刀起身,要去结账。
“公子。”老妇人用抹布擦着手,“方才那位姑娘已经结过账了。”
卫如流眉梢微挑。
老妇人从旁边提过来一个食盒。
食盒看着很陈旧简陋,显然有些年头了,但能看出来被清洗得很干净,外表并没有什么污垢。
“里面装有刚下好的面,还下了两个鸡蛋。是那位姑娘让我做的。”
老妇人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的笑。她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才把食盒递给卫如流:“我们铺子小,只有这个自家用了多年的食盒,公子莫要嫌弃。”
卫如流接过食盒:“她可还说了什么?”
“没有。”
“明日我再把食盒还过来。”卫如流拎着食盒,只身离开面汤棚,闯入风雪之中。
***
路面结了冰,未免车轱辘打滑,慕府马车走得并不快。
车头挂着的两盏铜灯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马车里,白霜正在向慕秋请罪:“卫少卿用刀逼奴婢下车,还不许奴婢发出任何声音。好在奴婢才下马车,小姐就醒了。”
慕秋松了口气,她还以为真像卫如流说的那样,他坐在对面看着她睡了两刻钟。
“这件事虽说是事出有因,但你向我请了罪,就说明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罚你三月月俸,你可心服?”
白霜惴惴不安的心落回原处:“奴婢心服!”
回到慕府时,已是寂寂长夜。
她这个点才回府,肯定瞒不住大伯母,慕秋一下马车直接去了东府。
东府烛光明亮,慕大夫人坐在厅堂里翻看账本。
慕秋进去,开门见山道:“大伯母,我今天和刑狱司少卿卫如流见了一面。他说他的母亲曾经送了个信物给我,要我把信物还回给他。”
慕大夫人只知道卫如流来找了慕秋,没想到卫如流居然会把婚约的事情抖了出来。
她惊了惊,连声追问:“他真要你把信物还回去?”
卫如流愿意把信物要回去,这不就是说明他也愿意解除这桩口头婚约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实在是太好了。
见到慕秋点头,慕大夫人又问:“那个信物是你母亲帮你收起来的,你在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