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刀-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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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江南任官。可私盐贩卖最早可以追溯到十年前。”
叶唐张口就要说话,卫如流却抬手止住了叶唐的话音。
卫如流唇角似含三分笑:“我猜你是想说,十年前的私盐贩卖只是地方官员的小打小闹,是在你成为江南总督后才开始迅速扩张形成利益链的。”
叶唐神色微变。
他确实是想这么说,可是这番话被卫如流先说出来了,他若是再说,那未免太把卫如流当傻子。
方才后背冒出来的冷汗都干掉了,汗湿的囚衣贴在叶唐身上,风一吹过,他整个人冷得打了个寒颤,又因为浮躁的心情再次生出汗意。
叶唐没说话,卫如流悠悠道:“当然,你还可以说十年前你还在京城任官时,就已经被拉上了贼船,这也说得通。但是叶唐,编也要编得像样的,别忘了,我抄过你的家。”
“私盐能有多少利润,我已经查清了。可是数目不对,完全不对,在你们这些人背后肯定还隐藏着某个人。他手眼通天,是在他的庇护下,你们才成功缔造了如此庞大的一张利益网。”
“你们都在为他办事,而私盐利润的大头,也全部都被送去了他那里。”
叶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直到最后,他忍不住浑身颤抖,大吼道:“压根没有这个人!”
他吼得很大声,可“心虚”两个字已经明晃晃写在他的脸上,慕秋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不对劲。
卫如流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将敞开的窗户合上,绕了一圈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表现得耐心十足。
他一只手支着下颚,谈笑间就能轻而易举给叶唐施加心理压力:“叶唐,你下狱了,被判秋后问斩。”
“你的家被抄了,所有财产充公。”
“你的家族因你昌盛,也因你覆灭了。”
“你什么都没有了。”像是在赌桌压下胜负手一般,卫如流往上面加了最后一个砝码,“事到如今,你还用顾忌什么?这样的主子,真的值得你为他继续保守秘密吗?”
“是端王!”叶唐双手抱着头,死死捂着耳朵,惊声吼道,“是他!我是他的人!”
慕秋握笔的力度直接加重,哪怕在卫如流逼问之时,她已经猜到站在利益链最后的人位高权重,很可能还是某位有夺嫡可能的王爷,但当叶唐真的说出“端王”的名字,慕秋还是感到震惊。
端王。
这位可是夺嫡的热门人物,在外素来以公正端方、礼贤下士的姿态示人,无论是在百姓还是在大臣口中都有极好的名声。
慕秋忍不住看向卫如流。
卫如流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他看着虚空出神,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
“不可能是端王!”慕秋猛地出声,这下,不仅是叶唐,就连卫如流也向她看来。
慕秋冷笑:“叶唐,为了庇护你的主子,你也真是煞费苦心了。端王是公认的最有可能被册封为太子的王爷,以他的权势和声望,完全没有必要这么铤而走险。何必呢,你换个王爷,比如那位出身冷宫不受重视的平王,这都要比说端王更有说服力。”
叶唐闭着眼痴笑:“如果不是有源源不断的金钱支持,他哪里会有如今的权势和声望?”
卫如流回神,继续掌握审讯的节奏:“我要能证明你所言非虚的铁证。”
“没有证据。端王行事素来滴水不漏,况且我是六年前才接手此事,在我接手时,私盐贩卖已经很成熟了。”叶唐睁开了眼,他看着卫如流,似笑又叹,“你看,我入狱被判死刑,家族覆灭,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来救过我。”
端王为什么这么有恃无恐把他当做弃子,不就是因为端王知道,哪怕他真的开了口,也不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吗。
叶唐慢慢趴了下来,他凌乱得几乎缠绕在一起的头发贴在地面,然后他的脸也慢慢贴了上去,他躺在那里,看着外面渐渐黯淡的天光,目光露出痴痴的呆滞,干裂的唇角轻轻动了动,也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很快,他似乎看到了有意思的东西,嘿嘿傻笑两声,嘴里喊着“端王万岁”、“陛下万岁”,可很快,他又摇了头,不干不净骂着“端王狗贼”。
叶唐这副情状,分明是陷入了魔怔。虽说慕秋胆子大,但叶唐这样子看久了,慕秋总觉得心里有些麻麻的。
就在慕秋寒毛直竖时,有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挡在她的眼睛前方。卫如流说:“别看了,我们先出去。”
“那他呢?”
“让他留在这里吧,外面有人看守。”卫如流的声音压下了叶唐的嘀咕声,他的手依旧捂在慕秋眼睛前方,慢慢护着她走出屋子,“抱歉,我后面吓到你了。”
慕秋眨了眨眼,卫如流感受到睫毛划过他手心的动静,有些痒,有些酥麻。
“我没被你吓到。”慕秋强调,“不得不说,旁观卫少卿审讯犯人,我长见识了。”
“什么?”
“精准,犀利,所有谎言和伪装在你面前无所遁形。这还不够让我长见识吗?”
卫如流轻轻笑了笑,没有能从叶唐那里拿到证据的郁闷也淡去不少。
天色比刚才暗了些,时辰不算早了。
慕秋说:“用来审讯的屋子气味很难闻,我身上可能会沾到一些。我想简单处理下再回府。”
虽然她没有从自己身上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但这很可能是因为她闻习惯了。
卫如流应了声好:“刑狱司有个庭院,那里近日移植了成片的栀子花,现在正好是它的花期,我们去那里吹会儿风应该就差不多了。”
“你这,算是在邀我一起赏花吗?”
卫如流回答得极为干脆:“算。”
他这么坦荡,倒是让原本想调侃他的慕秋有些不自在了,慕秋说:“那我们走吧。”
两人并肩走去庭院,中途路过主衙时,卫如流还进去拿了什么东西。
刑狱司的庭院是用了心来设计的,栽种的花草繁而不杂,雅俗共赏,极有层次感。
在所有花草里,卫如流好像格外偏爱栀子花般,不仅有专门的花圃种植栀子花,就连一些适合插入栀子花的地方也都种下了去。
夏日微风吹来,暗香浮动。
慕秋逛了一会儿,就不想再动了。她坐在花坛边上闭目养神,卫如流陪着她坐了会儿就起身走动,不知在做什么。
慕秋也没睁开眼睛看他,静静吹着风。
身侧重新有脚步声响起,卫如流递来一个鼓胀的素色钱袋子,里面装满了他精挑细选摘下的栀子花:“这里风大,不宜久坐。你把这个戴一路就好了。”
慕秋接过。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才入手,她似乎就闻到了从袋子里散发出来的花香。
她将袋子妥善放进自己的袖口装好。
回到明镜院时恰是日暮西沉,慕秋命人备水沐浴,等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白霜连忙握着干布上前,帮慕秋擦头发。
慕秋倚在软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读着话本。
余光瞥见放在榻边的钱袋子,慕秋伸手取过,慢慢解开钱袋子封口,倒出里面的栀子花。
慕秋用指尖捻起一朵,放在鼻尖轻嗅。
白霜取来栀子头油,打开盖子用梳子沾了些,慢慢给慕秋梳着发:“小姐还真喜欢栀子花。”
慕秋嗅着花香的动作一顿:“为什么这么说?”
白霜还以为这袋栀子花是慕秋摘来的,笑道:“小姐平时就最喜欢用栀子花味的头油,而且小姐不常熏香,身上就总是带着股淡淡的栀子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慕秋过了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神。
所以……
刑狱司的花是特意种的,这些花也是特意摘的。
第六十七章 君子谦谦,温而不傲。……
慕秋精细照料着这些花;但从枝头摘下的花再精养,三天后花瓣依旧有些枯萎了。她干脆抽了空,亲自将这些花都制成干花;压在她平时最常翻看的几本书里。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继续生活。慕云来的葬礼之后;慕家人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慕大老爷继续回到大理寺当差;慕秋虽然不能出门,但也不空闲;她离京多时;有不少账目都需要清点。闲暇时,慕秋就去东院陪着慕大夫人;或在屋里养些花草陶冶情操。
府里有专门伺候花草的花匠,有花匠指点,慕秋种的第一盆君子兰顺利成活。
君子兰叶片厚实光滑;慕秋仔细给它浇了水,放下浇水壶;询问刚打听消息回来的白霜:“大伯父明日要去给卫少卿送礼?”
白霜应了是。
慕秋指着摆在窗台的君子兰;吩咐道:“把这盆花也加进礼单里;不用声张。”
早朝上,卫如流又被御史弹劾,罪名是逼疯叶唐。
卫如流被弹劾惯了,神情如常。
相比之下;他倒是很好奇这些御史是如何得知他逼疯叶唐的。
看来当初清扫刑狱司清扫得还不够彻底,以至于里面还有其他势力安插的钉子。
中午时分;慕大老爷来刑狱司给卫如流送谢礼,卫如流收下谢礼送慕大老爷离开,折返时恰好看到沈默在指挥人搬慕大老爷送来的礼物。
他目光从奇珍异宝、古董字画上扫过;在看到那盆君子兰上微微一顿:“把礼单取来给我。”
依照风俗,时人送礼物时都会附上一份礼单,卫如流直接翻到礼单最后一页。“一盆君子兰”写在礼单最末尾,与上面的字迹完全不同,明显是后来被其他人添上去的。
君子谦谦,温而不傲。
她怎么突然送这样一盆花给他?
卫如流收起礼单,眉眼柔和:“这盆花给我。”
小心接过这盆花,卫如流打算把它带回卫府放在自己的书房,刚往外走两步,卫如流又停了下来:“再去请一位花匠回府里。”
等慕秋把手头堆积下来的事情都处理完毕,京城已进入炎热的七月。
院中巨树参天,知了躲在枝叶间,蝉鸣声穿透了炎炎夏日。
屋内摆了两盆冰,冰融化时散发出来的凉意驱散走闷热。
慕秋穿着舒适的长裙倚在塌边,手中把玩着精致的团扇。自从码头一别后,她许久没见过郁墨了,也不知道郁墨最近在忙些什么。
正念着这件事,白霜走进屋里,笑着说:“小姐,郁姑娘来找你了。”说着,郁墨跟在白霜后面走了进来,一身黑红长裙清清爽爽。
慕秋放下团扇,起身迎过去:“你怎么来了。”
郁墨笑道:“我估计你忙得差不多了,想着许久没见你了,就过来看看你。”
“那真是巧了。”
“什么巧了?”
“我刚刚也在念着你。”
郁墨低头一笑:“来得早真是不如来得巧。对了,简言之在外面等着你我,他说要带我们去一个地方玩。”算着时间,慕秋在家里待了三个多月,现在应该能出门了,所以郁墨才会冒昧登门。
慕秋问:“去哪儿玩?”
“不知道,问他也不说,神神秘秘的。”
“这是在故弄玄虚呢。”慕秋也不再问了,后面总会知晓。她让郁墨坐在旁边喝些茶水稍等片刻,她去换了身衣服,这才跟着郁墨一块儿出府。
简言之坐在车辕边,早在等得无聊了,见到结伴而来的慕秋和郁墨,长舒口气:“总算是出来了。”
郁墨嫌弃道:“这才等了多久,就没耐心了?”
简言之拱手赔礼:“这才哪跟哪啊,能等两位姑娘是我简某人的荣幸,哪怕等到天黑也没什么。可现在不是热吗?”他一身金灿灿的,气派是气派,就是……着实热得慌。
慕秋在旁边听了会儿,看来这段时间郁墨和简言之相处得不错,语气越发熟稔了。等到简言之看向她,慕秋才问道:“怎么就你在,车夫呢?”
简言之苦着脸:“这不是前段时间和郁墨打赌赌输了吗,所以今天得为你们二人当一回车夫。”
慕秋好奇:“打了什么赌?”
简言之一只手蹭了蹭鼻子,另一只手摇着手中金光闪闪的折扇。阳光下,这把折扇折射出刺目的光,仿佛是在叫嚣着:来抢我啊来抢我啊。
“我那天休沐日,请郁墨去酒楼吃了顿饭。隔壁桌有两个书生吵了起来,一个骂卫如流心狠手辣,一个夸卫如流这段时间做的事情利国利民。我们两个就赌他们谁能吵赢。”说着,简言之往旁边让了让,留足空间给她们上马车。
慕秋:“……”
郁墨跃上马车,又折身来牵慕秋。
慕秋穿的这身淡青长裙繁复靡丽,但行动间确实有些不方便,便没有拒绝郁墨的帮忙。
等慕秋坐稳,郁墨用剑柄敲了敲马车壁,指使简言之:“走吧。”
马车不疾不徐晃动前行着,慕秋没忍住好奇心,咳了一声:“所以那两个人谁吵赢了?”
郁墨和马车外的简言之哑然失笑,片刻,简言之边笑边答:“夸卫如流的人吵赢了。说起来也是我背运,原本那两个人吵得旗鼓相当,不分胜负,场面激烈得很,结果就在这时,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居然说起了青衣姑娘府门前怒斥罪官妇的话本。”
说书人一开始说书,那个骂卫如流的人如何还骂得下去,当场认输溜了。
慕秋微讶:“这个话本居然传到了京城?”
街道两旁的吆喝声穿透人群,市井烟火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简言之晃着马鞭,抓了抓脸:“那个……我坦白,你别怪我啊,这个话本其实是我买通京城各酒楼的说书人说的,我想和你打招呼来着,但是前段时间不是不太方便联系你吗。不过你放心,所有人都以为青衣姑娘是一个行走江湖路见不平的侠女。”
以前卫如流血洗刑狱司,那些人骂他便骂了,反正那家伙确实没干人事。但前段时间卫如流在扬州九死一生,事后清算那些贪官污吏,还要被人继续骂,简言之就没办法再坐视了。
洛城说书风气流行,哪怕是家境贫寒的百姓,偶尔也能拿出几文钱去茶楼听段说书,简言之就想到了这个法子。
慕秋轻轻一笑:“随你吧,我不生气,不过我想到了一事。”
简言之接道:“什么事?”
慕秋点到为止:“话本是你命人去散布的,你又怎会不知那个酒楼的说书人会说这一段?”
这场赌注,简言之肯定知道自己必输无疑,但他还是决定要赌。有些事情挑得太明白就容易适得其反,不过慕秋想,以郁墨的聪颖,肯定能猜出来简言之的用意。很多事情她只是从来没往那方面去想而已。
马车外的简言之似乎被慕秋这句话惊到了,他愣了很久,才磕磕绊绊道:“那……那什么,哈哈,我是瞎赌的,这种事情又不是只有赢了才有意思。”
慕秋摇头微笑,撩开马车帘子眺望窗外的街巷,没有再说话。郁墨抱着剑也没说话,神情若有所思。
马车不疾不徐,一路穿过大街小巷,最后拐了个弯,进入安居巷。
等慕秋反应过来时,马车已停在一处府邸面前。
府邸大门上方高高挂着一幅牌匾——【卫府】。
很显然,这是卫如流的府邸。
“你表现得神秘兮兮的,我还以为你要带我们去什么秘密宝地,结果你就带我们来卫如流的府邸?”郁墨诧异,亏她对目的地好奇了一路。
简言之解释道:“卫如流平日里不在府中接待客人,很少有人能进里面参观。而且卫府有一个湖,湖里的鱼可鲜美了,据说它们都是吃人肉长大的,所以味道才这么好。”他还刻意咂巴了下嘴巴,仿佛是在回味湖里的鱼。
“你哄三岁小孩呢。”
郁墨这么说着,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拉开与简言之的距离。
他们两人都拌了许久的嘴,慕秋却一直没有说话,郁墨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