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刀-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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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如流停下脚步,抬手拂去不知何时落在她发旋上的松针:“想找你说些事情。”
“什么事情?”
卫如流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我最近有意修葺卫府,现在图纸已经出来了,想让你帮我掌掌眼。”
慕秋抿了抿唇,两只手不自觉背在身后,快走两步越过卫如流,只给卫如流留下一道背影:“你的府邸,自然是你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为何要找我帮看图纸。”
卫如流快步追上慕秋,与她并肩走着:“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风格的府邸。”
慕秋被他这句话给噎了下。
他的府邸,为什么……为什么要她喜欢?
她咬了咬唇,没有接这句话。
卫如流仿佛没意识到她的不自在般,又道:“我还特意吩咐过工匠要大动,所以图纸上的府邸,和你梦里看到的应该完全不一样了。”
“……”
“怎么样,要不要帮我掌掌眼?”
慕秋拒绝:“不要。”
卫如流笑:“那就算了。等卫府修葺完,我邀请你去做客,若是还有哪个地方觉得眼熟,你与我说一声,我让工匠再重新改改。”
慕秋依旧不说话,但她敢肯定,卫如流就是故意的。
还刑狱司少卿呢。
登徒子,轻浮!
渐渐地,两人走到了林间最深处。卫如流正准备继续往前走,慕秋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兴致勃勃指着林间东侧:“那里好像有萤火虫,我们去那儿看看吧。”
林间深处,漫天萤火虫在空中起舞,它们像是不怕人般,哪怕卫如流和慕秋突然闯入,它们也依旧在空中一闪一闪亮着光。
慕秋抬起手指,想点一点飞到她眼前的萤火虫,这只萤火虫像是察觉到她没什么恶意般,轻轻落在她的指尖不动。
慕秋微微睁大眼眸,笑了起来,想让卫如流看看她手里的萤火虫。
一转头,才发现卫如流一直站在她身侧看着她。
慕秋愣了愣。
愣神之间,她手上那只胖乎乎的萤火虫摇摇晃晃飞走了。
卫如流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般:“我看到了。”
“好看吗?”
卫如流眼眸安静注视着她:“好看。”
慕秋别了别鬓角的发,别开眼望向远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和我说?”
她了解卫如流,如果只是单单因为图纸的事情,他不会这么急着见到她。
卫如流缓步走到她面前,他低下头,轻轻牵起她的手:“简言之今日来找我,说简家和慕家早在大半年前就达成了共识,会为你与他定亲。”
慕秋迅速看了他一眼,确定他脸上没有什么怒色,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年初花灯节时,简言之带我出去玩,应该就是我大伯母和简夫人有意为之。”
她这副模样,分明是早就清楚此事,卫如流眼眸瞬间眯起,心口有些闷:“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慕秋心下叹了口气,说出来卫如流怕是要生气了,但思索片刻,慕秋还是实话实说,对他坦诚:“在去扬州之前。”
长而翘的睫毛在他眼底下形成一片淡淡的阴影,卫如流想通了一些事情:“在从京城赶去扬州的一路上,你突然对我疏远,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情?”
“没错。”
慕秋已经做好了卫如流会发怒的心理准备,出乎慕秋意料的是,卫如流没有生气,他只是笑了笑,仿佛心头一个困惑终于得到了解答:“可是你在知府衙门时答应过我,再也不会疏远我。”
“你真心拿我当朋友,急我所急,我向你道歉是应该的。”
卫如流否认道:“我从没拿你当过朋友。”
霎那间,慕秋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夜风阵阵,撩起她垂落的发梢,也吹动了她的心弦。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卫如流的手,与他十指紧扣着。
这种举动代表着她无声的默许,卫如流轻笑了一声。
他是在得寸进尺,可人会得寸进尺,往往是因为有恃无恐。
他所倚仗的,从来都是她的默许。
“简言之喜欢的人是谁,你应该能看出来。你现在还打算与简言之议亲吗?”
“没有,我一直都没有这么想过。”慕秋果断道,“从西山寺回去后,我会马上和我大伯母说清楚,婉拒掉这桩婚事。”
“你妹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要等你定了亲事才能轮到她,你不急,家里人会急,婉拒掉这一桩,还会有下一桩。”
卫如流上前半步,与慕秋几乎咫尺之间,如果有人从远处看来,慕秋完全是依偎在卫如流怀里。
卫如流松开了一直握在手里的灯笼,空出来的这只手抬起,慢慢插入慕秋的发间:“慕秋,你想过要和怎样的人议亲吗?”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氛围实在是太过于危险,慕秋有种自己已经变成卫如流猎物、落入他陷阱中的感觉。
可这种失控的、危险的感觉,又意外地诱人,以至于她压根生不起半点儿后退的念头。
她只能顺着他的力度仰起脸,与他对视着,在他幽黑的眼底,看见撩人的火焰:“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卫如流低声重复了这句话,“那在你议亲之前,先把刀鞘还我。不过,你找到刀鞘了吗?”
慕秋知道他是故意的。
在去扬州之前,她一直在努力寻找刀鞘,从扬州回来后,她却完全忘了这件事。
她第一次如此正视这些事情。
卫如流拇指轻擦过她发际:“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找到,或者没找到,就一句话的事情。”
“卫如流!”慕秋咬牙,一字一句念着他的名字。
卫如流应了一声:“嗯。”
“还没找到。”
“那不找了好不好。”
慕秋怔住:“什么?”
“我说。”卫如流牵着她的手来到他的心口,让她听着因她而剧烈跳动的心跳,“刀鞘找不到就不找了。刀鞘是你的,弯刀也是你的,慕秋,你愿意收下这把弯刀吗?”
慕秋几乎在瞬间就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因为惯用这把形制诡异的弯刀作为武器,所以世人也常称卫如流为“妖刀”。他问她是否愿意收下这把弯刀,就仿佛是在问——
慕秋,你愿意接受我的心意吗?
山上一旦入夜,温度会比白天要降低许多,若是穿得轻薄,还会觉得夜凉如水。可此时此刻,慕秋却有种浑身都在微微发热的感觉。
她太清楚这把弯刀对卫如流的意义。
可如今,他就这么平静地,问她愿不愿意收下他的刀。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慕秋作答,卫如流微微垂下眼,从腰间抽出弯刀。
他转了刀身,让刀尖对准自己,缠绕着白色绷带的刀柄轻轻放在慕秋手心里。
如今两人靠得极近,卫如流这么做,刀尖几乎贴在了他的心口处。
只要慕秋虚虚握住这把刀,这把刀会直接易主,只要慕秋用力往前一捅,刀尖会直接刺穿他的心口。
他把他最珍视的东西,和他的性命,都交到了她的手里。
慕秋终于回神。
她看着安静躺在她手心里的弯刀。
两人靠得太近了,所以哪怕卫如流极力克制着,慕秋也能感受到卫如流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在担心她会拒绝这把刀。
如果照卫如流所说,卫府会修得与她梦里所见的完全不一样。
那场梦也许诡异得真实,可是相比起梦,她更相信自己亲自接触过的卫如流。再说了,梦已经在发生了改变不是吗。那很多东西,都会变得越来越不一样的。
慕秋动了动指尖,牢牢握住刀柄。
她稍一用力,便从卫如流掌间抽走了弯刀,倒提在自己手里。不管怎么样,用刀尖抵着心口都太危险了。
在卫如流还没反应过来时,慕秋踮起了脚,用没有握刀的那只手揽住卫如流的脖颈。
夜凉如水。
她的肌肤也是。
可是吐息是热的,所以吻也是。
她吻上了卫如流的唇角。
林子上空有野生的松鼠自树梢上一跃而过,再落到另一根树杈时,爪子抱着刚摘下来的松子,它看着闯入林间、完全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吱吱叽叽叫了几声。
可是下面的两个人,都没有心思去注意它的到来。
慕秋的吻像是蜻蜓点水,她正欲退开,退路却被有力的臂膀截去,他搂住她,让她靠在他的身上,免得踮脚太累。
下一刻,卫如流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他吻得毫无章法可言,力度和动作却极尽温柔。
是与他这个人的性子截然不同的温柔。
仿佛能从这个吻里,感受到他对她的所有感情。
不是狂风骤雨,而是暖风拂面,细雨霏霏,带着他毕生最虔诚的温柔。
第七十章 “我已经拥有这世间最好的刀……
月色悄悄从林间探头;又被飘来的乌云羞去了光芒。
慕秋背靠着松树,轻轻喘息。
如果不是卫如流扶着她,她险些要软下身子瘫坐在地上。
卫如流用指尖拨开贴在她颊侧汗湿的发;拨着拨着;指腹再次抚上慕秋的唇峰;一下又一下地擦过。
慕秋察觉到他的动作;横了他一眼。
这一眼落在卫如流眼里,不带半分威慑;反倒平添几分风情。
卫如流低低笑出声来:“别这么看我。
慕秋气得掐了掐他的胳膊;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干脆闭上了眼睛。
岂料卫如流还是不满足。
他用指尖勾起她垂落的发梢;轻轻绕了两圈,委屈道:“我只是让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没说不让你看我。”
慕秋恼怒;睁开了眼睛:“你可真难伺候。
她微微恼怒时,眼眸格外明亮;宛若横生的秋水。卫如流终于忍耐不住;低下头克制地吻了吻慕秋的眼睛。
慕秋心里窜起的小火苗尽数化成了无奈;她食指拇指交错,弹了弹卫如流的额头,力度不轻不重,带着点儿小惩大诫的意味。
“别闹了。”
卫如流牵住她的手;乖乖应了声“好”。
山静月明,慕秋享受着与卫如流独处的感觉;也不急着回厢房,干脆坐到了地上,伸手去碰偶尔飞到她眼前的萤火虫。
卫如流不知从哪儿找来一片叶子;用手帕简单擦了擦,抵在唇边。
悠扬轻快的曲音在林间流淌。
像是他此刻的心情。
慕秋两手抱着膝盖,安静听着卫如流吹奏。听着听着有些累了,她换了个姿势,膝盖压着他大腿,头枕在他肩膀上。
察觉到慕秋的脸轻轻蹭过他的衣服,曲音突然一顿,过了片刻,才仓促被续上。
听了很久,慕秋开口道:“我们回厢房吧。”
是时候回去了。
再晚一些,慕雨和白霜那边不好解释。
慕秋从地上站起来,沾了薄尘的手掌伸到卫如流面前,轻轻一拉,卫如流顺着她的力度起身,很给面子。
走之前还不忘把灯笼拿走。
毕竟明天还要还回去。
慕秋站在旁边,看着他弯腰拿灯笼的画面,乐不可支:“卫少卿真是勤俭持家。”
卫如流握好灯笼:“是不如慕姑娘财大气粗。”
慕秋又想笑了。
她开玩笑,他怎么也跟着促狭起来了。
“对了,刀给你。”慕秋倒提着刀,将它递还给卫如流。
虽说这把刀会比普通的长刀要轻薄,但握久了也会觉得沉,她拿着不仅没用还嫌累。
这把刀跟了卫如流十年,可谓是他最熟悉的武器,几乎从不离身,可看着现在这把递到他面前的刀,卫如流心里没有半点儿高兴。
他微抿了唇角,强调道:“你方才收下了。”
没有退回来的道理。
慕秋有心逗他:“但是给了我以后,你用惯的武器不就没有了?”
“武器可以重新铸造。”
“用了这么多年,你肯定用习惯了,再换一把刀,就算它再好也是不同的。”慕秋仰起脸看他,月色连同他的身影一并落在她眼里,她认真道,“这把刀给我只能束之高阁,那会暴殄天物。再说了,我已经拥有这世间最好的刀了。”
卫如流立在她面前,月色流转下,他整个人宛若一把被月华洗练过、随时都会出鞘的绝世妖刀。
她已经有了最好的,就无需再拥有其他的了。
卫如流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刚压下去的耳根躁红再次攀上来,若不是有理智尚存,他几乎忍不住再去偷吻她。
这种亲密一旦开始,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她可能很久都回不了厢房了。
原来这种随时都会燃烧沸腾的,因她而滋生因她而疯长的,就是欲望吗。
“你说得对。”卫如流伸出手,从她那儿接回弯刀,自然而然道,“有了最好的,自然不用看别的了。”
弯刀似乎是察觉到主人在嫌弃它,轻轻发出争鸣声,卫如流无情地将它插回腰间。
空出来的那只手,则伸到了慕秋面前。
慕秋眼眸弯着,将她的手送进他掌心,然后被他牢牢握住。
杏色衣摆与竹青衣摆交叠在一起,明明两人交握的手被宽大的衣摆遮了个严实,但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是非同一般的亲密。
两人并肩走回石子路,很快穿出了松林,往厢房方向走去。明明走得并不快,然而这段路依旧显得如此短,不多时通往厢房的圆形拱门就到了。
慕秋想起一事:“你匆匆赶到这里,可让寺里的人给你安排了住处?”
卫如流无所谓道:“忘了。”
他当时只想见她。
“那你今晚睡哪儿?”
卫如流提醒她迈过面前的门槛,才道:“我等会儿再去与寺里的人打声招呼。”
慕秋:“那就好,这几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寺里空余的厢房应该有不少,腾一间出来不难。
慕秋住的厢房已近在眼前。
卫如流没有再送,他停下脚步,站在几丛稀疏竹子旁:“其实我不关心这件事。”
慕秋顺着他的话问:“那你关心什么?”
卫如流压低了声音,头微微靠近她耳畔:“你舍不得把刀藏起来束之高阁,那什么时候愿意将他昭告天下?”
他的声音极轻极幽,夹杂着几分淡淡的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做了什么负心事薄待了他。
慕秋:“……”
无赖!
但亲都亲了,还能退掉不成。
慕秋小声道:“我不会和第二人议亲,你别急。”
这样直白而坦诚的话语,差点儿把卫如流烧着。
轻轻吸了几口凉气唤醒自己的定力,卫如流煞风景问:“你方才不是还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可慕秋的回答又将他刚刚拉回来的定力给烧没了。
“可你不就是我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夜间的风穿堂而过,灌入他的心口,吹得他心跳如擂鼓,卫如流温柔地叹了一声,长有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颊侧:“慕秋,你快回去吧。”
还是别再考验他的忍耐底线了。
慕秋慢慢松开与他交握的手。
她体温常年偏低,而他是习武之人,掌心温度极高,被他牵久了,她的手也慢慢热了起来。现在一分开,冷风从间隙钻进来,她的手又重新变得冰凉。
慕秋有些不适地蜷了蜷手指,指尖恰好划过卫如流的掌心,力度不轻不重,有痒意从她擦过的地方蔓延。
“我走了,你赶紧去找寺里的小沙弥。”丢下这句话,慕秋用手指顺了顺发梢,转过身去。
“明早见。”卫如流在慕秋身后说道。
“好,明早见。”
慕秋脚步轻快走回她的院子,快要踏入院门时,她回眸看向那几丛竹林,依稀可见一道竹青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