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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枕刀-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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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如流抬头看向暗九,示意他往下说。
  “衡阳郡主落水一事,对外宣称是遇到了刺杀。那些刺客都是死士,京兆尹的人抓到他们后当场服毒自尽,死得非常干脆利落。”
  “经查证,这些死士是平王府的人。”
  卫如流仿佛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般,左手压着桌案,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暗九:“那些路过救了衡阳郡主的纨绔子弟?”
  “也是平王安排的。”
  卫如流眉梢略扬,浅浅一笑,笑容里隐现出几分讥讽之色:“看来平日里,大家都小瞧了这位王爷啊。”
  先是在端王嫡女瑞荣郡主大闹皇宫时,带着衡阳郡主进宫,主动说自己的女儿愿意去和亲,给了端王狠狠一记背刺,随后又设下这个计谋,让衡阳郡主落水被外人所救。
  经过这么一遭,衡阳郡主虽然失去了些许名节,但也摆脱了和亲的命运,她作为皇室郡主,就算损失了一点名声也不愁嫁。
  而平王获得的好处就更大了。
  这一石多鸟之计,真够毒辣。
  如果不是刑狱司耳目众多,又能人辈出,世间还真没几个人能够看穿平王的手段。
  “大人打算如何处理此事?”暗九恭声问道。
  卫如流方才还在笑,神色转瞬化为冷厉。
  他弹了弹身上的衣袍:“去告诉平王,我用查到的这些东西,换他帮一个忙。”
  两位王爷都不是什么好人,狗咬狗罢了。
  这个忙,平王要是不帮,端王也可以帮。
  暗九悄无声息离开,卫如流收好公文,起身走出外面打算透透气,不知怎么地,就走到了种满栀子花的那座庭院。
  栀子花的花期已经过了,庭院空落落的,卫如流看了一会儿,忽而想起那天他站在奉天殿九十九级台阶之上远望旭日,与简言之说过的那番话。
  他说:两国若是诚心和谈,为何一定要以女子从中作为纽带。
  后来,简言之问他:可和谈是大势所趋,你又能做些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卫如流没有回答。
  他以前看不惯一件事情,就一定要竭尽全力去争取,可慢慢地,他开始与这个世道同流合污。
  看不惯又如何,只要不损伤到他的利益,那这件事就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无动于衷。
  可现在,他心上的姑娘成为了那个要为大燕利益而牺牲的人。
  他势必护她周全。
  一个北凉皇帝,还不配从他手里抢人。
  可除了阻止她被选为和亲人选之外,他是不是应该……再多做些事情?
  卫如流脸上出现片刻茫然。
  ***
  白霜前脚刚刚溜出慕府,慕大夫人的禁足命令后脚就到了。
  慕秋早有心理准备,安抚完明镜院的人,走进书房凝神练字。
  这一练,就练到了白霜回来。
  慕秋用手帕擦去指尖沾到的点点墨迹,边洗笔边问情况。
  白霜老老实实道:“卫少卿说他会解决好所有事情,然后再来见小姐。”
  说着,白霜从怀里取出木盒,用一种怀疑人生的表情继续道:“这也是他让我转交给小姐的,他还说……还说很想小姐你。”
  慕秋:“……”
  慕秋盯着白霜看了半天,实在没忍住,捂着半张脸笑出声来。
  笑了片刻,慕秋才将木盒打开。
  里面放着一根栀子花簪。
  慕秋伸出指尖,慢慢抚摸着宛若正在枝头盛放的栀子花,随手拆去头上正戴着的簪子,换上了卫如流送的这支簪子。
  她其实只是喜欢栀子花的香味,对这种花,要说多偏爱也没有。可现在,她越来越偏爱这种花了。
  这份偏爱,是因卫如流而起。
  白霜偷眼瞧着慕秋的举动,走上前帮慕秋揉了揉握笔太久而有些僵硬的手指,好奇问:“小姐,和亲的事情就连大老爷都没办法改变,卫少卿真的有办法吗?”
  慕秋回道:“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办法。”
  白霜抿了抿唇:“可是我看小姐很淡定,仿佛胸有成竹。”
  一束阳光直射入室内,慕秋好像知道白霜在想些什么,她盯着面前的阳光,继续道:“因为我相信他会帮我摆脱困境。”
  她对卫如流的自信并非凭空出现,两个人一块儿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慕秋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卫如流的能力。
  即使这件事情连大伯父都束手无策,卫如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北凉和亲。
  这件事情涉及到朝堂博弈,虽然和亲的人选可能是她,但还远远轮不到她为自己做主。
  不过没有关系。
  卫如流是无坚不摧的妖刀,会为她披荆斩棘,帮她挣脱掉既定的宿命。
  既然想娶她,那她遇到了危机,他理所当然为她解决;同样的,若是日后他遇到了危险,她也理所当然相护。
  她这回就做一个恃宠而骄的人,心安理得待在院子里练字禁足,等着她的卫少卿带着好消息来见她。
  ***
  傍晚时分,卫如流得到了平王那边的允诺。
  他换了身黑衣,撑着慕秋赠他的那把伞步入雨夜,前往宁勇侯府做个不速之客。
  宁勇侯,曾在容老将军麾下多年,与容老将军有份师生情在,又是朝中坚定的主战派。
  半个时辰后,卫如流被宁勇侯亲自送出府。
  他脚步一拐,穿过两条巷子抵达简府见简老爷。
  简老爷早已在门口恭候多时:“请!”
  又是半个时辰,卫如流离开简府。
  此时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他扬了扬伞檐,抬头望了眼天色,没入滂沱大雨中,穿行于大街小巷,回到了已经开始施工修葺的卫府。
  翌日一早,慕大老爷的马车抵达大理寺,他走下马车,目光微凝。
  卫如流穿着鹤纹红色官袍,身姿如松,撑着伞站在檐下,直到看到他的马车,才快步走来。
  很显然,卫如流是来找他的。
  来到近前,卫如流亲自给慕大老爷打伞,行了一礼,态度谦逊温和。
  两人论官阶一模一样,若论权势,刑狱司的面子可比大理寺的面子大多了,然而慕大老爷看得很真切,卫如流向他行的礼,是子侄礼。
  昨晚回到府里,慕大夫人就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慕大老爷。
  慕大老爷眸光一闪,不动声色道:“卫大人公务繁忙,怎么有空过来大理寺。”
  卫如流轻声道:“有些事想找慕大人。”
  对于卫如流要说的事情,慕大老爷心中有数。
  他叹道:“请。”
  请卫如流进里面去坐。
  总不能站在人来人往的大理寺门口聊秋儿的事情。
  坐下后,卫如流道:“我敬慕大人是长辈,所以就直说了,还望慕大人不要怪罪我冒犯之意。”
  慕大老爷连连摆手:“当不得卫大人口中的一声长辈。”
  想跟他攀关系?
  现在他可还没认可卫如流当他的侄女婿。
  卫如流失笑,也没有和慕大老爷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慕大人在朝中多年,理应清楚,用议亲来逃避和亲并非上策。”
  慕大老爷喝了口茶,叹了一声:“确实,但陛下已经决定的事情,不是谁都能改变的。”
  瑞荣郡主如此尊贵受宠,虽然强行改变了陛下的决定无需再去和亲,但端王也因她被禁足三月,陛下当着满朝文武面前呵斥他,还称他“教女无方”。
  他们慕家身为文臣世家,如果真的得到陛下一句“教女无方”的评价,那这大燕朝还有谁敢娶慕氏一族未婚的女子。
  卫如流坚定道:“慕大人若是信我,和亲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必要时候再助我一把即可。”
  慕大老爷骤然抬眼,目光沉沉落在卫如流身上:“你要怎么做?”
  卫如流笑而不语,显然不打算透露。
  慕大老爷皱了皱眉头,斟酌片刻,他许诺说:“我没有办法改变和亲的事情,若是卫大人真能改变,让秋儿免去远嫁的痛苦,那我会慎重考虑秋儿的婚事。”
  卫如流捧起茶盏,轻轻笑道:“慕大人误会了。她信任我,我便护持她,我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人,多方奔走是为了摆脱她的困境,并不是想挟恩以报,慕大人不必如此许诺。”
  他用指腹轻轻摩梭着茶盏边缘,将杯里温度刚刚好的茶一饮而尽。
  放下茶盏时,茶底与桌案轻碰间,发出脆响。
  卫如流冷淡说:“四日后就是每月一次的大早朝,那天北凉使团会上殿请辞,陛下应该会在那时彻底定下和亲之事。”
  那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屋外的人声越发嘈杂,卫如流起身行礼:“我就不耽误慕大人处理公务了,告辞。”
  他衣袍翻飞,从容离去。
  走到院中,恰好碰到慢吞吞抵达衙门的简言之。
  简言之打了个哈欠,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泪花,抬头一看,还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突然来大理寺了?”
  卫如流停下脚步:“我做了一个决定。”
  简言之漫不经心,随口问道:“什么决定啊。”
  “我讨厌以和亲作为和谈的筹码,所以我决定在不影响和谈的情况下阻止这一次和亲。”
  慕秋不会去北凉和亲。
  也不会有其他女子去北凉和亲。
  简言之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怔怔看着卫如流,一时失声。
  等他回过神时,卫如流已经走远了。
  简言之再次抬头看天,用手拍了拍额头:“太阳果然从西边出来了。”
  这么说着,简言之脸上却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明知不可为,心却有不平。
  心有不平,不平则鸣。
  卫如流竟与慕秋越来越像了。
  这莫非……就是郁墨口中的夫妻相?


第七十二章 昔有容氏郎,死效于君前。……
  四日时间几乎一晃而过。
  天光微亮时分;雨淅沥沥下着,不多时雨势渐渐大了,雷电在云层游走;刹那点亮天际又惊鸿一逝。
  大臣们穿着朝服;手持芴板;寻了地方躲雨;不时拍拍被雨水溅湿的袖口和衣摆。
  御史台的几个六品小官站在了一块儿,正在低声聊天。
  李自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
  他没有听清同僚说的话;将芴板藏进袖子里;有些忐忑又有些紧张地注视着雨幕,等待着大早朝的开始。
  终于;他挨到了进殿的时辰。
  众臣列位,皇上到了。
  处理完几件不大不小的国事,和亲再次被提了出来。
  在短暂的沉默后;李自从队伍末尾走到殿中,躬身一拜;声音清朗笃定。
  “陛下;臣有一个人选。”
  “臣提议的人选;乃慕家二小姐慕秋。”
  一时间,满朝目光都落在李自身上。
  李自手心都是粘腻的汗,但他不敢擦,继续道:“论出身;慕家二小姐出身陈平慕氏。陈平慕氏累世风流,名士高官辈出。论容貌;慕家二小姐惊为天人,如今隐有洛城第一美人之称。论品性,她曾为伯父千里奔赴扬州;又是陛下亲封的乡君。”
  “依臣薄见,唯有此女,方能代表大燕前去北凉和亲。”
  话里话外都是吹捧。
  可话里话外,也都是要将慕家二小姐钉死在和亲人选上。
  片刻的沉寂后,陆陆续续有附议的声音响起。
  听到有这么多附议的声音,李自心中颇为自得。
  坐在上首的皇帝轻抚着龙椅扶手上的龙纹凸起,目光透过垂落的冕旒,低低梭巡着诸位大臣。
  慕秋。
  这个人选,确实颇合他心意。
  就在皇帝将要开口时——
  有人缓步出列。
  死死垂着头不敢直视天子的李自,视线里突然出现一角绛红色官袍。
  袍角金银双线并行,绣娘用精湛的技艺,绣出栩栩如生的鹤纹。利爪嶙峋,似乎随时都会从袍角飞出,狠狠擒住李自的脖颈。
  李自莫名脖颈发凉,用力咽了口水,喉结滚动,借着这个动作压下心头陡升的慌张。
  来人走得不疾不徐,却格外有压迫力:“既知是薄见,就不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显露自己的浅薄。”
  李自眼眸睁大,忍不住抬起眼看向来人。
  “陛下。”
  昏暗的大殿里,卫如流轻轻一笑,满堂生辉。
  “臣以为,慕秋这个人选不妥。”
  皇帝坐在上首,并未接话。
  不清楚内情的大臣互相对视,眼里都写着困惑。
  这位刑狱司少卿在任近一年,可是从未在朝堂上发表过任何看法,他素来喜欢用刀说话,如今怎么突然破例了?
  听见卫如流如此反驳,李自忘了刚才令他后脊生寒的凉意,盯着卫如流的背影,冷声道:“卫大人,下官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欺瞒之意。刑狱司手眼通天,卫大人如果不信,一查便知。”
  卫如流侧过半边身子,不带半点儿情绪的视线盯着李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你方才对慕家二小姐的夸奖确实句句属实,不仅没有夸大,还说得委婉简单了些。”
  已经准备硬刚的李自:“???”
  旁听的不明真相的大臣:“???”
  慕大老爷:“……”
  简言之:“!!!”
  李自心态崩了一瞬,勉强稳住:“既然大人也认可,不知此事不妥在哪里?”
  卫如流眉眼染上冷意:“这位大人提议慕家二小姐去和亲,应该调查过慕家二小姐的情况吧。”
  “略有耳闻。”
  “那你可知慕家二小姐的母族?”
  慕家二小姐的母族……
  顺着卫如流的话思索,渐渐地,有不少人从陈旧到褪色的记忆里,翻找出一个多年未曾被提起过的家族——
  清河容氏。
  李自是寒门出身,对十年前的旧事知之甚微,皱眉道:“下官不理解大人的意思。”
  卫如流轻轻喟叹出声,声音幽远:“你知道清河容氏吗?”
  在卫如流直白说出这个家族的名字时,不少人微微变了神情,以一种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卫如流。
  这桩旧事,这个名字,是众人心照不宣,却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它不应该再被提起才对。
  朝中有些人早就猜到卫如流的身份,有些人没有,他们审视着、思考着、分辨着卫如流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卫如流仿佛没有意识到这些目光般,语气平稳。
  “昔有容氏郎,死效于君前。这句诗,是大燕朝初立时,太||祖皇帝亲手为容家先祖容萍写的墓志铭。”
  “容家历代,自容萍始,不分嫡支庶支,不分男子女子,共有一百六十三人战死疆场,其中二十六人的尸骨至今没有找回来,他们以命铸容氏赫赫威名,保边境一方平安。”
  “十年前,容国公与其子因贪功冒进战死沙场,他们麾下六万精锐也随他们一并战死。幸得陛下宽厚,念在容家曾经的功劳上,没有追究容家的出嫁女。”
  李自隐隐猜到了卫如流要说些什么,依旧嘴硬道:“这与和亲有什么关系?”
  卫如流眼里沉着幽深的怒火:“当时容家大小姐容洛熙嫁去了慕家,你口中所说的慕家二小姐,正是容家仅存于世的遗孤。”
  他话音极轻,却震得满堂一静,落针可闻。
  似乎有人想要出列争辩,卫如流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生生压得无人敢动。
  最后,是端王站在前方,平静出声。
  “听完卫大人的一番话,本王倒是觉得,再没有比慕家二小姐更合适的人选。如今大燕与北凉和谈,愿化干戈为玉帛,这是两国百姓期盼已久的事情,必定也是容家英魂所期盼看到的事情。”
  顿了顿,端王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卫大人年轻气盛,在和谈的关键时刻重提大燕与北凉的恩恩怨怨,有没有想过,两国和谈有可能会因你这番话而破裂?”
  矛头直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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