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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枕刀-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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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是在那个荒诞的、诡异的、曾经扰得她不得安眠、令她避之不及的噩梦里,他依旧做到了他所许诺的一切。
  她幼时曾交换过信物的人是他;梦里结发为夫妻的人是他;如今心心念念的人还是他。
  卫如流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把玩着她柔软的发梢;栀子浮香潜入他的鼻尖。
  沉默许久;卫如流轻笑了下:“慕秋,我的承诺你都听到了;那我能不能也换你一句承诺?”
  “你想要什么承诺?”
  “接下来的路;无论我是生是死,都陪我走完。”
  卫如流脱口而出。
  他确实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而且对待慕秋和其他人;用了两套完全不同的标准。
  他心里明白简言之的苦衷,所以从不强求简言之帮他做些什么,入京以来更是几次三番撇清和简言之的关系;免得日后简言之受到他的牵连。
  可是同样的道理,放在慕秋身上却说不通。
  他知道不应该让她牵扯进来;他更知道了解得越少内幕对慕秋越好。
  他什么都知道;却希望她能陪着他走完这条危险如影随形的路。
  这条探寻真相的路;他独自一人走了十年,既然都自私地向她伸出手了,那不如……再自私一些吧。
  怀里的姑娘似乎是听到了他剧烈如擂鼓的心跳,将手掌轻轻贴在他心口。
  她仰着脸。
  于是他从她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紧张而局促;克制又害怕。
  像是在等待她给予审判的囚徒。
  “卫如流,看到你血洗刑狱司时;我觉得你是这世间最恶贯满盈的凶徒。”是扰她清梦、屠她亲人的疯子。
  似乎过去了许久,又仿佛只过去了几息时间,慕秋轻声开口。
  “但你一点点扭转了我的偏见;你让我知道,刻在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他用最激烈的方式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又用最莽撞的方式撞开她的偏见,不断刷新她对他的固有认知。她对他的印象一次次重组,当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时,他又会给她带来更多的惊喜。
  还已故者公道,令未亡者安宁。
  原来他与她一直都是同一种人,明知不合时宜,依旧会因微末的希望而挣扎追寻。
  “我没见过比你表达感情更笨拙的人。”慕秋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说讨厌他独断专行,他便尽量改掉,她说他穿竹青色衣裳好看,他会特意换一身竹青色长衫来见她,她说以为他将她送的伞丢掉了,他大晴天的也不忘拿着竹伞过来,只为让她瞧上一眼。
  “接下来的路,我会陪你走完。”
  “我的安危,就劳卫少卿费心了。”
  慕秋解下左耳的珍珠耳饰,放进卫如流掌心,轻轻将他的手指合上。
  “这是雇佣卫少卿的工钱。若是嫌不够,就把我抓回去当卫夫人抵债吧。”
  卫如流愣了愣,极力压制下,唇角依旧不自觉上扬。
  终于,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胸膛微微震颤,眼神温柔得像是一汪融化的冰水。
  “慕姑娘是无价之宝,抓回去抵债,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划算的一笔生意。”
  虽说吃了些糕点垫肚子,但一天下来慕秋没用过什么食物,卫如流与她聊了会儿,没有让她继续待在这个只有青灯古佛的冰凉偏殿里,将她送回厢房。
  等慕秋进了厢房,卫如流转过身,看着不知何时悄然跪在他身后的暗九,声音冷淡:“事情查清楚了?”
  暗九黑衣蒙面,双手捧着一封密信。
  卫如流握着密信,借着微弱的烛光,阅读起来。
  片刻,他缓缓捏紧手指,背脊绷紧,在慕秋面前刻意收敛的杀意和狠戾气势再次浮现在他周身。
  山海关大战前夕,江安生了场重病,称病待在府中休养,很长时间都没有在端王府露面。直到张家满门抄斩后,江安才再次出现在端王府。
  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刑狱司追查到他曾经出现在平城。
  ——平城,据山海关三十里地的一座小县城。
  无缘无故称病离开京城,前往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县城……
  当年山海关一战的惨败,背后一定有江安……不,应该说,背后一定有端王的身影。
  这位可是他父亲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啊。
  卫如流眼神幽静冰冷,杀意一闪而逝。
  手足至亲相残至此,当真是可笑至极。
  密信看到这里,只看了一半,卫如流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从平城回到京城后不久,江安便悄悄被凋去了扬州任职,直到六年前,叶唐被任命为江南总督,江安才低调从扬州回到京城,一直待在端王身边当幕僚。
  扬州私盐案正是由卫如流经手,对叶唐的审讯也是卫如流亲自负责。
  看见“六年前”这个时间节点,卫如流脑海里陡然跳出叶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我是六年前才接手此事,在我接手时,私盐贩卖已经很成熟了。”
  那就全部都能够对上了,在叶唐之前,私盐贩卖的事情是由江安来布局的。
  卫如流慢慢合起密信,吩咐道:“继续查下去,看看十年前江安在平城见过什么人,还有他在扬州那几年都做了些什么。”
  ***
  温凉如水的夜里,有人互诉情衷,自然也有人失意落魄,蹲在屋顶上感受呼啸狂风的洗礼。
  狂风喧嚣,吵不过简言之的内心。
  这段时间北凉使团和大燕朝廷的人不断给大理寺施压,要求大理寺尽快侦破沮浚的案子。
  简言之身为大理寺少卿,忙得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
  唯一让他聊以慰藉的是,京兆尹府需要配合大理寺查案,那边派过来协助的人里有郁墨。
  有郁墨陪着,哪怕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日子也好熬了许多。
  简言之现在待在驿站附近的一座民宅里。
  查了几天案子,他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他发现,在沮浚死后,有人潜入了沮浚的房间搜查沮浚的行李。
  当然,这并不是简言之深更半夜蹲屋顶的原因。
  就在一刻钟前,简言之喝了点酒,色字头上一把刀,没忍住偷亲了郁墨的额头,被揍得哭爹喊娘,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历经千辛万苦,独自爬上屋顶躲了起来。
  名义上思考人生,实际上是怕再被揍第二顿。
  他蹲着蹲着,腿麻了,打算换个姿势,躺在屋顶上。
  毕竟躺着不费腿。
  但还没来得及换姿势,东北方向有折射的寒芒照进简言之眼底——那明显是利器才能折射出来的光。
  兴许是巡夜的士兵吧。
  简言之这么想着,动了动腿,便又看到接二连三的寒芒。
  得,深夜打架斗殴,赶上爷心情不好,算你们这些小贼运气不好!
  简言之连滚带爬下了屋顶,拍拍身上的浮尘,在院外吆喝起自己的下属。
  郁墨合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其实以前吧,郁墨一直拿简言之当兄弟来看,直到今天落在额头的温度蔓延开,郁墨才发现她以为的兄弟情居然早就变了质。
  郁墨看了很久想了很久,刚酝酿出些许睡意,屋外传来的动静使得她的睡意一扫而空。
  她一把从床上坐了起来,随手抄起放在枕边的长剑,理了理衣襟跑出了门,顾不得尴尬,询问站在院中的简言之:“有情况?”
  简言之高深莫测道:“没错,方才我夜观星象,掐指一算,发现东北方向有一团怨气堆积,隐隐透着铁金和土腥之气,于是我决定带着下属们往东北方向走一趟。”
  郁墨面无表情:“说人话。”
  简言之立马嬉皮笑脸:“好吧,事情其实是这样吧。”
  在简言之讲述时,下属们都陆陆续续穿戴好衣服出现在院中。
  清点好人数,简言之带着人往异常出现的地方赶去。
  郁墨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东北方向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四个蒙面黑衣刺客围攻一个人,手中兵器交织,寒芒闪现,几乎没有一丝一毫闪避的空间。
  被他们堵在中间的壮汉体力不支,外加持剑的右肩膀受了道剑伤,早已拿不稳武器,他的脸上渐渐露出绝望的神色。
  就在壮汉要束手就擒时——
  郁墨从天而降,握着长剑杀入包围圈,轻轻松松化解了四个刺客的包围之势。
  随后,大理寺的侍卫们也杀入其中,与郁墨配合着拿下那几个刺客。
  大理寺这边有备而来,四个刺客不敌之下打算施展轻功逃走,结果一个都没跑掉。
  简言之只当他们是普通歹徒,原本没太在意,结果那四个刺客在落到他手里后服毒自尽了。
  简言之:“……”
  太过震惊,以至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家伙,原来这几个都是死士。
  唯一还活着的壮汉被卸去下巴,免得他也要服毒自尽。
  简言之打量着壮汉。
  方才那四个人都在围攻壮汉,很显然,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看来今晚他误打误撞,有不小的收获啊。
  简言之微微眯起眼眸,挥手道:“把他带回去好好审问!”
  下属们押着壮汉走在前面,简言之往队伍后面走去,来到郁墨身边:“让我看看你受的伤。”
  方才郁墨在与刺客发生打斗时受了点伤,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血流得格外吓人。
  郁墨已经止了血,条件有限,她只是草草包扎了伤口。
  简言之看清她的伤口,眉心拧得极紧,恨恨骂了几句那些刺客,这才抬眼看着郁墨:“疼不疼?”
  若是平时,郁墨定然大咧咧摆手说这是小伤,她在海上给郁家打地盘时,受过的每一次伤都比这严重多了。但看着简言之严肃的神情,郁墨不知为何,到嘴的话往下咽了咽,再开口时已是不同的回答。
  “嘶。”她倒抽冷气,“还真有点疼。”
  简言之有些紧张:“刺客的刀上可能涂了脏东西,你忍忍,我们就快回到宅子了。”
  郁墨被他这副模样逗笑:“好啦好啦,我方才是逗你的,这伤没什么大碍,简单处理包扎一下,过个十天半个月自然也就痊愈了,连大夫都不用看。”
  简言之皱着眉,神色里明显不赞同。
  郁墨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她见多了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发现他偶尔板起脸,居然……
  居然还挺好看的。
  回到宅子,下属将壮汉带下去审问,简言之找来干净的绷带和金疮药,不容郁墨拒绝,压着她坐在院子里,帮她包扎伤口。
  “我自己就行的,不用麻烦你,你还是去审问犯人吧。”郁墨有些不自在,连忙说道。
  “审问犯人这种事情都要我亲力亲为,那养那些下属干什么用。”简言之抓着她受伤的右手,帮她把袖子卷起来,“再说了,你伤在手臂上,怎么自己来。”
  哪怕简言之刻意放轻了动作,伤口和衣服布料粘合在一起,卷起袖子时还是不免扯到伤口,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又渗出些许血来。
  简言之平时很少帮人包扎过,瞧见伤口渗血,大冷天的,额头紧张得冒了热汗。
  他顾不得擦一擦额头的汗,屏气凝神,垂下眼睛,认真处理起伤口来。
  郁墨左看看右瞧瞧,最后还是忍不住悄悄把目光落在了简言之的侧脸上。
  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后,郁墨下意识动了动脚尖,内心暗暗骂了自己一声。
  好在没过多久,简言之就包扎好了。
  简言之轻咳一声:“第一次给人处理伤口,包扎得不是很好看,你别介意。”
  郁墨“啊”了一声:“没事,我……”被简言之吻过的额头又开始发烫了,郁墨坐立难安,只好起身,“夜深了,我先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我等他们审讯完再去睡觉。”
  郁墨点头,也没强求,她顺着简言之的视线看向灯火通明、正在审讯犯人的那间屋子,皱了皱眉:“我总觉得今晚的事情不太简单。”
  “放心,我兜得住的。”简言之不想在郁墨面前丢脸,拍着胸口信誓旦旦。
  他在大理寺混了这么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啊。
  一个时辰后,经受过严刑拷打的壮汉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简言之听了前三句,手抖。
  听了前十句,腿抖。
  听完,浑身发抖。
  完蛋了,这件事他可能还真兜不住啊!
  慕大人快来救救他!!!
  慕大老爷昨晚上被自家夫人拉着谈了很久的心,今早起来时还有些迷瞪。
  到大理寺时,慕大老爷远远瞧见简言之那慌里慌张的模样,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他突然觉得,他的侄女婿不是简言之其实也挺好的。
  “坐下喝口茶,再汇报发生了什么事情。”慕大老爷老神在在,十分镇定。
  简言之被他所感染,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将昨晚的事情全盘拖出。说到那个壮汉的身份时,简言之话音微顿,方才继续道:“他是北凉使团的侍卫。”
  闭目养神的慕大老爷倏地睁开了眼,眼中精光骤亮,不过没出声打断简言之,听着他继续讲下去。
  这个侍卫叫那飞翮,生得魁梧高大,凭着叔父的关系在使团里混了个侍卫的职位。
  那飞翮平日里手脚就有些不干净,时常会偷拿同僚的银两。不过他有分寸,拿的银子都不多,而且不会两次都在一个人身上偷拿银子,所以使团的人丢了银子也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有意思的是,在沮浚出事当天,那飞翮趁着沮浚的屋子里空无一人时,悄悄潜入了沮浚的屋子。
  “这个叫那飞翮的,原本只想偷拿些银子就走,但在离开中途,他不小心被地上的匣子绊了一下。”
  说着,简言之取出一个匣子递给慕大老爷。
  这个匣子不过巴掌大,由金丝楠木雕琢而成,样式极为精巧,兼之工艺出色,一看就格外昂贵。
  “那飞翮见钱眼开,加上这个匣子并不大,他走的时候顺手把匣子揣进了袖子里。”
  “那飞翮偷走了匣子后格外惊慌,但第二天听说沮浚死了,他便心安理得占有了这个匣子。直到昨天,他与一个同僚聊天时,将这个匣子拿出来展示了下,昨晚上,他便被人引出了驿站,遭遇了刺杀。”
  此时匣子的锁已经开了,慕大老爷掀开匣子,里面却空无一物。
  慕大老爷抬起眼,看着简言之。
  “这里面的东西……”简言之挠挠头,叹了口气,将一本很小的册子递给了慕大老爷,“其实是一本账本。”
  慕大老爷重复:“账本?”
  简言之肯定道:“是……这是有关从大燕走私到北凉的私盐账本。”
  听到这话,就连素来稳重的慕大老爷都有些坐不住了:“当真!?”
  简言之巴不得这是假的。
  能够把私盐从大燕走私到北凉的人,一只手都数得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运气,半夜爬上屋顶吹风思考人生,结果正好撞上了这件事情。
  简言之苦涩道:“当真。”
  凝视着手中的账本,静坐许久,慕大老爷沉沉闭了眼睛:“你看了里面的内容吗?”
  “……”简言之两眼发直。慕大人这完全就是在没话找话。
  他既然知道这是什么的账本,又怎么会没有翻看过里面的内容。
  慕大老爷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缓慢睁开了眼睛,重新恢复了平静。
  当然只是明面上的平静,他的内心依旧翻江倒海,久久无法冷静下来。
  “昨晚那几个刺客都死了对吧。”
  “是。”简言之忙道。
  “能查到他们是谁的人吗?”
  “不能。”
  慕大老爷点了点头,继续吩咐道:“督促好我们的人,让他们记住,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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