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刀-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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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
慕大老爷点了点头,继续吩咐道:“督促好我们的人,让他们记住,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
“是。”简言之再应一声。
这些事情,其实在慕大老爷没来大理寺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
他急匆匆来找慕大老爷,其实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情:“大人,这个账本……你说我们要怎么处理?”
慕大老爷转眸,盯着手里的账本。
这巴掌大,两指宽的账本,明明重量极轻,慕大老爷却觉得份量极重,重到他甚至不敢翻开看上一眼。
思索片刻,慕大老爷终于下定了决心:“你亲自走一趟,把这个账本送去给卫如流。”
卫如流一直在负责私盐案的调查,又在寻找十年前的真相。
这个账本到了任何人手里,都有可能会带来灭顶的灾难。
唯独到卫如流那里,很可能会化作卫如流的助力。
***
大理寺里气氛凝重,被一本账册吓得人仰马翻时,卫如流正在陪慕秋。
他们从位于山巅的西山寺走下来,抵达位于半山腰。
西山是京城中有名的风水宝地,不少达官显贵都会在西山山腰里建座别院,偶尔闲暇时过来居住游玩。
慕家在西山山腰处也建有一座别院。
以前慕秋的母亲容洛熙还在世时,每年夏天都要来这里住上两个月避暑。
后来容洛熙离开了人世,慕大夫人每次来这里住心情都不好受,渐渐也就不常来了。
不过别院里依旧留有下人。
慕秋这回带着卫如流过来,主要是想来取走一直放在这里的刀鞘。
——在她回想起幼年的记忆后,慕秋自然而然地想起来刀鞘被放在了哪里。
“当时刚得到刀鞘,我很喜欢,日日藏着不离身。”慕秋牵着卫如流的手往里走。
卫如流眼眸微弯:“后来呢?”
慕秋走到最东边的屋子前,推开了门。
门一推开,阳光争先恐后挤了进去,空气中满是纤薄的浮尘。即使日日都有下人打扫,但是没有人在里面住,屋子还是很容易积灰。
慕秋挥了挥手,拂去这些尘土:“后来母亲就笑话我,说她只见过有人天天持武器在身,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天天拿着刀鞘的。”
“母亲说得有道理,再加上我有一次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刀鞘给磕出了划痕,就不敢再拿着刀鞘出来招摇了。”
慕秋走到床头,示意卫如流打开床板处的暗层。
暗层并不大,里面放着一个大小正好合适的盒子——刀鞘就安静躺在盒子里。
刀鞘的材质格外特别,加上慕秋用来存放刀鞘的盒子是千年不朽的金丝楠木,过了这么久,刀鞘也没有任何生锈的痕迹。
“试试看?”慕秋把刀鞘递给卫如流。
卫如流转了转手中的弯刀,刀身轻松没入刀鞘里,没有遇到一丝阻碍和艰涩,也不会出现晃动和磕碰,严丝合缝。
很显然,这把刀鞘就是为了这把弯刀量身打造的。
慕秋看了几眼,格外满意地点了点头,朝卫如流伸出掌心:“可以了,现在还我吧。”
卫如流淡淡睨了她一眼。
慕秋眉梢微扬。
“卫如流,慕秋,你们在哪儿呢?”就在这时,简言之那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他怎么过来了?”慕秋循声向外看去,奇道。
简言之最近在忙沮浚的案子,如果没什么急事不会特意过来。卫如流心里清楚这一点,与慕秋快步走了出去。
“你们在这呢。”两人一到屋子门口,简言之便看到他们了,脸上多了几分喜色。
走得近了,简言之才注意到突然配了鞘的弯刀。
别说,看惯了它光秃秃的模样,突然发现它有衣服了,简言之一时间还挺别扭的。
“这把刀鞘可算是找回来了。”哪怕心里压着别的事情,简言之也忍不住高兴。
这可是定亲信物,丢了,总归寓意不好。
卫如流将话题转回到正事上:“你怎么来了?”
“哦对——”简言之正要往外掏匣子,瞥了眼旁边的慕秋,犹豫了下,“额……”
“无妨。”卫如流清楚简言之在迟疑什么,“是和沮浚的案子有关?”
卫如流都发话了,简言之也没避开慕秋,直接掏出匣子。
“是和沮浚有点关系。这个匣子是沮浚的东西,里面装着从大燕走私到北凉的私盐生意的账本。”
卫如流眸光一凝,从简言之手中取走匣子。
慕秋站在旁边,目光直直落在匣子上,疑惑问道:“这个账本怎么会在沮浚手里?”
简言之不清楚他们私底下见过沮浚的事情,但慕秋和卫如流心知肚明。
在茶庄碰面时,沮浚可没有提到过哪怕一句和账本有关的事情。
卫如流没有立即做出判断,让简言之把他得到账本的前因后果都说清楚。简言之无奈,只好又复述了一遍。
“我懂了。”慕秋抬眸,看着卫如流,“昨晚那些刺客是幕后之人派去的。沮浚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得到了账本,他跟随使团出使大燕,除了想找上你,还想用账本再做一笔交易。可是因为某种原因,幕后之人决定直接杀了沮浚,夺占账本。”
卫如流点头。
他的猜想与慕秋说的差不多。
简言之站在旁边,听得满头雾水:“什么幕后之人?”
简言之倏地反应了过来:“等等,你们知道是谁杀了沮浚!?”
不是,卫如流知道的话,他费心费力查了那么多天是为什么啊!
“不知道。”卫如流垂下眼眸,唇角微微弯起。他没想到,账本会以这样兜兜转转的方式落到他手里。
他也没想到,端王这么大胆,居然敢和北凉做生意。
做的还是贩卖私盐这样的生意。
简言之正欲继续追问,卫如流却道:“别问了。你也从来没见过这本账本。”
“……”
简言之不由扫了慕秋一眼。
她正在慢悠悠翻看账本。
可卫如流并没有像劝阻他一样劝阻慕秋。
“那我走了,大理寺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们保重。”简言之抿了抿唇,不再逗留,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院子复又静谧下来。
慕秋走到石凳边坐下,主动道:“我帮你整理账本吧。”
做这本账册的人为了保密,记账时记得格外凌乱,必须得将账目从头到尾都梳理一番。
而这恰好是她的长项。
卫如流应得干脆:“好。”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托付给慕秋。
全然的信任着她的能力。
正事当前,两人没有再留在别院,而是回到了西山寺,找了间宁静的厢房。
卫如流坐在慕秋旁边,不疾不徐为慕秋研墨。他的每一步动作都做得行云流水,里面似乎蕴含着特别的韵律,以至于看着他的动作便觉赏心悦目。
慕秋右手枕着头,懒洋洋倚着桌案,安静欣赏了一会儿,突然笑道:“难怪人人都喜欢红袖添香。”
卫如流:“……”
他似笑非笑扫了慕秋一眼,莫名流露出几分危险气息。
慕秋轻咳一声,坐直身子,悬腕提笔,蘸墨落字。
开始处理账目后,慕秋格外心无旁骛,中途一度忘了时间,偶尔卫如流将茶杯递到她嘴边,她才想起喝口水。
记录下最后一个账目,慕秋撂下毛笔,刚想用左手揉一揉右手,旁边已有人捏住她的右手指尖,慢慢按着她右手的穴位,使得她僵硬的右手渐渐温热。
慕秋越过卫如流看向窗外。
屋里的烛火早早便点了起来,屋外漆黑一片,不知今夕是何夕。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
慕秋在桌案前一坐就是整整七个时辰,中途若不是卫如流提醒,她连饭都忘了吃。
卫如流从一旁的火炉取下一只碗,里面的食物散发着舒服的香味:“这里面煨着银耳莲子羹,你先用完再和我说账本的事情。”
慕秋确实饿了。
火炉的炭火并不旺,只是为了保证银耳莲子羹的温热,所以不用再放凉,完全能直接入口。
慕秋左手握着汤匙,很快就吃完了。
她懒洋洋舒展腰肢,趴在桌案上,侧过头望着卫如流。
卫如流正在翻看她梳理过的账本,一身青衣,身形瘦削而挺拔,垂眼扫视账本时,眼神深邃而认真,柔和的烛光落在他的脸上,洒下淡淡的阴影,越发衬得他眉眼秾丽,轮廓分明,无一不是恰到好处。
“每年走私到北凉的私盐大概在五百石(设定一石为一百斤)左右,售卖的价格却远低于正常价格。”慕秋轻声说出结论。
卫如流:“北凉那边没有大型盐场,一直很缺盐。他们以前每年都要从大燕买盐,价格比正常价格翻了两番。”
从十年前开始,北凉削减了从大燕买盐的数量。
可不是不需要买了吗。
有人直接将白花花的盐送到了他们面前。
“端王他如此资敌,到底在图什么?”慕秋咬了咬唇,脸色阴沉,在心里将端王翻来覆去骂了几遍。
卫如流给出了一个极合理的猜想。
“端王可能有把柄落在北凉手里了。”
而这所谓的把柄,很显然,和山海关大战脱不了干系。
“凭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能不能直接使得端王倒台?”
“还不能。”卫如流摇头,右手轻轻压在慕秋肩上,冷静而克制道,“我们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虽说他们都清楚,端王和私盐一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们没有能彻底击倒端王的决定性证据。
依照卫如流现在掌握的证据,顶多能够将江安定死罪,是怎么都没办法给端王治罪的。
要知道,端王不是一般人,身为皇后嫡幼子,是朝中呼声最高的太子人选。
一旦出手,双方便是不死不休。
他必须保证一出手,就让端王再无任何翻身的机会。
“那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吗?”
“当然不是。”卫如流将原先的账本以及慕秋整理过的账本都一一妥善收好。
第七十八章 这一片人间灯火,此刻也是……
暂时的蛰伏并非是对敌人的仁慈;而是为了等待更好的时机,以图一击毙命。
那飞翮失踪一事瞒不住,北凉使团再次大闹鸿胪寺;要求大燕尽快给北凉一个交代。
不过;那飞翮只是个小小侍卫;除了些许有心人外;基本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的失踪。
即使是北凉使团的人大闹鸿胪寺,为的到底是找到那飞翮;还是借题发挥;试图在接下来的和谈中谋夺更多利益,那就见仁见智了。
和谈本就是两国的一场博弈;沮浚的身死、那飞翮的失踪,说得薄凉一些,最后都化作了北凉用来谈判的筹码。
真相?
大理寺和鸿胪寺给不出真相。
他们给的;是交代。
赶在帝都下第一场雪前,北凉方面最终同意了只和谈不和亲。
两国于各项条款达成共识;签署国书。
两国边境未来五十年的和平序幕自此拉开;可旧的仇恨只是结了痂;尚未彻底痊愈,山海关大战那被坑杀的六万大军依旧没有瞑目。
帝都下第一场雪时,北凉使团启辰离开洛城。接下来天气会越来越冷,他们必须要赶在大雪彻底封路前回到北凉;不然就要被迫滞留在大燕过年了。
北凉使团离开后,帝都刚平静几天;又再次沸腾起来。
而这回的热闹,可不一般。
就在腊八节这天,有好事者发现;刑狱司少卿卫如流居然进了慕府!
他没有穿那身令人闻风丧胆的绛色鹤纹官袍,而是换了身竹青色锦衣,外罩灰黑色大氅,满是君子如玉的风华,不见半点杀人如麻的狠厉。
他没有带任何下属,反而带了几大箱子的礼物,并非空手而来。
虽然瞧不见箱子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但看着也不像是几大箱人头——咳,毕竟这段时间,京中没有哪户大族被抄家。
更令人稀奇的是,卫如流走到慕府门口,迎他入门的慕大管家满脸都是笑容!
看着这架势,没有什么来者不善的意味。
应该不是上门抄家的。
隔壁王府的管事小声嘀咕:“这瞧着,怎么与我们家大姑爷第一次登门拜访时的场景有些相似。”
但很快,王府管事又摇着头,自己推翻了自己的猜想。
他真是想多了。
他们家大姑爷与大小姐在诗会上情投意合,两家家世也相当,这门婚事是哪哪都般配。
这刑狱司登门,素来只有坏事发生,怎么可能会有喜事呢……
王府其他人的想法,与王府管事差不多。
偶尔有人提出不同看法,又因为刑狱司历来令人闻风丧胆的杀名改了口。
住在慕府隔壁的人尚且这么想,那些只听了个热闹的人,更是觉得慕府遇到了大麻烦。
看来这累世风流的慕家,接下来怕是要过不了一个好年咯。
对!
没错!
若是听到这些人的心声,慕二老爷绝对会喜极而泣,如觅知音!
天知道,当他站在自家庭院,远远瞧见穿梭在回廊上的卫如流时,他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涌动——这混账玩意居然就直接登门入室了!他现在把府里的侍卫都调过来,能不能把人直接打出去?
“爹?”
“爹!?”
慕雨连着喊了两声,慕二老爷还在出神,眼睛直勾勾注视前方,脸色黑得吓人。
顺着慕二老爷的视线看过去,府里的大管家正毕恭毕敬领着一个男子往厅堂走去。从慕雨这儿看过去,顶多只能看见卫如流的背影。
虽瞧不清面容,但只看那瘦削挺直的背影,慕雨便忍不住眸光微亮。
她好奇道:“家里来客人了?”
腊八节是个重要的节日,一般来说,没有什么客人会选在这个节骨眼上登门拜访。
“那算什么正经客人。”慕二老爷黑着脸说道,语气格外不满。
慕雨:“……”
她爹今天这是怎么了?
慕雨再次循着那道身影看过去。
对方已被送到了前厅,慕大老爷亲自从屋里走出来迎接他。
“好了,雨儿你回去吧,爹有些事要去趟前厅。”丢下这句话,慕二老爷甩袖,怒气冲冲直奔前厅而去。
慕雨:“……”
来家里做客的,莫非是她爹的政敌?
啧,她还是第一次见她爹这么生气。
慕雨眼珠子微微一转,提着裙摆悄悄坠在她爹身后,朝前厅走去。有热闹不瞧是傻子,自家爹的热闹更得掺和一脚。
就在慕雨快要靠近前厅时,慕秋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三妹妹,你偷偷摸摸的在这里做什么?”
慕雨脚步一僵,险些重心不稳往前摔倒,好在慕秋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这才免得她与碎石嶙峋的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慕雨惊犹未定地拍拍胸口:“二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转过身去,才注意到慕秋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
她本就是极艳丽的容貌,如今一番盛装打扮,越发秾丽惊艳。
慕秋唇角微弯,正要回话,婢女寒露从里面走了出来,说是慕大夫人请她们二人进去。
***
屋里的气氛颇有些许诡异。
慕大老爷和慕大夫人坐在主位上。
慕二老爷坐在他们左手边,进来后一言不发,脸色难看。
卫如流坐在他们右手边,神情平和,眉眼含着几分笑意,做足了晚辈的恭敬姿态。
慕雨和慕秋进屋后,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慕雨的目光落在卫如流身上,认出他这张脸,先是在心里感慨这位卫少卿的长相。
她每一次见到他,都会因他的容貌气度而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