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刀-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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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一次见到他,都会因他的容貌气度而惊艳,可是紧接着,又会因他的种种事迹而吓得心尖拔凉。
随后,慕雨忍不住将视线转向慕秋,用帕子捂着嘴,脸上露出几分略带调侃的神色:腊八节是年节的开始,一般没什么客人会在这个时候上门做客,但要是未来二姐夫上门做客,那就不奇怪了。
这番心思,几乎都写在了慕雨的脸上。
慕秋假装没看懂慕雨的调侃,向三位长辈行了礼,她没看卫如流,也没走到卫如流身边坐下,而是坐在了慕二老爷身边。
慕二老爷的脸色好看些许。
卫如流落在慕秋身上的视线变得幽暗几分。
等慕雨也坐好,慕大老爷看向卫如流,他的表情并不严肃,甚至还笑了笑:“今天是腊八节,你自己一个人过冷清,来跟我们过也热闹些,正好见见秋儿的弟弟妹妹们,总不能等婚书交换完了,他们才知道自己的二姐夫是谁。”
慕二老爷的脸色愈发难看。
但他没有出声反驳慕大老爷。
说白了,自从那场法会过后,慕家三位长辈基本都默许了慕秋和卫如流的婚事。
慕二老爷要是真的不答应这门婚事,今天压根不可能允许卫如流登门。
他是慕秋的亲爹,他要是强烈反对,那这门婚事还有得折腾。
只是,答应归答应,想让他对卫如流有好脸色,那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
卫如流转眸看向慕雨,唇角微弯,完全看不出平日里的一丝冷厉和生人勿近:“慕三小姐,我给你备了份见面礼,就放在外面。”
慕雨脆声道:“二姐夫别喊这么生疏,未来都是一家人,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卫如流寻思着给慕雨精心准备的见面礼还是不够贵重。
慕二老爷怒视小女儿:“乱喊什么,这婚书还没交换呢。”万万没想到他另一个女儿也是叛徒。
慕雨才不怕她爹:“爹,这是迟早的事,你说是不是啊,二姐姐?”
即使平日里性子再冷静自持,到了和家人谈论自己婚事的地步,慕秋还是免不了有些许不自在,耳垂微微发烫。
被慕雨拉出来当挡箭牌,慕秋耳尖越发泛红。
卫如流的视线正灼灼落在她身上,关注着她的回答。
方才没坐到他身边,他看她的眼神里已经添了三分幽怨,再不顺着哄哄,等会儿他就该闹腾了。
慕秋抿了抿唇,强压羞涩,轻声道:“确实是迟早的事情。”
慕二老爷……慕二老爷不用往脸上抹灰都能去唱黑脸的包公。
卫如流支着下颚,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旋即又很快放平。
众人在前厅聊了片刻,不多时,骆姨娘带着两个弟弟也过来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卫如流过得最热闹的一个腊八节。
虽然慕二老爷时不时的黑脸有些破坏氛围,但除此之外,无论是来自慕大老爷和慕大夫人的长者关怀,还是来自慕雨和两个弟弟的嬉笑卖乖,都让卫如流打从心底里升起一种真切的幸福感。
他能感受到,他们在接纳他。
——以家人的名义。
而那个在将来会与他结发白首的姑娘,始终坐在他的身边,笑吟吟看着他与她的家人们相处,然后在他略显无措、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为好时,适时插入几句话,免得他尴尬冷场。
卫如流一直在慕家待到了傍晚。
他坐在席间,与慕家人一块儿共用晚膳。
正垂眸吃着东西,慕秋突然将一个碗推到他面前。
里面,是两块挑好鱼刺的鱼肉。
卫如流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抬起眼看着慕秋。
“要吃些试试吗?”慕秋轻声询问。
“……好。”卫如流轻应了一声,用筷子狭起鱼肉送进嘴里,慢慢嚼着。
慕秋紧张地看着他。
鱼肉里的小刺也被挑得一干二净,熟悉的味道从舌尖开始蔓延,卫如流咽下了嘴里的鱼肉,弯了弯唇角,对慕秋说:“很好吃。难怪我以前这么喜欢吃鱼。”用筷子将碗里另一块鱼肉也夹了起来。
慕秋也跟着他笑了笑,安心继续吃饭。
她饭量不大,用几口饭,就夹一筷子鱼肉,挑完鱼刺再将鱼肉放进卫如流的碗里。
卫如流照单全收。
用完晚膳,慕秋亲自送卫如流出府,时不时为他介绍着府里的景致。
此时已是入了夜。
整座慕府灯火通明。
卫如流将这一切纳入眼底,心情平和而轻松。
这一片人间灯火,此刻也是为他而燃。
第七十九章 江时。
在腊八节登门后;双方以快而不失隆重的速度走完了定亲的一系列流程,交换了婚书。
直到此时,慕秋与卫如流定亲的消息方才传遍帝都。
——帝都众人震惊!
卫如流亲临慕府时;他们想到了开头;却万万没有想到过接下来会有这样的发展与结尾。
时人成亲讲究门当户对;慕府是大燕朝有名的文臣世家;平素结亲也都是在文人那一块圈子挑选,哪怕是与武将勋贵结亲;挑的也都是像容家这样的名门。
可现在;慕府居然相中了那位杀名赫赫的刑狱司少卿卫如流……
不懂。
帝都权贵委实都看不懂了。
随后,更稀奇的事情发生了。
建平帝和早已移居养心殿吃斋礼佛的皇后居然给慕秋赐下了赏赐。
端王、平王等人得知消息紧跟其后;也都一一送来了贺礼。
要说建平帝赐下赏赐,那还勉强能理解——毕竟这位慕乡君是容家仅存的遗孤,又是建平帝亲自册封的乡君;再加上慕大老爷是备受重用的文臣。
可自从戾太子自尽后,皇后娘娘早已不问世事多年;怎么会突然关注起这门亲事?
许多大臣心下纳闷。
唯有那些清楚卫如流身份的人;对此感觉意外却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情唉……
慕秋收到皇后赐下的赏赐;也颇为惊讶。
事后慕秋与卫如流说起此事,卫如流只淡淡道:“收下吧。”
慕秋点头,赏都赏了,也不可能退回去;她只是有些好奇皇后的态度。
这位皇后娘娘与建平帝是结发夫妻,后来诞下二子;分别是太子和端王。
帝后虽算不上恩爱,但建平帝对皇后素来敬重,要不然也不会在戾太子出生后不久;就直接将戾太子定为储君。
十年前,戾太子自尽,皇后自此退居养心殿吃斋礼佛,不再过问后宫之事。
如今是由肃王生母萧贵妃来主持后宫事宜。
说起来,当年要是皇后没有退居养心殿,那端王被册封为太子的筹码也会更足一些。
“皇后她许是心中有愧吧。”
直到听到卫如流的声音,慕秋才意识到她竟然将自己的疑问说出了口。
“心中有愧?”慕秋心头微动,她迟疑道,“你是说……”
卫如流肯定了她的猜想:“从头到尾,在那件旧事里,皇后都没有露过一次面。”
完全袖手旁观。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卫如流继续道:“我父亲自尽后,皇后就此不再过问宫务,一心吃斋念佛。”
“端王是她最宠爱的儿子,但从那之后,端王每次去养心殿向皇后请安,皇后都避而不见。”
当然,这件事情被端王隐瞒得极好,卫如流也是在接掌刑狱司后,才慢慢谈听到此事。
“……”
残酷的真相于猝不及防间再次向慕秋揭开一角。
卫如流的表情与声音越平静克制,她便越酸涩难受。
十年前皇后执掌后宫公务,端王牵扯进陷害太子一事里,她是否真的丝毫没有察觉?
如果没有察觉,为什么这十年来一直对端王避而不见,如果察觉了,又是因为什么不曾插手相护?
母子手足之情,原来也不过如此。
“怎么哭了?”
卫如流在慕秋耳畔低低叹息出声,用指尖擦过她的脸庞,拭去了她无声无息落下的那滴眼泪,又沿着尚未干掉的泪痕一路上滑,温热的手掌顺势捂住了她的双眼。
随后欺身而上,辗转反侧。
***
夜里下了一宿的鹅毛大雪,天光初亮时分雪势才小了许多,零零散散飘洒而下。
街道两侧的积雪厚到了膝盖,好在主干道及时清理了出来,不影响马车行驶。
雪满京城,天地间换了旧颜,不少地方官员回京述职。
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自扬州一路北上,碾过扬长的官道,终于抵达京城。
车夫仰头看着前方巍峨的城池,对车里的人道:“主子,前面就是洛城了。”
车里的人剧烈咳了片刻,伸手掀开挡风的厚毡,露出一张风华俊逸的面容。
正是江淮离。
日光点点碎影落在他身上,他眼底却像是附着有一团化不去的阴翳:“直接进城吧。”
现在是城门口最热闹的时候,车夫驱赶马车到了城门前排队,过了一刻钟,马车才往前挪了些许距离。依照目前的进度,他们至少还要再排上两刻钟的队才能顺利入城。
江淮离抱着暖手的汤婆子,翻看着手边的书籍打发时间。
外面人声鼎沸,这辆马车隔绝不了百姓的窃窃私语,哪怕江淮离不仔细听,依旧有接连不断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
他们聊着柴米油盐,也聊着京城中的热闹。
…“你们都听说那桩亲事了吧?”
…“当然听说了。”
…“我三大姑家的儿子的六大舅的七大爷是慕府的管事,听说卫少卿往慕府送聘礼那日他去了趟慕府,哎呦,那一箱接着一箱的奇珍异宝,可真是闪瞎了人的眼睛——”
是时候再往下翻开新的一页,可江淮离握着书页的手却彻底停顿住了。
莫名的心悸席卷了他的身体,江淮离凝望着虚空,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地、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她定亲了?
是了,以她现在的年纪,定亲了也不奇怪。
可为什么……
会是卫如流呢。
继心悸后,一股愤怒再次凭空生出。
卫如流不清楚他的身世意味着什么吗,不清楚他接下来会面临着怎样的危机吗,他给不了她安宁和未来,凭什么还要这么自私地去占有她!?
怒意几近沸腾化为实质,修身养性多年,江淮离的情绪还是第一次如此外露。
“主子。主子。”
接连不断的呼喊声终于唤回江淮离的理智。
他冷声道:“何事?”
车夫被江淮离话中的冷漠吓了一跳:“主子,江安先生来了。”
话音刚落,马车里的江淮离便掀开了帘子,视线直直望向了前方。
城门前方,有青衣人撑着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
雪花成片簌簌而下,轻敲细打着伞面,又从伞面滑落。
撑伞的人似是察觉到江淮离的目光,扬了扬伞沿,露出一张儒雅成熟、令人过目难忘的脸。
来人天生笑唇,未语便先笑三分。
“淮离,许久不见,堂叔命我来城门口迎接你。”
江淮离重新恢复了平静,任何人都无法从外表轻易窥出他的心境:“堂兄。”
马车停在了江安面前,江安撩开青衣衣摆走上马车,收伞时不忘抖落伞面的积雪。
车里燃着炭火,密不透风,好在熏香的味道极清淡,闻着并无不适。
江淮离为江安沏茶。
江安的视线从江淮离手边那卷倒扣的书册划过,方才落到他的脸上,笑问道:“你才去了扬州一年多,怎么就回京述职了?”
江淮离泼掉第一遍洗茶的水:“许久不见义父,我回来向义父请安。”
“原来如此。”江安仿佛不经意般道,“可我怎么听说,你此次回京,是为了私盐案?”
江淮离四两拨千斤道:“是从端王殿下那里听说的吗?”
江安先是一怔,随后,哈哈大笑出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江淮离才道:“许久不见义父,我此次回京主要是为了给义父请安。”
“大后日就是叔父的生辰,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江淮离微微一笑,这是他回到京城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容:“我算着时间赶回来的。”
若不是急着赶路,他也不会半路染了风寒身体抱恙。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传闻中出身贫寒的状元郎,其实是江家的人,而他的义父会是吏部尚书江时。
江时是何人。
他是大燕百年来最传奇的人物。
出身世家名门,二十岁高中状元,三十五岁任秋闱副考官,四十岁任吏部尚书,仕途平步青云。
更可怕的是,在三年一度的官员考核中,江时的评级永远都是上上。无论是他的上官还是他的下属都对他赞不绝口,就连百姓都对他敬爱有佳,明明只在地方当过六年官,但收到的万民伞已不止两把。
蟾宫折桂,才华横溢,万民敬仰,帝王宠信。
御史院的前任左都御史在致仕前,曾如此评价他:做到了一位文臣所能达到的极致。
正说着话,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大人,前面的路被堵住了。”
“什么情况?”
“有辆马车在巷口拐弯时打了滑,堵住了大半的路,剩下那小半我们过不去。”
到了年底,帝都几乎每天都在下雪,路上的积雪一旦清扫不及时,就很容易堆积成薄冰,马车侧滑的事情时有发生,见怪不怪。
江淮离淡淡道:“去问问他们还要多久才能把马车挪正。如果需要人搭把手,你帮一帮。”
“是。”车夫跳下了马车。
片刻,外面有女子的声音响起:“多谢公子相助。”
熟悉音色传进江淮离的耳朵,他下意识理了理衣襟,抱着汤婆子掀开了马车帘。
寒风灌进喉咙,慕秋的身影映入眼帘。
江淮离想过不久之后两人会再次相逢,却没想到会在他回京第一日就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慕姑娘。”他的声音里似乎夹杂了某种克制的情绪,可细听之下,又只是一片虚无。
坐在马车里的江安蓦地抬头扫了江淮离一眼,脸上划过一丝异色。
第八十章 仅剩的,是从心底陡然升起的……
“江公子?”慕秋诧异;抬手掀开挡风的帷帽,朝江淮离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巧;你是回京述职了吗?”
“是;我刚到京城。”江淮离将她打量了一番。
大半年过去;她的容貌长开了许多。
本就精致的眉眼越发秾丽;多一分则浓艳,少一分则浅淡;纵是不施粉黛;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目光往下滑,江淮离才注意到她的身体微微靠着婢女;裙摆及地,能隐隐看见精巧的绣鞋——她的左脚受力似乎比右脚重。
联想到马车侧滑,江淮离温声问:“你受了伤?”
慕秋回道:“脚崴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刚才马车拐弯时,旁边正巧有小孩子在放炮竹。马匹受了惊吓;再加上地面的积雪化成了冰;行人一个不小心都要滑倒;何况是受惊的马匹。
慕秋当时坐在马车里,直接被甩到了马车另一侧,脚当场便崴了。
好在车夫在混乱中稳住了马匹,马车只是有一边的轮子卡在了路旁夹缝里;并没有完全侧翻在地,不然慕秋可不只是崴到脚这么简单。
江淮离刚要继续开口;干燥的寒风忽然倒灌入他的喉咙。
他被呛住了,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唇剧烈咳嗽出声。
他咳得极用力,待嗓子的痒意压下去;再抬头时,本来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病态的嫣红,周身萦绕的疏离感因这份血色消散许多。
“江公子,你没事吧。”慕秋关切道。
江淮离摇头:“你是打算出城?”
“原本打算去趟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