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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枕刀-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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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中重臣与各位王爷也陆陆续续到了。
  江时来得比较晚。
  江安和江淮离都跟在他的身后。
  临近午时;本案最重要的犯人卫如流才被押进刑部。
  他一露面;慕秋、简言之、郁墨三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
  卫如流穿着囚衣,戴着枷锁;衣袍没有半点血污;头发也不凌乱,裸露在外的肌肤更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口;但脸色格外苍白,近乎没有一点血色。
  阳光照到他眼睛时,他总会下意识阖上双眼;无法适应这其实算不上多刺眼的光线。
  周围细碎的交谈讨论声,甚至连天地间自然的风声;都在时刻压迫他的耳朵;挑战他的神经。
  这是来自生理上的痛苦;是拥有再坚定的意志都无法逃避的折磨。
  但除此之外,卫如流没有表现出过一丝一毫的失态。
  他步伐稳定,背脊挺直,若不是镣铐囚衣加身;谁都不会觉得他是个被关在牢房里足足十三日的犯人。
  这一份镇定自若,令慕秋、简言之、郁墨三人感到安心。
  在三人打量卫如流时;卫如流也在强忍着眼睛的不适,于人群中梭巡。
  他先看见了郁墨。
  郁墨向他招手。
  随后,卫如流看到了简言之。
  简言之堂堂正正与他对视;微笑。
  从简言之的反应里,卫如流猜到了简言之的选择——
  这一次,在家族与我之间,你选了我吗?
  简言之没有选择他,他可以理解。
  但如果简言之决定站在他身边,卫如流会非常高兴。
  紧接着,卫如流的视线掠过江淮离,彻底定格在慕秋身上。
  慕秋的气色并不憔悴,却瘦了整整一圈。
  她似乎是想朝他笑一笑,可嘴角扬起的同时,眼泪也无声无息从左眼眼尾滑落,重重砸在他的心尖。
  卫如流动了动被枷锁束缚的双手,感觉到苦涩自舌尖处蔓延,直灌入喉。
  北暗牢里持续十三日的折磨并不能让他感到痛苦。
  他的痛苦,是因她在痛苦。
  死寂到极致的暗牢里,思念也在疯狂滋生,他是靠着对她日复一日的想念度过最难熬的时光。
  可如今她就站在他几步开外,他却没办法马上走到她身边,为她拭去眼泪。
  ***
  午时到了。
  刑部尚书、刑部两位侍郎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主位。
  “大人,请。”刑部右侍郎笑着请刑部尚书坐下。
  刑部尚书撩开官袍衣摆,正欲坐下,内侍尖锐的嗓音从外面传来。
  “陛下驾到——”
  “皇后驾到——”
  在场众人愕然。
  他们可从来没听说过建元帝会来刑部啊。
  更出人意料的是,多年不问世事的皇后竟然也来了。
  这这这……
  端王下意识看向江时,却见江时微微皱了皱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没有时间多想,龙辇停在刑部门口。
  众人俯身行礼,迎接帝后亲临。
  场中唯一一个没有行礼的人是卫如流。
  他站得格外笔直,缓缓转身。
  皇后走得并不快,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卫如流身上,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透过他看着什么人,盈满哀伤。
  卫如流注意到皇后的失态,唇角轻轻一提。
  他笑着,眼神却冷厉如刀。
  真好,与十年前有关的人全部都齐聚一堂了。
  那被深埋超过十年的陈旧过往,是时候做一个彻底了结了。
  ***
  “都平身吧。”
  建元帝挽着皇后走到堂前,开口示意众人起身。
  “陛下,您怎么来了?”刑部尚书小跑几步,冲到建元帝面前。
  建元帝说:“朕与皇后在宫中待着无聊,便来凑凑热闹,爱卿不必在意。”
  刑部尚书赔笑。
  这怎么可能不在意。
  他清楚卫如流的真实身份,原以为陛下让他审理这个案子,是厌弃了卫如流,但如今陛下和皇后亲临,他倒有些拿捏不准陛下的态度了……
  罢了,既然揣测不出陛下的态度,那干脆就不揣测了。
  他只要按照流程审理这个案子就好。
  “陛下,您请坐。”刑部尚书指着空出来的主位,有建元帝和皇后在,他可没那个胆子再坐在这里。
  建元帝拒绝道:“朕和皇后只是来旁观,该案的主审官还是爱卿,命人在角落添两张椅子即可。”
  坳不过建元帝,刑部尚书只好按照建元帝的意思,在角落添了两个椅子。
  建元帝扶着皇后过去坐好,示意道:“爱卿,开始吧。”
  刑部尚书起身,对着建元帝应了声是。
  悄悄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刑部尚书用力一拍惊堂木:“犯人卫如流、慕和光、简言之何在。”
  慕大老爷和卫如流早已站在堂中,只剩简言之还缩在人群里。
  “大人,这儿呢!”简言之举着右手,越众而出,一溜烟跑到了卫如流身边,朝卫如流挤眉弄眼。
  “……”
  刑部尚书一时失语,缓了缓才找回台词:“卫如流,有人状告你是刺杀北凉使臣沮浚的凶手,对此你可认罪?”
  卫如流反问:“我何罪之有?”
  “好!”刑部尚书高声道,“来人,将证物和证人都带上来!”
  证人早已在一旁候着,正是驿站附近那间茶庄的老板。
  “你就是茗日茶庄的老板宁坚成?”刑部尚书问道。
  茶庄老板跪倒在地,冷汗涔涔:“回大人,小人正是宁坚成。”
  “你在证词中说,沮浚死亡前不久,曾经来过茗日茶庄,进了一间包厢,随后不久,卫如流带着一个小侍卫也进了这间包厢,可有此事?”
  茶庄老板急声回道:“大人,确有此事。小人和茶庄小厮都亲眼所见。小人曾经有幸见过卫少卿几面,他一进入茶庄小人便认出了他,因为担心招待不周为茶庄惹来祸端,小人一直悄悄注意着卫少卿待的那间包厢,所以记得很清楚,在那个北凉使臣离开后大概一刻钟,卫少卿和小侍卫也离开了包厢。”
  刑部尚书也不是好糊弄的,轻而易举便抓住了茶庄老板话中的漏洞:“你如何认得那人是北凉使臣?”
  “大人容禀,小人一开始确实不认得,但后面京兆尹府来收敛尸体时,小人在人群中瞧了几眼,这才弄清楚他的身份。”
  “大人容禀,小人一开始确实不认得,但后面京兆尹府来收敛尸体时,小人在人群中瞧了几眼,这才弄清楚他的身份。”
  旁听众人点点头,这样一来倒是解释得通。
  刑部尚书再问道:“那你为何没有在第一时间将此事透露给衙门?”
  “小人……小人是怕给自己惹来祸端……”茶庄老板跪伏在地,身体直发抖,“帝都百姓都听说过刑狱司的名声,如果只是牺牲小人自己这条命倒也没什么,但就怕……就怕报官会祸及家人啊……”
  该问的都问完了,刑部尚书看向卫如流:“卫如流,他说的这些话,你可有异议?”
  卫如流垂下眸:“没有异议。”
  太久没有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复平时的清冷悠然,听在旁人耳里,就带了几分颓唐慌张。
  茶庄老板被带了下去。
  很快,另一个人又被带了上来。
  这是大理寺的寺正,姓何。
  看到何寺正,简言之眼里的怒火险些化为了实质。
  这位何寺正曾经跟着他一块儿去捉拿北凉侍卫那飞翮,审讯那飞翮时,何寺正也曾参与其中。
  难怪他和慕大老爷被革职查办了,原来是大理寺内部出了内鬼啊!
  何寺正避开简言之的眼神。
  刑部尚书拍响惊堂木,厉声道:“何寺正,本官问你,你是否曾经目睹过简言之在夜里杀了四名刺客、抓了一名北凉侍卫?”
  “回大人的话,是,下官乃亲眼所见!”
  “连夜审讯完北凉侍卫后,第二日一大清早,简言之是不是先去找了慕和光,随后匆匆离开大理寺,去了西山见卫如流?”
  “没错!”何寺正回道,“下官瞧见简少卿慌里慌张离开大理寺,心下生疑,一路悄悄尾随简少卿,亲眼目睹他进了西山慕家别院,没过多久被卫少卿亲自送了出来。”
  刑部尚书看向卫如流三人,再次问道:“他说的这些话,你们可有异议?”
  简言之气个半死,偏偏无法反驳。
  慕大老爷阖眼不语。
  卫如流重复道:“没有异议。”
  何寺正被带了下去,随后被带上来的,是刑狱司的张百户。
  慕秋认得这位张百户。
  在卫如流被押走后,张百户也被抓进了京兆尹府的牢房里关着。
  看来,这段时间张百户都在演戏,他早已背叛了卫如流。
  “张百户,卫如流是否曾经派你去过边境平城?”
  “是。”
  “卫如流是否命你调查接触过平城守将?”
  “是。”
  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张百户都开口应“是”,而卫如流对张百户的回答,依旧没有提出异议。
  上完人证,便到了物证。
  第一件物证,是卫如流的武器——那把弯刀。
  老仵作被请了上来。
  这位老仵作并不是一般的仵作,他出生于仵作世家,祖上三代人都是做这一行的,从入行开始,手里验过的尸体数不胜数。
  沮浚的尸体正是由他来验的。
  他两手托着弯刀,恭声道:“小人确信,沮浚脖颈处的致命伤正是这把刀留下来的。”
  卫如流眉梢微微一挑。
  慕秋冷笑。
  简言之气得直想翻白眼。
  郁墨盯着老仵作,恨不得现在冲过去把他打趴,往他脸上狠狠呸几口。
  一直安然坐着的平王换了个坐姿。
  他们五人对真相再清楚不过,沮浚绝不可能死于这把形制诡异的弯刀。
  但老仵作就是敢站在这里颠倒是非黑白。
  他有恃无恐。
  因为沮浚是北凉人,他的尸体早就被运回北凉安葬了。
  也因为验尸时记录的内容早就被篡改过。
  他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第二件证物,是几封书信。
  ——这是卫如流与北凉新帝联络,出卖大燕机密的书信。
  远远瞥见信封上的字迹,慕秋已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确信卫如流没有写过这些书信,但信封上的那手字迹,当真是临摹得与卫如流的字迹有九成九相似,连她都无法分辨出真伪来。
  刑部尚书命人取来卫如流的墨宝。
  擅书法的两位翰林学士被请上来比对字迹,良久,两位翰林学士都下了结论,确定这是同一人的字迹。
  刑部尚书收好书信,问卫如流: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卫如流,你可认罪?”


第九十章 “我何罪之有?”
  面对刑部尚书的喝问;卫如流的回答依旧是:“我何罪之有?”
  “本官问过你,你对人证所说的话可有异议,你当时答的分明是没有异议!”
  “因为人证说的话确实没有问题。”卫如流与刑部尚书对视;“我做过的事情;全都认了;没做过的;自然不会认。”
  “也就是说,你承认了人证;却否认了物证?”
  “我的确在茶庄见过沮浚;简言之也的确来西山找过我,张百户也曾奉我的命令前去平城调查;但这并不能说明我杀了沮浚,更不能说明我与北凉有所勾结。”
  刑部尚书露出思索状,没等他继续询问;坐在刑部尚书右手边的刑部右侍郎已按捺不住,喝道:“荒谬;人证还有造假的可能;物证如何做得了假!?”
  简言之嘟囔:“这官衙里;哪一件物品不是人凭空造出来的?能凭空造物,又如何不能在物上造假?”
  刑部右侍郎:“强词夺理!”
  简言之回敬:“这叫忠言逆耳。大人不喜欢听,不代表我说得没有道理。”
  刑部右侍郎横眉冷对,就要再骂。
  刑部尚书抬手;不满道:“行了。犯人可以出声为自己争辩。”
  制止住刑部右侍郎,刑部尚书垂眸看着卫如流:“卫如流;你说物证是假的,理由呢?”
  卫如流立于大堂中央。
  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他依旧冷静;能在最短时间内抓住言语间的漏洞。
  “第一个物证,说是物证,实则应该算是人证。”
  “沮浚的尸体早已回到北凉,无法再次开棺验尸。我们只能从仵作的口中知晓尸体的具体情况,如果仵作记岔了呢?如果仵作被人收买了呢?”
  刑部尚书暗暗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本官看过仵作的验尸记录,并无二次涂改痕迹。”
  卫如流问:“不能涂改,但若是在末尾稍稍补上几句话,大人又如何能分辨出来?”
  刑部尚书挥手,命人取来验尸记录。
  一旁的老仵作脸色霎白。
  在刑部尚书重新翻看验尸记录时,卫如流又道:“大人可曾研究过我这把弯刀?”
  刑部尚书随口道:“研究过一二。”
  “这把弯刀形制奇异,杀人时留下的刀痕会呈内宽外窄之势。但宽也是相对而言,它的痕迹只比丝线粗上一些,所以刀痕会格外特别。”卫如流轻轻笑了下,“大人可以拿我这把刀和随便一把刀去割死囚的手臂,比对一番,就知道差别有多大了。”
  刑部尚书抬起头来:“你的意思是……”
  卫如流肯定道:“没错,我若真想悄无声息杀死沮浚,就绝不会用这把武器!”
  刑部右侍郎再次插话进来:“沮浚身死一案是由大理寺负责,就算他们看出来刀痕不对,也不会开口点出来。你这话只能再次证明大理寺确实包庇了你。”
  刑部尚书恼怒地瞪了刑部右侍郎一眼。
  他知道刑部右侍郎投靠了端王,但再怎么说,刑部右侍郎也是刑部的一份子。
  现在陛下就坐在不远处旁听,刑部右侍郎屡次这么插话,只会影响陛下对刑部的观感。
  “别忘了,沮浚身死一案虽由大理寺主理,但京兆尹府、鸿胪寺全部都参与其中,北凉使团也几次派人来跟进过案子进度。”
  卫如流的目光悠悠在刑部右侍郎身上转了一圈。
  “就算大理寺真的包庇了我,难道京兆尹府、鸿胪寺、北凉使团的人也在包庇我吗?”
  一时间,京兆尹、鸿胪寺卿纷纷瞪向刑部右侍郎。
  他们是来这里围观的,可不是来这里看着自己被拉下水的。
  刑部右侍郎掏出帕子连连擦汗,丢下一句“本官可没这么说过”,就讪讪不再说话了。
  刑部尚书合上验尸记录,接着问道:“那第二个物证,你又要作何解释?”
  卫如流说:“这封信上的字迹确实与我的字迹极为相似,哪怕是我自己,在第一眼都会混淆。在座任何一位大人都可以将你们的墨宝拿给我,一刻钟内,我能用你们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字迹写出一封勾结北凉的书信。”
  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卫如流唇角弯了弯:“如果我用端王殿下的字迹写了这封信,那我是不是也能借此状告端王勾结北凉?”
  “放肆!”陪在端王身边的江安厉声骂道,“你一阶下囚也胆敢冒犯王爷之尊!”
  端王转眸,盯着卫如流,讽刺道:“三言两语间就将物证否认了个干净,要是其他犯人也如你这般能言善辩,那我大燕牢房要少多少死囚。”
  这句话,分明是将卫如流与死囚犯画了个等号。
  刑部尚书手里的惊堂木拍也不是,不拍也不是。
  拍吧,分明是在制止端王说话。
  不拍吧,陛下坐在他身边,总不能让公堂太过喧哗。
  这可真是……
  “行了。”在刑部尚书暗自纠结时,一直不曾说过话的建元帝突然开了口,斥责道,“老三,你是来旁听案子的,不是来审理案子的,别越了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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