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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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怎会认不出她的手迹。
谢长亭脑海中空空如也,心头如有狂风啸过。他攥着书信,指尖颤抖,全然未注意到时轶已发现他异样,已放下手中古籍,一步步朝他走来。
“谢……?”
话音淹没在一阵巨大的轰鸣中。
两人皆是一惊。
谢长亭终于抬头,回过神来。而此时轰鸣已不绝于耳,他足下地面有阵阵颤动传来,提灯中火焰忽明忽暗,令人顿生天旋地转之感。
时轶神色一顿:“不好,有人要破禁制!”
他飞快抓过提灯,转身便朝来时方向跑去。
谢长亭鬼使神差将那封书信藏入怀中,也跟着他一同跑了出去。
等离开藏书阁、重见天光时,他才看清时轶此刻神情凝重。不待他开口发问,时轶便自行道:“东南向。”
顿了顿,又回头丢下一句:“不许离开我半步之远。”
言毕,他抽出无极,径直向轰鸣所在之处大步走去。
原来有人要破开禁制、闯入境中的动静是这样的。谢长亭想。也难怪他悄无声息出现在玉阶上时,对方的反应会那么大。
“你听过‘天地根’吗?”时轶一面走,忽然开口说。
谢长亭不明白他为何说起这个:“听过。”
天地根是万物之本源,传言里,是天界与人间相连之地,人、妖、魔界中各有一处,皆是三界之中灵气最为旺盛之处。
但相传,在百年前那场天崩地裂的浩劫过后,这三处地方便凭空从这世上消失了。从此人人再难求飞升之道,数年间,大能陨落、仙门式微。
时轶看了他一眼。
“妖界在青丘,魔界在九重血眼。”他说,“人界……便在无名境中。”
他终于停住脚步。
谢长亭抬起眼来。
一面巨大的结界自他眼前张开,界面金光交错,千百道密密麻麻的禁制盘绕其上,使其坚不可摧、摧无可破。
而此时此刻,一道巨大的身影正重重撞向结界。它每撞一下,整片无名境便会随着他的动作震颤一下。
谢长亭看向它颈上巨大的两个头颅、漆黑的鬃毛、尖利到足以将任何一个凡人一击毙命的爪牙,以及那一双猩红的兽眼。
这是……百年前便已灭族、生性极为凶残的魔狼。
他也终于想起,天地浩劫来临之时,天地为之变色,人、妖、魔三界因灾变乱序,众生心性受扰后,陷入无尽的厮杀之中。
而眼前魔狼不断撞向结界,任由自己头破血流,也丝毫不管不顾,显然也已极近疯狂。
原来天地浩劫早已开始。
而他被困在这一方桃源里,不知日月,亦不知人间已血流成河。
时轶沉着拔剑,剑尖笔直指向魔狼。
魔狼感知到威胁,停止了撞击的动作。可待它看清指着自己的居然只是个少年时,又重新咧开嘴角,嘶叫出声来。
它再度重重一头撞在结界之上!
而这一次,牢不可破的结界上居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时轶立在原地,丝毫不为所动。
谢长亭一把抓住他手臂,本能想将他抓到身后来:“闪开些!它要进来了!”
他急急道:“你师叔呢?去叫——”
“我师叔?”
时轶回头看他,神情不解。
他说:“你想错了。他们并非我师父同门,只是我师父这些年来救下的、无处可归的几位散修而已。”
此时魔狼已探了半个头进来。谢长亭心神一颤:“那你为何还不逃?”
他手上用力,想将对方拉到自己身后来,却被对方一把推开,朝后踉跄着倒退几步。
“离我远些。”时轶平静向他道,“你不知道吗?我是这里的守门人。”
谢长亭神情滞住,然而魔狼已嘶吼着扑了上来。它身形有数丈之高,仅是一爪,就在地上拍出一个齐人深的巨坑。
而时轶也以剑迎上。他脚下三两点地,一剑刺穿它前爪,顿时血花飞溅,难言的腥臭滋味扑鼻而来。
谢长亭下意识也想上前,却在此时,终于想起自己手中无剑。
他也终于明白,原来时轶所说的每一句话,说不许他出无名境,说不许他离开自己身旁半步。
……竟都是为了保护他。
时轶转眼间已与魔狼缠斗数个来回,也渐渐占了上风。魔狼身形虽大,性情凶狠,却也只会使蛮力,不懂变通,不一会便被时轶伤及遍体。
又被一剑刺中左眼之后,它终于怒不可遏,仰天长啸一声后,周身瞬间燃起黑色魔焰。
“不好,”谢长亭皱眉,“它要狂化了!”
魔狼一旦选择狂化,便已是要殊死一搏。而时轶再是什么“守门人”,再如何天分过人、一往无前,他也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又怎能抗下对方同归于尽的一击。
谢长亭快步上前,刚要抬手以法诀救他,肩上却毫无征兆地一重。
一股极大的力道自他背后传来,令他停在原地,动弹不得。
“什么……”
谢长亭回过头去。
五师叔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后,神情空洞又淡漠地看着他。
谢长亭一愣,下意识便要挣开他:“这是怎么……”
又一只手重重抓上谢长亭右肩。
再回头。
三师叔两眼空空地看着他。
他们一齐开口,犹如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
“不可——”
“不可——”
谢长亭一颗心瞬间沉入冰窟,令他头皮发麻、周身骤冷。
而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刺耳的一声“扑嗤”。
谢长亭身形一僵,极缓慢地回过头去。
他眼前划过一抹鲜红的血光。
——无极深深没入魔狼心脏之中。魔狼巨大的、小山一般的身躯颤动片刻,轰然倒地。
而随着它的动作,被它一爪洞穿身体的时轶也被甩了下来,重重摔落在谢长亭面前。
谢长亭低下头来。
他看着这个方才竭力保护过自己的少年倒在地上,鲜血洇透身前衣衫,心口锐痛。
背后的力道终于松开。谢长亭脚下不稳,踉跄了两步。他神情颤动,慢慢跪坐在地上,有些发抖地伸手去摸对方的鼻息。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醒悟,自己所置身的,仅仅是一片过往。
而他是这回忆中的过客,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即便早知终局如何,任凭他如何努力,也再无法动摇其中一分一毫。
原来,这便是所谓“天意凛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一念间(五)
秘境之中。
谢诛寰背着手, 脚步重重地来回踏着落叶,一会盯着自己脚尖,一会又朝法阵中的两人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终于忍不住了, 一迭声发问:“现在是几时了?这破天, 一会黑一会亮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劳什子玄鉴真人到底是想干嘛啊,把我们所有人关在一起当猴耍吗?啊?”
萧如珩身为宗主,多少见过大世面, 此时宽慰道:“稍安勿躁。”
可即便嘴上这么说着, 心下也有些许不安。
他视线落在昏迷不醒的时轶以及一旁端坐着、只是轻轻低垂着头的谢长亭身上,想, 恐怕现在都过去三个时辰了吧?
这两人始终没有任何要苏醒的迹象。
按内识海中时间流逝的速度算, 恐怕在心魔之中,已过去十日有余。
里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最后连谢诛寰都走累了,气喘吁吁地朝地上一坐。
他心中本就有些不满。在他眼中,时轶不过是一个素不相识的普通人……甚至连“普通”的情分都够不上,毕竟他先前还真真切切捅了他家怀嘉一剑呢。
所以呢?犯得着么?
犯得着为了一个险些杀死自己的人,这般出生入死么?
在谢诛寰的记忆中, 怀嘉从前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幼时的桑怀嘉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魔王”, 像京城中任何一个纨绔弟子少时一般顽皮,小小年纪, 不知从哪里学来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把府中上到亲爹、下到丫鬟一众人哄得团团转。
二十年过去, 却已“面目全非”, 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谢诛寰不由地一遍遍去想, 我不在的这些年, 他又到底受过哪些苦?
“嗯……”
一旁的法阵之中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谢诛寰立刻回过头去:“怎么回事?是要醒了么?”
萧如珩也先是面露欣喜。但紧接着,他脸色便沉了下去:“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时轶眉头紧皱,脸上不知为何,居然露出痛苦的神色来。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将要醒来,可随即又一滞,重新松了力道,垂了下去。
这一次,似乎比方才昏迷的程度更深了几分。
而一旁的谢长亭依旧没有半分动静。
“怎么还没醒?”谢诛寰越看越心急如焚,他抬眼望了一眼天边,“再等下去,鱼肚白都要翻起来了。”
萧如珩也抬头瞥了一眼。他沉吟片刻,将先前掉落在地上的谢长亭的面具拾起,以法术拂去其上血污,替他戴了回去。
“以防……”他说着,忽然话音一顿。
“怎么……?”
谢诛寰话音未落,接着便也听见了: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竹林中,正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似乎正有人跌跌撞撞地在其中行走。
他神色一凛,立刻站起身来。
先前萧如珩要为谢长亭“共感”撑起法阵,因此也无法分心再设下别的结界来掩去几人行踪。谢诛寰又只是个一门心思扎进医术中的死脑筋药修,对结界之术一窍不通。而扶鹤先前受了伤,此时气息奄奄,更不能强求他庇护几人。
萧如珩也警惕地从法阵旁站起,将腰间佩剑拔了出来。
踏在竹叶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多时,一道灰衣的身影出现在了竹林的尽头。
萧如珩一怔:“怎么是他?”
谢诛寰也认出来,正灰头土脸走向他们的人,似乎是先前被吓晕过去的、明月山那对侍卫兄弟中的弟弟。
“他怎么又回来了?方才不是偷跑走了吗?”他问。
萧如珩摇头:“或许是迷路了,心中害怕,便又回来了。”
此时云收已走到他们近处。
萧如珩定了定神,将剑垂下,向他道:“你去了何——”
不料云收神情一变。
他张口,回过头去大声道:“他们就在此处——!!”
谢诛寰脸色骤变:“什么——”
话音未落,数道剑光径直从两人四周而处。
谢诛寰毫无防备,瞬间便被卷入其中,身上多出七八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来,伏倒在地。萧如珩好歹是合体期修士,一一闪躲过去后,喝道:“何人在此藏头露尾?出来!”
发动袭击的显然不止一人,但此时对方并未有人出声。萧如珩咬了咬牙,一剑荡平便右方竹林,打算将躲藏其中的人揪出来。
可接着,他余光忽然瞥见,法阵中的时轶动了一下。
萧如珩一愣,心头立刻松缓了不少:“我说你终于……”
然而下一刻,时轶整个人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向后飞了出去!
法阵连接瞬间断裂,仅留下谢长亭一人还在原地。萧如珩终于意识到这气势汹汹的来者似乎早有准备,立刻反手收去法阵。
事实上一旦进入“共感”,便不需要再以法阵维系这种状态。他先前续了三个时辰的法阵,仅仅是为了保证进入内识海的谢长亭安全。如若是心魔中有何变故,他便能立刻将对方拉出,也不至于两人双双为魔念所染。
可眼下法阵撤去,他便无法再与谢长亭有所感应。
如若心魔事发,自己亦无力回天,唯有其自求多福。
直到时轶再度重重落地以后,萧如珩才看清,原来他腰间早不知何时缠上了一道金线。
而金线的主人一身白衣白面,自竹林中走出,将时轶制在自己脚下。
他手上一动,金线便勒上时轶咽喉,立刻有血珠从中泛出。
“萧宗主。”他开口道,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难言的厌恶,“还望你此刻莫要轻举妄动。”
萧如珩沉声道:“你是何人?”
而在这时,又一道身影自白衣人身后缓步走出,身后还林林总总跟着十余人。
“当真是想不到。”来人冷冷道,“堂堂流云宗主,世人皆誉,居然会与时轶这等声名狼藉之徒混迹一处。”
他双手背在身后,并未拔剑,光明正大地走入萧如珩地视线中。
正是先前不知所踪的旋尘!
萧如珩见状,也是终于冷笑出声:“怎么,堂堂旋尘真人竟也要使这等下作手段,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他与旋尘修为相当,本不会为对方所制。
然而眼下时轶落入对方手中,本人又昏迷不醒,就算自己动作再快,也难以在白衣人动手之前将时轶从其手中救出。
“趁人之危?”旋尘却反问了他一句。
他转向云收,叫道:“云收。”
云收原本已躲得远远的。见旋尘唤到自己,哆哆嗦嗦地站了出来:“真、真人。”
“不必紧张。”旋尘道,“说说你先前都看到了什么。”
“我……”
“实话实说便可。”
云收瞥了一眼萧如珩手中的剑,依旧满脸害怕之色,生怕对方忽然一剑过来、像荡平竹林一般荡平自己的项上人头。
“我……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被萧宗主挟来了此处。一睁眼、一睁眼……就看见……”他颤抖地说着,话音里带出几分哭腔,“看见我兄长的尸首……”
萧如珩闻言,脸色一沉。
“你说清楚。”此时他已镇定下来,“什么叫我挟你来此处?”
云收害怕地瞥了他一眼。
萧如珩:“……”
“继续。”旋尘道,“只要你实话实说,我们自会护你周全。”
云收眼中含泪,点了点头。
他继续道:“而后……而后我便被吓昏了过去,又被萧宗主拖来了竹林之中。待我再醒来时,便、便看见那个人……”
云收说着,看向正低着头、坐在枯木旁的谢长亭。
“我看见他……他手里……”
“他手里的剑,正插在那个灰衣人的心口上。”
萧如珩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你说谎!”他厉声道,“那在此之前呢?你又看见了什么?”
云收慌乱道:“我说了!我吓得昏过去了!”
“你分明是在你家少主身死之时才昏过去的。”萧如珩无情揭穿他的谎言,“那时你明明看见赵闻竹亲手剖了他金丹!”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而云收一听见“少主”两个字,顿时泪如泉涌,不管不顾地朝地上一跪,顶着萧如珩愈发难看的脸色大哭出声:“是!少主……少主死了!是我无能!!连兄长也遭他毒手……我一人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
旋尘也皱眉道:“什么?”
他目光终于落到地上躺倒的、已被谢诛寰收拾过了的三具尸首上。
“君知行。”旋尘向身后一人道,“去看看那是怎么回事。”
君知行得令,抱了抱拳说“是”,便上前查看那三具尸首。
不多时,他似乎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真人……”君知行声音有些发颤,“这三人分别是明月山洪朗,他那侍卫,还有……还有,闻竹师弟。”
“你说什么?”旋尘似乎怔愣了一瞬,他看向君知行,“你说赵闻竹死了?”
他身后的人也是震动一片。
见微真人之子……死了?
要知道身死这片秘境之中,在现世之中,可是会魂飞魄散、无人可救的啊!
萧如珩:“你休要血口喷人……”
然而云收正哭天抢地,手脚并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