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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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小友。”老三附和道,“我们无名宗钟灵毓秀,不比你们上善门差,不信你看——”
他扬手一挥,石壁忽然四散崩裂,显露出洞外的景象来。
谢长亭先前从未听说过“无名境”,本以为它该是一处荒凉地。可放眼望去,竟是琼台兰阁,凤阙银桥。白玉石阶上是暖风吹落的一树银花,飘飘彩云托着光芒万丈的满轮圆日。
他一时间看花了眼,恍惚心道,他这还是在人间么?人间何来此等仙境?
“不仅风景好,人也……还不错。”老二已经将胡子弄成了羊毛卷,分外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生硬道,“对了小友,你觉得,时轶他怎么样?”
谢长亭一下从仙境中抽回视线:“?”
老三在一旁咳了两声:“那个,我们觉得,他好像很喜欢你。”
老五附和道:“这臭小子,平日见了我们几个都爱搭不理的,还没看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老二也是黯然神伤:“他从小便不爱与人打交道。我们还……咳咳,我们还在宗门时,便很是忧心他的终身大事。哎,你可是我见过脾气最乖人最好看的孩子了……”
谢长亭听得心里直发怵。
几位前辈……大约是误会了些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得老五叹息一声,道:“其实,小友,我也知道你不肯留下的原因。”
“并非是我故意偷听你们对话,只是这洞内洞外的一言一语,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方才那药修来时,说……说是那臭小子横刀夺爱,将你与你心爱之人拆散……”
谢长亭:“……”
谢长亭:“不、不是的,前辈。”
老五摆了摆手:“唉,我知你心善,你也不必为他开脱了。这么多年,他干出的混账事难道还少了?我还听说,你险些死在他剑下……”
老三却反驳他:“老五,话可别这么说!时轶他无心伤人,况且他后来立刻便为小友他改——唔!”
老二站起身来,一把捂住了老三的嘴。
他朝谢长亭笑笑,道:“小友,先前我们说的都是些玩笑话。是去是留,当由你自己定夺。”
这黄衣的老者伸出手来,在空中轻点两下:“若是你想知晓你宗门近况——”
只见一片虚景自他指尖展开,缓缓铺在谢长亭眼前。
一列人马停在画面中的山脚下,个个着一身素缟。为首的两人抬着一具木棺,缓慢走上石阶。
身后跟着一人,乌发白帽,手捧灵位。
他跌跌撞撞地踏上一节石阶,又停住脚步,浑身颤抖,似是站立不稳。
接着,毫无征兆地跪了下来。
四下皆惊。
有人慌忙去扶他,他却将他们一一推开,兀自跪着,珍而重之地捧着灵位,于石阶上叩首。
再起身。
再跪,再叩。
——好似要将这万节长阶一一叩完。
只一眼,谢长亭便认出他背影。毕竟他们曾日夜相对,云间共游。
除却他师兄赵识君外,还能是何人?
谢长亭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可霎那间,无极穿心而过的刺痛又闪回在他脑海中,和他师兄那张温柔至极、也陌生至极的面庞。
他好似在哭,可嘴角又分明弯弯翘起,说若是为我去死,可会有怨言么?
“诸位前辈……你们误会了。”
许久,谢长亭开口道。
“我并非因为想要再回师门而拒绝诸位。恰巧相反,我此后或许都不会再踏入上善门半步,就当谢长亭此人已死。至于,所谓故人……”他顿了顿,合眼轻声道,“也不必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亭:谢谢你们把我风光大葬,我还没死呢
另外,打马是一种古代的博戏,可能类似于大富翁+飞行棋
——
第5章 生死地(五)
那三人皆是一愣,像是不明白他为何忽然间如此决绝。
谢长亭缓了口气,继续道:“我拒绝诸位,实则是因为……眼下我,修为……”
他忽然间说不下去了。
说什么?说自己修为尽失,从今往后连自己都护不住,又何谈护亲、护友、护同门子弟、护天下苍生?
灵虚洞内一时间无人开口。
许久,却是一旁的石凳上传来一阵衣料摩挲声。
方才那一直未曾开口的灰衣老者站起身。他戴一顶庄子巾,鹤发童颜,气度非凡,朝谢长亭走来。
一步,两步。
“长亭。”他在谢长亭面前站定,开口道。
“你母亲是我旧识。有一件东西,她曾忘在了我这里。眼下,当物归原主。”
谢长亭一惊,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你认得家母?”
另外那三人同他的反应如出一辙,个个睁大了眼:“宗、宗主?”
灰衣的无名宗宗主轻轻点头。
谢长亭定定看着他,似要看穿他言语真假。
他父母是谁,连他师兄师父都不知。就算方才自己同时轶提了一句,却也没说具体姓名。
“恕晚辈冒犯。”他道,“晚辈从未见过宗主,不知宗主为何认得我、认得家母?”
宗主:“我已知你姓名,为何说我不认得你?”
谢长亭顿了一顿。
“‘长亭’非我本名。”他道,“想必宗主是认错人了。”
谢长亭从不记得自己母亲同修真界的人有何瓜葛。他母亲是江南盐商谢家的千金小姐,状元巡街时一眼相中了他父亲。两年后,风光大嫁,此后便有了自己。
只依稀记得母亲家里有什么人,似乎是小小年纪就被哪家仙门收了去,后来便很少有消息了。
宗主却摇了摇头。
“你母亲名唤珠玉,后来嫁给了中书右丞,是么?”他道。
谢长亭:“……是。”
“那便是了。”宗主道,又话锋一转,“此物或可助你重结金丹,你不想看看么?”
谢长亭原先还想再说些什么,闻言,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人。
许久,他开口道:“……此言当真?”
宗主沉声道:“自然当真。”
他自袖中缓缓抽出一样东西来。
此物似剑非剑,似骨非骨,或者说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形态,而是随着谢长亭的目光投向它,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它四周像是燃着火焰,却不灼手,此刻正安安分分地躺在宗主手心里。
谢长亭从未见过这类物事,不由道:“它……”
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宗主打断。
“你当真不要么?”他问。
谢长亭话音一顿。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头一回在上善门的弟子学堂里受业时,授课长老就同他们每一个人讲,修真者,若要成己道,当心怀天下苍生。
谢长亭不然。
他想,若要心怀苍生,当先成己道。
“我要。”
谢长亭道。
他此时心知肚明,眼前这位“宗主”,自己并不清楚底细。
在时轶活跃于修真界以前,整个无名宗在修真界中可谓籍籍无名,立场混乱,从未参与过仙盟举办的比剑、试炼一类大会,更从未听说过他们除过妖、降过魔。
修真界中有不少这样的小门小派,为踏仙途,有时会与妖魔勾结。更何况无名宗内眼下的“头号人物”,还有身负妖族血脉的传闻。因此他们给出的东西,也极有可能来路不正……
“你母亲她,近来如何?”
宗主一句问话,打断了他的遐思。
谢长亭终于回神,缓慢地抬起眼来,忽然觉得周身冰冷。
“您不知道么?”他问,“家母已故去多年了。”
宗主那古井无波的神情终于松动。他皱眉看向谢长亭,似乎不信他所说:“因病?”
谢长亭摇头。
“宗主兴许是太久没去过人间了。”他道,“是……问斩。”
一旁的三人倒吸一口吭气。
事实上,问斩的不只谢长亭母亲一人。
而是当今圣上下旨,抄他满门。
前一日下的旨,后一日再见父亲时,他已成了刑场上一具无头横尸。
母亲则被五花大绑,押在那高高的刑台上。
他年方六岁,被关在小小的囚车里,连哭声都显得分外稚嫩。
哭到最后没了力气,昏头转向地闭着眼,一遍遍地想,若是有仙人肯来救我……
若是有仙人肯来救我,就好了。
后来被关进了天牢里,也是连饭也不肯吃一口,每日都缩在角落里哭。到最后,哭哑了嗓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母亲就在一墙之隔的牢房内。但他从未见她哭过,也没听她说过让自己不要哭。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地上,望着墙上小小一扇窗子,出着神,日复一日。
那扇窗子,正对着他父亲问斩的刑台。
后来的那日,他哭到了傍晚,而后沉沉睡去。到了三更时分,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怀嘉……
怀嘉。
他昏昏然睁开眼来,看见了滔天火光。
他母亲只身站在熊熊烈焰中,衣裙已然被燎得焦黑。她右手持着燃烧的火把,正在慢条斯理地烧那木桩制成的牢房,表情庄重,好似祭典上华服加身的圣女。
见他朝自己望来,她顿了顿,嫣然一笑。
怀嘉,你得活下来。
记忆中的母亲唇角一开一合,对他说。
谢长亭有时觉得自己是个俗人,或许穷此一生,都脱不了凡胎俗身、成不了道骨仙风。
他想修为精进,想成他师父那样通天彻地的大能,想长剑一指,就能斩妖除魔、惠泽苍生。
他想,娘,若人真有来世,下一世我定能护住你。
宗主静默良久,开口,却是一声长叹。
“你说得对。”他沉声道,“我被困在此地太久……”
谢长亭眉心微拧,想,什么叫“困住”?
一宗宗主,被“困”在宗门之内?
他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宗主却毫无征兆地一抬手——
一语不发地,径直将那似剑非剑、似骨非骨的物事插进了他的眉心!
谢长亭猝不及防,痛得险些叫出声来,却是一个挣扎,坐起了身。
他睁着眼,坐在原先的床榻上,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四周空荡荡的,空无一物,棋盘、老人、宗主……竟然都是他的一场梦境。
怎么会突然做这么奇怪的梦?
谢长亭闭了闭眼,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可梦中宗主所言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此物或可助你重结金丹……
须臾,谢长亭用手搬动着自己使不上力的双腿,将其摆成盘坐的姿势,自己则靠着墙,双手则分放于膝上。
他合眼凝神,循着多年以前习得的引气入体之法,调整呼吸。
一息,两息。周遭渐渐静了了下来。
起初,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体内更是毫无动静。但渐渐的,一股热流自他丹田处缓缓凝住,自他四肢百骸流过,与虚空中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冥冥间起了感应。
谢长亭骤然睁眼。
他低头,望向自己指尖,内心先是震愕,接着是一阵几乎冲昏了头脑的欣喜。
自己这副修为全失的身体,不知何故,竟又突然能与天地灵气产生感应了!
他入仙门时,见微真人便说过他根骨上乘,只要肯潜心修行,日后定有所成。如今灵脉虽断,根骨尚在。只要还能有所感应,再引气入体也并非难事。若能再结出金丹,他就能恢复修为、重踏仙途!
谢长亭靠着石壁,一时间有些恍惚。
许久,又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既然自己真能再与天地灵气有所感应,那他方才所见所闻,就并非是荒诞梦境。
那,他们究竟从何而来?
时轶分明说过,他师叔师父,早早出门云游去了。加上这几人到来、离去,皆是转瞬之间,分明是幻梦一场……
谢长亭的目光在四周扫了扫,最后抓过落在了床尾的铜镜来。
只见镜中的他依然是一头白发。但这一次,他并没有被拉入什么幻境之中。
等等。
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低头,一把抓过自己身后的长发来——
接着,手脚冰凉,好似浑身的血都凝在了一处。
——冷冷烛光下,披在他肩头、落了他满手的,赫然是与镜中如出一辙的白发!
惊惧之下,谢长亭心里又闪过一个念头。
这几人方才说过,他们不是偷偷进来的。
他们还说,“洞内洞外的事都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自己姓名,知道师兄的事,还误会了时轶同他的关系。
那便是……他们原先就在此处。
而这洞穴之中,有一处“锁魂阵”。
谢长亭脑海中一片混乱。
可偏偏在这时,门口的巨石响动了一声。
——不知何时,灵虚洞口已来了人。
谢长亭想也未想,趁着石门旋开的声响掩过自己翻身的动静,一下将被褥盖在了自己头顶,挡住那一头怪异的白发。
片刻后,石门再度合拢。
有人放轻了脚步,朝他走来。
“谢长亭?”
时轶不轻不重地叫了他一声。
这回总不可能再是梦境了。谢长亭闭着眼蒙在被褥里,心如擂鼓,除了祈祷对方不要过来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可惜事与愿违。
一只手隔着被褥轻轻落在他头顶。
“睡了么?”
谢长亭一动不动。铜镜在方才的忙乱中被他翻身压住,此刻正冷冰冰地贴在他的腿上。
一息,两息。被褥朝下滑落了些许。
那只手终于挪开了。
谢长亭刚要松一口气,可谁料下一刻,对方并未马上离开,而是抓住了他落去床下的被角,似乎想将它掖上去。
而铜镜正被这截被角挡在下面。
眼见着对方就要撩起被褥,谢长亭想也未想,一把抓住对方手腕。
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呼吸之间,他似乎觉得,黑暗中有一道视线慢慢落在了自己身上。
电光火石间,心念转动。
谢长亭平稳的呼吸顿了顿。
他张口,梦呓似的念了一句:“……师兄。”
接着,便觉出被自己制住的手腕,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瞬。
无声间,二人相持片刻。
时轶立在光线黯淡的洞府之中,目光玩味地落在那只攥着自己手腕、不肯动弹的手上。
这只手同它的主人一般漂亮,五指纤长、骨节分明。可指腹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细腻,上面是经年累月练剑留下的旧茧,想来它的主人对此事用心至极。
许久,他“哈”地笑了一声。
时轶低头,将那五指从自己手腕上一根根掰开。
“你认错人了。”他道,“睡吧。”
石门再度合拢后,谢长亭才睁眼。
他重新坐起,觉出自己背上已满是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长亭本名是怀嘉,姓桑,谢是母姓
另外长亭从小就是戏精,是5岁时就会把作业撕了,然后特别诚恳地告诉教书先生说“我家狗叼去后就成了这样”的类型(?)
——
呀,更新时间设置错了,提前发出来了qwq
明天还是晚上九点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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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生死地(六)
尽管对方已离开,谢长亭仍是不敢再睡。可思来想去,除了修行以外又什么都做不了。只好又端坐起来,平心静气,运转元神,让自己与天地同调。
一转眼,一个时辰便已过去。再度睁眼时,虽然体内灵脉仍是断的、难以运转灵力,但他明显觉出,胸口的伤处没有先前那么痛了。
不仅如此,方才那骇人的满头白发也已消失不见,就如同那转瞬即逝的幻境一般。
谢长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垂眼望向自己指尖,出了神。
或许是大病初愈,尽管他实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