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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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于谢长亭有些如芒在背。
然而过了一会,他就发现,令他不安的并非是过分安静的环境。
而是身后某道灼灼的视线。
谢长亭:“……”
他没有转头,背对着身后,终于开口道:“见微追杀萧宗主,是你当年亲眼所见?”
碍事的人走了。时轶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瞥了眼一旁躺得整齐的散修,索性盘腿在突出地面的乱石上坐下了。
他道:“你转过来看看我。”
“……”
“你看我一眼,我就告诉你。”
过了一会,谢长亭略带迟疑地转了回来。这一会的他便没有在京城时的那份冷淡神色了,乌发被风吹起,轻飘飘地称着他脸庞。
卸下那些生人勿近、令人畏惧的高高在上的气质后,眉眼间的秀丽才堪堪透出。
时轶托着腮,一瞬不瞬地望着对面的人,心情更好了:“自然是我亲眼所见。”
谢长亭:“……他二人为何要追杀萧宗主?”
“你说错了。”时轶却是意味不明地说,“那时他可还不是‘萧宗主’。”
“那他是谁?”
“这个么……”时轶目光一转,“你靠近些,我就告诉你。”
谢长亭:“…………”
明知道此人又是在作弄自己。
但还是小小地向前迈了一步。
“我……”时轶开了口。
谢长亭等着他说完。
却迟迟没有等到下文。
时轶:“你走得太少,少到我只够说一个字。”
“……”
谢长亭略带勉强地走到了乱石近处。
时轶偏着头,看他。
谢长亭:“你不说便算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时轶坦然道,“我就是想看看你。”
谢长亭:“………………”
他早知道是这样!
谢长亭立刻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便要走了。
“你为何不再叫他师父了?”
时轶忽然叫住了他。这一回他语气中已没了方才调笑的意味。
谢长亭脚步一顿。
“你说谁?”
“赵著。”
见微真人赵著,当年救他谢长亭于水火,于他有整整十六年教养之恩的人。
亦是如今修真界中,无人可及的第一人。
谢长亭默了默。
“你死了之后,我便不曾再叫过他。”
时轶一时间有些想笑,却又有些笑不出来。
最后他道:“不论你信不信,我并非有意要销声匿迹十六年。”
谢长亭:“嗯。”
时轶又说:“细说起来,十余天前,我才刚刚醒来。”
谢长亭没有回答。
“醒来之后,便听说有人在打探我那位凡人妹妹的消息。”时轶道,“我呢,不太想立时现身修真界,毕竟仇人太多。索性便改了改他们一家老小的记忆,捏造一个凡人身份,方便我在京中走动。哎,除了被我那妹妹一口一个孙孙地叫,其他倒也说得过去。”
他又笑起来:“这不巧了么,原来打探她消息的便是你。这就叫有缘人千里来相会。”
“…………”
过了好一会,谢长亭才消化了他话中的意思一般:“你是说,你十多天前才刚刚醒来?”
时轶定定地看着他。
好半天,忽然轻轻“嘶”了一声。
谢长亭犹豫了一下,又走近了一点:“你怎么了?”
时轶按着心口:“突然有点疼。”
“……何处?”
“心口疼。”时轶低声道,“那日的第九重雷劫……”
言语瞬间将谢长亭的记忆拉回十六年前。无上威压铺天盖地,鲜血染就一身红衣。
心口霎那间传来沉闷的痛感。好似当年雷劫,曾一并落过他身上。
他想问“很疼吗”,却又问不出口。
雷劫穿心而过,神魂俱灭,如何不疼。
谢长亭静静在他面前站了许久。再开口时,话里行间的冷硬已然不见:“你的东西……物归原主。”
无极连同剑鞘,一并被从他手中递了出去。
时轶握住无极的另一头。
谢长亭:“这些年来,我一直……”
好好收着它。
话还没说完,一股力道忽然顺着剑身传来。
谢长亭毫无防备,被拉得趔趄了一下,身形瞬间便向前倒去。
重重地撞在了方才还在“心口好疼”的某人怀中。
这下他终于能真切地感知到对面是一个如假包换的活人了。轻轻落在脸侧、带着体温的呼吸,紧紧环住他的力道,乃至于心口之下,不断跳动的心脏,无一不在向他昭告着这一点。
时轶不紧不慢地开口,话里带了一丝终于得逞的意味:“心软当真是一点没变。谢长亭,我怎么一骗你你就上当。”
谢长亭:“………………”
他勉强开口:“你又想做什么?”
“你为何不问我是真是假?”时轶却忽然道。
谢长亭:“?”
“萧如珩问我第一次见他时是何种情状,你为何不问。”时轶笑道,“你忘了么?我第一次见你时,我们便是这般情状。”
“这下你总该信我了。”
谢长亭下意识想推开对方,手上一时间却又失了力气。
时轶得寸进尺,顺势将头埋在他颈间。
过了一会,他轻轻地说:“你的心跳得好快。”
谢长亭顿时有种自己又被雷劫轰了一遍的感觉。他平生从未如此慌乱过,脸上一时间火辣辣的,斥责的话也半句都说不出来。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想起自己是要推开对方,猛一用力,才得以从早就松了力道的怀抱中脱身出来。
他后退两步,一时间连手也不知道该忘哪里放了,心里只剩下转身就走这一个念头。
走出五六步,才想起自己是个修士而非凡人,哪里用得着这般慌不择路地从对方面前走开呢。
隐约间,背后好似传来了一点笑声。
“……”
耳后又是一热。当真是厚颜无耻。
物归原主。
谢长亭离开之后,时轶仍坐在那堆乱石之上。
无极静静躺在他手中。
他凝视着熟悉的剑身,心中却另有所想。
好半天,向他的剑开口道:“我不在时,你可有好好听他的话?”
无极不会说话,自然没有回答。
时轶嘴角一弯。他站起身来,却没有再将它佩在腰间。
“从前我同你说,此生不愿再寻仙问道。三千仙途,又与我何干。”他似在自言自语,“如今我怎么觉得,好像又后悔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长亭:。
——
第69章 误红尘(七)
谢诛寰不见了。
萧如珩领着两个拖油瓶, 上上下下在不见峰以及仙盟附近的小门派中翻了个遍,也没找见谢神医的踪影。
走到最后,扬灵的呕吐之症已经不治而愈了,有气无力道:“萧宗主, 神医他多半下山行医去了, 咱们就别找了吧……”
萧如珩:“问题不在这里。”
“啊?”时九忍不住多嘴道, “那你在这废个什么劲,找人找半天?”
“问题在于,我要提前去给他打个招呼。”萧如珩说话时, 心情似乎很是沉痛, “你信不信,你师父这回一来, 决计赖着不走了。你也知道, 谢神医有多宝贝他那个侄子,当小孩儿似的。这两人要是共处一室,不出两天,非得打个你死我活不可。”
“……”
萧宗主浸淫人情世故多年,眼光的确毒辣。因为第二日,一大清早, 仙盟的弟子学堂中就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少年。
弟子学堂不设门槛, 前来修行的大多是附近小门小派中的年轻小辈,也有凡人将自家的孩子送来、渴求得道大成的。若是没这天赋, 留在不见峰上打打杂、扫扫地,混口饭吃, 也比凡间乱世中苟活, 日日受尽徭役赋税之苦要好上太多。
年轻的弟子们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张扬的同窗, 来了学堂, 一不带剑,而不带书。不穿弟子服不说,还穿了一身招摇的红衣,放着好好的木椅不坐,偏要坐在书桌上,看的一众弟子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有人小声道:“那个人坐在我桌子上了。”
司徒丞刚年满十四,是如今司徒门中的首席弟子,也是如今仙盟这一辈弟子中为首之人,见此情境,立刻挺身而出:“你是谁?我没见过你,为何要擅闯弟子学堂,还要坐在他人的桌子上,实在无礼!”
时轶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你又是谁?”
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和反问的语气立刻激怒了司徒丞。他刷的一下,便将腰间佩剑拔了出来。
时轶“哦”了一声:“你要同我比剑?”
“废话少说!”司徒丞一身正气,和对面懒散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拔剑!”
时轶坐着没动,只是颇有兴趣地看着这孩子,好半天,夸了一句:“气势看着不错。”
司徒丞:“……”
这时,方才那被坐了桌子的少年也跟着站了出来。他名叫司徒若,是跟着司徒丞一同出来修行的人。
“喂,你要在此撒野,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司徒若气得脸上通红。
时轶原本以为他要说什么“胆敢在我家某某面前撒野”。
不料,下一句却是:“——我告诉你,你若是再不走,我便去找盟主来了!”
“盟主”这两个字好似有什么奇妙的效果,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弟子们都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
“就是,我们去找盟主告状,让他来收拾你!”
“你知道我们盟主是谁么,你就胆敢这么放肆!”
“我们盟主超级厉害,不用剑都能把你打得屁滚尿流!”
时轶偏过头来,面上笑意未减:“这么厉害啊,说的我都有些害怕了。”
弟子:“……”
没觉得你像是害怕了。
“你们盟主平日里忙着修行,哪有功夫管你们这群黄毛小子。”时轶又道,“该不会只是在吓唬人吧?”
“谁说的!”司徒若气得一跺脚,“盟主可关心我们了!平日里我们谁受了欺负,盟主都要替我们出头呢!”
“就是就是!”
“盟主有时还陪我们一同用膳呢!”
“我有次衣服扣错了,盟主还重新替我扣过!”
时轶的脸色轻微地变了变,一时间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
司徒若眼尖,注意到了对方神情的变化。他忽然间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你这么说我们盟主,想必是平日里没受过盟主的关心吧!”
时轶:“………………”
时轶:“?”
司徒若的话立刻给了其他弟子灵感。
“看他这样子,多半是!”
“我们盟主最不喜欢你这般顽劣不驯的弟子了!”
“若是你还不乖乖下来,想必盟主知道了,就更讨厌你了!”
“盟主怎么可能喜欢他这种弟子!”
时轶:“…………”
“好啊。”他幽幽道,“让我下来,可以。”
“——来比剑吧。”
“比剑?那你的剑呢?”司徒丞抢先开了口。
他方才早就把剑**了,就等着对方这句话呢。
谁料时轶一摊手:“我没有剑。”
“你没有剑?那就将你的法器拿出来!”司徒丞厉声道。
“法器啊……”
时轶说着,四周看了看,抬手一招。
断裂声响起。一旁树木上枯死的枝干掉落下来,撞进他掌中。
顶着一众弟子惊愕的目光,时轶挥了挥手中的枯枝:“那就这个吧。”
司徒丞怀疑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
对方的年纪看上去比他大个两三岁,料想修为也到不了多高,怎么敢以一截枯枝应战。
但转念一想,是对方挑衅在先,自己只是想把他赶走,也算不上是欺负人!
司徒丞立刻举着剑冲上去了,口中还念念有词:“看剑!”
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柄重剑,一剑挥出,飒飒有声,颇有一点雷霆万韵的势头——
“啪。”
漆黑的枯枝与重剑撞在了一起。
司徒若瞪大了眼,刚要叫大哥打得好。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那红衣少年两根指头拈着枯枝,轻轻一拨,便将他大哥的重剑拨到一边去了!
“啊!”
司徒丞感到一股极大的、难以逼近的力道从剑上传来。
他立时身形不稳,惊呼出声,被重剑带着,便要一头向地上栽去。
然而下一刻,衣领却被人从身后抓住了。
“站稳了,小不点。”那红衣少年从桌上跳了下来。
二人一同站在地上时,弟子们才发现这人其实很高,看着年纪小,纯粹是因为那张脸看起来年轻的缘故。
见众人惊疑不定地打量自己,时轶又是微微一笑,顺手松开了司徒丞的衣领。
司徒丞一连后退了七八步,虽信心受到重创,但仍然不甘示弱地把重剑举了起来:“你!你到底、到底是什么人!”
时轶略一沉吟。
然而,他还来不及回答,一旁突然传来了一声“师父”。
众弟子回头一看,却是时九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往他身上一撞。
众弟子大惊:师父?什么师父?
他们自然都认得时九。毕竟盟主平日里常常将她带在身旁,她又总以鹤身示人,丝毫不掩盖自己妖族的身份。
时轶拍拍她头:“你来这干什么?”
时九没有回答,而是以眼色示意他朝外一看。
时轶和众弟子跟着看过去,便看见了立在那棵枯树下的一道白色身影。
时轶:“……”
他还来不及有所表示,司徒若已经抢先一步,朝谢长亭身边跑去:“盟主!是盟主来了!”
“盟主来了!”
众弟子立刻欢呼起来,将谢长亭团团围住。
想必方才发生的事,盟主也都看见了。此人在此肆意妄为,盟主定不会轻饶他!
然而,下一刻,他们的盟主开了口,语气则是无奈与责备,颇有一点“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味道:“时轶,你这又是在玩什么花样?”
司徒若:“……啊?啥?”
时轶则早就将那根枯枝扔掉了,此刻双手背在身后,语气无辜:“不是你让我来这里教他们的吗?”
谢长亭感觉到,那种熟悉的、头痛的味道又回来了:“让你教书,没让你欺负小孩子。”
时轶以理辩之:“他们不小了。”
“……难道你当初也是这么对时九的?”
“不是啊,哥哥。”时九把头从时轶背后探出来,“当初我被师父捡回去的时候,师父说门里没位置了,我只能当他徒弟。至于修行……师父说我爱修便修,不修的话,一辈子躺平也无所谓!反正有师父给我垫背呢。”
司徒丞:“……”
怎么会有人在学堂里这么明目张胆地宣扬怠惰心理!
可是,等一等。
刚才盟主叫这个人……什么来着?
谢长亭深吸一口气。
“谁让你一来就在这弟子学堂里比剑了?”
“啊,这是跟我师父学的。”时轶偏了偏头,“当初我见他第一面,就被他用一根树枝抽了一顿,说是跟着他学剑,就要先心服口服。”
谢长亭:“…………”
联想到对方的师父究竟是谁,为表对前辈的尊重,又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身旁,司徒若眼巴巴地看着他:“盟主……”
谢长亭:“……”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这孩子的头:“你放心,他不会对你们动真格的。”
司徒若:“啊?盟主你……盟主!”
然而谢长亭只是瞥了一眼时轶,向他一点头,便转身走了。
众弟子:“…………”
他们面面相觑,一同缓慢地转身,看向方才他们以为的“擅闯弟子学堂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