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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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宗主答应不再对时轶出手相助,事成之后,此物便可赠予宗主。”
冯文圣盯着赵闻竹手上的法铃,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来来来,都给你们都给你们。”他把手上的药袋往赵闻竹手上一抛,自己则扑到灵石箱上,美滋滋地开始数灵石,“一双、两双……哇闻竹小友,你们宗门可真大方……三双……”
“宗主客气了。”
赵闻竹语气恭维,面上却是难掩的轻蔑。他扯开药袋,朝里一看:“怎么是药材?那时轶受伤了?”
“啊,对。”冯文圣忙着数灵石,含糊道,“是啊,他受伤了。你们赶紧把他逮走吧,省得他事后来寻我的麻烦。”
谢长亭:“……”
他总算是想起了这回要紧事。
他的雪莲!
自己连睡个觉都能将魂魄睡出窍去,若是日后,神魂仍然这么不稳,恐怕会成为他修行路上的一大阻碍。
谢长亭当即立断:他要将雪莲拿回来。
可此刻雪莲在药袋中,药袋被赵闻竹挂在腰间,周围有足足一十九人,下到金丹,上到合体,他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如何将雪莲取过来?
一旁的人声仍在继续,飘在他耳边,似有似无。
“他当真受伤了?”赵闻竹怀疑道,“我兄长近日闭门不出,也未听他说过那日的细节……不过若是谢长亭为他挡了一剑,那想必是他趁此反击时伤了那人。”
他冷笑起来:“难怪他要掩藏踪迹,躲在这荒山之内。”
有弟子开口道:“闻竹师兄,时轶当真会将那谢长亭的尸首交还给我们么?”
赵闻竹很是不屑:“不然呢,他留着一具尸体做什么?不过是为了羞辱我门罢了。”
“我看未必。”赵复却忽然开口道,“小侄,你可否听说过一类人,不喜活人,专爱同那等面容姣好的冰凉尸首,行那档子事……”
赵闻竹闻言,顿时面露嫌恶:“当真?作弄尸体能有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赵复嬉皮笑脸道,“不过你那师兄谢长亭,生得不错,是吧?你们不是还偷偷给他封过什么‘上善第一美人’么?”
冯文圣的动作却在此刻顿了一下。
他自那灵石箱前抬起头来,目光有些怜悯地投向对话中的二人。
“后来教我们主事大人知道了,还罚我抄书一卷呢。”人群里遥遥传来一个声音。
周围人顿时吃吃地笑了起来。
谢长亭恍若未闻。
他伏在灌木之后,缓慢地伸出一只手来。
谢长亭习剑道,平日里鲜少徒手结出法诀。
事实上修士都偏爱以本命法器做媒介施法,倒是妖类更偏好徒手施法,不过也与他们族内法器稀少有关。
况且此时他灵脉寸断,强行运转起灵气来,连胸口处都在隐隐作痛。
可此时此刻,危急关头。他唯有集中意念,趁所有人不察,在这一大片来“寻他尸首”的欢声笑语之中,五指攥起一片枯叶,合拢,法诀瞬出——
无形之中,细微的天地灵力自他指尖迸发。
细软的触感自指尖传来。
谢长亭松开五指,垂下目光。
枯叶已消失不见。一朵并蒂的雪莲取而代之,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他想也未想,也顾不得其他,张口便将雪莲吃了进去。
雪莲细嫩的花瓣碎开,唇齿清香四溢。
赵闻竹仍在同其他人说笑,丝毫没有觉察到药袋中已空空如也。
谢长亭鲜少这样不问自取,可这会也顾不上其他。
他吞下雪莲,听这群昔日的师兄弟妄议起自己来,才忽然发觉,这些年来他潜心修行、不曾回顾身后,竟从未觉察到周围人心淡薄如此。
他是做错过什么吗?不过是秉公主事、一心问道,也有错吗?
吃过雪莲,谢长亭还来不及觉察自己的魂魄究竟有没有因此稳固几分,就听周围的笑语中传来一阵异动——
“当——”
“当——”
人群先是一静。
接着便骚动起来。
赵闻竹愣了愣,高举起手中流铃:“铃响——此处有妖!”
“有妖?!”
“妖?哪有妖?”
妖?
谢长亭不由得朝四处看了看。
哪来的妖?
可紧接着,赵闻竹接着便朝这一大片灌木——朝他藏身之处看来:“谁在那里,出来!”
他提着剑,便要朝这边走来。
谢长亭动作一顿,暗道不好。
他手上一用力,也顾不上暴露与否,想让巡天立时飞回无名境中——
“——好热闹啊。”
人声却从众人身后的高处传来。
赵闻竹循声回头。
只见一人抱着长剑,红衣猎猎,此刻正高坐枯树枝头,似笑非笑地望向地上众人。
正是时轶。
作者有话要说:
时轶:我老婆脾气真好
时轶:可我脾气不好
——
第8章 生死地(八)
时轶端坐枝头,正漫不经心地摘叶子玩。见赵闻竹望过来,他灿烂一笑:“原来是你啊。几日不见,竟又活蹦乱跳的了。”
显然是认出了这个四年前被他一剑斩过的人。
赵闻竹狠狠咬牙:“时轶!”
时轶没理会他,又将视线投向一旁的赵复:“哎,这不是上善门归真长老么?听闻您修道六十五年,修为刚至化神,诚心请教,您平日里是如何压制修为的啊?”
他说得真心实意,赵复听得面上一阵抽搐:“好你个无耻狂徒,我今日非把你——”
“碎尸万段么?”时轶轻飘飘接道,“少来了。”
“唰”地一声,他拔剑出鞘,径直从数米高的枝头跃了下来。
冯文圣见势不妙,要打架了,立刻道:“闻竹小友我看你手上没空不如把铃铛给我收着吧!”
说罢,一把扯过赵闻竹手中的掷火流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抱起合三人才抬得起的灵石箱,撒腿开溜。
赵闻竹一见到无极就开始腿软。被剖开丹田、劈碎金丹的恐怖回忆又瞬间涌入脑海之中。
他后退两步,躲进人群,也拔剑道:“布阵!”
时轶却“咦”了一声。
“赵闻竹。”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对方几眼,“你又结丹了?”
又随即改口道:“不,不对——”
面前的上善门弟子个个拔剑,以赵复为中心,布起那“八荒六合阵”来。
此阵阵如其名,步阵者将从四面八方同时进攻,除非被困者修为深厚到可以一举击破八十一人,否则便会因为无休无止地挡剑而被困在中心。要么分身乏术,被乱剑刺死;要么勉强格挡,但全无破局之力。
时轶却被什么困扰似的,皱起眉头,略略思索了一阵。
“不对。”他开口道,再抬眼时,第一道剑影已近至眼前。
时轶抬手一挡,无极轻轻将那位弟子的剑拨去了一旁。
接着,他身形拔地而起,转瞬之间,已在八荒六合阵中过了一个来回。众人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所在,他却从这剑光缭乱的阵型之中,准确觅得了赵闻竹的身影。
无极一送,冷冰冰的长剑已然抵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赵闻竹要害受挟,惊道:“你使的是何等妖术!”
他大病初愈,原先是藏在剑阵最外围的,万万没想到,转瞬之间,敌人已到了近前。
甚至连无极是如何横上他脖颈的,他也没能看清。
此人使的各种术法,他根本闻所未闻!
时轶却饶有兴致道:“妖术?什么妖术?”
赵闻竹咬着牙说:“世人皆道你非人族,而是半妖。方才流铃一响,我才知此事竟是空穴来风!”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赵闻竹这话说得极大声,连谢长亭与巡天都听得一清二楚。
巡天见到时轶,也激动起来,或许是想上前同对方“打个招呼”,被谢长亭死死按住,做着口型:不许动。
时轶闻言,顿时觉得有些稀奇:“真的假的,我怎不知自己是妖?”
又话锋一转:“你说我使妖术,那我倒是想问问你——”
“赵闻竹,你亲爹爹从哪里替你剖来的金丹啊?”
赵闻竹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他本能地想开口骂人,可剑在颈侧,不得不忍。
时轶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使着别人的金丹,可还趁手?”见对方不答,他又嘀咕了一句,不似在嘲讽,倒像是真在询问,“不然我哪天也去搞一颗玩玩,嗯,正好给……”
余下的话音没去。他从赵闻竹面前撤开剑来。
其余众弟子见赵闻竹不再受挟,立刻举剑攻来,又被时轶一一挡开。
“哎,我说。”时轶闪身退到一片空地上,开口道,“你们好歹也算是正道修士,不请自来就算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在别人家门口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他一面说,一面将长剑垂了下来,摆出一副“讲道理”的态度。
众弟子皆是一愣。
时轶又道:“你们这样,和我又有何区别?”
众弟子:“……”
怎么感觉……好像有点道理?
就在此时,赵复高声喝道:“小心,别中了他的奸计!”
众弟子这才纷纷回神,立刻再度举剑攻去。
赵复急道:“我是让你们离他远点!”
时轶轻轻一笑:“晚了。”
无极剑尖往地上一杵,直直地定在了原地。
众弟子不由得朝那处一看。
却只看见一道灵光从剑尖流出,四散开来,顺着地上不知何时划上的痕迹,左冲右撞,最后汇集到……他们每一个人的脚下。
“不好!”赵复叫道,“他以剑作笔,在……”
话音未落,四周已是灵光大盛。有崩裂声自地底隐隐传来,接着,周围枯树根系断裂,纷纷向他们倒来。
赵复只觉得脚下一空,不由得大叫一声——地面居然凭空塌陷,将他送入了一个无底洞内。
一时间,尘雾四起,伴随着上善门众弟子落入洞中时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一旁的树林之中,冯文圣捂着耳朵、探出半颗脑袋来,摇着头,一副惨不忍睹的神情。
尘埃落尽后,只见方才上善门众弟子所站之处已然空无一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望不见底的巨大深坑。
时轶站在他画出的巨坑旁拍了拍手,替他说完了方才的话:“在你们脚下画了道符——从哪来的回哪去吧。”
他弯下腰,将无极从地上抽了出来。剑身分明插入了泥土之中,此刻却纤尘不染。
时轶叹了口气,刚想收剑回鞘,却听得一旁传来颤抖的声音:“你,你……”
“我?我什么我?”他头也不回地答到,将长剑收好,这才抬眼看向在巨坑旁被剩下的、瑟瑟发抖的赵闻竹,“不是要看‘妖术’么?如何,开眼了吧?”
赵闻竹:“……”
他鼓足勇气,扯着嗓门道:“你把我师叔他们怎么样了!”
时轶看了他一眼,向一旁道:“冯文圣!”
赵闻竹一愣。
只见刚刚被他收买的悬济宗主冯文圣颠颠地捧着掷火流铃,从一旁的林子里出来了:“在在在!”
他终于醒悟过来:“你们合伙算计我!”
冯文圣抬起手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闻竹小友。生意人的事,怎么能叫算计呢?”
“你看啊,”他道,“你让我把药袋卖给你,我卖了。你让我方才不要出手,我也没动作。这做生意啊,讲究一来一往,要讲诚信,才能生意兴隆——你说是吧,时兄?”
言毕,又低声道:“那个,虽说坑了他们一笔,但是你答应的好处可不能少啊。”
时轶悠悠道:“你何时见我少过你的好处?”
“你、你们!”
赵闻竹气得直翻白眼。
“哎哎,小友,别动气啊。我看你面色苍白,是大病初愈之象,莫要动气,气坏了身子,我可没法同真人交待啊!”冯文圣连忙道,“这,方才我也不知时兄……咳咳,他时轶是与我一同上山来的啊,你们又给得那么多,我一时激动,难免见财眼开,是吧?”
时轶没他那么多废话。他将无极剑鞘朝赵闻竹一指,后者方才还一脸的“血海深仇”,这会顿时大叫出声:“别杀我!!”
“谁要杀你了?可别污蔑人。”时轶奇道,“我问你——你们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讨回谢长亭的尸首?”
躲在灌木之中、正专心看戏的谢长亭忽然间被叫到了名字,愣了愣。
赵闻竹闭着眼,手上颤抖,大声道:“是!是!”
“你们非要他尸首做什么?我刚听你们骂他不是骂得挺起劲的么?”
赵闻竹想也未想便道:“我不知道!这是我爹说的,他说谁能找到谢长亭尸首,谁就能接任他的主事之位!!”
谢长亭心中微微一动。
“这样啊。”时轶摸了摸下巴,沉思道,“那——你们看我怎么样?”
赵闻竹睁开一只眼来:“啊?”
“你早说啊,他尸体确实在我这,我改日给你们送过去不就成了。”
赵闻竹:“?”
谢长亭:“?”
时轶叹息道:“一言不合就摆剑阵,要大开杀戒。你们这些年轻人,杀意太盛,道心不稳,难求飞升啊。”
“……”
赵闻竹彻底傻眼了。
上回见这人时,他面带微笑,手持利剑,盯着自己的眼睛,如索命恶鬼一般,当着自己的面,缓慢地、一寸寸地,剖开了自己的胸腹。
如今却摆出一副长辈慈祥说教的模样,被摆了杀阵也不动气,还在这同他谈天说地。
该不会是……被人夺舍了吧?!
见他面露痴傻,时轶摇了摇头,道:“算了,同你说你也不懂——那便说定了啊,下回等我有空时,就把你那什么师兄的尸首还给你们。”
接着,他便俯下身,先是一把扯下了挂在赵闻竹腰间的药袋,又抬起脚来。
赵闻竹登时警惕道:“你做什么?”
时轶:“送你去见你师叔。”
说完,腿上用力,在其背上狠狠踹了一脚。
赵闻竹丝毫没有设防,此刻也大叫一声,手脚在空中一阵乱抓,却什么也没抓住,满眼恐惧地落入了那巨坑之中。
冯文圣在一旁“啧啧”两声:“怎么着,不是说要藏拙么?还给他们看你的挪移之术?话说你把他们挪去哪儿了,山下?”
“噢。”时轶心不在焉道,“挪去山下老伯的猪圈里了。”
冯文圣:“……”
时轶却像是陷入了沉思,望着空无一物的巨坑。
“齐活了。”他忽然感叹道。
冯文圣下意识道:“什么?”
“上次踹了他哥一脚,这次再踹他一脚。两兄弟齐活了。”时轶感慨道,终于回神一般,开始拆手上的药袋,“我让你带并蒂雪莲,你带对——”
他的话音生生停住,手上一顿。
片刻后,从药袋中抓出一片干瘪的枯叶来。
冯文圣:“????”
时轶将那片枯叶拈在指尖,端详片刻。
“冯宗主。”他若有所思道,“看来贵宗雪莲也学会挪移之术了。”
谢长亭:“…………”
他张了张口,许久,又闭上。
一边悄悄咽下方才看戏看得过于专注、忘记吞吃下去的雪莲残片。
冯文圣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了,大声喊冤:“不是,我的雪莲呢?不是好端端地放在这里面的吗?哎你别这么看我,我可没骗你啊,天地良心,日月可鉴——”
“……前辈。”
谢长亭扶着马身,立在不远处的灌木之后。
二人齐齐转头。
冯文圣一见到他,顿时一阵头晕目眩:“我的娘亲哎,长亭小友,你也在这——怎么还出来骑马了!!”
他连忙过去,围着谢长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