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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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轶眨了眨眼。
“可我想吃你做的。”
“?”
“长亭, ”时轶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我是不是救过你的性命?”
谢长亭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是。”
“还是两次?”
“……怎么?”
“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时轶大言不惭道, “我就不求你以身相许了, 你替我包几个浮元子呗。”
“……”谢长亭深吸一口气,“我记得你也救过萧宗主性命。怎么不见你叫他以身相许?”
时轶:“…………”
时轶:“不了吧。”
谢长亭最后还是拗不过他, 毕竟他只要一时不答应, 对方就会托着腮坐在自己身旁,眼巴巴地看着他,只得认命地将那三四个纸袋子拆开。
里面赫然是香喷喷的面团与芝麻馅料。
时轶在一旁没事人似的补充道:“想吃你包的。”
谢长亭:“……这是你买的?”
“是啊,从市集上买来的。”
虽说如今妖魔横行,但人毕竟要过日子。冬至来了,市集仍是热闹非凡。
谢长亭无言地注视着软绵绵的面团, 半晌, 伸出手来,戳了一下。
“你从哪里来的钱?”
时轶略略思忖:“反正不是抢来的。”
对上谢长亭怀疑的眼神, 只好说:“从知院的府库中拿来的呗。”
“?”
“你知道么,他们凡人不论做什么, 都讲究一个孝字。百善孝为先, 我这么做, 也算是替他们尽了一片孝心。”时轶说得头头是道。
当然, 那个被孝敬的人很明显是他自己。
谢长亭彻底无言以对。
时轶一面说,一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个小鼎来。看来这就是他今日打算来煮浮元子的器皿。
谢长亭一眼就认出,这是一个药鼎。
鼎身上还刻着悬济宗的字样。
想来,多半也是悬济宗主冯文圣“孝敬”他的。
“……”
此人今日到底是抽什么风了。
半个时辰之后。
时轶对着锅中已经彻底煮开成芝麻糊汤和面坨的浮元子产生了沉思。
他忍笑忍得很艰辛:“谢长亭。”
谢长亭抱着剑,面无表情地立在窗子旁:“…………是你自己要吃的。”
“你这般努力修行,该不会是为了从今往后都不必做饭吧?”
“……”
“怎么办啊,长亭。”时轶撑着头,坐在桌旁,以一种分外担忧的眼神望着他,“这样的话,你日后只能找一个非常会做饭的人结为道侣了,让他天天做饭给你吃。”
谢长亭头痛。
他已经不想去解释自己已经辟谷多年这件事了。
“可是,你知道么,这天下就有这般巧的一件事。”
谢长亭努力不去看他。
他已经可以猜到对方的下一句话是什么了。
果不其然。
时轶以一种似乎想要极力压制住炫耀、但最后不太成功的口吻道:“你眼前就坐了这样的一个人。”
谢长亭的动作只停顿了片刻,就毫不犹豫地推开了窗子,一跃而下,惊了楼下正忙活的店小二一大跳。
身后隐约传来了一点笑声。
“……”
当真是一日也受不了了。
冬至这天,仙盟上下格外的不太平。
事实上,整个修真界都震动不已。不过仙盟并不太在乎其他门派的事。
因为他们的盟主不见了。
司徒若领着一众弟子,躲在树后面偷听他们盟主的舅舅和前任盟主的谈话。
一群小崽子躲得很蹩脚,有两个连头都露在外面。
但谢诛寰已经无暇他顾:“……他就这么把意识不清的怀嘉带走了。他娘的,这个死混球,仗着自己修为高,老子追不上他——我说萧宗主,你给点反应啊?你不急么?你平日里不是很担心怀嘉吗?”
他对面的萧如珩脸色倒沉不沉的。
与其说是惊恐或是忧虑,倒不如说是一种“这一日到底还是来了”的神情。
思忖良久,他开口道:“我大概知道他们二人眼下在哪里。”
“你知道?”谢诛寰一下瞪大了眼睛,“那你不早说?”
萧如珩没有接话。
谢诛寰气冲冲地转身走了两步,一回头,对方还停在原地不动:“不是,萧宗主,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抱歉,神医。”萧如珩沉声道,“恕萧某不能带你一同前去。”
谢诛寰一下就炸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围着萧如珩,来来回回走着:“萧宗主,我记得你和那个混球从前就认识了吧。你是怕他还是怎的,啊?是,他这个人是古怪得不行,连从哪钻出来的都不知道,被九重雷劫劈了都还阴魂不散的——鬼知道他现在是人是鬼还是魔呢!”
谢诛寰停下脚步,喘了口气。
他继续道:“他是修为比我高,你要说我见了他,心里没有一点害怕,那也是假的。可怀嘉是我唯一在世的亲人了啊,萧宗主!我就只剩他这一个了!你懂么?你根本不懂!!”
丧亲之恸,彻及肺腑。
但萧如珩只是闭了闭眼。
他的声音很轻:“神医,恕萧某不能。”
谢诛寰愕然地看着他。
不是说流云宗主萧如珩素来行侠仗义吗,这会怎么突然就蔫巴了?
许久,他朝地上啐了一口,气得转身大踏步走了,把树后的那群小崽子也吓得作鸟兽散、落荒而逃。
冬至的这一天,修真界中各大宗主都接到了一封奇怪的请柬。
请柬以见微真人的名义,请他们三日后相聚论剑。
信尾还有真人亲印,真伪倒不用怀疑,但有两件事显得奇怪又刻意。
其一,是相聚地点,乃是见微真人当年渡劫之处,为一处早已倾塌的地宫。怎么看,也不是个适合论剑的地方。
其二,请柬最末尾处写道:此事须保密。
论剑一事,又有什么值得保密的?
可见微真人的亲印摆在那里,对方又是修真界中说一不二的第一人,各位宗主无论如何,也不敢拂了对方的这个面子。
萧如珩自然也收到了这样的一封请柬。
但与别人不同的是,他同时还收到了另一封信。
两封信是一同送来的。信上是时轶的字迹,写了京中一间客栈的位置。
因而,寄请柬的人究竟是谁,于他而言昭然若揭。
“所以这些请柬,都是你寄出去的?”
月色下,客栈外。
面对着萧如珩的质问,时轶摇摇晃晃地坐在阑干上,并没有急着回答对方的问题。
萧如珩来得很匆忙,早先那副在谢诛寰面前镇定的模样已经全然不见了:“长亭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时轶这才悠悠道:“睡下了。”
“睡……下……?”萧如珩愣了,琢磨着这两个字的意味。
要知道,修为如他们者,早就不再像凡人那般,需要以睡眠来缓解脆弱身躯的疲惫。这种状态于他们而言,是有些古怪的。
他几乎是向对方怒目而视:“你对他做什么了?!”
“萧宗主,”时轶学着谢长亭的口吻叫他,“倒也不必将我想的这般不堪——长亭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累?”
“如若真说有什么事,却也与我毫无关系。”
时轶淡淡地说,仰头看着倾洒而下的月光:“他年之因,今日之果。萧如珩,当初你警告他远离我的时候,又何曾想过,其实他最该远离的人反倒是你呢?”
他目光微微一转,睨着对方,以一种毫不在乎又残酷无比的语气道:“你这么在乎他,难道不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欠他一条命么?”
萧如珩的脸色骤然变了,变得煞白无比。
时轶但笑不语。
他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来,丢在萧如珩手中。
萧如珩定睛一看,很明显地被吓了一跳:“这……这不是见微真人的……”
“掷火流铃。”时轶道,“很熟悉吧,他当年也用这东西抓过你。”
萧如珩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说话。
手触到铃铛的一瞬间,画面在他眼前闪回。谢珠玉那张被火毁去的面容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一瞬间,他的神情变得无比痛苦,踉跄几步,后背撞在石柱上,浑身脱了力般,慢慢地、慢慢地跪坐在地。
“这么多年了,你是当真不知她的孩子还活在世上,还是装作不知、只是当他死在那场大火中呢?见到长亭第一面,你不觉得他们长得很像么?”
时轶向他走来,弯腰,捡起从他的手中无力落下的铃铛。
“论逃避,萧宗主,在这件事上你还没有资格说别人。说起来,你还不如长亭的那个假舅舅呢——人家虽是凡人出身,资质不算上等,却向来敢爱敢恨,前几日,还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呢。”
他的话音微妙地一顿。
“——你该不会当真以为,你姐姐是滥杀人族,才最终伏诛于剑下的吧。”
“萧宗主,我该叫你萧宗主么?”时轶在他对面蹲下,语气含笑,“还是应当叫你诛珩少主呢?”
萧如珩跪倒在地,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双手发抖。
珠玉赤红色的眼睛在记忆中凝视着他。
百年前,青丘。青丘之主将最小的孩子召来身前。
“什么意思?要取我的妖骨?!”
年仅十六的诛珩大惊失色。
青丘之主语气沉顿:“诛珩。”
“我不要!我不要!!”诛珩大叫起来,“取了妖骨,你们还让我怎么当狐狸了!!我不要!”
他拖着尾巴,从父亲的洞口里钻出来,化了原身,顺着嶙峋的山石跃下,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青丘之主揉了揉眉心。
“父亲,还是我来吧。”
他身后的红发少女低声道。
“不行!”青丘之主厉声说,“你取了自己妖骨,未来谁还能镇住青丘?那混小子,小小年纪,不务正业,日日流连烟花之地,纵情声色,哪里还有半点少主的模样?!能用他的骨头修补五行,是他的福分!这没出息的东西,这辈子也就这点用了!”
……
听闻那修真界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玄鉴真人要来取自己妖骨了,诛珩收拾收拾,连夜逃出了青丘。
他在凡间寻了一个去处,收敛自己的妖气,慌里慌张地就这么躲起来了。
听说那个玄鉴真人,从前还砍过一条姐姐的尾巴。
姐姐好歹也有五条尾巴。
可要是见了自己,不得把他所有尾巴全砍了?他可一共只有两条尾巴啊!
若是再抽了妖骨,那可真就一条都不剩了!
可如果被人找到了怎么办?
诛珩心中一片乱麻。他不敢面对现实,只好安慰自己说,如果这根妖骨真有那么要紧,实在不行,等他们再找来就是了。
……
可等到最后,等来的却只有那一场浩荡天劫。
诛珩最后回到青丘的时候,青丘已经成了一片死地。
他浑身颤抖,看昔日一草一木尽数枯萎,山石倾塌,灵气枯竭。
父亲的尸首就躺在床上。
那张白发苍苍的眼睛似有不甘,空洞地瞪视着上方。
诛珩跪在他的脚边,抓住他的手,摸到那些岁月流下的皱褶痕迹,泪流满面。
……
离开青丘后,诛珩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萧如珩。他在路边遇到了一个将死之人,对方名叫萧如珩,是凡间一个名为流云宗的宗门中的外门弟子。
他眼睁睁看着这个人为了保护同门兄弟,被一头法力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怪妖吞入腹中。
诛珩杀了怪妖,从它的腹中剖出了那人的尸首。
他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埋葬了这位忠义的修士。
而后,变换成了对方的模样,拿上了对方的令牌,回到了流云宗中。
“萧如珩”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变化。他的师兄弟惊叹于他从怪妖口中死里逃生,他也只是笑笑。流云宗中那个行侠仗义的小修士仍旧活着,从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一路变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修士。
萧如珩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外,人们提起他,总说他是这修真界中最为行侠仗义之人。
这样的话听多了,萧如珩也几乎忘了,那样一段他从来不愿提起的过往。
青丘里的人都死了,父亲死了,兄弟死了。
至于替他抽了妖骨,如今下落不明的姐姐,兴许也是死了吧。
没有人再记得从前发生过什么。
萧如珩抽掉自己的妖骨,做了一个平凡的修士。他不能再忍受它在自己的身体中存在一天。
那早就不是一段妖骨了,而是是一把钝刀,一枚锐刺,经年累月地折磨他的每一寸皮肉。
他小心地收敛自己的天分,刻苦修行。大妖的寿命很长,比人族要长许多,每一日,他都依照着凡人萧如珩的年纪,修改自己的面容,不露一丝端倪。
……
脱掉妖骨后,萧如珩只曾经一次被人发现过身份。
掷火流铃——他平生第一次知道,这世上竟然有这般诡异的东西,遇妖必响。
哪怕对方已经没了妖骨,也能被其寻到踪迹。
那时,萧如珩已是流云宗中的长老。这个他苦心经营了多年的身份,决不能就这么付诸一炬。
萧如珩再度变换了自己的容貌。他们狐狸想要改换自己的容貌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毕竟从前,他们就靠着这等幻术骗人。
未曾想,他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一路逃至龙虎山,萧如珩被一剑钉住,狼狈倒地。
到这时,他才知道,追杀他的人乃是上善门的长老之一,见微真人赵著。
萧如珩伏在地上,艰难地喘息。如今他要死了,却不愿意以“萧如珩”的这个身份死去。
“萧如珩”是干净的,“诛珩”是肮脏的。他的手上沾着父亲和姐姐的血。
那把冷冰冰的玉剑向他劈来,萧如珩闭上了眼睛。
再度睁开时,上善门中两人已经没了踪迹。
萧如珩抬起头来。站在他面前的是个陌生的青年人,穿一身招摇的红衣,手里抱着一把剑。
“起来吧。”那人对他说,像是怕他没弄清楚眼前的情况一般,又提醒道,“我救了你。”
萧如珩刚想说“多谢”。
那人却又道:“诛珩少主。”
萧如珩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结成冰。
那人似乎是看见了他神情的变化,不由得大笑起来:“你放心,我对你从前做过什么没兴趣,也懒得去揭穿你的身份!想来你这些年,兢兢业业假扮一个修士,也不怎么容易。”
萧如珩牙都快要咬碎。他低声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位……侠士,你想要什么?”
“侠士?时某可担待不起。”那人讥诮地说,“先说好,我救你自有我的目的,不是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别再给我戴高帽了。”
……
不知过了多久,萧如珩慢慢从臂弯之间抬起头来。
时轶已经从他的面前站了起来,正悠哉悠哉地扯一棵枯树上的叶子,在等他回过神来。
萧如珩合眼。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他嘶哑地说,“……我会给你的。”
时轶却说:“这可不是你给我。是你欠谢长亭的。”
萧如珩无力地说:“你寄那些请柬,到底是想做什么?那些都是你伪造的吧,你从哪儿找来的见微真人亲印?”
“不是我伪造的。”时轶说,“是赵识君。”
萧如珩:“赵识君?”
时轶露出一个玩味的神情来:“不过,那些请柬是不是他伪造的,倒也说不好。”
他终于将那一片叶子扯得粉碎:“我走了。萧如珩,你好自为之。”
时轶走出几步,便要回到客栈之中,却忽然被身后的人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