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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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九重血眼。”
洪盛渐渐露出愕然的神情来。
周围的人闻言,也好似从恶念的侵染中醒过神来,纷纷朝这边投来目光。
如今,这些目光只让谢长亭觉得厌恶。
可他依旧道:“都住手,不想死的人跟我来。”
谢长亭转身,向着方才的地宫入口处走去。
若水断掉的那截剑尖漂浮在当空,另一半则被他握在手上。剑尖上冒出幽幽的荧蓝光火,落在每一个人面前。
人们沉默着放下了手,低着头,自发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得尽快离开这里。谢长亭想。
灵力源源不断地自他指尖流出,驱散掉不断试图接近他们的黑色雾气。那些都是九重血眼中凝为了实体的恶念。
一旦被它们侵染,人便会成为十恶不赦的魔头,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杀戮欲望。
见微真人展开的九重血眼不仅将他们包裹了进去,同样也将这座最为重要的地宫包裹其中。推开沉重的青铜门,熟悉的场景再度映入眼底。
只是,这一回,祭台中的火都是灭着的,法阵的纹路中也并没有灌满鲜血。
幻境中的那个“时轶”,也并未出现在这里。
地宫之中,黑色的雾气明显要少了许多。也许这里是阵眼所在之处,接近了九重血眼的出口,恶念的浓稠程度自然会降低。
谢长亭合了合眼。
他能感到,身后的人群又开始躁动不安。
而与此同时,远在血眼穹顶之外的时轶也不知所踪。他不知道他们还能再撑多久。
要尽快找到阵眼。
谢长亭对于法阵一物并不算太过熟稔。但他依旧俯下身去,以指尖轻点那些凹陷入地面的法阵纹路。
“你在找阵眼?”
萧如珩在他身旁站着,一同蹲了下来。
谢长亭转过头去。萧如珩的神情明显要比那些人清明许多,看样子他受到魔念的浸染也不算太多。
但此刻,他身上也沾满了斑斑血迹。
谢长亭:“嗯,他说阵眼便是出口。”
“我知道阵眼在哪里。”萧如珩说。
谢长亭:“你知道?”
萧如珩点头:“九重血眼还在时,我曾经进过这里。”
谢长亭眉头轻微地一皱。
眼见着萧如珩就要俯下身去,触到法阵。
“住手。”谢长亭道。
若水断剑横在了萧如珩与法阵之中。萧如珩诧异地抬起眼来。
“天地大浩劫那时,你分明还没有出生,萧宗主。”谢长亭平静道,“而那之后,血眼早已消失,你又是如何得以进入?”
萧如珩一动不动,看着他。
良久,他苦笑出声:“……长亭。”
萧如珩抬起手来,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了什么东西,放入谢长亭手心。
谢长亭低头看去。
一枚青绿色的坠子。
月牙玉坠。
除却纹路与诛玉那枚完全相反以外,其余部分,如出一辙。
他愕然抬头:“你——”
“姐姐大我两岁。”萧如珩低声道,“这是我们出生时,父亲赠予我们的。原是一对。”
他微微合眼,神情似乎有些痛苦:“我从前,做过许多错事……我无颜见你,无颜见姐姐。”
萧如珩越说,声音越低。昔日青丘少主再不复当年神气。他的目光垂落下去,落在自己脚尖。
“我……”
“萧宗主。”谢长亭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他的神情已然从惊愕中恢复了过来,将那枚玉坠塞回萧如珩手中,言简意赅道:“阵眼。”
萧如珩咬了咬牙。
他的手有些无力地垂了下去,触在冷冰冰的青铜表面。循着记忆,沿着那些繁复的纹路,一点一点向内灌注灵力。
围堵在地宫门口的人群中,又有人开始撕打起来。但谢长亭已经无暇他顾。他站起身来,向地宫的四角之处走去,放萧如珩在原地查看阵眼的位置。
地宫整体呈八边状,八个角落里都各自摆放着一个鼎状的祭坛。谢长亭拾阶而上,绕过那些巨大的柱子,朝祭坛处走去。
还未走近,便看见了一个并不同寻常的东西。
镜子。
祭坛的正上方,悬挂着一面铜镜。
可他上次来这座地宫时,分明是没有的。
——不说十六年前,那怕是这十六年间,他也来过这里数不清多少次,早已将地上每一处焦黑的雷劫印记都记得清清楚楚。
谢长亭猛然回头。
果不其然,除却眼前这座祭坛,另外七座之上,也都悬挂着一模一样的铜镜!
某个答案在他心底,已是呼之欲出。
而在这时,法阵那边的萧如珩站起身来:“找到了。”
“等一等。”谢长亭抬手示意他,“先不要打开阵眼。”
他伸手,抓住了那面铜镜。
从镜子的正面,能够看见自己披着雪白发丝的模样。
而在镜子的背面,则是那个见微真人精心编织了不知多少年的谎言。
谢长亭垂下眼来。
他一手举着铜镜,一手持着若水。
“谢长亭。”不远处忽然有人叫他,“住手!别碰那个东西!”
竟然是叶霜。
萧如珩见状,也不由得出声:“等一等,你这是要——”
然而为时已晚。
“刷啦”!
若水剑身笔直地穿过了铜镜。
铜镜应声而碎。
霎那间,谢长亭眼前闪过不知多少道黑影。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道尖利的、生满了黑色毛发的爪牙,裹挟着力道,直往他脖颈处扑去。
谢长亭闪身躲过,一剑便削掉了那东西的脑袋。
可与此同时,还有无数道黑影正从碎裂的镜面中狂奔而出。
每一道,都与京城中肆虐的妖魔一模一样。
而在此时,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的叶霜也跑到了他的面前:“你疯了?你把这些镜子打碎了干什么?”
谢长亭不语。妖魔身影太多,他根本来不及一一将其杀死,只得以灵力将它们禁锢在原地。一面铜镜里起码藏着成百上千只妖魔。大浩劫过后,魔主身死,魔几乎要绝迹了,他根本不知道见微真人是从哪里变出来的这么多妖魔。
在妖魔的尖啸声中,叶霜一面叫苦不迭地帮他控制住那些怪物,一面大声道:“我说你也真是的!逃跑就逃跑,还非要给自己增加难度!”
“叶霜。”谢长亭忽然打断了他。
叶霜没好气道:“干嘛!”
“这些镜子都是从哪来的?”
叶霜认命道:“我发的!我们发的!行了吧!看来我们脑子都不太好使,成了他赵著助纣为虐的手下——他命我们将这些能驱妖的镜子挂满京城,好让怪物通过镜子里跳出来,到处杀人!”
“不,”谢长亭却说,“不对。”
“不对什么?”
谢长亭摇了摇头。
叶霜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若水断剑之下,瑟缩着一大一小两道黑影。
它们与同类不一样,似乎并没有想要扑上来攻击谢长亭的意思。
反倒,随着若水一动,两道身影都往后瑟缩一分。
叶霜:“这是怎么?”
他大跨步走上前去,拔剑,一下就刺中了较小的那道身影。
接着,将它穿在剑上,挑了起来。
那团较大的黑影见状,顿时尖啸起来,要朝叶霜扑过去,又立即被谢长亭的灵力缚在原地。它只能摇头晃脑,不住发出痛苦的嘶叫声来。
“啊?”叶霜一下露出诧异的神情,“不是吧,魔还能生孩子?”
“……”谢长亭别过头去。
他说:“不是。”
“不是什么?”
“他们……不是魔。”
叶霜:“什么不是——”
他回过头去,眼底倒映出跃动的蓝光,话音戛然而止。
谢长亭点亮了地宫角落处的祭坛。
冲天的火光之下,火焰正以一个怪异的形状不断扭动,就好似……有许多半透明的东西,正密密麻麻地挤在那一方祭坛里,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正在不断挣扎。
叶霜到底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他倒吸一口冷气:“活人生魂!!”
“已经被炼化了。”谢长亭平静道,“此时再将它们放出来,也都无济于事。”
叶霜缓慢地低下头去。
他看着那只被自己穿在剑上的小小黑影。
“那这些……”叶霜声音颤抖,剑几乎要脱手而出。
“都是人。”谢长亭道,他正极力维持着言语中的镇定,“被抽去生魂之后炼化的人。”
日复一日,京中妖魔横行,平民百姓自家中无故消失。
从头到尾,根本没有什么凭空出现的妖魔。
死在他剑下的每一只魔。
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
“你看。”
“他好像知道了。”
赵著负手而立,八道剑影高悬在他头顶。此时此刻,他那两只眼睛都变作了相同的血色,面上挂着堪称诡异的笑容,定定地向下看去。
在他的脚下,隔着稀薄的云雾,九重血眼中的每个角落都尽览于眼中。
尽管他此刻神情镇定,但形容却早不复方才的泰然自若。
自上而下,赵著身上已满是细密的伤口,浓黑的血几乎将他的衣袖染透。
而在他的对面,高耸的血肉墙壁之下,时轶一手将无极钉入血眼之中,另一只手微微下垂,胸膛起伏。
他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衣物尽数破碎而去,露出背上千百纵横的纹路来。
方才,瞬息之间,两人已过了上万招。
电光石火的招数里,极为恐怖的灵力倾泄而下,以至于这方寸间的天地里,连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极为缓慢。
起初,赵著全然没有想过,这世上竟会有第二个人,与他同临飞升之境。但很快,他又重新镇定了下来。
因为他胜券在握。
“时轶。”赵著同样微笑起来,语气温和,“其实你我之间,不必非得分出个你死我活的局面来。”
“方才一番,乃是赵某平生最为精彩的一场论剑。不得不言,阁下修为绝非在赵某之下,你我二人,乃是这世间真正旗鼓相当的对手。”
时轶轻轻平复着呼吸。
他罕见地,没有出声反驳对方的话。
赵著瞧见他这副模样:“如何,是不是已经感觉有些累了?”
时轶垂了垂目光,嘴角一弯:“杀了你绰绰有余。”
“我可不这么认为。”赵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方才你我二人过剑时,你一心二用,一面接我的剑,一面还要挡住往地宫那边去的剑意——这可耗费了你不少的力气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围绕着时轶,慢慢地踱起了步子:“杀了我?可眼下的你,连给他们拖出逃走的时间,都稍显费力了。”
时轶不语。
他仍旧平复着呼吸,胸口内有一处地方,此刻正在钻心般的剧痛着。
那是他的金丹。
方才自己把它提了上来,以维持过快的灵力运转。可人终究不是神,也非无心草木,他灵力有限,却也放不下正在离开的人。
准确地说,是那些人中的某一个。
透过层层叠叠的黑色浓雾,时轶能从那一片幻境之中,准确地找到谢长亭的身影。
呼……吸……
魔念团团围绕着他,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神智。他盯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努力将摇摇欲坠的神智再拉回来一点。
再坚持一下。时轶对自己说。
很快了。
“其实眼下,你我之间的争斗,全无意义。”赵著继续道,“赵某这里,其实还有一个两全之法。”
“哦。”时轶抬眼,“你是说让我与你联手?”
“不错!”赵著笑道。
时轶也笑:“嗯,届时你成了魔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再重新修补天道,助我飞升一臂之力。”
赵著:“阁下的确是个通透的人。”
时轶眯了眯眼,打量着眼前的人。
他说:“谁说我想飞升了?”
赵著面上的笑意一瞬僵住。
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时轶索性陈述:“可我一点也不想飞升,怎么办啊?”
赵著:“……”
赵著:“你不想飞升?”
他很快便冷笑起来:“这不可能。这世上何来不想飞升之人?”
“见微真人倒也不用以己度人。”时轶道。
赵著:“理由呢?”
“不想飞升的理由?”时轶想了想。
片刻后,道:“太容易了呗。”
赵著:“……”
赵著:“?”
“飞升有什么意思?”时轶像是休息好了,语气又恢复了最初的那份懒散,“我师父八十八岁时,就已到了天下人望尘莫及的渡劫之境。你呢,赵著,你如今有一百八十八了么?”
赵著:“……”
“那我呢?”时轶的口吻颇为神秘,“你不妨猜猜,我是何时到的呢?”
赵著的目光狐疑地落在他身上。
他眼前的对手此刻虽然没有方才那么狼狈了,但语气、神态,都渐渐地显出夸张来。
这便是魔念侵入神智的表现。
魔念能够放大人心中的一切贪欲、一切念想。到了最后,被魔念彻底控制的人,便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堕入魔渊,万劫不复。
这便是赵著必胜的把握。
他从过往之中召出九重血眼,重现了这个古老的魔主之梦。魔主虽已身死,残念却仍在庇佑他的子民。
自己有魔主相助。
而对方不仅赤手空拳,还要时时刻刻提防自己向地宫中逃去的人下手,很快便会分身乏术。
赵著在心底冷笑一声。他没有落入对方话中的圈套,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反问道:“那你知道,你师父当时实为修真界中第一人,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他又是怎么死的么?”
时轶双目半阖。
混沌之间,他能感到神智正在一点点地从自己的脑海中消失。
“剖心而死,还能有什么?”他回答道。
“错,大错特错!”赵著道,“我师兄英姿绝伦,修为已至巅峰,区区剖心,又怎会伤及他性命?”
“他死便死在那么一件事上:心肠太软,太在乎别人。”
“——就如同你此刻正在做的事一般。”
时轶听了,动作一顿。
脚下的幻境之中,那道白色的身影似乎是消失了。
谢长亭……他走了吗?
他走了。
真好。时轶心想。只要别让他看见我这副模样,怎样都好。
不是吗?
“哦。”他慢条斯理地说,“那真人的意思是,我也心肠太软,太在乎别人,所以也将死在你的手下?”
赵著:“即便你不分神去挡往那边去的剑意,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时轶的神情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他大笑起来,笑得躬下身去,双手发颤,仿佛连剑也握不稳了。
“……?”赵著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时轶笑得话音断断续续:“你……说我……心肠软?”
“我?心肠软?”
时轶一面笑,一面慢慢地合上眼去,放任整片世界都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魔念慢慢地、慢慢地,将他全部神智蚕食殆尽。
“你父亲的确没有看走眼。小小年纪,杀念太重。”魔主的声音回荡在记忆之中,“你根本不适合修行这条路。”
时轶睁开眼来。
十六岁的他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九重血眼之中。
血眼中的每一处血肉墙壁,此刻都在崩塌。
深渊之中,传来了叹息的声音。
魔主快要死了。
魔主千年前早已飞升,本是不死之躯。可就在刚刚,他以自己这具尚留在凡间的肉身,挡住了大浩劫的某一个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