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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炼剑-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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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衡之煮了茶,清清淡淡的茶香弥漫在屋子里,因为虞禾好奇,他便坐在烛光中,一边翻过书页,一边说起他在魔域厮杀的过去,语气轻描淡写,内容却是惊心动魄。
  虞禾听着听着,忍不住想到陷入魔祸中的九境,转而又想到很快天火灭世,魔族也好凡人也好,都将不复存在,越想心情越沮丧,悠悠叹着气,也不知何时伏在谢衡之怀里睡去。
  翌日晌午后,虞禾随着谢衡之出门,他忽然停下脚步,虞禾扭头看,才发现是一家糖水铺子。
  两人随意找了位子坐下,略显局促的桌椅,显得他身形更加高大,只是他姿态闲适,倒也不显得滑稽。
  虞禾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瓷碗落在桌面一声轻响,她才回过神看着眼前的赤豆酿元子。
  谢衡之慢条斯理地擦净瓷勺,转而递给她,说:“传了四代,味道也变了些,你尝尝可还合胃口。”
  “什么呀……”她不明所以地嘀咕了一句,尝了几口,紧接着才明白谢衡之的意思。
  抬头打量了几眼小铺子,她才有些迟疑地问:“是从前……我常去的那家?”
  “你还记得。”谢衡之在答话的时候,原本略显淡漠的眉眼被平静与温和填满,似乎有什么情绪,正在他眸底静静地流淌着。
  虞禾若有所思,看向正在小铺子里忙活的一对夫妻,心底忽然泛起无限的感慨。
  于她而言,只是离开了几个月而已,再回来就过了五十年。修士们的寿数不同于凡人,景致也没什么变化,所以留在自在飞花和栖云仙府的时候,她的感触其实并不深刻,直到回到凡世中,面对早已翻覆几个来回的寻常人间,才会有一种突然被敲了一棒子的惊愕。
  这家铺子原先的主人,在她无知无觉中,已经生老病死走过,而后这个铺子,又迎来他的子孙后代。小小的天地,是几代人的悲欢与生死,他们都曾真实地活在这个世上,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虞禾心上那个被她努力压下去的念头,忽然间又像是被唤醒的树芽,想要抵开沉甸甸的硬壳,在她心上抽枝发芽。
  她沉默地含了一口甜滋滋的酿元子,缓了一会儿,说:“谢衡之,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
  除了想要让谢衡之放松警惕,而对他虚与委蛇的时候,她其实很少跟他说过自己小时候的事。
  “你去过我的幻境,应该也知道,我的世界跟这里很不一样……”她说了很多,从自己的出身,到她的朋友,甚至还有她上学时的经历,好与不好,都悉数说给他听。
  纵然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谢衡之也听得很认真,直到他眉头微皱,问:“你在学堂中,可曾有过心仪之人?”
  虞禾愣了一下,她原本刻意略过了这一点,没想到谢衡之会主动问起。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反正也只是年少时的一点心动,早就过去了,她连对方的名姓何样貌都记不清。
  “有过一个,偷偷喜欢了一阵子,不过后来就不喜欢了。”
  “为什么?”谢衡之在这些事上总有些坚持。
  虞禾仔细想了想,才答道:“我本来犹豫要不要毕业后跟他表白心意,结果稀里糊涂到了这个世界,自然就把他抛之脑后了。”
  谢衡之面色稍变,薄唇也随之微微抿起。他坐直了身子,就像一条忽然变得警惕而弓起身躯的蛇。
  “那我呢?”
  “什么?”虞禾有些不解。
  “会把我也抛之脑后吗?”
  她有片刻的呆滞,而谢衡之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她,视线仿佛要化成钩子,将她心底的真实给勾出来。
  “不会的。”她原本是叹了口气,杵着脑袋看他,见他这样认真,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不会忘掉你的,你是我最喜欢的人。”
  虽然他们之间的纠葛实在不是什么美事,但纷纷扰扰经历过,也说不清到底爱更多还是恨更深,至少她知道,谢筠也好,谢衡之也好,都是她真真切切喜爱过的人。
  而谢衡之得到回答,也像是忽然松了口气,语气虽不见变化,原本略显紧绷的神情却在一刻间柔软了下来。
  “你不能忘了我。”他说话的时候,严肃得像在立誓。
  虞禾正要回答,却听一声细微到好似鸟啼的箭鸣,穿过喧闹人潮直直朝着她飞来。她身未动,断流却已经感应到战意迅速出鞘,与此同时她飞身而上,避开混乱的人群,以免波及到街市的众多百姓。
  果然随着她拉开一段距离,那支快如闪电的利箭也紧追着她的方向飞了过来,同时后方又有一道骨鞭彷如游蛇般刺向她。
  谢衡之一只手牵住虞禾,眼看危险逼近,仍是从容不迫。“麒麟骨无法伤你,不必退。”
  他说着,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虞禾已经没有退后的时机,她迅速调动周身灵气,力量尽数汇于断流之上,剑招迎上箭矢,两股强悍的力量相接,刹那间,浩浩荡荡的灵力如飞迸的狂潮,猛然掀起四周风云,连带着荒郊都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波及,被削出数里宽阔深坑。
  与此同时,原本靠近虞禾的骨鞭也在极招压境下被暂时震开,失去了偷袭她的最好机会。
  虞禾见识过麒麟骨的威力,也曾险些死在箭下,如今自己出手接住了一箭,心有余悸的同时,她的心脏也因惊愕而狂跳不止。
  她对这具身体的修为还是多少有些数的,虽然一直不清楚被逼至极限能做到什么地步,但肯定没有眼下能抗衡麒麟骨的实力。短短一段时间,她的修为居然涨了这么多?
  断流还在因为方才的战斗而震颤,剑身发出轻微的余音,虞禾收剑至身侧,扭头看向谢衡之,想要问出心底的疑惑,却见一大片人影落在这片狼藉中,打头的人坐在轿辇上,艳丽的红袍微微飘动,仿佛野地里盛放的红莲。
  虞禾一看到他,只觉得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差了几分。
  “你可以杀了他。”
  谢衡之冷不丁说道。
  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说曲流霞?”
  “你方才做得很好,不是吗?”谢衡之的话好似是在鼓励她。“杀了他,日后能免去不少麻烦。”
  虞禾明白像谢衡之这样的聪明人,总是会算计到以后的事,并且毫不犹豫选择最优解,或许按照他的话来做是对的,但这未必是她心中所愿。
  “我不想这么做。”
  她收了剑,摇头道:“日后的麻烦,日后再解决,至少现在我不想杀人。”
  她既不希望别人来杀她,也不愿意有人因她而死,如果没到逼不得已的时刻,杀人是最后的选择。
  更何况她确信此刻的曲流霞找上门,并非是为了取她性命,显然也是为了天火灭世而来,他知道谢衡之在她身边,那一箭本就是为了查探他们如今的余力。
  而且比起谢衡之,曲流霞只能算是个小麻烦,有这么一个毁天灭地的疯子在身边,再怎么被人招惹,也能有办法打回去。
  一旁的谢衡之似是知悉了她的心思,牵着她的那只手掌紧了紧,仍是平静道:“借花之阵后,我修为折损,不比从前,未必能次次护你无虞。”
  虞禾压低了声音,说:“定然是因为你将剑骨分了我一半,谁教你擅作主张……好在我现在修为大涨,暂且我护着你就是了,打不过还可以跑,不用担心。”
  谢衡之低头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便好。”
  “啧。”曲流霞坐起身,面色不耐地盯着他们。
  他走下轿辇,随行的是自在飞花几乎全部的下属,而另一侧,又有乌泱泱一堆魔修阻截他们的去路。魔修们让出一条道,从中走出了面色更差的玉玲琅,她手中的骨鞭也隐隐泛出黑气。
  玉玲琅面带讥笑,颇为得意地嘲讽:“谢衡之,看到了吗?逆天而行,这就是报应。任你修为再高,心机算尽,她还不是必死无疑。”
  曲流霞难得与他憎恶的玉玲琅联手,面色虽不好,却仍是附和了她的话。
  “因果相循,如今到了该偿还的时候,她死了,对谁都好。”
  谢衡之不为所动,虞禾却是听得面色发白。
  “你们果真与仙门联手了。”
  对于这些人的截杀,谢衡之并没有多少意外。
  曲流霞眼神幽怨地瞥了虞禾一眼,凉凉道:“总好过与凡人一起死。”
  虞禾小声问谢衡之:“联手杀我?”
  隔得远远的,只听曲流霞说:“何止?我们这些个凡世的妖魔,如今还要帮着将那群魔域跑出来的东西给杀回去,好让仙门抽身去布下阵法,重新斩断地脉。为了阻止天火灭世,仙门也好邪道也罢,可都是拼上了老命。”
  魔本就是弱肉强食的族类,没有不能同族相杀的教条,到了保全自身的时候,残杀血亲也是常有的事。如今只有仙门有法子阻止天火灭世,他们也只能放下冤仇,与仙门暂时结盟。
  “所以”,说着,曲流霞食指轻抬,冲着虞禾点了点,眼神陡然一冷。“你必须死。”
  “天道尚不能杀她”,谢衡之睥睨扫过,眼中只有一片蔑然。“就凭你们?”


第102章 
  挥动的骨鞭迅疾如影; 只听一道响亮的破风之声,而后玉玲琅冷冷嗤笑,启唇道:“何止我们?”
  话音才落; 围住他们的修士齐齐动作。霎时间魔氛冲天,剑气纵横,有灵力化为各色锁链; 从四面八方刺向虞禾。她虽然修为有提升,剑法却没到精湛的地步; 面对这样的阵仗仍是难以招架; 不一会儿握剑的手便开始在剑气的震颤下微微发抖。
  “你心中挂碍太多,心中清静; 专注眼前的对决便好。”
  正当虞禾心神慌乱之时; 谢衡之的话从她一侧传来,嗓音仍是平和沉稳,似乎他被隔绝在了动荡之外; 这些罡风剑气都无法伤他分毫一般。
  而他气定神闲的姿态,似乎也令她动荡的心神稍稍安定了些,手中的断流也随着她越发熟练的剑招趋渐平稳。
  曲流霞隔着一段距离; 观察到二人对战的姿态; 目光从修为大增的虞禾,移到了极少出手的谢衡之身上; 他蹙眉凝望,片刻后出声:“不对。”
  玉玲琅听到了他的话,正回头要问; 不待她出口; 猛然间天地震颤,一股浩荡的灵气从西南方涤荡而来; 在场众人无不为此停滞了动作。
  然而只是一瞬,那股震颤便消失了。
  灵气震荡过后,但凡修为不算太过浅薄的修士,都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变化的地气。
  “是疆黎的方向。”
  虞禾略显惊讶地收住剑势,紧接着便听到玉玲琅说:“晓日元君竟当真去修补地气了。”
  玉玲琅在疆黎盘踞百年,疆黎曾是她的囚牢,后来却也成了磨砺她的福地,说是她的家倒也不为过。
  扪心自问,她做不到像正道一般,为了块地界牺牲千百年的修为与性命。可她虽与正道不合,却也在感受到这股灵气的余波后,语气中流露出几分叹惋。
  晓日元君的名号,虞禾曾经有三秋竞魁上听闻过,那位前辈算上去与栖云仙府的前任掌门文尹君同辈,是为一心向仙道的隐世高人,常年避世修行鲜少在人前现身。
  据传谢衡之当初为祸世间,曾被晓日元君重伤,瞎了一只眼不说,半边身子也险些被劈开。
  虞禾听到修补地气时有片刻愕然,下一刻金光宛如丝线,从四面八方织起天罗地网,将她飞扬的剑势压制住。
  她余光看向谢衡之,见他不曾慌乱,也稳下心神,剑势不断变化,缥缈的剑影,锋锐的气刃,将逼杀她的武器招式纷纷挡下。
  虞禾只觉得,手中的断流越来越得心应手。
  然而面对这样密集的困杀,又有曲流霞和玉玲琅两位强敌,她早已没有余力在支撑。
  谢衡之重伤未愈,又与乌山和自在飞花交恶,屡次替她拆下后方袭来的剑影,同样伤痕累累。
  她已是疲累至极,倘若她当真难逃一死……
  虞禾无法分神回头看谢衡之,她竭力眼下喉间涌上的腥甜,嗓音艰涩道:“谢衡之……或许我命该如此,你我的缘分走到如今,也算够了,往后你……”
  不知何时,谢衡之已经闪身至她身后,猛然将她揽到怀里,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
  与此同时一声巨响,庞然巨物破土而出,掀起漫天飞沙走石。
  层层鳞甲折射出冷而刺目的寒光,一声咆哮带出四溢的魔氛,震耳欲聋的同时也击碎了众人的截杀阵法。
  更有近身者,在千年修为的威压之下,法器应声碎裂,伏在地上大口呕血。
  “尚善?”
  虞禾不免惊讶,此时此刻,尚善为何在此?
  先不说如何知晓她被困此处,仅凭他们之间的交情,尚善也不像是能够为她而死的交情。
  毕竟眼下正邪两方联手要献祭她,对身为魔族的尚善来说,她死了反而是一件好事。
  同样是魔修,没了正道诛魔招式,仍是修为深厚的尚善占了上分。
  趁曲流霞等人被虞禾与谢衡之牵制,蛟尾扬起一片乌云似的魔气,转瞬间烧成一片铺天盖地的黑火。
  乍一看,便如同沸腾的浓墨。
  在一片哀嚎叫骂中,尚善携着两人逃离了战场。
  ——
  暂时逃离了追杀,虞禾坐在尚善头顶平复气息,仰头看谢衡之,他正望着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
  尚善朝着西方飞驰,正是日落的时候,一轮圆日像浸在金水里的珍珠,刺眼的光芒让虞禾有些睁不开眼。
  谢衡之却像是感受不到似的,直直地看向前方。
  金霞笼罩着他,映得他好像一尊发光的神像。连原本清冷的眉眼轮廓,都被这层光辉给隐去了锋锐,变得温和而沉静。
  感受到虞禾的视线,谢衡之低头看她,问:“好些了吗?”
  她摇摇头。
  “我没事。”
  说着,她指了指尚善,有些怀疑地盯着他看。
  谢衡之苦笑一声,在她身边坐下。“他并未受我威胁”
  “怎么可能?”虞禾有些不信,她敲了敲尚善坚硬的鳞片。“你这么有义气?”
  魔蛟的鼻子里嗤了一声气,声音大得像风鼓。
  他说:“我只有你一个好友,活几千年够久了。”
  虞禾有些将信将疑,毕竟尚善之前可是惜命得很,哪里像是会觉得活够了的魔。
  但人家都这么说了,她还这样将人往不好的方向猜,也是有点没良心,无论如何尚善的确是救了她,万一是真觉着魔生无趣,真情无价呢。
  更何况尚善来得这样及时,多半还是受了谢衡之掣肘。
  谢衡之听着并不言语,不动声色地睨了尚善一眼,面上冷冷淡淡的,寻不见丝毫感激。
  虞禾百感交集地叹了口气,又想到许多人和事来。
  霁寒声此刻是什么感受?还有鹤峰主和柳汐音他们,她的那些故人,是不是都在想办法找到她,劝她接受这不公的天命。
  “今日的夕阳很好。”
  谢衡之的语气,好似是在感慨什么,又像在安抚她乱糟糟的心绪。
  虞禾散乱的发丝被他拨弄至脑后,重新挽了一个发髻。
  他这样不慌不忙,淡然到有点过分的态度,让她也升起一种事到如今听天由命的释然。
  虞禾朝着日落处看去。
  夕阳的变幻总在瞬息间,原本刺目的金光已经泛起赤色,似是一片金海上蔓延着烈火。
  谢衡之伸手将她扶起来,她站起身,睁大眼目视前方。
  入眼是开阔的天地,苍茫浑厚的山丘,亦或是川流不息的江河,都被余霞染上了一层耀眼的辉光。
  那些霞光攀上他们的衣袍,随着高处的狂风拂动他们的衣衫,仿佛炽盛的火焰在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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