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剑-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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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最后一件法器,为什么是付音的尸骨,又为什么被留下来了?”
虞禾说话的时间,鹤道望等人也出现在了法阵中。
付须臾愈发虚弱,显然萧停的身躯支持到此刻已经是极致。
“你既现身,便该想到了缘由,何必还要问我。”
虞禾抿紧唇,心底升起一股恼火来,为自己,也为付音。
“你想要毁了九境,又给苍生留下一线希望,赌是否有人能够有这个机缘,愿意成为像付音前辈一样的人挽救苍生。”
付须臾轻飘飘地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付音前辈不会想看到你的所作所为,她已经圆满了自己的道,要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呢?”
付须臾盯着她,平静道:“错?谁能评判我的对错。天道不公,谁赢了,谁便是对。”
鹤道望与薛琨出身栖云仙府,早就听闻过须臾剑法创始人的大名。
两人打量着这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一代剑神,再看他如今,狼狈不堪,神态癫狂,早已不是千年前那位意气风发的天才剑者。
霁寒声冷声道:“你想证明,这天下苍生丑陋愚昧,不值得以命相护。即便苍生当真的如蝼蚁一般,你又有何资格,高高在上操控他们的命运。付须臾,你的道走偏了。”
付须臾又发出那种像枯枝被掰断的怪异笑声,令虞禾心底一阵不适。
“同样是证道,我要诛灭万魔,杀尽凡人……谢衡之为了证道,不也是连累整个九境?凡人脆弱愚蠢,只会给时间带来污浊,滋养更多魔物。谢衡之与我是一类人,你死了,他绝不会放过九境……”
鹤道望嗤笑一声,对他的这番歪理邪说颇为鄙夷。
眼看天际泛起鱼肚白,各大仙门得知法器出现,已经蠢蠢欲动想要开启阵法。
付须臾的身体愈发无力,然而他瞧着虞禾不安还要强撑坚定的表情,心底沸腾了千年的怒火,却在此刻莫名地平息了。
他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一个胆怯,没有多大能为的人,成了九境的机缘。
原本这一切,与付音也脱不开干系。
付须臾的目光落在断流上,情不自禁地想。
或许冥冥之中,是师姐做出了选择,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吗?
“断流认我为主,付音前辈的圣骨法器又令我复生……或许冥冥中,是前辈她想要再救苍生一回,告诉你她根本不后悔呢?”
虞禾虽然有怨气,面对着这位曾经敬仰过的前辈,还是忍不住在临死前说出自己的肺腑之言。
“何况,我也不会后悔。”
此话一出,几人齐齐朝着虞禾看去。
鹤道望盯着她,薛琨也是同样。
多年前那个在婆罗山哭红眼睛,又在悔过峰笨拙地砍竹子,平庸而又胆怯的小姑娘,不知不觉间,怎么就长成了现在这样?
鹤道望不禁笑出声,只是这一次难得不是冷笑,也不为讥讽。
薛琨打量着眼前的人,甚至有些忍不住地想,即便虞禾曾那样卑微渺小,可她的道心,或许比谢衡之要更明澈些。
付须臾终于不再反驳,然而他沉默片刻,忽地察觉到什么异样,猛地看向她,问:“谢衡之在何处?”
初晨的凉风拂过剑宗的山峰,各大仙门催促着开启法阵,灵气的流动,让法阵内的天地之气渐渐变幻。
微弱的晨风逐渐猛烈起来,吹得人衣袂飘扬,虞禾鹅黄的衣裙在风里更像朵摇摆的小黄花。
几人都没有回答付须臾的问题,只有虞禾诚实地说:“反正不在此处。”
然而她说完后,却发现那张“萧停”的脸猛然间变了表情,目光越过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身后。
第104章
此时此刻; 九境的未来,天下苍生的性命,全系在这一道法阵之上。
没有人可以承担失败的后果; 在场的数千修士也不容这阵法有丝毫疏忽。
因此谢衡之甫一现身,便在栖云仙府乃至各大仙门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谁不知晓谢衡之的为人,他向来是我行我素; 目空一切。
谢衡之在此时现身,无非是为了阻止法阵; 带走他的妻子!
事关天下苍生; 决不能让他得逞!
在场众人的心都被高高吊起,紧密关切着法阵中的动向。
各派修士纷纷祭出法器; 一层层的灵力笼罩在剑宗上空; 连带着阴沉的云层都泛起隐约光芒。
眼见他现身,法阵中央的鹤道望等人却未有动作,各大仙门也只能暂时按捺住; 以免逼急了谢衡之,又让他做出什么疯癫之举。
而他的到来,同样震惊了虞禾身旁的几人。
公仪蕤几乎吓得跳起来; 第一时间要上前将虞禾挡在身后; 以免她被谢衡之强行带走,只是不等他动手便被鹤道望给拽了回去。
虞禾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本来她就是背着谢衡之来的,明明这个时候他应该被困在婆罗山沉睡。
但此刻他人都来了,她也顾不得自己出门前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慌忙得连个解释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谢衡之的到场; 使得原本落寞的场面,忽然间变得紧张肃穆起来。
薛琨凝神以待; 时刻等着出剑制止。
霁寒声与鹤道望也是同样面容严肃,冷凝的目光直勾勾地锁在两人身上。
虞禾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心虚压下去,语气坚定道:“我心意已决,你带不走我。”
谢衡之很平静,异样的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盯着她,忽地轻笑一声,轻得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知道。”
霁寒声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们,心中似乎是受到了某种触动,犹豫着要上前说些什么。
然而只是分神的瞬间,付须臾猛然脱身,精准避开星流截杀他的锋刃。
付须臾干瘦的身影,就像一只飘荡在狂风中的阴魂。
那抹阴魂,下一刻便朝着谢衡之的方向杀去,异于常人的速度和殊死一搏的诡异招式,几乎令在场众人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再如何诡诈,终究是强弩之末。
关键时刻,断流寒光一现。
灭道剑阵猛然召出,缭乱的剑影在高中空层层排开,在狂风之中发出铮铮剑鸣。
磅礴的剑意令在场众人无不屏息。
付须臾的动作被剑招阻止,身躯被钉死在剑阵之中。
他站的笔直,衣袍挂在他干瘦的躯体上,随着飓风猎猎作响。
他阴郁而疯狂的目光紧盯着谢衡之,嗓音更如同鬼魅低语。
紧接着,虞禾听到付须臾莫名其妙地说:“我输了,你也不会赢。”
说完后他便仰起头,盯着那密集的剑影,面上竟忽然出现了一种解脱似的笑意。
一道又一道的寒芒,顷刻间如骤雨落下。
纷乱的剑光带起凛然寒风,迅速贯穿付须臾的身魂。
萧停的身体几乎粉碎,而化魔千年的付须臾在这强悍的剑气中,竟仍有一缕魔息残存。
“不对。”
谢衡之出口刹那,几人也同时注意到了。
只是那缕魔息太过微弱,竟猝然间冲向天际。
黑气似的魔息,猛地撞在了仙门布下宛如天罗地网的法阵上。
——
各路仙门也注意到了法阵中的动静,一时间人心惶惶。
柳汐音听从鹤道望的吩咐,留在关键位置镇守法阵。
眼见一缕黑气飞升至天际,而后被一道紫雷撕碎,她心中愈发担忧,正想传音给鹤道望询问,只听琴声铮然,有幻音宗门人高声呼喊。
“有人前来毁阵!”
“请诸位道友专心守阵,我等前去迎敌!”
很快法阵的各处镇守之地,都传来了被攻打的消息。
柳汐音依照吩咐留在原地守阵,有些焦急地将消息告知鹤道望,却并未得到回复。
顾声发丝微乱,衣角沾了点血,从一堆刀光剑气中杀了过来,见她安然无恙立刻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柳汐音问道。
“别担心,只是些自寻死路的阳关道残部,掀不起风浪。”虽是如此,他语气仍不算松懈。“但他们这么一搅和,方才有仙首被惊动,已经提前开阵了。”
“什么?”柳汐音惊愕,猛然看向云层遮挡的天际。
果不其然,有两个方位爆射出两道精光,猛然间冲向上空,轰然两声宛如雷鸣的响动后,天际的符文开始浮现并缓缓运转。
不消片刻,整个法阵都将被一齐引动。
柳汐音忙将消息转告给法阵之中的鹤道望。
法阵中的几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动静。
不断有修士焦急催促鹤道望前去守阵,好支撑阵法的最后一环。
“西南两处提前开阵!请峰主速速归位!”
鹤道望听到柳汐音的声音,瞥了眼虞禾,又看了看谢衡之。
只听柳汐音又说:“晚辈告别虞前辈,请师父一同离阵。”
身负法器的虞禾留在阵法中,结局只会是个身魂俱灭的下场。无关的旁人留下,同样会被狂乱的灵气所伤,修为受损是在所难免。
作为正道魁首之一的霁寒声,此刻也该谨守职责回到自己的位置。
薛琨倒是毫不犹豫,强行拽住喋喋不休的公仪蕤离阵。
只剩下在场的四人,霁寒声欲言又止,见到法阵扰乱的天地之气,薄唇抿起,仍是忍不住上前要拉虞禾。
谢衡之从侧后方拽了她一把,让人直接撞进他怀里,而后冷冷地斜睨霁寒声一眼。
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是沉默无声的警告。
鹤道望打量着霁寒声紧绷的面色,收回了本要出口的劝诫。
“留在法阵中或有危险。”霁寒声压下不悦,沉声提醒他。
法阵启动时发出的嗡鸣越来越大,凝聚着万千修士心血的阵法,甫一生效,便有着改变四时天象的巨大威力。
原本只是一个平静的初晨,此时却凝聚了狂乱的风刃。
晖阳剑宗有着栖云仙府最广阔的梅花林,花树在狂风中萧萧瑟瑟地抖响起来,万千花瓣也在摧折中被袭卷而起,随着飓风乱舞。
凛冽的风穿梭过高山峭壁,穿过深谷与葳蕤山林,风声变成一种怪异的哭嚎,凄楚压抑,听得人一阵阵心惊。
虞禾有些意外,霁寒声竟然也会关心谢衡之,到底有些血脉亲缘在,兴许她死后,两人的关系也会有所缓和。
她不禁在心中感慨,要开口,嗓音却艰涩:“不必再管我,你跟他们走吧。”
谢衡之恍若未闻,只回答了霁寒声的话。
“不牢你烦心。”
霁寒声皱眉道:“你明知……”
谢衡之将他的话打断。“我想,虞禾不会连这最后一程都不愿留给我。”
他的墨发被风吹得狂乱,也将虞禾的心搅得乱七八糟。
谢衡之已经没有余力再破坏法阵了,她必死无疑,而他只是想陪她最后一程,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只是要让谢衡之亲眼看着她死,未免太过残忍。
然而看到仍然温和平静,似是安抚一般的目光,她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化成了缓慢却决然的点头。
谢衡之轻笑一声,牵住她的手。
法阵从西南开始,逐次引动,巨大的光华笼罩在剑宗的上空。
各大仙门的仙首都在传声催促,传声符应声而燃,更有幻音宗千里传来的铮铮琴音,催促意味不言而喻。
鹤道望终于开口:“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走吧。”
他睨了谢衡之一眼,嗓音似乎也不如以往冷硬。
“保重。”
霁寒声转过身,脚步却一顿,微微回过身,也留下一句干涩的“保重”,才再度提步离开。
两道灵光在法阵彻底开启前消失不见,回归各自守阵的方位。
偌大的剑宗辖地中,只剩下虞禾与谢衡之两人。
本该是旭日初升的时刻,却因灵气的影响,铺天盖地的阴云遮蔽了天光。
梅花被狂乱的飓风卷起,宛如是一场漫天飞扬的鹅毛大雪。
几乎是人一走,虞禾便猛地扑进谢衡之的怀里。
她忽然又很庆幸,死前的她不会是孤身一人,至少谢衡之会一直陪她到最后。
“怕吗?”
谢衡之轻声问她,手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又一下一下轻柔地抚在她后颈处。
以前每次虞禾做噩梦,心情不快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做的。
伴随着法阵启动时的轰鸣与狂乱的风声,谢衡之的声音就像是什么法咒,让她在面对死亡与未知带来的恐惧时,慌乱的心忽然间就安定了下来。
好像这纷纷扰扰都离她而去,风声雷声剑鸣声都被隔绝出这方寸之地。
“原本很怕,现在又不怕了。”
“嗯。”谢衡之缓缓道。“那我也不怕。”
说话间,法阵如水波般一层层展开,万千华光似闪电又似高悬的剑影,直指着虞禾的方向。
与此同时,以她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地底也有隐约流光浮现,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的符文将她笼括其中。
虞禾从谢衡之的怀里退开,仰头望去,那些光华已经盖过了层层阴云,刺目到令人心慌。
而那道横亘在天际的裂隙,已经宽阔到一种夸张的程度,赤红的巨口中似有火焰狰狞欲出。
四时天象被搅乱,阴云压得越来越低。
与此同时,法阵之内地动山摇,狂风骤雨山火暴雪,各种不同的天象竟同时出现了剑宗的地界内。
然而盖过这些动乱的,是另一种更为震撼,胜过这法阵嗡鸣无数的浩荡人声。
“晖阳剑宗,恭送道友!”
“幻音法宗,恭送道友!”
“姑射山,恭送道友!”
……
起伏的呼喊声震耳欲聋,似浪潮,又似雷鸣。
“玉虚境恭送道友!”
“大泽螣蛇一脉恭送道友!”
“瑶山恭送道友!”
……
呼声不绝于耳,始终不曾停歇,从赫赫有名的仙府,到无名无派的山门,甚至是云梦仙洲的妖族。
他们中多数人甚至还不了解她的生平,也不知晓她的名姓,只知道她是个毅然决然为苍生赴死的修士。
法阵启动,为了护阵而聚集在栖云仙府的修士,无论从前如何,此刻不约而同为以身献道的道友高呼。
一只又一只剑飞升至上空,剑影如星芒,在天际发出铮铮剑鸣。
旷远的琴音隔着连绵的山川回旋,是在为虞禾践行。
那些声音回荡着,几乎和那些法阵一般将虞禾覆盖。
虞禾一时惶恐,一时又心中激荡。
她像是被放在火焰上烘烤,炽热到心口阵阵刺痛。
直到另一道人声响起,在混乱的狂风中,分明轻得像缥缈的烟雾,却一下盖过了浩浩荡荡的所有。
“虞禾,你回头看着我。”
谢衡之出声唤她,语气是一贯的淡然。
虞禾回过头,只见他定定地望着她,神情显然不如他的语气那样冷静。
“你再多看看我,要一直记住我的样子。”
听到他的话,虞禾不禁悲从中来,强撑出一抹笑意,说:“那你也要记住我。”
那些光剑似的符文愈发明显,将两人面容都照彻清晰。
他低笑一声,无比坚定,誓言一般道:“死也不会忘。”
话音才落,法阵之中光华大盛。
——
阳关道残党很快便被镇压。
消息传来,果不其然,又是那姚娉婷。
那人领着一众属下,见到付须臾最后留下的讯息,不死心地想破坏法阵。玉虚境的宗主险些将人斩杀,最后一刻人却被自在飞花的楼主保了下来。
好在没有惹出大的变故,柳汐音叹了口气,只见那光影如利剑出鞘一般齐齐聚集,一层又一层,一束又一束,刺目的金光,令人不敢直视。
她知道,下一刻,这些金光将会一同汇聚,杀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