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春明月咬春-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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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后日我会来棠梨馆提亲——”
……
是夜,二姐姐把葭音又叫到前堂。
对方似乎有些生气,不满地盯着堂下的少女。
“你可知林公子是何人,他们林家,可是京城出了名的世家。今日林公子花重金来听你唱戏,你倒好,戏还没唱到一半儿,人倒自个儿跑了。怎么,翅膀硬了,我还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二姐姐正坐于大堂之上,目光锐利。
“林家有权有势的,你今日得罪了他,如今他对你还在兴头上。等他对你的兴趣头儿灭了,来日再追究起来,你让我们棠梨馆如何好过?”
她是生气了的,清冷的眉眼中尽是怒气。在她的手边,还放着林家送过来的、装着金银的匣子。
葭音便将今天中午所发生的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二姐姐。
原以为对方会体谅自己,却不料,女子眉心微微一蹙,紧接着,她让人把林家送的东西端上来。
整整十日,林慎安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二姐姐招招手,想唤小猫儿一样唤她过去。
葭音走上前,二姐姐的软椅置在台阶之上,有些高。少女走到跟前,下颌被人轻轻握住。
一张柔软的手,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面颊。
葭音不知对方要做什么,只是这个动作,莫名让她头皮发麻。
白衣女子垂下眼。
她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幅好皮囊——少女生得极好,唇红齿白,美目潋滟。月色倾注在她白皙清丽的脸颊上,女子伸出手指,指尖泛着冷白色的光。
她于少女左颊之上,轻轻摩挲。
忽尔一叹息:
“葭音,你这条命,是馆主捡回来的吧。”
“是。”
那日她家门落败,是沈星颂把她从死人堆里扒出来。
若是没有馆主,便也不会有今日的她。
二姐姐眯了眯眼,“这就对了。葭音,这做人呐,得知恩图报。”
少女的右眼皮猛地一跳。
二姐姐要做什么?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疑色,不解地望向座上之人。
只见对方神色淡淡:“你这条命是棠梨馆的,整个人也是棠梨馆的,如今林家要问我买你……”
葭音回过神来,浑身一震。
二姐姐……这是要把她卖了?!
“你莫这样看着我,我也不想这样做,可是林家我们实在惹不起,况且他又给了那么多……”
这笔账,她算得很明白。
再怎么说,葭音也是个不赚钱的跑场子的,一年能唱几出戏,能赚几个银子?而林氏这手笔,这么多的金银珠宝……怕是葭音再在棠梨馆唱上十年的戏,都赚不来这么多。
小姑娘惶惶然往后倒退半步。
“你、你要把我卖去林家,馆主他同意了么?”
“馆主如今南下,他说过,他不在的时候,棠梨馆一切大小事宜,都由我说了算。”
二姐姐定定地看着她,“你也知道,馆主疼你、对你好,他既然那么疼你,你也要好好报答馆主的恩情才对。不过你也放心,再怎么说,棠梨馆也算是你的娘家,随礼我们肯定是要随的。若是以后你在林家受了欺负,也可以来同我说。”
葭音的一张小脸发白。
“我打听过了,那林公子虽然纨绔,可家大业大,可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葭音,你要学会知足,以你这样的出身,去林家做妾,也是高攀了。更何况林公子如今未娶妻,林家后院,你也可以说了算。”
二姐姐扶了扶她的肩膀。
“葭音,我这是为了你好。”
她咬着唇,抬起一双明亮的眼眸,倔强地望向座上之人。
“二姐姐,葭音已有心仪之人,断不会再嫁给旁人!”
语气坚定,字字铿锵有力。
让在场之人都一愣神。
堂下的春娘率先回过神来,她一向看葭音不顺眼,闻言,忍不住冷笑着嘲讽:
“已有心仪之人?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馆主的那点小心思。你当真以为,仗着自己有一点姿色便能当得了我们棠梨馆的老板娘?沈家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你倒不若趁着林公子如今喜欢你、还未变心,去林家好好当你的姨娘。还敢肖想我们馆主,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葭音没有理会她,兀自转过身,也未同堂上二姐姐拜别,兀自走入一片黑夜中。
今晚的月色有些昏黑,风声却极烈。
回到房间,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收拾行李。
在馆主回来之前,她是一时一刻,都不想在棠梨馆待下去了。
二姐姐想把她卖给林家做妾,后天林慎安就要上门提亲。
她低下头,将几件随身衣服一打包,叮嘱了凝露几句话便偷偷溜出棠梨馆。
葭音下意识地朝梵安寺走去。
二姐姐说的对,她整条命都是馆主的,前十六年,几乎都陪在馆主身边,在京城里没有一个朋友。沈星颂之于她,有着大恩大德,但她不想用漫漫余生的闺怨与悔恨去报答馆主的恩情。
她甚至想,如果这些银子她赚不回来,自己便一辈子不嫁人。待在棠梨馆里,趁着年轻在馆里多唱唱戏,等老了、唱不动了,再像素姑姑一样,帮衬着打打杂活儿。
闲下来时,再偷偷跑到梵安寺找镜容。
而如今——
夏日的夜风格外燥热。
闷闷的一道风,拂至少女面上,她不知疲倦地往前走着。
忽然,前方几道人影,截断了葭音的去路。
她抬起头。
看见来者,右眼皮猛地一跳,心中暗叫不好。
——只因眼前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她避之不及的林慎安!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家仆,各个人高马大,朝这边逼近。
“葭音姑娘,这么晚了还跑出来呀。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本公子可是会很心疼的。”
林慎安嘴角噙着笑,走向她。
葭音往后退,没几步,脚后跟就已经抵到了墙角。
月黑风高,她牢牢抓住了肩上的小包囊,扬起头来看着那人。
“我还未同意那门婚事,林慎安,我是不会给你当妾室的。”
对方一愣,旋即笑出声:“你不同意,你那二当家的却替你收下了那些金银珠宝。不过本公子也不急,我的小美人儿——”
他上来似乎想摸她的脸。
“你迟早都是我的。”
林慎安垂涎于她的美色,下了那么多血本,怎会轻易放手?
他刚一伸出手,葭音脸一偏,对方的掌心落了空,旋即,又要摸过来。
葭音攥紧包囊,拔腿就跑。
“给本公子追——”
疾疾的步点声回荡在空旷沉寂的夜。
耳边风声愈烈,她也愈发觉得无力,只见脚下那一袭黑影逼近,一阵压迫感与绝望感交织着涌上心头。
那些男人各个魁梧彪悍,葭音哪里能跑得过他们?就在被那些人逼入一条偏僻的胡巷之际,忽然一只手伸过来,牢牢把她揽入怀里。
扑面而来的,是一道淡淡的檀香。
葭音又惊又喜,“镜容!”
她扬起脸,只见佛子目光清冷似水,睨着身前那些人。
他一点下颌如玉,皎皎月色落在他的衣肩处,眉心的那颗朱砂聚了些莹白的月光。
少女赶忙抱住他的腰身。
葭音的声音有些急,呼吸微颤。镜容微垂下眼,只见她一双小手环得他极紧,极为依赖地将整张脸贴在他胸膛处,呼吸起伏:
“林慎安他强迫我、用钱收买了二姐姐,逼着我嫁给他。镜容,救救我。”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她躲在镜容怀里。
有了镜容在身侧; 葭音胆子大了许多。温和的檀香萦绕在鼻息前,让人安下神思。
佛子没有将她环着的手扒开; 任凭小姑娘抱着; 眸色清冷,望着眼前之人。
见了镜容,那些家仆明显往后缩了缩; 似乎有些怕他。
见状,林慎安恨铁不成钢。同为男人; 在喜欢的女子面前,总有种莫名的胜负欲。
特别是上次在梵安寺,受到镜容光明正大的“侮辱”后,林慎安对他恨之入骨。
回府后他成日就惦记两件事:一是如何拥有那葭音娘子,而是怎样在镜容面前出这一口恶气。
然而; 周围这一群仆从压根儿不敢动镜容一根手指头。
林慎安愤恨,“你们这群废物!这么多人都不敢去打他一个吗?本公子平日给你们银钱是干什么吃的?!”
有人立马惶恐道:“公子; 他是梵安寺的圣僧。对圣僧不敬……可是要遭天谴的!”
“放你娘的狗屁!”
林慎安骂了一声; 就要上前捉她。
葭音死死抱着镜容的腰身; 不撒手。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 镜容好像是生气了。
平日里; 他虽不苟言笑,虽然话很少,但葭音从未见过他如此清冷的眸光。月色之下; 佛子抿着唇线; 枝繁叶茂的影浅浅投落,在他的眼睑处覆上一层薄薄的阴翳。
面容冷白; 眸色清明。
看得葭音忍不住又抱紧了他的腰身。
镜容的腰身很是坚硬结实; 抱得她一阵脸红。此时此刻; 往日一向温和仁慈的镜容法师,目光居然几分凌冽。
林慎安不怕死,还要上来挑衅。
可他又压根儿不是镜容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狼狈地趴在原地。
葭音看着身前的男子。
明明林慎安拳拳直逼他要害,可镜容却没有下狠手。行云流水之际,佛子衣袂翻飞。晚风吹动少女鬓边青丝,她眼睛亮亮地,颇为钦慕地望向镜容。
出手又快又狠,干脆利路,却没有直击林慎安的要害。
只让对方不甘心地咬着牙,败下阵来。
镜容一手护着她,扬起下巴,睥睨了那纨绔一眼。
他并没有说话,却能让在场之人都感受到一种无端的压迫感。
家仆瑟瑟不已,不敢出声。
佛子低下头,看了一眼怀中少女。她乌眸柔软,恰恰与他对视。
四目相触的一瞬,葭音半边身子都要软下去。
林慎安灰溜溜地从地上支起身子。
只见镜容眼底的悲悯一闪而过,紧接着,他的声音泛冷:
“下一次,贫僧不会再留情。”
“你、你给我站住!你个臭和尚,频频坏本公子好事!你——”
陡然一道剑光,刺破了瞑黑的长夜。
葭音一愣,只听见长剑刺入肉。体的钝痛声,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身子已被人一护,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她大惊失色,忙不迭扶住镜容,吓得面如土灰。
“镜容,镜容——你……”
佛子唇色微白,转身快速抽手,于林慎安手腕处一击。那纨绔的手腕一麻,犹如被触到了什么开关般,身子骨又往下倾倒。
葭音这才看见,鲜血染红了镜容整个后背。
猝不及防的,一阵天旋地转之感,小姑娘咬了咬唇,扶着镜容互相站稳了身形。
林慎安痛得护着手腕嗷嗷叫,佛子冷扫他一眼,抿着唇转身。
她急得都快要哭出来。
似乎察觉出她身形的颤抖,镜容低下头安慰她:
“我无事的,一些小伤,你莫哭。”
葭音眼泪掉的更厉害了。
豆大的泪珠子不受控制地从脸庞上滚落,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对方,克服着对鲜血的恐惧。
“马上就到梵安寺了,你撑住。镜容,你若是疼就掐掐我的胳膊。”
跟着他一起疼,她会好受些。
镜容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唇角,没出声,却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了。
他刻意让葭音避开众人,从后院绕着回去。
葭音知道,他是害怕被镜无发现,也害怕被师父发现。踏入房门的那一刻,无边的黑暗扑面而至,她扶着佛子的胳膊,脚步顿了一顿。
镜容松开她,起身去点灯。
他的房间极为素朴。
一张床,一对桌椅,一盏青灯,一个书架。
书架最上面一层,放着一樽金灿灿的观音佛像。
这小佛像……好生眼熟。
不就是她在宫里送给他的那一樽吗?
然而眼下,葭音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感慨,只想替镜容把伤口处理干净,让伤势不再严重。
镜容背对着她,坐下来。
他似乎有些疼,那么锋利的剑刃,直直穿过他的肉身,又怎会不疼?然而佛子仅是抿着薄唇,额上渗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却没有喊叫一声。
他的声音有些发哑,却依旧镇定道:
“纱布在书桌第二排第三格,里面还有个银灰色的圆头药瓶,你一并取过来。”
少女应了一声,赶忙照做。
捧着药瓶和纱布走过来的时候,她的手是抖的。
佛子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下一刻,“唰”地一下脱掉了上半身衣袍。
“镜、镜容?”
这一回,她的声音也发抖了。
对方背对着她,袈裟簌簌坠下,堆积在他的腰坎处。他的后背很光洁,肉也很结实,一看便觉得很有力量。
只是如此光洁的后背之上,多了一道可怖的、带着血的伤疤。
葭音倒吸一口凉气,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她晕血,一看到血便犯呕。
而如今——
小姑娘端着药瓶和纱布,咬着唇上前。
她一张小脸儿又白又红,白的是因为她怕血,红则是因为她看见了镜容裸。露出来的、结实有力的后背。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看一个男人的后背。
葭音颤抖着手指,捻着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他已经凝固了一半儿的血痕。
一边擦,她一边又忍不住想要掉眼泪。
如同心有灵犀,那头温声细语,像是在哄她:“别哭,不疼的。”
明明是他受伤了,却还要来安抚她的情绪。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夜风拍打在面颊上,吹得她眼睛生疼。
“你当真以为自己的身子是铁做的,这么深的口子,还说不疼。”
镜容虚弱地笑了笑,“也不算太深。”
这还不深,若是再刺深一刻,就怕他会当场没命了!
如此想着,她的一颗心又高高悬起。看着那道可怖的伤痕,葭音忍住了巨大的眩晕感,打开药瓶。
药粉刚撒上去的时候,最是灼热刺痛。
她看见镜容脖颈处渗出来的,细细密密的汗。
他抿着唇,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葭音小心翼翼地给他上好了药,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眼泪珠子如同断了线的玉珠,倏尔滴在镜容光洁的后背上,他似乎一怔,蝴蝶骨稍稍动了动。
温热的泪水顺着佛子后背滚落,他低低一声叹息。
“真的不疼,我小时候学武功,什么伤都受过,这点小伤,不打紧的。”
葭音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小时候还学过武功?”
“嗯,”他将衣服提上去,边穿边道,“师父对我寄予厚望,什么技艺都教给我。武功、医术、兵法……还为我请了许多其他的师父。”
“那你师父对你可真好,就像馆主对我一样,他也把我当作他的亲妹妹,教我唱曲儿、弹琴。”
镜容低低地“嗯”了一声。
转过头来时,只见小姑娘脸上泪痕婆娑,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擦了擦葭音眼睛下面的泪。
“总是哭,我说了不疼的。这伤养上几日便好了,你明日眼睛又要肿了。”
葭音咬了咬唇,“我就是忍不住想哭,看见你受伤,我就好难受。”
镜容垂下眼睫。
佛子眼底,隐隐游动着些许情绪。镜容很想说,看见她哭,他也觉得难受,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说出口。
不能同她诉诸心事。
不能暴露出自己一分一毫的情绪。
他是佛,是高高在上、无情无欲的佛,是不能沾染任何人间情。欲的佛。
他要断绝七情六欲,不能让任何一个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