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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消夏-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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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从梦里挣脱着醒来,贺璞宁都感到头痛欲裂。心脏仿佛被挖空了一大块,他捂着微热的胸口,只感受到漫长的空虚。
  贺璞宁去检查过,甚至托沈炽专程预约过一位负有盛名的内科医生,但结果也只是被告知是车祸后遗症,记忆出现了混乱,和他每一次得到的回答都没差。
  可是他明明未曾拥有过这一段回忆。
  这样的状况在他留学初期尤为严重,可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让他多加休息。他下意识地向父亲隐瞒了这一情况,似乎身体本能地在抗拒似的。周围的人也只有沈炽曾经因为帮他约过专家才知道。
  沈炽看过他的报告单,并未有任何异常,便宽慰他只当是做了噩梦。几年过去,随着他们陆续毕业回国,贺璞宁已经没在提过这件事。
  沈炽几乎都要忘记了,他觉得不过是对方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而已,更别提有这号人的存在。不是经常会有那种感觉吗?突然间的某一刻,会感到此情此景无比熟悉,心理学上叫海马效应,几乎每一个人都经历过。他觉得只是贺璞宁因为性格问题太过较真而已。可是今天贺璞宁却突然说,我好像见到他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贺璞宁:“你是说…… 你之前经常梦见的那个人?”
  贺璞宁沉默半晌,但最终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仿佛植根许久的记忆措不及防地重见天日。现实如同一束刺目的阳光照进来,让人毫无招架的能力。
  “…… 你搁这演《洛神赋》呢?” 沈炽呷了一口酒,满脸都写着不信。
  贺璞宁除了喜欢吃拉面这一个平民爱好,在他看来简直是无欲无求,就连傅家那位明艳动人的千金对方都丝毫不为所动。别说贺璞宁是贺家唯一的继承人,哪怕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就凭着这张脸,他相信贺璞宁也能在人群里如鱼得水。可他跟贺璞宁认识这几年,却从未见他谈过恋爱,更别提对什么人动心过。难道还真的为了几个劳什子的梦守身如玉不成?
  沈炽试探着问他:“你是不是最近加班加的太狠……”
  他本想说贺璞宁肯定是太久没睡觉出现了幻觉,可贺璞宁却继续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我真的见到他了。”
  “行吧。” 沈炽也不想和他争论如此幼稚的话题,“那你告诉我你这‘洛神’姑娘到底是谁,怎么遇着的,人长什么样,工作是干什么的,家里——”
  对方霹雳啪啦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听着他越说越离谱,贺璞宁不着痕迹地打断:“不是姑娘,是男的。”
  他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如同平地一声惊雷,沈炽一口酒卡在喉咙里,被惊得险些喷出半米远。
  “不是吧大哥!”
  沈炽惊呼一声,险些从座位上弹起来。他的动静不小,不远处的几桌客人投来不甚愉悦的目光,沈炽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形象,急忙又灰溜溜地坐下,将脑袋凑近了贺璞宁,低声磕磕绊绊地道:“你…… 你说你,喜欢男的?”
  他说完,还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像是唯恐这个惊天的大秘密会不小心溜出去似的。
  贺璞宁却比他要平静许多,甚至端起眼前的酒稳稳地喝了一口。
  “也不一定是喜欢,只是觉得很熟悉。”
  他的人生就像是被父亲早已规划好的一道程序,每时每刻都在按照特定的算法一丝不苟地度过。虽然他的空降在业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对于贺璞宁本身而言,入职集团子承父业只是早晚的问题,他对此并未有太大的波澜。就连父亲难得夸赞他近日的工作,贺璞宁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客套的感谢。
  生活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永远如此单调地重复下去,做一个标准且精美的容器,用来承载和延续父亲的事业和辉煌。
  可是那天,他却不管不顾地抓住了那个人的胳膊。
  如同原本的直线一朝失控,顷刻间变成一张逃脱不开密密麻麻的网,错综纷冗地将他紧紧地困在里面。
  甚至就连那个人送过来的那碗面,都像是记忆里品尝过无数次的味道。
  一枚毫不起眼的石子坠入湖面,却掀起狂风巨浪。
  贺璞宁只吃了一口,便像丢了魂似的跑出了办公室的大门,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一堆同事。
  他在暴雨里不顾一切的狂奔,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穿着红色雨衣的身影。
  等他再次失神地回到办公室,全身上下早已淋得透湿,头发还不停地往下滴着水。岳哲吓了一跳,急忙扯过一条干燥的毛毯披在他身上,扶着他要去休息室换衣服。贺璞宁却怎么也不肯,固执地又坐回到自己的位置里。桌子上的那碗面早已凉掉,汤汁黏黏腻腻地贴着塑料碗壁,面条泡得太久已经发胀,坨成早已看不出形状的一团。
  贺璞宁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声不吭地将那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连葱花都没剩一片。
  他似乎找寻了很久,在异国他乡数不清的中餐厅,在北京城大大小小的各个角落,才终于找到了这个味道,还有出现在他梦里的那个人。
  心脏像是被注入了兴奋剂,一刻不停地扑通扑通跳。这种从未有过的失控感让他开始产生一阵难以言喻的慌张。
  经历了连续一周的失眠后,贺璞宁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生活被彻底被打乱了。


第53章 
  本是下班后难得的放松时间,结果贺璞宁不声不响地扔过来这么大一个重磅炸弹,酒还没怎么品出什么滋味来,人就已经变得恍恍惚惚。偏偏始作俑者还一脸平静地坐在身边。
  “那你后来又见过他吗?” 沈炽急忙接着问。
  贺璞宁迟疑了一瞬,而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就连贺璞宁自己都觉得,这段经历像天方夜谭一样毫无根据。
  他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面貌也有些模糊,对方看上去很瘦弱,身子躲在宽大破旧的雨衣里,像是下一秒就要被风吹倒了。大概是天气太冷,手腕上微小的血管被冻得发紫,从苍白的皮肤里映出来。
  看到他趔趄躲开险些摔倒的那一瞬间,贺璞宁甚至想不顾一切地搂住他的腰,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仿佛曾经做过无数次一般。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触碰到,那人已经头也不回地仓皇跑开了。
  确实,贸然对一个陌生人说,我经常梦见你,怕是只会被当成来骚扰的变态而已。
  贺璞宁习惯了一板一眼的生活,他上了那么多讲授管理学和领导力的课程,从年幼时便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没有人会允许他的生活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
  可是自那日起,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生长,逐渐挣扎着企图破土而出,就要脱离他的掌控。
  夜晚变得漫长而难以入眠,就连白天都心神不宁,睁眼闭眼都是那一双眼睛,像一握幽深的湖泊,深沉而哀伤地望着他。
  失去控制的感觉实在不好。
  如果这样的情况再持续三天,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预约心理医生。
  沈炽忍着耐性听他讲完,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没缓过来。
  “拜托,我的大少爷,你只是老爹叫贺鸿升,家里有点钱,自己又恰好在贺氏工上班而已,不要天天顶着一副签了卖身契的样子去工作好不好!看看谁家富二代能跟你一样惨,简直把自己熬成了苦行僧。”
  “我只是…… 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丢了一件东西,可是自己却想不起来丢在了哪里,找也找不到,甚至不记得丢的是什么。只感觉它似乎对我很重要。”
  贺璞宁垂眼望着手中的玻璃杯,吧台灯光昏暗,沈炽看不清他的神情。
  杯子里的冰块已经融化成一滩清水,沈炽也没了再喝下去的心思。他转头看向贺璞宁:“还是去见见吧。”
  沈炽见他神情微愣,继续语重心长道:“医生也要对症下药才行。这个人呢,就是你的症。说不定只是碰巧长得像而已,人家或许根本不是你梦里想的那个样子。好好地见一面,坦诚相待,兴许就释怀了。你这么一天天憋着死扛,迟早有一天把自己熬垮了。”
  贺璞宁没有回答,也没再喝酒,
  半晌,贺璞宁将剩余的一口威士忌一饮而尽,拎起旁边的外套对沈炽说:“陪我去吃点东西吧。”
  沈炽随他驱车出了停车场,贺璞宁却没说去哪儿。不过他们这些人常去的高档餐厅也就熟悉的几家,沈炽这么自然地想着,便也没有多问。只是车子开了二十分钟,却不是任何一个他熟悉的方向。
  沈炽心里的疑虑越来越大,直到汽车驶进一条狭窄喧闹的美食街里。
  贺璞宁熄了火,对他说:“前面的路不好走,就在这里停吧。”
  沈炽愣愣地 “嗯” 了一声,跟在贺璞宁身后打开了车门。他从来没来过这里,只依稀记得附近应该是大学城。两边开的都是些没名没姓的餐饮店,夹杂着给手机贴膜和卖小饰品的摊子,热火朝天的大排档外面坐着一张张青涩稚嫩的脸。大喇叭喊着九块九任意挑选,100 块可以从街头吃到街尾。
  沈炽今天穿了一身休闲运动衫,还没有那么突兀。反倒是贺璞宁,一身标准的高定西装三件套,锃亮的皮鞋一尘不染,怎么看都和这里不搭调。路过的行人和自行车都忍不住绕道走,唯恐不小心溅起泥点,惹到什么根本赔偿不起的人物。
  沈炽苦哈哈地看了看这里的环境,他今天穿的可是一双费力抢了好久的限量球鞋,平时当宝贝似的,恨不得放在橱窗里供起来,平时哪儿舍得走这种又脏又破的地方。可贺璞宁却面色坦然,毫不在意地踩在泛着油污的泥泞路面上。沈炽感到一阵牙疼,但也只好跟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地踩着泥坑里的砖块。
  他们在一家快餐店门口停了下来。很简陋的门面,廉价的红色塑料薄膜用白底写着 “津津有味” 四个大字,墙面已经斑驳,门框上也沾着常年烟熏火燎的污渍。没有脏乱差到不堪入目,但也绝对算不上鹤立鸡群,怎么看都不过是一间普通到毫无特点的老店。
  贺璞宁镇定自若地站在门前,垂在身侧的手却在黑暗中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幸好沈炽忙着看路并没有注意到。
  贺璞宁凝视着眼前的招牌,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进去吧。”
  沈炽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看到贺璞宁已经伸手撩开了帘子。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店里只稀稀拉拉地坐了三两桌客人,老板坐在里面看电视。
  贺璞宁看都没看墙上的菜单,径直走到收银处点了一碗面,而后转身问沈炽:“吃点什么?”
  沈炽眼睛骨碌碌转了好几圈,最后要了一份板烧鸡腿和卤肉饭双拼。
  他们找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来。贺璞宁熟练地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桌子,没过几分钟,老板便端着热腾腾的饭食放在他们面前。
  “二位慢用哈,咸菜在出餐口自取。”
  沈炽犹豫着掰开一双一次性木筷,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米饭不软不硬,卤肉肥瘦相间,炖得软烂入味,鸡腿的个头也很对得起它的价格,上面还淋了厚厚的一层照烧酱,看上去很有食欲。
  如果是作为工薪阶层,这里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放眼这个北京,这样的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再怎么卖力地夸奖,也只算得上比平均水平稍微好一些而已。他们这些人,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识过,哪里会真的被一碗面而折服。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为了图方便,随便填肚子,这里和贺璞宁上班的地方也并不顺路。为了这么一碗面,驱车绕远花了将近半个小时
  沈炽心思活络,很快便猜到了贺璞宁选这里是什么意思。
  “那位——在这儿呢?” 他意有所指地问。
  贺璞宁却没回他的话,也不知道听见了没,盛了口面汤放到嘴边。
  “还是不对……” 他眉头微皱,像是在自言自语。
  自那晚以后,他又叫了好几次这家的外卖,却再没遇见那个寻找已久的味道,和记忆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一切都像是他兀自幻想出的一场虚无的闹剧。
  沈炽心里满是好奇,四处张望着,连饭都没吃下去几口,他压低了声音问贺璞宁:“到底是不是啊,急死我了你。”
  贺璞宁低头吃面,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别看了,人不在。”
  沈炽什么也问不出来,只好憋屈地无功而返,愤愤地咬了一口鸡腿。
  店门口又进来一个人,看模样是个中年男性,穿着不知道哪家企业的工装,身上零星落了一些油漆的痕迹。
  他似乎是店里的常客,利落地点了道盖浇饭,便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板闲聊。
  “又是这么晚下班?” 老板一边盛菜一边问。
  “哪呀。” 这人抱怨道,“还没上班呢,我吃饱了赶紧过去。”
  “怎么,改成上夜班了?”
  “可不是么,冬天里环保那边查得严不让开工,现在好不容易开春了,得赶紧赶进度,我们全都改成了三班倒。唉——北京的日子不好混呐。”
  老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咕嘟冒泡的汤汁,却没接他的话。
  “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 等菜的时候,这人接着问道,“冯姐跟小陈呢?”
  “你冯姐回老家接孩子去了。小陈——” 说到这里,老板突然叹了口气,“他要辞职了。”
  “啊?” 问的人也难免惊讶,“怎么突然就不干了?”
  “他说家里还有几个亲人,一直念叨着要他回去。估计也是留在这赚不到钱吧。我能给开的工资又少。就跟你说得是的,北京这地方,外地人呆着多难熬啊。就说我跟你冯姐,来来回回跑了多少次了,到现在我家孩子那转学申请也没弄下来……”
  那听着的人扒了一口饭,又要了瓶冰啤,对着闷了一大口,才继续说:“可惜了。小陈长得这么标志又讨喜一小伙,我还寻思给他介绍找个对象呢。说起来,总是小陈小陈的,等到人家都要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叫啥。”
  老板难得笑了笑,给他的杯子续上热水。
  “叫陈安。”
  热腾腾的面汤里,突然跌落进一滴透明的液体。
  角落有个放大了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阵叮叮哐哐桌椅推搡的声响,似乎是有什么人着急地站了起来。
  “璞宁?你没事吧?你…… 你怎么哭了?”


第54章 
  作者有话说:下章又要见面啦! 明晚单位有个酒局,估计结束的不太早,赶早的小伙伴可以后天再来_(:з」∠)_
  沈炽问他为什么会哭,他依旧答不上来。
  可是只是听到 “陈安” 这个名字,就感觉心脏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传来细细密密的酸涩与疼痛。他明明应该跟这个人素昧平生,但身体却像是不受他控制,拼了命地想靠近对方。
  贺璞宁觉得他的人生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处,让他对自己感到越来越陌生。
  那日以后,贺璞宁像是跟自己杠上了,工作起来更加不要命。仿佛要用一些可掌控的忙碌去抵抗那些不能掌控的情绪似的,只要自己够忙就可以不去想。
  不去想陈安是谁,陈安为什么要离开,陈安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言,在这拥挤过度的北京难以立足。
  手下负责的新商场终于通过了验收顺利开业,团队为此加班忙活了好几个月,此时颇有种大功告成的感觉,吵着要去好好庆祝一番。
  贺璞宁早就答应过,自然欣然应允,提前便让岳哲订好了包厢。
  到底是一群热情气盛的年轻人。虽然刚开始碍于贺璞宁的身份有片刻的尴尬,但酒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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