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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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什么话。” 许明辉打断他,“我早上请过假了。”
“真没事儿,赶紧去上班的。” 陈安还是推拒着,“医生怎么还能随便请假呢。”
“可——”
许明辉还想说什么,手臂突然被身边的程倩拍了一下。
程倩抬头看了许明辉一眼,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悄声说:“让他一个人呆会儿吧。”
许明辉若有所思地望着陈安的背影。
片刻后,他说:“那行,我先回医院。中午过来接你一起吃个饭。”
“我跟明辉一起走吧。” 程倩顺势接下他的话,“顺便接朵朵去幼儿园。”
“嗯,去吧。”
临要离开前,程倩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有事记得给我们打电话。要是小普……”
“要是再碰见他,你们假装不认识就行。” 陈安背对着他们,程倩看不清他的表情。
程倩的眼里闪过一丝黯然,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回了一声 “好”。
陈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听见身后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四周重新陷入寂静,面馆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紧绷着的神经才终于像是戳破的气球般猛地卸下力气来。
才刚刚迈上楼梯的第一个台阶,他就已经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楼的,这提心吊胆的几个月,压抑在心底的酸楚、委屈、惊惶…… 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在这个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心的地方,陈安终于放下了所有的设防,他把自己锁在卧室的门后,眼泪如同溃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一直到外面天大亮了,阳光不可避地打在身上。陈安用手背抹了一下红肿的双眼,从楼下找了个纸箱子,开始蹲在衣柜前收拾东西。
他在吃穿用度上向来要求不高,有些常用的还被带去了北京,衣柜里其实已经没剩多少,大部分都是当年他给小普买的。一些纯棉的 T 恤、有些掉色的牛仔裤、降价捡漏的运动外套、还有几双开了胶的帆布鞋。
这么长时间,他还没给小普买过一双像样的鞋。
想到这里,眼睛不免又是一阵酸涩,陈安不敢再多看,急忙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塞进纸箱里。
柜子都收拾的差不多,只剩下一些家具。卧室里的几乎都是放到二手市场都没人要的老古董,倒是楼下的桌椅木凳和灶台什么的,应该还能倒腾些钱。陈安想着到时候让程倩两口子帮个忙,看看能不能找个买家,开多少钱倒不重要,主要是这些都是当初他开店时一点一滴挑选添置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变成垃圾,陈安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
正要把箱子往外搬的时候,陈安却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估计是许明辉接他来吃中午饭了,陈安并未作他想,他弯下腰,有些吃力地用身子环抱住纸箱,朝着楼梯隔空喊了一声:“稍等一下!我搬个东西!”
这箱子看着不大,堆在手里却死沉死沉的,更糟糕的是还把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十几个台阶,陈安几乎是全程抓瞎地顺着墙壁往下挪。
额头已经伸出了一层热汗,眼看还有几步路的距离,陈安实在是有些顶不住,只好开口道:“明辉,帮我搬一下,太沉了这玩意儿——”
一双手很快伸了过来,稳稳地拖住了箱子的底部。
陈安长舒了一口气,刚要开口说声谢谢,却蓦地发现眼前出现的不是许明辉早上穿的风衣,而是一截深灰色的西装袖口,阳光溜进指缝间,上面的铂金袖扣闪着流光。
他在三天前刚看到过这件西装,上面套着一层严密厚实的防尘袋,被岳哲轻手轻脚地挂到衣柜里,唯恐出现一丝褶皱。
陈安的脸上陡然褪去了所有的血色,纸箱被挪放到一旁的餐桌上。四目相对下,陈安望见了贺璞宁一双暗不可测的眼。
他身后三三两两还站了几个人,岳哲见到他时的惊讶表情不亚于生吞了一颗鸡蛋,还有那个从来都用鼻孔看人的高经理,此刻满脸莫名。其他几个叫不出名字的,更是跟在后面一片沉默。
“你……” 陈安局促地笑了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似的,满是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原来你这次出差,是来矿区了啊…… 挺,挺巧的。”
“是挺巧的。” 贺璞宁定定地看着他,“不过也多亏这次出差,不然我还不知道,你原来还开了家面馆。”
一旁的高经理察言观色,立即上前问了贺璞宁一句:“原来您认识这家?”
“也不是很熟。” 贺璞宁淡漠的说,语气满是疏离。
“认识就好办了。” 高经理在他身侧偷声说,“附近的拆迁户都谈妥了,就剩这一家,前阵子怎么也见不着人,后来好不容易联系上了一个亲戚还是什么的,结果三两句话就把电话挂了,一直到现在也没表态。本来我们头疼得很,眼看文件都已经下来了,时间不等人呀,不过要是您认识,看在您的面子上,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知道了,您先出去吧,我留下来聊聊。时间不早了,让岳哲安排中午吃个饭。” 贺璞宁客套地说,眼神却从未落在对方身上,而是目不斜视地盯着对面的陈安。
高经理恭维道:“您这从北京大老远过来的,怎么好意思让您破费呢,时间不着急,我们在车上等一会儿就行,中午我来安排。”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贺璞宁却没再接话。一旁的岳哲察觉出气氛的不妙,眼疾手快地截断了他的话茬:“没事没事,不用这么客气,贺总还有事要办,中午我请客!听说这里有种叫什么‘扣碗’的菜很不错……”
岳哲一边堵着他的话,一边招呼着一群人往外走。一阵喧哗推拒后,几辆车逐渐消失出了视线。
面馆只剩下了陈安和贺璞宁两个人。
空气如同凝固了般安静。
陈安别过头,有些难堪地轻咳了一声,强迫自己忽视掉对方的目光。
贺璞宁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重新注意到被他放在桌子上的那个纸箱。
纸箱没有封口,里面的东西高高地堆起来冒出了头。
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最上面放着的帆布鞋,虽然款式看上去有些旧,但被刷得很干净,侧边还有胶水重新粘过的痕迹,看上去被收拾的很好。
只是他一眼就看出,那双鞋明显不是陈安的尺码。
他走过去,从箱子里拿起那双鞋,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小普…… 是吗。”
陈安却听见了。
“是叫小普吧。” 贺璞宁又说,“之前在矿区的那个人,你找的那个人,还有…… 你一直等的那个人。”
陈安的嘴唇抖动了一下,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开口却只剩喑哑。
贺璞宁将鞋子扔进纸箱里,目光重新落在陈安的身上,里面却没有一丝温度:“那我算什么呢。”
他问陈安:“你把我当什么呢。”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然,还有逐渐湿润的眼眶。
贺璞宁看着眼前的人,而后突然走近了,将陈安一点点地逼到了墙角,直到无路可退。
措不及防地,贺璞宁猛地一把抓住了陈安的手腕。
“不想说是吗,我来替你说。因为长得像,名字恰好也一样,好让你睹物思人,是不是?”
直到昨天,贺璞宁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安总是怔怔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欲言又止的期待。
他根本不是在看自己,只是借着 “贺璞宁” 的名字和这张脸,想念着另一个人。
偏偏他还像个傻瓜一样自我感动,被耍的团团转都不知道。
陈安的脸色苍白至极:“不是的,小普,我没有……”
“我不是小普!”
贺璞宁忽然抓住了他的领口,眼眶通红着盯着陈安,像是把牙关都咬碎了:“你一声又一声喊我小普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是在想那个人在哪儿,吃饱穿暖了没有,还是想他什么时候回来找你?可是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替我想过,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也有感情,不是你随手捡来的什么廉价的替代品!”
陈安的肩膀不可抑制地颤抖,胸口传来令人几乎窒息的剧痛,像是用尖锐的刀片一下一下划着口子,汩汩地往外流着血。
彼此沉默良晌,贺璞宁忽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轻笑,眼里却满目凄然。
“我本来想着,只要见到你,只要你说出来一句,我跟他不一样,你从来没有认错过,哪怕是骗我的都行…… 我都可以假装不在意这件事,我那么喜欢你…… 连怎么跟我爸坦白都想过。可是你呢,陈安,你连骗都懒得骗我。”
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流下来,陈安声音破碎,他几乎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组不出来:“我…… 没有……”
他只骗过贺璞宁一次,就是假装从不曾认识他。
许久,贺璞宁缓缓收回自己的手,他后退几步,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面馆拆迁到底想要什么赔偿,多少钱,你开个数目。” 他收敛起所有的情绪,又变回了凌厉干练的贺总。
“不用了。”
陈安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贺璞宁的面前:“我不要钱,这个…… 本来就该是你的。”
贺璞宁看着眼前的房产证,忽然感到一阵恼怒:“不用你可怜我,我也不是只值这么一个县城的破房子。”
陈安哑然地张了张嘴,苍白无力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璞宁已经转过了身不再看他,冷漠地回道:“既然你同意了,明天我会安排人过来谈拆迁补偿的事情。”
“…… 等一下!” 陈安望着眼前那个即将离开的背影,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 贺璞宁停住脚步,只是仍旧背对着他。
“最后…… 最后一次了,你能留下来吃碗面吗。” 陈安的声音很轻,“这边离菜市场不远,我打个车过去买点,也就十来分钟,很快的,不耽误你……”
这算什么,打了一巴掌以后给的一颗廉价的糖果吗。和他在陈安心里的价值一样。
“陈安,别把我当小孩了。”
他终究是没有留下等那一碗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第75章 【完结章】
陈安走了。
自那天后,他便和贺璞宁彻底断了联系。
离开的时候,他在面馆的桌子上给程倩留了一封信,还有一个精致秀气的盒子。
倩倩:
面馆拆迁的事情,我已安排妥当,留得你和明辉的电话号码,后续如果有人联系你们赔偿款的事宜,还请麻烦帮我个忙,将打过来的钱存入信封里装着的这张银行卡上,和盒子里的领结一起交给小普,如果联系不上他,可以打这个电话:岳哲 1xxxxxxxx。
这几年麻烦你们两口子太多,哥在这里郑重地说一句对不起,以后补给朵朵吧。这阵子我出去散散心,过段时间再回来,不用担心我。
勿念。
陈安
临走前,他拐去了矿区医院一趟,将另一个更厚的信封放到了前台的护士手上。
“帮我交给肿瘤科大夫许明辉,就说是给他闺女的生日礼物,等我走了再叫他下来拿,谢谢。”
里面不多不少,整整三万块现金,是当年程倩和许明辉给他掏的治病费,陈安自己加了五千凑了个齐整,用笔在信封上写着 “朵朵的零花钱”。
安顿好这一切后,陈安背上包去了汽车站。
他准备回家一趟看看。
虽然没想着见面,但远远地望一眼,也算了却了最后一个念想。
陈安的老家离这里并不近,需要先坐四个多小时的大巴去省城,然后转火车,再坐上整整一天。
矿区往省城的车一天三趟,陈安刚好赶上下午一点出发的。
明明是午后,候车大厅却有些昏暗,和他来的那天差不多,外面乌云密布,一副随时要下雨的样子。
司机正和检票员坐在一起吃饭,嘴里抱怨着这几日的天气。大厅飘着大锅菜香喷喷的味道。
陈安没什么胃口,包里装着几个面包,他想着等到了省城再吃。
天气不好,司机担心夜里走着不方便,于是提早了半个多小时出发。
汽车缓缓发动,终于开出矿区的那一刹那,陈安的心底反而只剩下平静,只是眼眶有些微微发热。
在这一刻,他才真的意识到,自己要和这里,和这三十年里遇到过的所有人,彻底说再见了。
从早上开始,太阳穴便突突地一直跳,心跳也比之前快了些许,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贺璞宁压着胸口,没有来地感到一阵烦躁。
他手里拿着一份摊开的预算报表。
半个小时过去了,手上的材料才艰难地翻过去一页,贺璞宁有些泄气地将文件扔在了床上,转头打开了电视。
其实也并不是想看,只是房间里一旦安静下来,他就会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这几天他心乱如麻,满脑子想着的都是陈安最后通红的一双眼。和他无数次在梦中见过的那般。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本地新闻:“省水利厅和省气象局联合发布山洪灾害蓝色气象预警,预计今日 14 时至明日 14 时,有可能发生山洪灾害,请各地区注意做好检测、防汛、避险等防范工作……”
贺璞宁百无聊赖地听着,有些吃痛地揉了揉眉心。
外面确实一副要下雨的样子,璞宁想了想,考虑要不要让岳哲打包了外卖带上来,就不出去吃饭了。
正犹豫的功夫,岳哲的电话却抢先一步打了过来。
贺璞宁按下接听键,说:“打来的正好,我正想着告诉你——”
“副总,有人找你。” 岳哲有些为难地样子,“她说她叫程倩,是…… 陈安的朋友,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交到你手上。”
“不见。”
贺璞宁想都未想,直接挂断了电话。
程倩约了岳哲当面谈,此时和许明辉一起,三个人站在酒店大堂面面相觑。
“他怎么说?” 见岳哲挂了电话,程倩有些急切地问道。
岳哲摇了摇头,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你们就死心吧,副总那天明显跟陈安吵了一架,回来气得一整天都没吃饭。你俩还上赶着来触霉头。尤其是你——” 他指着程倩说,“那天不是刚跟副总冲撞了一番,早知道是你找我,我就不来了。”
“可是,我真的有东西……” 程倩还在坚持着。
岳哲被她烦的没办法:“哎呀,要不你直接给我,我去替你送。”
“不行。” 程倩紧紧拿着手上的盒子,“我必须亲手给他。”
岳哲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朝她摆了摆手:“那你自己想办法吧,反正我是尽力了。”
“坐那等会儿吧,反正他就在这住着,总能蹲到人。” 许明辉指着一旁的沙发对她说。
一个小时前,许明辉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说陈安拖人留了三万块钱,等他匆忙跑到医院前台的时候,人已经早就消失了踪影。
两个人一刻不敢耽误,立即跑到面馆,结果只看到了餐桌上的一封信,还有一个手掌大小的木盒。
程倩一刻也不敢停,直接打通了陈安留给她的电话,却吃了个闭门羹。
她和许明辉一直从中午坐到了傍晚,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的暴雨,窗外叫啸一般地呼呼作响,不时有闪电伴着雷鸣亮起,大堂里乱乱哄哄的,到处都是被雨淋湿正怨声载道的宾客。服务生正忙不迭地铺设着防滑毯。
许明辉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有些担忧道:“实在不行,我们先回去吧,明天再过来。”
“再等半个小时……” 程倩紧握着手上的盒子,上面已经带了温度,“半个小时,要是还见不到人,我们就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