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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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原本没有过端午的习俗,变成法定节假日之后,人们才逐渐对这个节日重视起来。陈安和所有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一样,过节一律用饺子应付。那天他特意多和了面,趁着午后的空闲时间,拉着贺璞宁和馅擀皮。
正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塑料帘子突然发出了声响,听那个动静是被人掀开了。
陈安双手沾满了面粉,脸上也被贺璞宁恶作剧似的蹭了一道白,形象实在算不上好,听见屋外有响声,便用手肘拱了拱贺璞宁的肩膀:“去外面看看。”
贺璞宁应了一声,摘了围裙往外走:“要吃什么——”
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正歪头朝店里张望,见贺璞宁出来后又急忙站直了,表情微愣:“这里,是小陈的店吗。”
贺璞宁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将人从都到脚打量了一遍,只道:“你有什么事。”
对方见他是个生面孔,突然有些不自在了起来,双手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又重复了道:“我来,找小陈的……”
“小普,谁呀?” 陈安在后厨听到了动静。
贺璞宁微皱着眉,还没开口便被眼前的人抢了话头:“小陈,是我!张姐!”
厨房响起一阵叮叮哐哐的动静,而后是拧开水龙头的声音。陈安拿了条毛巾,边擦手边往外走,看到门口的人之后立即挂上了笑脸:“呦,张姐!今天怎么来我店里了!快坐快坐,想吃什么跟我说。”
“我不是来吃饭的。” 张姐打断他的话,“我是来给你道个歉。”
“道歉?” 陈安没明白。
“前几天在菜场,是不是有个姑娘不小心把你给撞了?”
陈安早把这事情抛到了脑后,反应了一下才迷迷糊糊应了句:“是有这么回事……”
“哎呀,那是我老家亲戚的闺女,倩倩!” 她的语气迅速变得热络起来,又朝身后望去,招了招手,“倩倩,傻站着干嘛,赶紧进来打个招呼。你这丫头,还不好意思了。”
她又催促了好几遍,门口的台阶上才终于多了一双脚。程倩脸颊绯红,手指搅在一起,连头也不敢抬。
“陈老板,好……”
第9章
作者有话说:很多读者对这章的感情进展有其他看法。
程倩今天换了身装扮,穿着一件亮色的碎花连衣裙,腰线恰当地修饰出姣好的身形,头上还特意别了同色系的发带。
被张姐催促着,程倩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如同一只从密林深处飞出来的幼鸟,带着拘谨和好奇,更显得整个人清秀明亮。
陈安甚至愣了一瞬,才把她和那天遇到的女孩对上号。
程倩是一双杏仁眼,眼尾微弯,瞳仁纯澈,像盈了一捧潋滟的湖水。陈安被这么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竟然也莫名觉着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挠了挠头,说了句 “请坐”。
张姐得了应允,立即反客为主,张罗着程倩坐在了陈安的对面,随即将手里的帆布包放在桌上,从里面掏出两个保鲜盒。
“这不是想着今天端午么,倩倩包了一堆粽子。我说咱们这儿不兴吃这东西,这丫头也不听,非说要给你送过来,顺便也给你道个歉。” 张姐说着,把保鲜盒的盖子打开,“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甜的咸的都弄了几个,要是不嫌弃就都尝尝。”
“怎么会嫌弃呢。” 陈安连忙道。
听他这么一说,张姐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当即让程倩挑了两个递过去。粽子大小适中,一盒红豆蜜枣,一盒蛋黄烧肉,为了方便区分,还专门用了不同颜色的绳子捆住。
“我本来说从摊位上扯两个塑料袋就行,倩倩说不好看,又要跑去买饭盒,这才耽误点了时间,送过来都要凉了。” 张姐嘴里埋怨,神情倒是眉飞色舞的。
“夏天嘛,没事。” 陈安中午忙着调馅包饺子,本来就没顾得上吃饭,粽叶打开后糯香四溢,胃里的馋虫也轻易被勾起来。程倩坐在对面,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瞄,偶尔和陈安撞上目光,光滑的脸颊上便会迅速浮起两朵红晕。
他这边吃着,张姐的嘴也一刻不停。原来程倩是她小妹家的女儿,小妹当年远嫁到南方,和丈夫在当地开了个水果店,结果半年前在去拉货的路上遭遇了山体滑坡,两人当场就没了,后事还是她赶过去帮忙操办的。父辈的亲戚见只剩一个小姑娘,没少打店面的主意。张姐看不过,干脆让她把水果店租了出去,跟自己回了老家。
她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跟你一样,也是个可怜孩子。”
陈安动作一顿,默不作声地擦掉了嘴边的米粒。
程倩适时拽了拽她的袖子。张姐这才注意到两个人双双低沉下去的脸色,急忙打圆场道:“瞧我这破嘴,总说这讨人嫌的话干什么。小陈你别往心里去。”
陈安摇了摇头,没回话。
气氛蓦地开始尴尬起来,张姐正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眼前突然伸出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打破了此时的寂静。
贺璞宁端着一杯水放在陈安面前:“别吃那么快,对肠胃不好。”
程倩注意到贺璞宁,看着他柔声问:“这位是?”
陈安语气随意地回了句:“小普,我弟。”
程倩听罢,随即拿出一个蜜枣粽:“弟弟也坐下来吃点吧,陈哥说你们还没做午饭。”
“不了。” 贺璞宁回她,眼神却直直地投向陈安,一字一句道,“厨房还包着饺子。”
他在后厨的矮木凳上坐了一整个下午,看着投在墙壁上的透明阳光逐渐染上金黄色,外屋才终于有了桌椅摩擦地面的动静,隐约听到张姐的大嗓门说了句 “年轻人之间多交流”,尾音伴着脚步愈走愈远。
贺璞宁抬起眼,原本饱满圆润的饺子已经软软地垮塌下来,面底黏在托盘上,有的甚至都漏了馅,看上去毫无食欲。他接了水放在灶台上,也不管烧开没有,将饺子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陈安刚踏进厨房便听到咕嘟咕嘟水沸的声音,空气里全是饺子的香味,他伸直脖子瞅了瞅,立即露出一个毫不遮掩的笑容:“饺子煮的真是时候,刚把她们送走,快饿死我了。”
下锅的饺子坏了不少,贺璞宁试着拿漏勺捞了几下,只捞到一些剁碎的白菜叶。他干脆拿了两个面碗,连饺子带汤一起盛进去。
陈安看着碗里糊成一团的东西,用筷子搅了搅,直接放弃了夹起来的想法,对着贺璞宁调侃道:“这面片汤做得不错。”
贺璞宁充耳不闻,只甩给他一句 “爱吃不吃”。
饺子在燥热的天气下放了太长时间,吃到嘴里一股酸味,陈安放了好几勺辣椒油进去,才勉强盖住了味道。
“别吃了。” 贺璞宁冷不丁对他说。
“不是你说的么,爱吃不吃。” 陈安连馅带汤盛了一大勺放到嘴里,“我爱吃。”
“变质了,不能吃了。” 贺璞宁又说。
“没事儿,夏天和的面就是容易酸。” 陈安不甚在意道,“下次搁点小苏打。”
他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吃下一口,手里的勺子突然被抢走了。
贺璞宁夺过他的勺子,朝桌上重重一摔,紧接着 “啪” 地一声脆响,瓷勺立刻碎裂成了两半。
“我说别吃了!”
陈安还没被人这么吼过,火气也瞬间窜了上来:“你发什么神经!”
贺璞宁直接推开凳子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将两碗水饺倒进了垃圾桶。
陈安不知道这人今天搭错了哪根筋,在他看来简直是无理取闹,气都要气饱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上了楼。
贺璞宁站在水池前,里面是两个沾着油星的空碗。
这是他和陈安的专用碗,和店里给顾客用的款式不一样。陈安知道他不习惯用别人碰过的东西,特意去批发市场买了新的。
贺璞宁沉默地注视着这两个碗,突然觉得一阵陌生。这个碗似乎并不属于他,而是该有另外的主人。
一个身为女性的主人。
每天晚上等面馆打烊,陈安会亲自下厨,炒几个简单却不失味道的家常菜,两个碗里也要盛上热气腾腾的汤饭。或许以后还会再增加一个小碗,他在超市里见过,塑料的,碗底印着各式各样的卡通角色,两边还有用来防摔的手柄。
也可能不止一个,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贺璞宁越想越乱,猛地将水龙头开到最大,不管不顾地将头伸了过去,企图用冰冷的井水给自己的大脑降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莫名其妙地发火,只是看到程倩的那个瞬间,没由来感到一阵慌乱。
他一度担心陈安会不会染上那些旷工的坏毛病,去抽烟、喝酒、寻乐子,但唯独没担心过陈安会结婚。
结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陈安要和一个陌生的女人组成新的家庭,他会变成完全多余的一部分,面馆的二楼不再有自己的床位,柜子里也不会再容纳自己的衣服,他就像陈安身上甩不掉的泥点,留在身边只会觉得累赘又嫌弃。
可是他却没有立场去阻拦。
结婚,生子,拥有自己的爱人,组建自己的家庭。在任何人看来都太理所当然了。陈安今年 25 岁,在县城正是适婚的年纪。程倩看上去温柔贤淑,又十足地秀气,怕是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登对,哪里轮到他来指手画脚。
他甚至连张姐都不如,没见过陈安的亲戚父母,没问过陈安的喜好,对陈安的过去一无所知。
陈安对他也是一样。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不知道他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就连唯一知道的名字,都是假的。
其实说到底,他和陈安不过是在荒漠里偶遇的两个背包客,共同走过一段没有下文的旅途,短暂为伴后重返各自的生活,再无任何交集。彼此的未来里也不会有对方的位置。
贺璞宁将水龙头关上,两只手空荡地垂在那里。额间的水滴仿佛变成了雨点,淅淅沥沥地往下掉,顺着脸颊滑到下颚,再经过脖颈,最后滑入胸口。
闷热难当的夏夜,他却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突然从脚底冒了出来。贺璞宁咬着牙,缓缓地攥紧了拳头。
第10章
作者有话说:倩倩是个好姑娘。
端午节之后,程倩便会时不时跑到面馆来,今天带一盒烧白,明天拎一份芋儿鸡,都是自己做的。陈安没怎么吃过南方菜,程倩手里的保温桶一打开,回回都是惊喜。哪怕有时候要进货忙不过来,她也会早早准备好东西放到自己的水果摊上,等陈安早上来菜场的时候红着脸递过去。
他原本只觉得这姑娘过分客气了些,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摩擦,还要人家三番四次带着东西上门道歉。虽然程倩带的都是吃食,花不了几个钱,却费了无数时间和心意在里面,倒更让人难以拒绝。她来到店里的多数时候也不怎么讲话,安静地看陈安吃完便准备离开,连陈安想着帮忙洗饭盒都会委婉拒绝。
可这些事看在外人眼里,就变成了另一个味道。
男未婚女未嫁,长相和家境也相配,女孩子热情主动,男方又时不时去水果摊上帮个忙,整个菜场早就当他俩是一对,只有陈安自己还是个榆木脑袋。直到那天去批发鸡蛋,被摊主笑着调侃 “是不是好事将近”,陈安就算反应再慢,此时也终于觉察出问题来了,合着所有人都比他门儿清,只有自己还傻乎乎地吃着姑娘送的红糖糍粑。
第二天,程倩照例拎着两碗冰粉来到店里。这几日刚过小暑,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程倩做好以后特意放到冰箱里冻了小半天,担心路上化了,又用一层厚毛巾盖在上面。花生碎、葡萄干、西瓜丁…… 把能想到的辅料全放了进去。毛巾打开,冰粉还冒着丝丝冷气,看上去清凉解暑,食欲十足。
只是陈安想通了这些事之后,突然就没了胃口。
他朝身后看了看,店里没有其他客人,贺璞宁每次在程倩来的时候都消失得不见踪影,这会多半又跑去二楼呆着了,也不知道到底在别扭什么。
陈安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冰粉,没接。
“倩倩。” 他喊了声名字,犹犹豫豫地,“有个事儿……”
程倩见他踟躇又反常的态度,默默地收回了拎着冰粉的手,对着陈安很浅地笑了一下:“没关系,陈哥,你说吧。”
陈安挠挠头,目光游移:“那个什么,你对我,是不是……”他支吾了半天,还是没能把 “喜欢” 两个字给说出来,当着姑娘的面这么大摇大摆地问,也未免显得太自作多情了。
程倩将碎发拨到耳朵后面,正视上他飘忽的眼神:“就是你想的那样。”
坦坦荡荡地,反而让陈安更加无措几分。
他盯着白墙好一会儿,才深吸了口气,用尽可能平稳的口吻说:“倩倩,我不行的。”
“你…… 你这大好年纪,别耽误了自己。”
程倩垂下眼,刚弄到好的头发瞬间又落了下来。她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帆布包,陈安如果稍低头就能看见,包带上刚刚出现的几滴湿润的水渍,只是程倩没再给他细看的机会,蓦地将冰粉塞到他怀里,而后飞快地转过身跑走了。
陈安端着两碗冰粉,莫名觉得有些烫手。
贺璞宁沉默地站在二楼窗台,见程倩的身影逐渐走远了,才走下楼去厨房热菜。
他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陈安依旧抱着冰粉在门口发呆,夕阳的余晖洒落在陈安的脸上,显得表情有些恍惚。
贺璞宁脚步顿了顿,才喊了他一声,吃饭了。
陈安这时哪儿有吃饭的心思,倒是想起来自己怀里的冰粉还有贺璞宁一份,他才坐到饭桌前。
贺璞宁依旧不肯吃,只安静地夹着面前的炒菜心。陈安独自一人干掉了两大碗。他心里塞着事,冰粉是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囫囵地大口大口往里吞,凉得胃里直犯酸水也没停下勺子。
那天的事情过后,程倩再没来过,面馆又恢复了往日的原样。陈安照例去菜场进货,只是那个小小的水果摊不见了。他无意间听见旁边的摊主说,张姐似乎帮着程倩在县里盘了个店面,要进城做买卖了。
那人依旧对着陈安打趣,说他白捡了个便宜的驸马爷,马上就能跟着住上县城的大房子。
“别瞎说。” 陈安头一回严肃了脸,“我跟倩倩什么都没有,不要坏了姑娘家的名声。”
这事儿眼看着就要这么翻篇了。
那天上午陈安正埋头擦桌子,眼里却突然飘进了一片素色裙摆。
他抬起头,门口站着的不是程倩又是谁?
陈安动作一滞,程倩今天扎了马尾,辫子落在背后,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比之前显得干练了不少。她眼睛里带着一点红,还有些没消掉的肿,看上去像是哭过。
“倩倩——”
陈安才刚喊了个名字,立刻被程倩打断了。她几乎是有些唐突地抓住了陈安的胳膊,说:“哥,我不介意。”
“什么……?” 陈安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云里雾里,他看着程倩用力抓着他的那只手,电光火石间,脑海闪过那天他对程倩说的话。
陈安的脸立刻燥红了彻底:“我,我不是说那方面的事儿!”
程倩表情微愣,手指顿时失去了力气。陈安立即站稳了,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稍稍拉远了两个人的距离。
“倩倩,我也不知道你看上我什么了。” 他的语气满是歉意,开始不停地数落自己的不是,“没文化,没出息,也没钱,连个正经住所都没有。”
程倩却只安静地听着,半天没出声。
陈安自讨了个没趣,忽然开始懊悔自己不会抽烟,哪怕只叼着假模假样吸两口,兴许也能缓解一下此刻复杂的情绪。
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