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傀-第2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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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恒颜浑身陡滞,随即僵声问道:“方焉会消失,那他……他创下那些结界呢?!”
谢淙抬眼,倏而字字清晰地道:
“……同样不复存在。”
此话说完时,脆弱的结界陡然一声开裂,谢恒颜的瞳孔阵阵紧缩,那一刻仿佛预料到了什么,蓦地张开獠牙,自胸腔深处挤出一声呼唤:“谢淙——”
片刻,只听头顶上空传来数余锐物碎裂的轻响,如此一道走向毁灭消亡的结界,远比它创作初时要容易得太多——慌乱间,谢恒颜挣扎着上前,试图握住谢淙最后渐消逝的手腕。
然很可惜的是,这一次,谢恒颜所触碰到的,不再是幻影结界中的温暖木屋,恰好于他一步向前踏去的瞬间,结界因此彻底褪色瓦解,再次回归铜京岛上荒芜一片的灰白色沙地,以及挥之不去的沉庞雾霭无数……
眼前的谢淙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方才始终禁锢在外,不曾踏入内间半步的印斟。
彼时谢恒颜睁大双眼,手中那道冰冷妖印朝外散发出薄弱不堪的光芒,而印斟于他近在咫尺的地方,神情晦暗而怔忡,眼底同带有无限的诧异与怆然,显然谢淙与谢恒颜的谈话,他亦全数听得一字不差。
“印斟,你……”
谢恒颜艰难开口,但他们并无任何交流的空档,印斟甚至不及与他说出半句,原本围绕在外的傀儡鸟群骤然散开,容十涟手中迅猛锋锐的折扇飞驰上前,眼看将要划过傀儡无防备的额顶——
关键时刻,印斟反应极是迅速,大跨一步前来,一把将傀儡摁入折扇,而那尖锐凶悍的扇尖堪堪横扫而来,霎时转往印斟脊背至后颈处,狠狠划下一道鲜血淋漓的狰狞伤口!
“印斟!!”
谢恒颜赫然一声惊呼,慌忙抬手来,紧紧抓住印斟的臂膀,然印斟闷声不吭,即便是痛也不曾说与他听,不过抿紧薄唇强按捺片刻,方以一手摁过谢恒颜的肩膀,道:“颜颜……别犹豫了,就按你爹说的那样做。”
“你说什么?”谢恒颜满脸的惶恐,“方才你也都看到了,这道业生印,是方焉对结界留下的唯一支撑——但凡妖印与我木身相互融合,等同于对方焉所留痕迹的彻底清除,届时整道结界便一并碎了,你也会跟着一起消失的!”
印斟只道:“消失便消失了,总比由你死在这里要好!”
——说毕大手伸来,温暖厚实的掌心托起妖印,不由分说朝傀儡心口处按了下去!
而谢恒颜又怎会任他如此?分明他们曾经说过无数次,哪怕就是死了,也定要死在一处,如今只有一人生的希望,且又是以另一人的性命作为沉重的代价,谢恒颜又怎可能甘心自此一人独活?
“我不要!”
谢恒颜眼眶泛红,徒然发出一声厉喝:“……我说了我不要!!!!”
印斟道:“谢恒颜!这种时候,你不要再倔了!”
“为什么你们……你们一个两个,每在自作主张之前,从来不曾过问我的想法?!!”
谢恒颜猩红的双眼倏而圆睁,苍白虚弱的面容之下,带有一丝近乎无奈的执着与悲怆。
此时此刻,他面对着印斟,冥冥之中,又像面对着谢淙,一度耗尽了全身的气力,徒然喝出那最后的一声哀鸣:“阿爹是,你也是,到现在……连你也要离开我吗?即便我是游清的傀儡,可那又如何?永恒的命途,难道不是注定孤独的一生——归根结底,我要这妖印,又有何用处?”
话说完时,谢恒颜俨然已是泪流满面,而印斟怔怔站定在他面前,片晌反应过来,似想抬手为他揩去泪水——偏谢恒颜后退一步,纤瘦的五指紧攥着焉的妖印,将之高高举过头顶,温热的眼泪顺杏目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顷刻沾湿那微风吹拂而起的单薄衣襟。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谢恒颜倔强地说道,“阿爹给的妖印,我不需要,也不想要。即使在这之后,结界彻底毁灭,所有人都将因此消失,我……我也只想和印斟你一起,做这结界中不起眼的普通凡人!”
独那一刻,印斟喉头攒动,深邃的双目望入傀儡天真的、纯粹的,几乎不带有任何复杂情绪的清澈眼底。
正如谢淙适才所言,他谢恒颜,又岂止是一具无魂无魄,无情无心的普通木人?
他来世间走这一遭,偏是动了凡心,像所有普通生灵一般,学会了……如何去爱。
“印斟,答应我好不好?”谢恒颜终于支撑不住,一个趔趄瘫坐回沙地上,隔过重重雾霭,他艰难地仰起头来,向印斟道,“毁了这劳什子妖印,不论迎来什么样的后果,我们都能……一起承担。”
印斟不确信。又或者说,他不敢去相信。他对谢恒颜说道:“你想清楚了,这样辜负谢淙的心意,你不后悔?”
谢恒颜的回答斩钉截铁:“我不后悔。”
印斟又道:“此印既毁,你便失去活命的唯一希望。”
谢恒颜道:“我愿与你同生共死。”
霎时间,印斟终于为之释然。此刻他亦无心多想什么,他害怕失去谢恒颜,害怕身边没有他,更害怕即将面临黑暗的无数日夜里,再也感受不到谢恒颜的存在。
如此也好,哪怕这二十年间的一切,都只是场虚实难分的大梦——那他印斟,也算是引得梦外之人的永久驻足,此生此世,亦了无遗憾了……
印斟如是想着,方欲探身上前,向谢恒颜伸出他余温尚存的大手。
然不想眼前雾散时,漫天细碎的白沙飞舞,不多时映照出朦胧雾霭的后方,容十涟手持铁扇,形如鬼魅般的修长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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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今天这章发完了,就直接尾声了……然而写的时候被吞了五百字,刚好那五百字也是我不太想要的,所以没了就没了,明天咱们继续~
要相信苦尽甘来这一说话,相信我,不管现在有多苦,往后都一定会he的~
第290章 深渊
——谢淙一早算计好一切,甚至在他们重回铜京岛时; 刻意安排一场过去的结界幻境; 用以藏匿方焉留存至今的业生妖印,为此谢淙不惜耗费数十余年的漫长时光; 几乎所有的劳碌奔波; 都是为了挽救谢恒颜岌岌可危的性命。
但谢淙唯独未料想的是; 于他离家远行的这段日子里,谢恒颜同是在外流浪多年,致使一具原就破碎不堪的傀儡木身; 更添数不清的新伤旧伤。
事到如今,骨针已无法再起到任何形式的保护作用; 康问那一剑贯穿谢恒颜的心口; 几乎是将整道业生印一齐劈得粉碎。
尽管这一路走来,印斟尝尽所有的补救方法,而谢恒颜强忍伤痛支撑至今,俨然已是气数将尽; 再加方才一番毫无遏制的慷慨陈词; 终于力竭倒地,不堪重负地闭上了双眼。
“好一个同生共死,同生共死啊!原这一具木身傀儡,也能养出真感情来的?”容十涟闻得此言,不禁抚掌大笑道; “既如此; 我三人又是朋友一场; 我岂不肯遂了你们的意愿?”
说毕手中铁扇一扬,锋利扇尖直抵傀儡脖颈喉间,而另一手强行掰开他的五指,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完整的妖印抢夺了回来,转而置于她自己手心,上下细细打量了一段时间。
“这是方焉的业生印?”容十涟深吸一口气,后又自问自答似的点头,只道,“很好,很好。原我先大哥一步停船靠岸,特来此地寻你二人,没想竟还有如此意外的收获……”
谢恒颜骤然睁开双眼,此时无声中,恰与印斟焦灼万分的面孔相对,印斟似做好了准备与容十涟搏命,但谢恒颜轻轻摇头,即及时制止他的下一步举措。
“这么些年也都去了,方焉这不老不死的怪物,只要它还活在世一天,我纵是一刻也不得安宁。”容十涟不禁扬声笑道,“——整整三十余年呵,我这短一辈子,不是缩那怪物的阴影笼罩下过活,就是在大哥的压制下喘不过气来……他何曾将我这小妹当人看过?”
容十涟颤抖的声线一顿,复又望向印谢二人,继续说道:“不过放心好了,我不会将你交给大哥的。但凡容府的人都知晓,我大哥眼里容不下沙子,若往后我在平朝城中常驻,多半只会碍了他的眼睛……如今有了方焉的妖印在手,我倒什么也不必怕了,直待时机成熟之际,我便携了这印回永村去——”
“……”谢恒颜蓦地抬头,近乎带着惊悚的诡异神情。
她说……回哪里去?
“纳哥那副急性子,只怕早已等不及了。”容十涟说此话时,竟无端泛起一丝涩意,“等我处理了这怪物的妖印,再同你们,同容府做个了结,终有一日,也是该放下这一切,重回海岛寻他去了。”
谢恒颜空洞的杏眼徒然偏转——只那一刻,望见的却是铜京岛的深夜时分,广阔无垠的灰蓝色天空,在那朦胧无数雾霭的遮掩之下,几乎不存一星一点细碎的光影,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融入这触不到底的混沌夜里,偏是如何也无法寻见结界最终的边界。
但此时谢恒颜唯一联想到的,并不是容十涟手中那枚属于方焉的妖印,也不是在他消失后的同时,损毁的结界应当如何。
他是突然想到,远在一年以前,某个平淡无奇的寒冬夜里,永村海岛上的冰天雪地,以及温暖如春的木屋之内——谢恒颜靠着印斟的肩膀,两人依偎着坐在窗前,窗外也是像这样一望无际的灰蓝色天空,他们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在每一个濒临死亡的日日夜夜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过得简单而幸福。
但那时,他们都在盼望着逃离。
而等真正回到了外面的世界,方知所谓最接近死亡的角落,原来就在脚下,这片血海尸山堆聚而成的破碎土地。
谢恒颜怔怔望着容十涟,在某个短暂而沉默的间隙了,他甚至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后近是呆滞地怔了许久许久,终于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原来,容十涟对待乌纳,终究也是在乎的。
这就是他们人类常说的……
爱。
不过是因着野心使然,令她独自在外漂泊了如此之久,此后身心俱疲唯一想要停靠的港湾,也就只有丈夫温暖而又宽厚的怀抱了。
“可是,已经……不在了。”
可惜的是……自那一刻谢恒颜离开海岛,永村外一层结界必定随之彻底崩塌。之后海岛上的所有村民,包括后来沉船之时,消失在巨浪中乌骞等人,多半也伴随结界的分崩离析,一齐毫无保留地化为了泡影。
“都不在了。”谢恒颜喃喃出声说道。
“……你在说什么?”容十涟幡然回头,不由疑惑地问。
“我记得原来在永村的时候,曾经问过糖水姐姐,喜欢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情。”谢恒颜说,“后来你告诉我说,乌大哥救了你的性命,所以你对他一见钟情,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那时我就一直在想,原来人类的爱情来得容易,可要想摧毁也是一瞬间的事情。”
容十涟拧眉道:“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没什么,我想问你知不知道,当初永村海岛的那道结界,之所以能支撑数十余年的漫长光景,完全是依靠方焉残余的那一缕魂魄。”谢恒颜嗓音嘶哑,倏而向容十涟道,“可是后来的乌念,乘船离开了那道结界。所以说啊……糖水姐姐,容十涟,你猜失去方焉之后的永村海岛,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此番突如其来的问话之下,容十涟原带有微笑的一张面孔,终于自那一刻彻底地凝固,僵化,而后垮塌……愈渐换得一副狰狞而扭曲的五官。
“……”
片刻过后,容十涟干涩的嘴唇微微一动,似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她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此刻竟是耗尽了浑身的气力,适才虚脱般地道出一句:“你……你……你再说一遍。”
容十涟喉咙剧烈颤动,几乎抑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彼时正连攥握折扇的掌心,都在不断朝外冒出冰冷的虚汗。
她定定望着谢恒颜面庞,目光一度集中了又涣散:“……你再、再说一遍。方焉一旦离开结界,会……怎样?”
周遭是死一般的沉寂,伴随铜京岛外海滩传来阵阵海浪的悠长声响,今时夜幕昏沉,漫天飞舞的白沙,浓雾下的傀儡杏目微暗,仿佛用去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攒足了力气,极尽虚弱地回应她道:“你心心念念的永村海岛,早在你选择离开的那一刻,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
哗然的一声轻响,容十涟趔趄着跪坐在地,一时竟忘了自己正在做什么。
“乌大哥没了。”谢恒颜说,“我们的永村,再也不是永村了。”
短短一刹那间,容十涟感觉到了呼吸困难,乃至自胸腔最深处,传来一阵一阵撕裂般的微痛。
她偏过侧脸,怔怔凝向谢恒颜苍白脱力的面容。而谢恒颜却是轻咳一声,回头直视容十涟的双眼,努力挤出一抹毫无意味,接近完全空白的淡漠笑容。
却也只在短暂眨眼的间隙,印斟率先会过意来,赶在容十涟发呆出神的一瞬之间,跨步上前,踏起遍地细碎的白沙无数,随后单以一手探向容十涟的腰间,指尖恰与其中一刃剑柄堪堪相抵——
锵的一声,冰冷锋利的短剑夺鞘而出,其单薄剑刃与周遭飞舞的白沙相互摩擦碰撞,霎时奏出一曲肝肠寸断的哀歌。
“谢恒颜!”印斟扬声唤道。
那一刻,他们是无法言说的某种默契,就仿佛在危及关头的心灵相通一般,谢恒颜应声抬起了双眼,目光隔过层叠无数的雾霭,正与印斟此时的想法达成了共识。
他们绝不能让妖印落到容十涟的手里。
倘若当真就此遂了她的心愿,且不说印谢二人的下场如何,论及容十涟挥抹不去的狼子野心,难保她不会是陷入魔怔的下一个方焉——倒不如赶在她彻底疯魔之前,毁去这枚业生印,任凭一切自由发展的好。
“印斟,快来!”谢恒颜陡一施力,起身的间隙摁住容十涟的手腕,发了蛮劲将那妖印纳入掌中,咬牙朝印斟喊道,“别留力气,照中间砍!”
印斟薄唇紧抿,神情紧绷到了极点。他已有过一段时间不曾使剑,如今再度将之握向掌心时,手腕都在失控般的发出颤抖——
这一切源于他心中知晓,一旦此剑朝前落定之时,他所身处的这座海岛,这个世界……这一整道虚实难辨的结界,将会发生怎般无可挽回的变化。
也许……
也许,他和他的谢恒颜,再无任何重逢的机会。
“别犹豫,别害怕!”谢恒颜道,“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不会分开,绝不分开!”
“你已答应了我的。”印斟艰难应声:“……颜颜,这次不要骗我。”
谢恒颜望向印斟的目光里,终于多出一丝堪称释然的柔软。
他坚定地回答道:“……嗯。我不骗你。”
然而下一刻,印斟拔剑朝前的一刹那间,容十涟幡然回身来,狰狞可怖的面孔夹杂着数不清的痛苦与挣扎,恰赶在短剑剑锋即将穿透业生印的前一瞬间——容十涟陡然扬手,袖中折扇随之挥开大半,剑锐的扇尖横扫而来,同时裹挟着铜京岛上奔腾而来的冰冷海风,径直划开了谢恒颜毫无防备的脊背!
谢恒颜一声痛呼之余,不曾料容十涟万念俱灰至斯,竟还存有余力回头反击,一时后背至脖颈脆弱之处,竟由那折扇割开一长道撕裂般的创口。
他压根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容十涟纤长的五指猛伸而来,将欲强行夺走手中发光的妖印,此时前后左右皆是空阔的一片,又寻不得任何物事前来助力。
谢恒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