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傀-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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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觅伶说的倒是理所应当; 印斟却始终有些不以为然:“那如果结界旁边……是一匹快死的野狼; 你是救还是不救?”
成觅伶道:“师兄说笑了,这镇上打哪儿来的野狼?”
印斟淡道:“我说如果。”
“不救。”成觅伶回答得尤其干脆,“我没事救狼做什么,等它扭头过来反咬我一口?”
印斟应声抬眼,忽又听得成觅伶继续说道:“……但我若知道它注定惨死,随手捞一把能改变狼命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可犹豫做不做的。”
“大不了真的害怕,把它一脚踢出结界便罢了,何必非要看着它血溅当场呢?”
印斟还是沉默着,远望面前野狗尸体留下的一串斑驳痕迹,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然而这时敏锐的成觅伶却从中察觉出了什么,她轻咳一声,没再朝下看着地面,原想转头对印斟说点什么,后者却摆了摆手,道:“不说了……先回去拿伞,当心淋雨着凉。”
成觅伶点了点头,然待回身时,发觉印斟与她走的,却是另外相反的一个方向。
她愣了一愣,本要开口再唤一声师兄,但见印斟脚步走得很急,几乎是眨眼片刻的功夫,便在后院末尾一处隐匿了踪影,匆匆消失在数层交叠不断的雨幕当中,愈渐远去不见。
*
七夕后的立秋时节一向多雨,加之山中树多雾浓,入夜以后的石道泥泞而又湿滑,显然并非是用以参拜的大好日子。
印斟没有撑伞,一路向上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外袍以及头发已在朝外不住淌水,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往前走进供奉神像的旧祠堂里,其间不曾停止对周遭任何一处隐秘角落的探寻。
他觉得目前最糟糕的情况,不是谢恒颜本人正在什么地方——而是眼前的雨势非同小可,已经到了必须撑伞,才能勉强在山中行走的地步。
——然而现在的谢恒颜,并没有在祠堂里好生待着。可能也是当初印斟善意提醒的缘故,这只傀儡异常惜命,因此绝不会挑选于中元节前后,特地窝在祠堂附近的地盘坐以待毙。
可令人感到绝望的是,祠堂内外不光没见着半只傀儡的踪影,连带之前印斟放置在地面上的两只包裹,也跟着一并消失了。
所以东西肯定是被谢恒颜顺手带走了,压根用不着多猜。
印斟几乎不敢想象,傀儡碰上镇妖符咒会是一副如何惨淡的模样。他只记得幼年时期随着师父一起在外捉妖,当时惨死在成道逢手下的大小妖祟,最终基本都被折腾至体无完肤,带着业生印一并四分五裂,直接毙命当场。
何况像谢恒颜那样蠢到令人发指的二愣子傀儡,可能根本没注意一柄雨伞上会有如何致命的蹊跷。
恰好他本身还是一副非常具有念旧感恩情绪的性子。之前容不羁随手扔来一把折扇,他能当宝贝似的从来不肯离身,而今一柄看似实用无害的雨伞,不知能被他抱怀里捧到什么时候。
或许就在他兴高采烈抱上雨伞的同一时间里,就被那隐藏在内的四十九道符咒给劈晕了过去——眼下印斟已为他做了最好的打算,大不了直接来个瞬间暴毙,没有痛苦,就不用受到符纸禁锢带来的折磨。
虽然……印斟现在是这样想的,但他还是不自觉地,抬腿往祠堂外迈。心底尚存有一丝侥幸的希望,觉得傀儡会在哪面墙头下避雨,或是附近某个阴暗的草丛里打着瞌睡,再不济……还有可能失足跌进了河里,眼下正扑腾着狂喊救命。
因此上次落水的河边,印斟也穿过去仔仔细细找寻了一遍,但到最后一无所获,反而淋得满身衣袍尽在沉沉往下淌水。
他现在只觉得,兴许一开始收留谢恒颜的时候,就已经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谁也没预料最初捧在手心日夜喂养的小奶狗,其实本质上是一匹人人忌惮的野狼。
——只是这匹野狼与众不同,从来不会刻意去伤人。
被人刻意遗弃的滋味,并不好受。印斟自己清楚也明白,所以才会轻易动摇那颗恻隐之心。但从始至终,他不曾想过在向傀儡施以援手的过程之中,会不分善恶,不分是非黑白,便直截了当要去他的性命。
要就能够保证他的安全,要就干脆不救,任由他流浪街头,生死天定。
但是印斟前后绕在祠堂周围转了好几大圈,最终精疲力竭,就着一双湿哒哒的泥鞋微弯下腰,蹲在石阶数尺外的小水洼旁,彻底失去了再去起身寻找的想法。
找什么?有什么好找的……
明日一早例行参拜,众人跟着忙进忙出,没谁会去注意祠堂外是否多了一只,或是少了一只原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傀儡。
然而印斟闭上眼睛的时候,满脑子却是七夕当夜,谢恒颜笑出两颗小尖牙的欢快模样。
……河岸,花灯,以及对方晕红一片的侧颊。
光是想到这里,即会感到一丝极端异样的情绪,由心底生,直冲脖颈,再至头顶。那种滋味儿并不好受——就好比人在恣意抹杀同类瞬间,内心会极端焦灼,甚至恐慌,甚至内疚。这一点,实则与间接杀死傀儡所受到的强烈谴责感,大有几分相似的意味在内。
印斟眼前一片漆黑,蹲在原地持续歇息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雨势愈发趋向于疯狂,他方察觉到衣衫浸透带来的阵阵寒凉。
有点想要起身,但大小腿间僵直已久的骨骼与经络是麻的,他委实站不起来,便在墙边很是困难地挣扎了数回。
偏在此时,头顶忽然一暗,多出一道并不属于他的模糊身影。
——印斟骤然抬眼,便正好望入对方一双滚圆黝黑的杏目。
“印、印斟……?”
谢恒颜撑着一片巨大的荷叶,站在离印斟并不远的地方,满脸具是迷茫与疑惑。与此同时在他手里,提有一盏光线微末的纸灯,彼时忽闪忽明,几乎要被墙外刮起的阵风吹至全黯。
“……你咋了,为什么会在这里?”谢恒颜提起衣摆,小心翼翼蹲在印斟旁边,随后高高举起荷叶,将他濡湿的头顶一并盖住。
印斟:“……”
“你别是在哭吧?”谢恒颜紧张道,“谁、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揍死他!”
印斟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他缓缓探出一指,抵上谢恒颜的脑门,用力在他眉心狠命戳了一记。
随后听到对方小狗呜咽般的连串痛呼。印斟终于如释重负,低叹着朝外吁出一口老气。
他问:“……你没事?”
“我有什么事?”谢恒颜愣道,“倒是你自己……现在什么时辰了,上山来做什么?”
印斟不答,仅是哑声问道:“伞呢?”
谢恒颜:“什么伞?”
印斟:“之前给你那柄,绿色的旧伞。”
“啊……那个,我放祠堂里了。本来以为没雨,结果出来一趟,突然就下这么大。”谢恒颜不好意思道,“害我找半天的路,差点没回来。”
印斟微微一顿:“你说什么……伞在祠堂?”
谢恒颜点了点头,笑眯眯道:“都藏在之前的小墙缝里,我是不是很聪明?”
“但我刚刚去过祠堂。”印斟沉声道,“没有你的东西,包裹雨伞都没在。”
“嗯?”
谢恒颜幡然变脸:“等等……你说什么?我的包裹不在?”
印斟同是诧异道:“你自己放的东西,难道自己还不清楚?”
谢恒颜难以置信道:“不可能的!我明明塞墙缝里了,是不是你没看到?”
印斟摇头:“墙里墙外我看遍了,什么都没有。”
谢恒颜登时眼都红了,二话不说,便要起身往祠堂里冲。好在此时印斟伸出五指,牢牢实实将他后半边衣角给一把拽紧。
“……别跑,站住!”
谢恒颜及时回头,随即不解问道:“怎……怎么了?我得去看看我的包裹!”
印斟艰难开口:“你过来。”
“你到底怎么了?好生奇怪。”尽管如是说着,谢恒颜还是听话转身,再次朝印斟蹲下的地方快步走了回去。
“我脚麻了。”
虽然说出来委实有些羞耻,但印斟觉得在这傀儡面前,也没什么需要树立形象的必要。
“你……过来,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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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二更!!
第61章 那谁是第一?
“现在这么晚了; 你上山做什么?”
“找东西。”
“找什么?你也丢了包裹吗?”
“……丢了狗。”
“你啥时候养的狗?”
谢恒颜微微仰头,并未如愿得到对方的回答。独那荷叶下的一盏纸灯飘忽飘忽着,眼看就要暗了,他却借着最后一星半点火光,抬手拂上印斟浸满水渍的额际。
“你脸上都是水。”他说; “哇; 好冰……一会儿得着凉了。”
印斟轻轻将头撇开,然而很快,谢恒颜又在他旁边问:“你脚还麻吗……不然我背你走?”
“不用。”印斟冷漠说着; 已借谢恒颜的肩膀缓慢起身; 自墙边一瘸一拐勉强站稳。
谢恒颜只道:“先躲雨吧,我回去看看我包裹到底在不在。”
说完把荷叶塞进印斟手里; 自己则转头跨上了石阶; 慌慌张张直往祠堂里冲。
印斟紧随在后,看他像是一只弄丢存粮的老鼠,迈着两只小脚噔噔噔跑向神像后方,找了又找,捞了又捞,末了还不忘再转个方向,仔细朝另一处墙缝里使劲地钻。
——可是论他如何费心去找; 包裹已经不翼而飞。神祠里外几乎被两人重新翻了个遍,愣是没能瞧见半点伞和衣裳的踪影。
谢恒颜是真想不通; 谁有闲心会去偷那些不值钱的东西。末了灰头土脸转过来; 瞅着印斟; 委屈巴巴道:“真没了……我明明把它塞墙缝里的。”
印斟:“……”
谢恒颜懊恼道:“那几件新衣裳,我还没舍得穿……”
印斟轻咳一声,本想顺着话头说点什么,谢恒颜却率先黯了脸色,俨然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像是丢了什么绝世珍宝一般,耷拉着脑袋,小声与他说道:“……对不起啊,印斟。”
印斟反而有点愣住,看这面前的傀儡小嘴撅着,伸出一只小爪儿勾着他的衣角,尤是不高兴地上下搓拧。
“我没想过会弄丢你的东西……”
谢恒颜屏住呼吸,其间几乎没敢抬头。他垂眼在印斟身侧站了半晌,见人迟迟未有出声,便愈发骇得心慌意乱。
“你别生气。”他小心翼翼道,“我……我再出去找找!”
说罢当真直接转身,蒙头蒙脑便朝门槛外走。
“不用!”
印斟适才回神,反手将他半边胳膊用力拽住。抬眼时,见那傀儡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低落表情,印斟忍不住再次重复道:“不用找了,丢了就丢了。”
谢恒颜登时骇道:“那怎么行……做衣裳得花不少银子,怎能叫人白白偷了?”
“我说不用就不用。”印斟面色僵硬,完全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以后再买就是了。”
谢恒颜:“不,我……”
“我白天给你那柄伞里,有我师父下的镇妖符咒。”
印斟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道出实情:“总共四十九道……足够要你命的。”
这回轮到谢恒颜愣了,呆呆站在门槛边缘,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印斟不自然地别过脑袋,说:“我之前不知道……”
——所以……丢了就丢了,没用不是正好?
殊不知他在内心深处,早已反复祈愿了千遍万遍。
如果最初没把那柄雨伞送出去,也不至于惶恐无措到这般地步。
然而此时此刻的印斟,偏只觉浑身上下别扭得要命。
正待开口出声之时,偏被陡然回头的傀儡两手抱住,紧接着怀里猛地往下一沉,忽又多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我就知道,师兄是天下第二好!”
谢恒颜扑人从来不分轻重,好在他本身重量不算过分,所以整个人扒拉在印斟身上,呼哧呼哧,又摸又蹭,真的像是一条会摇尾巴的傻狗。
印斟:“……”
所以,为什么是第二?
谢恒颜简直开心死了,只恨不能抱他起来打一百个转。奈何印斟天生一副寡淡性子,鲜少与人有这般的亲昵接触,自打他有意识以来,就算康问也不会对他搂搂抱抱直接上手。
——独这傀儡是当真黏糊得打紧,反正别人不敢碰的地方,几乎从头到尾给他蹭了个遍。到最后印斟实在承受不住,便只得伸手扣住谢恒颜的脑袋,卖力将他朝后拉扯道:“松手,你再来我就……”
“师兄就是不想我死!”谢恒颜抱着他不肯撒手,“什么人妖殊途,一门之隔,都是骗人的!你其实很喜欢我是不是?舍不得我是不是?”
印斟冷着脸说:“不是。”
谢恒颜双颊一红,立马无比痴醉地道:“啊……果然师兄最喜欢我了!”
印斟:“???”他是听不懂人话吗?
“我也喜欢师兄……”谢恒颜笑眯眯道,“不过是排第二的那种喜欢!”
印斟胡乱推开他道:“……谁稀罕。”
谢恒颜完全听不进话,满心欢喜正不断地溢出脸颊,因而在抱人的时候愈发使上了全力,几乎要勒到对方喘不上气。
印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印象里头次和人这样毫无距离的肢体接触,还是在以前年纪尚幼的那阵,成道逢偶尔会鼓励地拍一拍他的脑袋。
而这回谢恒颜在伸手抱着他的时候,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说白了,就像是某只尤其黏人的犬类宠物——何况这宠物长相不俗,眉清目秀的,瞧来甚是可人。
唯有一点不好,他偏是一只货真价实的人形妖物。
私下驯养傀儡是个什么罪名,印斟并不了解,但他知道早前禁妖令在京城盛行那一段日子,期间许多有头有脸的王公贵族,都是因着此事牵连而小命不保。
他养不起这只傀儡,又实在不忍见他无端毙命。
于是一直到最后,原本想要撤开的双手,又条件反射般地收回去,试图将对方单薄的肩膀轻轻按住。
恰在此时,山外有灯,在那夜晚漆黑一片的雨幕当中骤然亮起。紧接着即是一连串浑厚幽远的钟声,缓慢而又绵长,一阵一阵传入二人耳畔深处。
谢恒颜恍惚抬头:“……什么声音?”
“敲钟。”印斟放眼望向门外天色,“再过一个时辰,天差不多半亮……该是有人上山参拜了。”
谢恒颜顿时惊骇:“这么快?”
印斟回头看他,神色多少带些复杂:“嗯,你走吧。用不了多久,我师父也会来。”
谢恒颜:“我该上哪儿去?”
“随你下山还是上山。”印斟说,“混进参拜的人群就行了……赶紧走。”
言罢不由分说,拽着谢恒颜的衣袖将他朝门外赶。可怜谢恒颜挣脱不动,便只好回头望着他道:“包裹还没找到呢,我不……”
“隔日给你买新的。”印斟打断他道,“你再不走,我喊人来抓你了。”
谢恒颜忍不住道:“那我隔天再来找你,你别不见我。”
印斟只道:“……你走不走?”
谢恒颜硬着头皮,又回头过去抱了抱他。随后咬牙扭头,顶着漫天寒潮的细雨,匆匆闯入山间凌晨的夜幕当中,顷刻消失得无踪无影。
他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对印斟说。之前辜绿意喊他下山,聊的那些话题那些事,他考虑很久很久,还只想来与印斟一人分享。
但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谢恒颜甚至没机会转身看他一眼。
这世上待他好的人少到可怜,所以每当遇到一个,他都想要加倍予对方同等程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