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傀-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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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这傀儡还会象征性地蹬那么两下,到后来歪在船头,剩下所有的力气便只能用来呛水。也不晓得这一趟下去,究竟喝进多少的海水,谢恒颜伏在一旁咳了半天,且一阵咳得比一阵厉害,印斟伸手过去帮他,他便白眼一翻,噗的一声喷人家一脸。
完事儿了还要猛地咳嗽,印斟翻身回船,轻轻将人扶了起来,拉到船边低着头呛,随后顺手给他拍起了背,一边拍的时候,一边问道:“……值得吗?”
谢恒颜没有吱声,下巴低到快滑进水面了,印斟于是又撑过去捞他,却被谢恒颜单以一手挡开了。
印斟:“你……”
谢恒颜仍旧未有出声说话,他埋头趴在船边,一直待得胸腔里的咸水呛干净了,倏忽间却像是失力一样地软倒下来,竭力将整副身体蜷缩成一团。
随后印斟清晰地听到,自傀儡周身各关节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类似于枯木皲裂般的清脆异响。
“……怎么了?”
印斟蓦地上前,一把拧住谢恒颜的手腕。但感觉傀儡袖下一层冰冷僵硬的皮肉,彼时正微微地战栗发抖。
谢恒颜强撑着睁开疲惫不堪的双眼,按捺片晌过后,终于咬紧牙根,一字字地低声说道:“我……我好像……”
……好像什么?
印斟瞳孔微缩,旋即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了一异常。因而他低头下去,将谢恒颜浅青色的衣袖朝外拨开些许,露出稍里一层伤痕累累的皮肉。
——这只傀儡身上,原就带着大小多处针孔及淤伤。而今经由长时间的海水浸泡腐蚀,这些木制的创口疯狂暴涨,导致内侧一带脆弱的肌肤崩裂崩开,有些更严重的,甚至已趋向于溃烂枯死的地步。
“为什么会这样?”印斟沉下面色,忍不住低声问道。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傀儡濒临崩溃的一声呜咽。
谢恒颜脸色惨白,手脚僵滞,于微弱挣扎的间隙,不住发出痛苦难耐的颤音。印斟原想过去拉他,却被他以脚后跟狠狠给蹬开了,两人未来得及说一句话,紧接着自谢恒颜周身上下,却忽而发出“喀哒”、“喀哒”,一阵类似于朽木折断的异样声响。
“……疼吗?”印斟额角沁汗,慌忙上去拽住谢恒颜摇摇欲坠的身体,“是哪里不舒服?”
谢恒颜喉间战栗,乌黑的杏眼沁得猩红滴血,连带每一寸骨骼与脉络,都在接连响起“喀哒喀哒”刺耳嗡鸣的颤音。
——这声音对于印斟来说,其实不能算是陌生。
早前在空盏楼初遇傀儡柳周儿,包括之后在拂则山踏入关押封偿的黎府,印斟与谢恒颜两次都险丧命于傀儡凶悍锋利的爪牙之下。而其中这些声音毫无疑问,就是它们身体发生急剧变化的一项标志。
“难道……是傀儡不能泡水?”
印斟幡然惊醒,至此方才回想起来,谢恒颜每逢沐浴前的小心翼翼,及后来多次遇水失去理智的极端状况——原非是因他紧张害怕,根本就是傀儡的体质极其特殊,倘若长时间浸在水中一不留神,必会强使自身木制的皮肉遭到严重的腐蚀。
“是因为这样?”印斟回头去按谢恒颜的肩膀。但他这时已将自己狠命缩成一团,完全不让人碰,问他话也迟迟不肯吱声。
印斟虽在外除妖这么些年,到底不曾遇见这般紧急突发的状况。
何况他又没真正养过傀儡,平日须得留意什么,他也完全不知道。而以往谢恒颜亦是因着防备警惕,从来不曾与他明说。
那现在又该怎么办?
眼前的傀儡疼到五官扭曲,四肢抽搐,浑身俱是朽木层层崩开时所发出的异响。印斟无可奈何,遂以单手解开谢恒颜外袍下薄薄一层内襟,果见于他脖颈往下一带,原是白皙光洁的肌肤,彼时浸过冰冷咸涩的海水过后,已渐有些破碎皲裂的势头。
……总不能就看他这般死在船上吧。
印斟焦头烂额蹲在一旁,当真是急得手忙脚乱,偏是连一点解决问题的头绪也没有。
“有没有火?”
倏忽间,谢恒颜睁开猩红的双眼,于极端痛楚的状态下咬牙发声,颤抖着对印斟说道,“想办法,把衣服……烘干。”
印斟没想到傀儡还能说话,颇有些意外地朝他瞥了一眼:“……你没有事?”
“废话。”谢恒颜近乎昏厥地咬紧牙根,声线里甚至带有一丝懊恼的悔意,“你方才……若不捞我上来,我也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印斟:“……”
“我恨死你了……嘶,真的……太疼了。”谢恒颜无比扭曲地道,“怎的你之前,欺负我的时候……不知道心软。现在倒是学会假慈悲了?”
印斟喉头微哽,一时竟不晓得应当如何回他:“……你就这么想死?”
谢恒颜闭着眼睛,又不动声色地躺了回去:“我本就只是……一样死物,又何来死活这一说?”
话未说完,腰间却忽地传来源源不断的一阵暖热。谢恒颜疲惫地歪着脑袋,感到印斟温热的大手环绕过来,与他稳稳实实紧贴在一处。
谢恒颜哑然问道:“你做什么?”
“符纸。”印斟淡道。
傀儡愣道:“……啥玩意?”
印斟转过身,又是窸窸窣窣一阵忙活。半晌见他从衣襟口袋里拈出几张皱巴巴的薄纸,其间大多绘有的繁密图案,现已让海水湿得透彻,但还是能勉强从中辨出一些熟悉的形状。
“我身上还剩一些符纸……都可以升温起火。”
印斟说完,把符纸完全摊开,小心翼翼贴入谢恒颜的掌心,直到与傀儡渐生枯朽的五指全然并拢,方于二人立起的指节之间,轻轻施力一点——
噼啪一声,微不可闻的锐响。符纸在术法催动之下,赫然燃起一星半点薄弱的火光。
“厉、厉害。”谢恒颜勉力睁开一只眼,注视着面前闪烁的火点,片刻过后,方苦笑着说道,“你这些东西,都是烧妖怪用的吧。”
印斟没有给出回答,却抬眼远望向天外袅袅升起的数十缕黑烟。
而在那头熊熊烈火燃烧过后的货船,现已全然四分五裂。大多重物沉入水底,便再无踪迹,只剩几许支离破碎的木板栏杆摇摇晃晃,漂浮在海面之上,恰与他们眼下狼狈的处境一般无二。
一个精疲力尽的活人,带着一只遍体鳞伤的傀儡。两人同坐在一条破旧受损的小船中央,没有吃食,没有方向,等到落日余晖散得尽了,周遭便是半点光亮也无,他们所有能够用以集中视线的地方,也就只有掌心里那一团符纸燃起的火苗。
忽闪忽暗,时而叫那海风一吹,便能一次灭得透底。
印斟抱着谢恒颜,把他团一团,直接搂坐到腿上。这会儿谢恒颜倒也不喊疼了,就静静窝在他怀里烤火,半眯着一双温顺的杏眼,也不知一人在沉默想些什么。
印斟问:“再该往哪里走?”
谢恒颜抬眼看印斟。想了想,说:“就这一条破船,能漂就不错了,你还想靠岸落脚不成?”
印斟只道:“我是没打算在海上漂一辈子。”
“哪里用得着一辈子?不出五天,就得死了。”谢恒颜虚脱地道,“现在我也救不了你……你自个想办法活吧,实在不行,下去游水也成。”
闻言至此,印斟却是愣了愣,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地一阵默然,许久没有开口出声。
谢恒颜疑道:“怎么了?”
彼时天色彻底昏暗,日头余火挂在头顶,便成稀稀拉拉几许星光。
印斟垂下眼睫,细细打量怀中傀儡温润柔和的侧脸,黝黑的眼,苍白的唇,试图从中找寻到某些遗失已久,但又无法立刻从记忆中唤醒的东西。
不过很显然的是,他失败了。
印斟不觉自己以往曾与谢恒颜之间,有过怎般不可或缺的紧密联系。可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日谢恒颜在以精神控制洗脱他的记忆之前,曾说过一句话。
——他说他曾答应一个人,定会一直护得印斟周全。
那么……他所说的那个人,会是谁?与印斟本人有关联吗?
“我有话问你。”印斟忽然道。
谢恒颜别过头,冷漠地道:“我不想听。”
印斟直接开口:“我们以前认识吗?”
谢恒颜:“不认识。”
印斟无奈道:“你说实话。”
谢恒颜闭着两眼,毫不动摇地道:“这就是实话。”
印斟道:“都这样了,你还要把事情藏着掖着,不肯说出来吗?”
“……印斟,我现在很难受。”谢恒颜表情木讷,倏而慢吞吞地道,“我也想问,为啥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嫌我命太长吗?”
印斟瞬间哑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谢恒颜深深吸了一口气:“……唉。”
“……”
印斟叫他这一声长叹堵到无话可说,兀自一人在旁膈应半晌,最终憋不出话,便只好主动服软道:“我……不问了,你休息吧。”
反正自打上回对他一次误伤过后,两人之间似有了隔阂,几乎再未好生好气说一句话。
如今这傀儡就是一只炸了毛了刺猬。顺着毛摸,他爱答不理,逆着毛撸,就得立马翻脸——总之谢恒颜并非没有脾气,他只是将自己所有的温柔及顺从,尽数献给了谢淙一人,而剩下来的凶狠野蛮和任性,那都是针对其他人而生的。
印斟其实对他还有很多疑问,但有些话到嘴边了,却怎么也无法出口。
而今人在茫茫一片海上,处境极其困难,加之谢恒颜身上带伤,又被他的好阿爹当成球一样给踢了出来,现下恐是万念俱灰,连轻生的念头都有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认识到这点的印斟,也该学着聪明了些。
他原本的性子素来冷傲又强硬,最是不喜揣测他人心思。但此番一颗顽石,若是碰上一截半生不熟的木头,总须有一方提前做出让步,否则硬碰硬伤的是两方人。
何况这木头伤痕累累,从里到外尽数烂得透了,这时印斟要还给他雪上加霜,未免过于没有人性。
于是这小破船上坐的一人一傀儡,很快在危急环境下达成一种微妙的共识——不管发生什么,都决计不再互相招惹。
※※※※※※※※※※※※※※※※※※※※
——恭喜玩家【印斟】获得道具【被人再次抛弃的傀儡】一只。
跟你们说说之后的故事吧。
后来印斟和傀儡在船上漂了整整一个月,傀儡说:“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感觉自己活不下去。”
印斟紧紧握住傀儡的双手:“没关系,你还有我在。”
两人相拥在一起,啵了个嘴,法式舌吻的那种。
最后谢恒颜饥饿难耐,把印斟烤熟了吃了。
End 全文完
——
Ps:以上都是胡扯,今天只有一更,不过是合章。
印斟其实在慢慢改变自己的脾气,当然一次改完是不可能的,现在只能说,印斟为了谢恒颜,在努力迁就,努力做出让步。
傀儡身上的创伤需要时间来治愈,但印斟不是那种会哄人的性格,所以也同样需要时间来磨合。
反正后面这几章全是他们的互动……恋爱副本嘛,经历生死后的两个人,会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你们懂的,不要嫌弃糖多粘牙啊~
第97章 印斟的承诺
按照之前谢淙驶船的方向来看,他并非是朝往铜京岛去的; 也就是说; 他没有打算回家——至于船舱内另关押的那些个“失败品”是要带到什么地方去的,谢淙没有提过; 反正后来他人一走; 货船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有多少的铁笼子都沉了底; 基本再无生还的可能。
而现下在这片荒无人烟的海域之内,就剩一条半烧焦的木船; 船上一个印斟,带着一只半死不活……而且也不大想活的傻子傀儡,两人相依为命; 过得甚是艰难困苦。期间印斟一直奋力挣扎; 试图找到一处至少能歇脚的地方,但谢恒颜是完全地颓了; 他只当自己是块烂木头; 从头到尾躺在一旁不肯吭声。
好在印斟带来那几张符纸多少有一些效用,燃有数余时辰过后,两人由海水浸湿的衣裳渐渐转干; 倒不似初时那样狼狈不堪。
可眼下毕竟是深秋,入了夜的气温骤然降低,海风便如刀子一般; 阵阵刮在脸上; 说不出的难受滋味——加之船上又没有搭棚; 有的只是几样钓竿和木桨,想必都是拿来捕鱼用的,等要当真遇了大风大浪或是暴雨类的天气,这也大概只有当场翻船的命运。
以至于头天刚上船那一阵,印斟忙着寻路,谢恒颜还能眯着眼睛,朝他说两句没好气的风凉话。
第二天给他冻哑巴了,这傀儡晓得怕冷,便一头扎进印斟怀里,抠都抠不下来。
等到了第二天晚上,俩人都实打实饿着肚子干瞪眼,愣是连半滴水也没能沾上。
偏偏傀儡修复伤口,需要补充食物及较长时间的安稳睡眠。而谢恒颜冷到神志不清,浑身不住地打颤,根本无法顺利入眠,印斟在旁干着急半天,后时无计可施,干脆解开里衣的襟口,将人严严实实套了进去——然这时的谢恒颜,已连奋起较劲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乖乖蜷成一团,通过印斟的体温来相互取暖。
但说是相互取暖,其实也就印斟自己身上带有正常人的温度。傀儡毕竟是样死物,再怎么捂,身体也是僵的,偏他比一般人都要怕冷,两人抱一起时间长了,印斟多少有些吃不大消,到后来人都是恍惚混沌的,说不出话,也没力气再去做别的事情。
他大概没想到有朝一日,身在璧御府成道逢门下的自己,竟会与一只人形妖物一起,沦落到今天这般绝望透底的地步。
不知眼下这个时候,他曾一度赖以生存的故乡来枫镇,会是怎般一副场面。师父,师弟,还有师妹,于谢淙离开之后,也不知有无发生意外,或是不慎受伤。
在印斟心里,总会不知不觉联想到很多东西。但谢恒颜不一样,现在的他一无所有,心是宽的,因着一片贫瘠,所以不曾承载过多的负担。两人贴在一起,谢恒颜整张脸都埋在印斟温热的胸前,却感觉他心跳得好快,响在耳畔,更甚于海面挥之不去的风声。
“喂。”谢恒颜突然喊他。
印斟:“说。”
“你……后悔吗?”傀儡的声音又低又哑,忽在印斟怀中闷闷传来。
“什么?”
这应该是数日以来,谢恒颜主动寻他说的第一句话。
谢恒颜嘲讽地笑了笑,说:“咱俩混成现在这样,你肯定不情愿吧。”
印斟却是微怔,没有急着开口。
“当初我偷偷溜进璧御府的时候,你为我煮了一锅很难吃的白粥。”谢恒颜说,“就那坨米糊糊,也算是我的救命粮食了……你现在后不后悔,当时拿那么多吃的喂我?”
“自然是后悔的。”印斟没有扯谎,只如实答道,“我原非多善良一个人。你我注定是敌对关系,只怪我自己心软,那时没有忍住。”
谢恒颜闭着眼睛,小声地道:“嗯……你倒是实诚,不晓得撒点小谎骗我。”
“但之后那天,答应你的……我也是认真说的。”印斟微偏过头,仰望不远处烟雾朦胧的海面。
谢恒颜疑惑地睁眼:“答应什么?”
“你说,想让我带你走。”印斟淡道。
“噢,那个啊……其实是诓你的。”谢恒颜想起来了,随即幽幽地道,“是谢淙喊我消除你的记忆,我怕你不肯上当,就随口胡编两句,故意说给你听的。”
“我知道。”印斟面上没有太多的起伏,“只是后来你说的那些……我确是仔细考虑过很久。”
实际上,印斟不觉谢恒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