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傀-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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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草堆上缓了半天,方哑着嗓子,颇为郑重感激地对姑娘道了一声:“……谢谢。”
姑娘只点了点头,见着天色实在太晚,也无意留在一旁打搅,遂顺势与他们交代了些什么,便端着空碗转身离开了。
于是这顶半大不大,实际很拥挤又狭窄的小帐篷里,顷刻又只剩得印斟与谢恒颜两人。好在帐内没有燃灯,四下乌漆嘛黑的一片,倒能免去不少的尴尬。
——然而这会儿一个正躺着,一个在旁老实坐着,印斟还紧紧攥握着谢恒颜的五根手指,迟迟没有松开。
印斟不说话,谢恒颜也不说话,像是在暗中较劲,比谁更学得像哑巴。
待得片晌死寂过后,谢哑巴先憋不住了,上下左右狂扭着肩膀,试图把手指从印斟掌心里抽出来。
但他七歪八扭地折腾半天,印斟死拗着就是不肯放手——到最后实在没力气了,谢恒颜只好主动开口喊他:“放开,我睡觉了!”
印斟这才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谢恒颜猛地一头扎进稻草堆里,顺便蹬得印斟一脸干草末子呼哧乱飞。
印斟:“……”
他沉默地在边上待了好一阵子,等到了那个大概的时机,终于有些僵硬地出声问道:“你还有没有不舒服?”
谢恒颜才懒得费力去理他,顾自窝成一团躺在稻草堆里,紧闭两眼试图快些入睡。
忽然背后传来窸窸窣窣一阵异响。谢恒颜骇得心头一凛,登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了:“你干嘛?!”
印斟却是微微躬身,直接躺下来,睡到傀儡旁边那处空位上。
两人不过间隔咫尺的距离,谢恒颜浑身的毛立马就竖起来了,倏而对着印斟一顿狂吠:“你给我起来!”
印斟俨然不动,睡在一旁稳如泰山。
谢恒颜耳根涨得通红,哑着一副破喉咙继续吠道:“下去,我不和你睡!!”
“床又不是你的。”印斟说,“我也累了,需要休息。”
其实他说完这句,已经预备着傀儡下一刻该是从稻草堆上跳下来,一路骂骂咧咧,没头没脑直朝帐篷外冲——等到这时候,印斟就可以顺理成章把他牵回来,然后好言好语地劝说几句,给他顺一顺毛,届时给人顺得累了,直接窝在草堆上蒙头大睡。
第二天早上醒来,万事大吉。
然而……
事情好像不似印斟想的那样简单。
谢恒颜在屡次气急败坏的狂吠无果之后,他并没有选择气呼呼地转头下床。
而是在极端失去理智的状态之下,抬起一边沾满稻草泥巴的小脏蹄子,几乎是毫不犹豫,毅然决然,且不偏不倚的……
——一脚狠狠扣在了印斟的脸上。
“啪叽”一声清晰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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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恒颜:叫你骂我,吃脚脚!
印斟终于为着他的傲娇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现在应该只想给谢恒颜施肥吧,大概。
另外,我提醒了吃饭千万别看这章,你们万一中枪了别打我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第106章 谁不讲卫生?
傀儡那一双白皙无暇的纤纤玉足,踏过扬帆起航的码头船只; 蹚过一望无际的碧蓝汪洋; 走过沿途无数的青山绿水……最终,毫无保留地栽进了泥巴坑里; 沾得满脚底的稀泥——至今; 还没来得及拿抹布擦干净。
而它现在无限贴近,无限亲昵地粘在了印斟的脸上; 就像是两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仇……仇……仇……
呃; 好像确实只有剪不断的仇仇仇仇。
且还是谢恒颜对印斟单方面的。
——其实,他老早就想这么干了。之前印斟一不高兴,就对他臭着张脸; 不时还会恶语相向; 伤害他的自尊,也一样伤害了他的傀格; 而且浑然没有一点要改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 印斟冷不丁说出口的那些无心之话,他自己可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听在谢恒颜耳边; 却很容易让他感到愤怒,恼火……甚至是难过,心酸。
总归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
所以谢恒颜这一脚踢出去; 没控制好力道; 以至于印斟猝不及防; 就给当场见了趟血。
因着周遭光线实在太暗,光凭眼睛看不出来,谢恒颜只感觉脚底热热的,等到慌忙把蹄子从人脸上挪开的时候,印斟已是崩了一脸的鼻血,啪嗒啪嗒,沿着嘴唇下巴往衣服上滴。
谢恒颜脑袋“嗡”的一下,立马就乱成了一锅沸粥:“我……我不是故意的啊!”
说完就上蹿下跳给印斟找东西止血,然而帐篷里什么都没有,谢恒颜干脆将外袍干净的地方撕了下来,揉一团帮印斟把鼻子堵上。
一边堵,一边特别委屈地说:“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你下去!”
末了还问印斟:“你为啥这么不经踹啊?你是水做的人吗……”
印斟让这一脚踹到内伤,鼻血往外止不住的淌,如今整个脑袋都是蒙的,眼前也是一片混乱的乌黑,就听谢恒颜在旁边嗡来嗡去,当下也是既无奈又无语。
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后干脆用布料捂紧鼻子,长叹一声,淡淡凝视着谢恒颜道:“……你终于肯好好说话了?”
听到这里,适才还像小狗一样围着他转的谢恒颜,突然浑身一僵,又闭紧了嘴巴,没再说话了。
印斟却把手抬了起来,谢恒颜条件反射地闭眼,似总觉得他会出手打他。然而印斟毕竟不是谢淙,没有以虐待他人为乐的扭曲爱好,他只把手掌轻轻压在傀儡毛茸茸的发顶,揉了一揉,按了一按,温柔地替他把发丝捋顺。
却是因着这般不经意的细微举动,谢恒颜忽地一言不发,无声抿紧了嘴唇。
随即眼尾下垂,期间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温热的泪水,就已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他哭了。
他是真的在哭。
并不像上次在船舱时候那样,一半在落泪,而另一半在演,为的只是打动自己,打动印斟,继而成功达到他的目的,进一步消除印斟的记忆。
然而这一次,印斟才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到,这具无心无情的人形傀儡,终于打破了身边所现有的桎梏与枷锁,在他面前丢盔弃甲,不加任何防备地流下了眼泪。
印斟同是喉间温热,甚至不带犹豫地伸出两手,紧紧将谢恒颜揽到了他的怀抱里。
——其实是能感觉到的,这只傀儡,自打被他昔日信赖深爱的养父抛弃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就像失去在背后掌控支撑他的那根致命丝线,孤独的傀儡是没有任何灵魂存在的,他只是一截再普通不过的木头,试图于痛苦的深渊之中无力挣扎过数回,最终无法抵抗命运带来的折辱,便连内里最是脆弱的皮肉也一并腐烂得透底。
他就从没有过真正开怀的那一刻。
然在此时,印斟两手抱着谢恒颜,感觉就是圈着一条走投无路的孤犬。谢恒颜把他的无奈,他的辛酸,他那许多说不出的憋屈与痛楚,通通都哭了出来,化作数不清的眼泪,沾湿印斟的衣裳,将他暖热有力的胸膛,哭至一阵阵挥抹不去的冰凉。
他们都有过某些额外相似的苦痛经历,现又同在这片海域上流落了如此之久,一路以来,过得惊心动魄,几次险些意外丧命——而今还能幸免于难,完好无损的活着,不论是对谢恒颜,还是对印斟而言,对方都不再是当初势同水火的敌对关系,而是彼此温存着的,甚至相依为命的独特存在。
“没事了,别怕……真的没事了。”
印斟一边低声安慰,一边轻轻拍抚着傀儡的后背,不住地重复着“没事了”、“不用怕”、“有我在”等一类简短易懂的话语。
偏生这傀儡一旦哭起来,眼泪完全是收不住的。两人又刚从海上逃难回来,染得一身脏污,衣裳鞋袜都是数不清的破洞,这会子紧抱在一起,当真成了一对脏兮兮的乞丐,窝在稻草堆上互相取暖,看起来滑稽好笑,又是额外的寒心酸鼻。
“没事了,没事了……是我不对,我不好。”印斟无奈叹道,“以后你不想说的事情,我不问了……你都是对的,可以吗?”
谢恒颜浑身一僵,随即抬起整张哭歪了的俊脸,一面抽抽搭搭,一面咬牙切齿,愤然与他争道:“你……你才是对的,你全家都是对的!”
印斟:“……”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天生一张笨嘴,已完全不知再怎么答话了。思忖半天,终只能顺着谢恒颜的话头,委曲求全道:“好好好,你说的对。我是对的,我都是对的……这样你满意了没有?”
谢恒颜愣生生地睁圆了杏眼,仿佛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勉强把脑袋转过弯来——第一反应,还以为印斟是在寻着和他吵架。
于是这傀儡嘴巴一瘪,眼看着洪水又在决堤的临界点上拼命地泛滥,印斟当机立断,掀起外袍提前给他堵了上去:“好了……可以了,我不是在和你吵架。我不会说话,真的不会……抱歉。”
“你怎么不会说话了?”谢恒颜一把扯过印斟的外袍,尽数捂在脸上擤鼻涕揩眼泪,末了还不忘一抽一抽地反问他道,“没读过书吗你……为啥就这么招人恨呐!”
印斟也不好跟他争辩究竟谁没读过书,这会儿傀儡需要情绪宣泄,也就由着他宣泄也罢,想怎么翻天覆地地折腾,都无所谓了。反正闹成这样,之后肯定要找地方沐浴清理一下,否则依照印斟深度洁癖的性子,再过那么一会儿,怕是就得活不下去了。
“我本来也不会与人相处。你要觉得招人恨……我也没办法。”
印斟如是说着,原想顺手拍拍谢恒颜的脑袋,却被这傀儡一爪子直接拍开了:“别摸我!脏死了你,不讲卫生!”
印斟:“……”
他低头瞅着自己胸前沾湿的一大片,真的很想问问谢恒颜,他俩到底谁不讲卫生。
然而想归这么想了,印斟自然也没把实话说出口。
事后他们又各自用外袍擦了擦脸,简单地清理过一阵,由于时间太晚,本身环境也差,便没想过还能立马烧水洗澡。等到谢恒颜情绪稍稍稳定下来,他也已哭得精疲力竭,两人干脆把脏的衣裳都扔一边,只着一身里衣并肩躺回了稻草堆上。
这会儿谢恒颜也懒得催印斟下床了,两颗杏眼又红又肿,嗓子也是沙的,而印斟就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平躺着,先时谁也没说话。然待得片晌过去,谢恒颜冻得不行了,又委屈巴巴地凑了过去,冰凉的手指揪着印斟的胳膊,克制不住地挠来挠去,当真叫人觉着可怜又想笑。
于是印斟回握了他一边手掌。虽也只是简简单单握着,但活人的掌心就是与傀儡不大一样。
印斟的身体,总是淌着一股用不尽的暖流——而谢恒颜则永远是尸体般的冰冷。两人侧身靠到一起,额头抵着额头,肩膀并着肩膀,此番方觉疲惫一天的身心,终在一点点地松懈下来,随着双方的贴近,而不断传达着某种异样的温情。
也就这样安静无言地躺了一段时间。
久到印斟以为谢恒颜要睡着了,然而乍一侧目,却见傀儡那双明亮的杏眼,彼时在周遭全然黑暗的环境之下,正纹丝不动,异常专注地凝视着他。
“……怎么没睡?”印斟问道。
谢恒颜道:“想事情。”
“想什么?”
谢恒颜道:“想你方才问我的事情。”
“……”印斟有点头疼地道,“你不愿说,我便不多问了。”
谢恒颜那头却没声音了。印斟试图看清他的表情,但始终没能看清,最后也只好低低地说:“先休息吧,明天再……”
“这根本不是我愿不愿意说的问题。”
谢恒颜忽然开口,不经意地打断他道:“你方才在问我之前,其实已经猜到我是怎么想的。但你之所以还要追着发问,是想坚持得到那个准确的答案……是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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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舍五入就是船戏了啊!!!
今天也是艰难的第二更!不过还好这个副本很甜,所以写着不头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印斟和谢恒颜可真是……无比自然。
除了这个,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了!
第107章 日常
印斟也是默然一阵,一时没想好如何与他回答。
谢恒颜却说:“明知故问; 这种人最可恨了。”
印斟:“……”他到底是在骂谁?
“最后那艘船去到什么地方了; 你心里就没点数吗?”谢恒颜凉飕飕地问。
印斟揉揉眉心,无限疲乏地道:“我不确定……究竟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谢恒颜又问:“你同那些人说了; 你是做什么的没?”
印斟一怔; 随即答道:“自然没说,这叫我如何能说?”
谢恒颜嗤笑道:“你且算是聪明了一回; 晓得没拿符纸贴人家。”
印斟木然道:“……我又不傻。”
“一艘大船出海二十多年,至今杳无音讯; 当初一起离岛的那些人一个也没回来。”
谢恒颜翻了个身,平躺到稻草堆上,声线缓慢地道:“……你说他们最后能怎么了?是死是活; 明明很容易猜啊。”
印斟斜眼看他:“你也知道是猜啊……”
“不然还能咋的?”谢恒颜长声叹道; “你要问我,我这些年接触的人总共只有那几个; 世界这么大; 脑袋这么小,哪里够我想的?我只能说,当年朝廷下达禁妖令的时候; 不管是人还是牲畜,只要头顶带了业生印的,那都是格杀勿论……你说; 他们费尽心力逃到陆地上; 通过移植业生印的方式; 来治疗岛内带来的‘疾病’,最后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印斟没有说话。他想到之前还在拂则山上时,那些石匠曾经谈论过的,有些关于最早“禁妖令”时期,成容两家在外大开杀戒那些事情。
——为了赏金,为了向朝廷效命,可以不分青红皂白,杀死一切阻碍前路的活人,即便他们并未犯下任何过错。
“璧御府与容府两家人,声名素来不算太好。”谢恒颜道,“现今能够死心塌地追随他们的,都是些毫无依傍的可怜百姓罢了。万一让这些村民知道你师父是干什么来的,你猜他们会怎么看你?还像这样热心地空出帐篷,供你休息供你睡觉吗?”
印斟心头有些梗塞,但论道理来看,谢恒颜确是没有说错。
永村的村民对待业生印的态度,不像之前陆地的百姓那样讳莫如深。正相反的,他们将业生印的到来,当作是一种珍贵的救赎——一样足以救人性命,也决计不可被轻视践踏的重要之物。
所以像成道逢这样手染无数荤腥的凶利人物,恐在他们心中,也是一类不容许被接受的可怖存在。
“我都清楚……”印斟额外艰难地道,“我也不会让他们了解到这些。”
谢恒颜道:“不光是你。我爹可能一样有份……一旦要说漏嘴了,我俩算是一起完了。”
印斟沉道:“不会说的。”
谢恒颜却是长长往外舒一口气,躬身躺回草堆里端,没再出声说话了。
二人彼此静默一段时间。但印斟明显没有闲着,他悄无声息地伸出一手,正是轻轻摁上了谢恒颜的胸口。
而在那里仍旧刺有数枚骨针,摸来并不平坦,甚至多少有些硌手。
“……你摸什么?”谢恒颜杏眼眯成一线,却并未刻意将印斟推开。
“你以前和我说过,这里的业生印,不是你自己的。”印斟说,“是别人转移到你身上的。”
“嗯。”
谢恒颜如实道:“我自己的早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