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倒我的众生-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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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手把他的眼睛蒙上,这才喊他。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在大年初一的清晨叫他起床起床。
他伸出手去,扣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按向自己。小姑娘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按,直愣愣地掉进他怀里,他伸手一揽,和她换了个位置。
他用手臂撑着自己在她上方,小姑娘躺在被子里傻乎乎地眨眨眼,搂住他的脖子,“新年好呀。”
他低头亲她的眉心,下来到鼻梁,再到她的唇。他的声音低沉,“嗯,新年好。”
她换上了一套新衣服,里边是连衣长裙,他的手隔着她的连衣裙在她腰身徘徊。他凑在她耳边问她,“你这裙子,我能不能解?”
她抓住他的手,说不可以闹,今天是大年初一要早起。
程景行的睡衣宽松,从白恬的这个角度,垂眸时将将能看见里边的景色。她没忍住多瞥了几眼,觉得自己的男朋友身材是真的好。
在心里暗道几遍美色误人,伸手提好他的领口。一边语重心长地告诉他,男孩子应该自重自爱,一边在他腹肌的地方乱摸两下。
而后就想跑,撑着他往他的手臂底下钻出去。他扣着她的腰把她拖回来,问是谁给她这么大的胆子。
到底还是碍着家里有长辈在,程景行只是小闹她一下就放过她。
他起身换衣服,白恬就坐在床上看他。他双手交叠,捏着睡衣的下摆向上掀。只是露出一点点腹肌的部分,她才看了两眼还没看清,他身子一转,什么景象都被挡住了。
就是程景行的背部,也是好看的。因为瘦,蝴蝶骨特别明显。
程景行套上gucci的卫衣,回头就撞见她赤裸裸的目光。他挑了挑眉毛,伸手搭在裤子的系带上,作出一副要当着她的面换裤子的样子。
地主家的傻白甜依旧瞪着大眼睛直愣愣地看,多新鲜呐,居然过个春节还能有一大早欣赏男朋友换衣服这种福利。
下一秒,他把睡衣抛过来,她只来得及看见睡衣在眼前快速移动,还未作出反应,已经被稳稳当当地盖住了脸。
“出去外边等着,一小姑娘想看人换裤子算怎么回事儿?”
小姑娘应了一声,委屈巴巴地把他的睡衣放好,走到外边带上门,真的就在外边等他。
程景行换好衣服走出来,就看到白恬靠着墙壁站着,像犯了错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一动也不敢动。
他把她往怀里一揽,“不委屈,下次找个时间给你看个够,这样补偿可以吗?”
她抬头迷茫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恍然大悟一般,想到他现在在说刚才那个话题。小红晕慢慢爬上脸颊,瘪了瘪嘴,“我才不要呢。”
按照奶奶的惯例,每个月农历初一这一天,奶奶一定要去寺里上香。每一年的大年初一,白恬和陆轲也愿意陪着她去。这年,一起去的人里还有程景行。
所有故事的开头就发生在青山寺,2013年9月14日的恰巧遇上,神佛看着她不经意地步步走入名叫“程景行”的无尽深渊,从此之后不断地往深处坠去。
那是一年里菩提花期的最后一个月。当时的她敬佛却不信佛,她爱写字,奶奶去上香的时候,她就寻一个地方誊抄经文。
那天连风也是温柔的,她坐在老菩提树底下,风从此地掠过,便吹下几朵菩提树的花。随着风,有二三飘落在熟宣上。
她一笔一划写得沉稳,一个字的停顿转折,就在她纤细手腕的轻转动间。
也是这风,吹起另一页熟宣,吹至程景行跟前。后来的她就像这页熟宣,始终被他捏在指尖。也像她写错的那一笔,歪曲而斗折,是她这一生的蜿蜒崎岖。
世人皆道八相成佛度众生,为佛果。
菩提树的另一个寓意却鲜为人知。
谓,白头偕老。
又是菩提树下的石桌,两人相对而坐。她写到,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彼时白恬的字里还带着棱角锋芒,像她还有着所欲与所恶。程景行看她写得极慢,好奇她的耐心。他的字像他这个人一般,飞扬跋扈,能一笔写完的字定不分成两笔。
他的指尖摩挲在石桌上,石桌的质感很好,只是一月末的春寒料峭,让他的指尖沾上一层凉意。
程景行问她怎么不随奶奶和小舅舅一道进去上香,她笑笑,翻过一页经书。
“我没有什么想求的。”
又反问程景行信不信佛,他摇摇头,“事在人为。”说着,也低头笑笑,“我在你啊。”
她注视着他,眼底是清晰的他的模样。低头看未誊抄完的一篇经文,笔还提在手中,她落笔,之前的平静不复存在。
他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和她说话了,眉眼间没有疲惫,只有着粲然笑意,恣意张扬。
周身被他的银色山泉的味道所包裹,冰雪初融的幽远温柔,让人不论是闻到多少次都觉得惊艳。
像他。
纸上墨未干,她把手中的笔放在笔搁上,倏地起身,“你就在这等等我。”她没有说她要去哪儿,只是大步跑远了。
白恬第一次真实地踏进大殿里,梵音渺渺,她在侧边寻一蒲垫跪下。
我佛慈悲,白恬在此一拜。
我这十八载的人生里,没有求过什么愿。第一个愿,就求给程景行。
我愿他不论何时仍是翩翩少年,岁岁盛放。
第二个愿求给自己。
我愿他年年岁岁看我着红装,我陪着他久一点,再久一点。
第24节
她跑回老菩提树底下,程景行还坐在那等着。风吹得他衣袂翻飞,蓦地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
他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隔得远了些,一个字也看不清。
她走近想看他在写什么,他眼疾手快快,把纸一揉。“我想看看你写了什么。”
程景行一脸讳莫如深,把手揣进衣兜里。白恬扑过去抱他的腰,程景行赶忙接住她,她趁机一抽把他口袋中的纸团抽出来。
她打开那团纸,入目是他龙飞凤舞的字迹。
有得,必定有失。
她问他为什么写这个,程景行摇摇头,“忽然非主流上身,就写了。”
她只是拿着纸条多看了两眼,没太在意。未曾想过后边的风浪。
三月新雨濯,月从柳梢末升起又落下。
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目已阖,时间会染白人的鬓角和发丝,却从不回答什么是生死。
她自这夜里,与白恬阴阳两相隔。
未道离别,转瞬生死别。
第25章 3月10日
“2014年3月10日
日子平静地过去一个多月,风浪终究还是不放过我。”
无波澜的时间总是跑得飞快; 白恬还沉浸在日夜能见到程景行的美好中; 假期就已经匆匆溜走了。程景行收拾行李回自己家住; 虽是换了个住处,与之前没有多大的变化; 他仍会在早晨到白家蹭个早饭; 再领着白恬一道去学校。
高三要比其他年段早几天开学; 程景行的假期综合征在开学半个月后仍未消除,早晨的困倦不是一两个哈欠就能解决的。
三月的清晨还是冻得慌; 白茫茫的雾一层一层地在眼前铺开; 里头夹着湿气。露在外边的皮肤感受到低温,寒浸浸的。
程景行从楼道里出来的时候; 天这才蒙蒙亮; 云层里头透出来几处光斑。这个呵气成霜的天气; 不要说见到飞鸟; 连鸡打鸣儿都很少听着了。
白恬的电话在这时打来; 他惊奇地“哟”一声,小姑娘能在这个时辰自己醒来; 可是个稀罕事儿。不太暖和的时候; 都是他先打开放在床边的小太阳,再从一层又一层的被子下边把她捞出来; 她这才揉一揉眼睛醒来。
最开始的时候; 她还是每天自己挣扎着起床的; 后边是景行实在看不过她困的模样; 知道小姑娘和熊瞎子一个德行,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就要能冬眠,这就交代她能多睡几分钟就多睡几分钟。
他把电话接起来,刚想着要调侃一句“小姑娘今天不贪睡了?”,先他一步的是听筒里传来的小姑娘的啜泣声。
他敛了笑,跨大步往巷子外边走,沉声问她发生了什么。小姑娘喜欢撒娇,但她不爱哭,能让她大清早这么哭着打电话过来,必然不是什么小事。
她深深吸气,稍微稳住了情绪,哭腔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程景行,你来看看奶奶最后一眼,好不好?”
程景行脚下一顿,而后加快速度向外跑去,“白恬,不要哭,我还抱不到你。”
夜里无声,白恬这一晚却是辗转反侧,睡得不踏实。她许久不做梦了,这晚梦里边的画面是灰沉沉的,她就站在自家门前,看着飓风把周围的大树连根拔起。
爸妈迎着风走来,她知道这是假的,逝者已去是不会回来的,这是她第一次梦见他们。可是他们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奶奶从她身边经过,像是要到他们身边去。
她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她大喊着奶奶,可奶奶已经和爸妈站在一起了。他们三个人站在那,只是对她笑,什么也不说。她迈不开步子,只能任由飓风靠近他们。
程景行在她边上,她抱着他哭,“你去把奶奶带回来好不好,我求你了……”
程景行摸一摸她的头发,用他常对她用的那种语气,他说:“那我走了,你要乖乖的啊,一个人也要好好的生活。”
她来不及问他为什么不能带着奶奶回来,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生活。飓风已经离他们极近,它肆虐地席卷而来,转眼间所有人都不见了。她被带到一片荒地上,四周都是一样的景象,她辨别不出方向。
至此,一生流离。
白恬醒来,背后是汗涔涔的。天还没大亮,迷迷蒙蒙的,周围一切还看不太清。她来不及思索现在的时辰,她只想看见奶奶和程景行。
她跳下床,鞋也没顾上穿,一路跑着到奶奶的房间。奶奶夜里是不给自己房间上锁的,她猛地开门,看着床上奶奶的身影,稍许舒了口气。只是个梦罢,所有都是假的,白恬你看奶奶还在呢。
她心头仍是惴惴的,渐渐浮上一个可怕的念头。她使劲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可这是个什么时候呢,为什么一丁点儿声响也没有,为什么她连奶奶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了。
她松开房门的把手,迈出一脚却打了个趔趄。走到床边,挨着脚踏跪坐下,木制的脚踏把地里的寒气散出来,跪在上头想是不太好受。
白恬恍若未觉,她开口,声音里不自觉地发颤:“奶奶,我今儿起得比你早啦。”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她往前挪了挪,伸出手去轻轻摇着奶奶的手臂,“奶奶你可不能贪睡,你说好了给我和程景行做早饭呢!”
她说奶奶你不要闹了,我真的生气了。伸手打算拽着奶奶的手,那是冰凉而僵硬的手,她片刻间瞳孔放大,她其实是明白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倏地松开手后退了几步。
她看见奶奶的手无力地垂下,她摇摇头,喃喃着不可能。
上前几步,颤抖着试探奶奶的鼻息。她等着,一分钟两分钟,没有丝毫动静,空气里沉默得仿佛悲怆。
她也好似被定住一般,只有眼泪不停地砸在被子上,证明这不是一个固定的画面。她用温热的手去捂着奶奶的脸,她这才仔细看见奶奶脸上纵横的皱纹和被风霜染白的发丝。
她固执地以为,只要让奶奶回暖,奶奶一定会醒来。谁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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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始终紧闭着双眼,她崩溃地冲着门外喊,“小舅舅!你快来救救奶奶啊!”
陆轲跑过来的时候,心下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人的反应都是这个吧,用试探鼻息的方法来验证人的生死。
可是无论试几次,那是已成的结果,不会再有变数了。陆轲退后几步跪下,结结实实地对着奶奶的方向磕头。这位老人,在失去儿子之后没有倒下,拉扯着孙女长大成人,终于还是没能等到白恬满十八周岁便撒手人间。
白家,真的只剩下白恬一个人了。
白恬扑上去摇着陆轲的手臂,“小舅舅,你快送奶奶去医院啊,她什么事都没有的。她昨天还说今天天气好,她还要去院子里打牌呢……”
“你们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
“对不对……”她一遍又一遍地问,陆轲不敢回答,也不能回答。他看着白恬的模样,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
当年白恬父母亲去世的时候,是奶奶留住了她,那如今呢,等到她眼下的最悲伤过去之后,该靠什么留住她?
陆轲只想到程景行,所以他说:“白恬,你叫程景行来好不好?”
想来是奏效的,她婆娑着泪眼看他,继而往外跑。陆轲隔着几间房也能听见她突然迸发出的哭声,该是拨通了吧,她先前只是掉眼泪却不这样哭的。
程景行是在十五分钟后赶到的,听说他现在住在老城区,陆轲想不到他是怎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达这里。
他一路奔上二楼,他停下脚步,因为他看见白恬在那里。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在奶奶的房门外,只是哭,无声而哀恸。走廊上站了不少人,她拦着门不让人进,陆轲立在旁边,没说话,大概是已经劝了她许久。
他认出来,那是殡仪馆来的人。有陆轲在,后事应该会办得很好。
程景行走到她面前时,她的眼中才有了焦点。他牵着白恬的手,“来陪我看看奶奶。”
白恬摇头,满脸都是泪痕。他在她掌心按了按,“听话。”
他牵着白恬到老人的床边,即便他一个八尺男儿也忍不住鼻酸,奶奶对他是那样好,却就这样行到终结。
他拉着白恬跪下,磕了三个头。
奶奶对他,比他亲生的奶奶都要好。
白恬终是忍不住扑在他怀里大哭起来,他抱着她,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抬眸递给陆轲一个眼神。
陆轲会意,让身后殡仪馆的人上前。
白恬注意到来人靠近奶奶,她挣扎着要从程景行怀里出去,她想拦着那些人,她总以为只要奶奶还在这里,就不会离开她。
程景行按住她,她只能挥动着手想要阻拦,她哭得绝望:“你快拦住他们啊,不能带走奶奶,不能带走奶奶……”
他重重地闭了闭眼,不舍得再去看奶奶,“白恬你要乖,让奶奶安心地离开吧。”
她使劲挣扎着,可是她怎么也挣脱不开,她喊着奶奶,却再也没有那个慈祥和蔼的声音应答她。她把手尽力地向奶奶的方向伸去,那串暗红色的珠子就是在这时断的。
连接着珠子的细线崩断,珠子手重力作用向下坠落。她不再挣扎了,看着十五个珠子落在地上又弹起来落下,往不同的方向去。
那是奶奶求来的,奶奶和她说,这是青山寺里开过光的,一直带着一定能保佑她平平安安万事如意。可是奶奶呢,奶奶怎么走了。奶奶走了她还怎么会是万事如意呢……
奶奶一辈子求神拜佛,为什么奶奶还是走了?是不是因为她之前不相信佛,是不是因为她除夕夜里没有替奶奶守岁?所以佛祖来惩罚她了,把她最爱的人带走了。
一世永隔人不还。
佛祖在上,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可不可以把奶奶还给我。
第26章 3月10日(二)
她问他:“程景行,你告诉我好不好; 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