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之意-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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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广义只回答了两个字,“不是”,就在程诺期待的眼神之中陷入了沉默。
他定定地看着梦心之,用无声的肢体语言,表达想听梦心之说。
梦心之从善如流:“制科考试的评级,一共分为五等,前面还有第一第二等,后面还有第四第五等。”
“啊?这么听起来,也不过是个中不溜秋的成绩,并没有很厉害啊。”程诺给出了自己的理解,“第三等的成绩,在总共五等的评级里面,最多也就中流砥柱而已,怎么就百年第一了?”
聂广义笑了笑,并不直面回答,只道:“苏轼考完之后,当时的皇帝宋仁宗就立下了一个规定:【自今制科入第三等,与进士第一】,这你还觉得不够厉害?”
程诺挽起梦心之的胳膊:“大心,你快给我翻译一下。”
程诺是很善于聊天的,有她在,基本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感到被忽略。
梦心之有求必应:“从现在开始,制科考试进入了第三等,就相当于进士第一。”
“进士第一这个我知道!”程诺想到了一个耳熟能详的说法,转头看向聂广义,出声问道:“状元,对吧?”
“对。”聂广义回应:“在制科考试里面,考了第五等的,就算是合格。第四等是一个坎儿,考了第四等的就可以做官。”
“苏轼参加制科考试的那一年,是嘉祐六年,也就是1061年。”梦心之补充了一下细节,“苏轼的弟弟苏辙,也参加了同一场制科考试,开启了仕途。”
“那这样也就还好啊,前面不是还有第一第二等吗?”程诺又专门问了一下聂广义。
原本心情糟透了的聂广义,随着讨论的进行,渐入佳境:“第一等和第二等,在宋朝是虚设。是给神准备的,整个宋朝,都没有人类拿到过。就算是我这样的天才穿越回去考,也一样是不行。”
没错了,自吹自擂,就是聂天才渐入佳境的表现形式。
程诺担心聂广义的表达,会引起梦心之的反感,转而直接打岔找梦心之求证:“是这样吗?大心。”
“嗯,纵观整个宋朝,包括南宋和北宋,制科考试能入第三等的,只有四个人,他们分别是:吴育、苏轼、范百禄、孔文仲。”
没等程诺做串场衔接,聂广义直接插话:“这是按照时间顺序来的吗?”
程诺很快就发现自己这个串场主持人实在是有些多余了。
梦心之完全没有因为聂天才的自视甚高,表现出任何一丝异样。
聂广义和梦心之的沟通,也完全不存在她想象中的任何障碍。
比平日里,每句话都要化身聂怼怼的状态,要好了不知凡几。
搞清楚状况之后,程诺当即决定,要把有限的时间,给到即便在眼前了,都依然还会想念的男朋友。
“你们先聊。”程诺起身道,“我去看看阿适的羊蝎子准备得怎么样了。”
程诺走了,在电影幕布边上坐着等吃的人,就只剩下了聂广义和梦心之。
梦心之也想跟着去看看爸爸准备了什么爆款宵夜。
只不过,身为主人,也不好把第一次上到天台的客人,就这么一个人晾着。
“姑娘,我想和你探讨一下。”某位对古典过敏的天才建筑师,只要见到梦心之,免疫力就扶摇直上九万里。
“聂先生,请说。”
“就还是刚刚那个问题,你说的四个第三等,是按照时间线来整理的吗?”聂广义解释了一下:“我是因为对吃感兴趣,所以专门研究过苏东坡,你说的另外三个第三等我都没有听说过。”
“是按照时间线来整理的。”梦心之回复。
“那么好了。如果是按照时间线来来梳理,苏轼之前,不是还有一个入了第三等的吴育吗?这样一来苏轼是不是开国百年第一,是不是还有争议?”
“苏子瞻的开国百年第一,肯定是没有争议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个第三等里面,还分两个等级,一个叫第三等,一个叫第三次等。比他先一步拿到第三等评级的吴育属于第三次等。和苏轼参加同科考试的弟弟苏辙,也是当时那一科唯二的合格者之一,成绩最终评定是第四次等。”
“你刚刚的意思是,苏轼后面还有真正的第三等,对吧?”
“是这样的没错。不过,有很大一部分人认为,苏东坡的第三等在宋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比如他之后的范百禄,在历史上算是有争议的。”
“为什么?”聂广义长这么大,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知识储备有些不足。
“因为,在《宋会要辑稿》里面,范百禄是被记为第四等的。”
“那你刚刚为什么又说他是第三等呢?”
“因为,《宋史》、《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等史料,是把范百禄记为第三等的。我是学文物和博物馆专业的,我更偏向于《宋史》的记载。”
“博物馆学啊?我上个月刚去博物馆的发源地转了一圈回来!”聂广义饶有兴致地来了一句。
“发源地?”梦心之来了兴趣,“哪儿?”
“雅典啊。”聂广义说:“苏格拉底的学生柏拉图,喜欢在环境优美的小树林里面教学,那座小树林叫Χεκαδημα,在希腊语里面,是学园的意思。这个学园,面朝一个户外广场。那座广场上矗立着缪斯女神的雕像。在拉丁语里面,供奉缪斯女神的场所,叫Mouseion,因此柏拉图的这座学园也就成了博物馆的发源地。拉丁语里的Mouseion,也是英文里面的博物馆——Museum这个单词的词源。”
虽然整天自封为天才,聂广义在生活里面,其实并没有这么热衷显摆自己的各种学识。
此时此刻的聂天才,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只开屏的公孔雀,通过展现自己才华的羽毛,吸引心仪却不自知的雌孔雀的注意。
公孔雀成功地把话题,引向了自己更擅长的领域。
梦心之很快就有了回应:“你说的矗立着缪斯女神的雕像的广场是露天的,和现代意义上的博物馆,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没错了!但是柏拉图不仅是苏格拉底的学生,他还是亚里士多德的老师呀!”
“然后呢?”
“然后,亚里士多德又收了一个学生,这个学生在16岁的时候,就代替他的父亲统治马其顿王国。”
“亚历山大大帝。”
“对!亚历山大大帝建立了亚历山大港、赞助了雕塑家留西波斯。亚历山大大帝死后,托勒密王朝在亚历山大港定都,把一个和图书馆类似的室内空间,命名为Mouseion。人类历史上的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博物馆,就这么应运而生了。在那座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博物馆里面,学者们除了收集实物藏品还会进行科学研究。也是在那里,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以极小的误差,测定了地球的周长。”
聂孔雀舒坦了。
同样都是开屏,他开的屏就和平凡且普通的雄孔雀有着天壤之别。
“嗯。”梦心之点了点头。
虽是赞同,却没有表现出聂广义想要的,那种近似于两眼放光的强烈赞同。
这让聂天才很是有些挫败。
再一次,此时此刻的聂孔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挫败感,究竟从何而来。
梦心之其实已经很努力地在配合了。
毕竟,她既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告诉聂广义,这些对于其他专业的学生来说,堪称孤僻的信息,是博物馆学的老师,在开学第一课,就已经介绍过的。
第34章 爆款宵夜
哪怕没有北宋开国百年第一之类的成绩作为佐证,苏轼的文学艺术成就,也早早就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
可话又说回来,天才有的时候也需要磨砺,才会真正变成一块璞玉。
乌台诗案被贬黄州,是苏轼政治生涯最大的转折点和不幸。
却也正是因为这次被贬,苏轼才真正成为了苏东坡。
他一边在东坡开垦荒地,一边创作流传千古的作品。
在书法上,留下了天下第三行书《寒食帖》。
在绘画上,成就了中国美术馆镇馆之作——《潇湘竹石图卷》。
《念奴娇?赤壁怀古》、《赤壁赋》以及无数至今仍然耳熟能详的诗句,都源于那个时期。
聂广义最喜欢的那句【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也创作于苏轼被贬谪到黄州的阶段。
回到吃的主题。
几度被贬,一路流放,除了成就苏轼的艺术造诣,还激发了他的美食天赋。
从和王弗在一起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远庖厨君子,到留下一张又一张的食谱的千古吃帝,苏东坡也只用了一个爱吃的距离。
宣适要做什么,聂广义早早就知道了。
宗极要做的,【从当时流传至今的宵夜爆款】,指的是哪一款,着实是有些让他好奇。
像苏东坡这种不忌口什么都吃的人,什么菜往他身上扯一扯,好像都说的过去。
以聂广义对吃帝的了解,他大概能想到三个。
好奇使人饥饿。
好在,答案很快就自动揭晓了。
宗极抱着个装了冰块的大箱子上来。
梦心之转头盯着看了好几秒。
聂广义的吃货细胞,让他忽然绅士了起来:“要不然我们也去那边看他们做?”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来到了古法美食“擂台区”。
答案随即揭晓。
和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制作的古法羊蝎子不同。
宗极要做的爆款宵夜,只要食材处理好了,几分钟就能做完。
并且还是那种毫无悬念,一眼就能看到制作的全过程的。
擂台区。
宗极和宣适在切磋中探讨。
程诺在旁边各种提问。
宗极说:“苏东坡爱吃,是走哪儿吃到哪儿的程度。被贬谪到黄州的时候就不用说了,一首《猪肉颂》道尽东坡肉,一篇《煮鱼法》道尽东坡鱼。”
宣适直接回应:“嗯,在苏东坡的食谱里面,鱼要怎么煮,是说的最详细的。他还特别强调了是他自己做的——【子瞻在黄州,好自煮鱼】。”
程诺和男朋友互动:“有多详细?”
宣适接话:“【以鲜鲫鱼或鲤治斫冷水下入盐如常法,以菘菜心芼之,仍入浑葱白数茎,不得搅。半熟,入生姜萝卜汁及酒各少许,三物相等,调匀乃下。临熟,入橘皮线,乃食之。其珍食者自知,不尽谈也。】”
虽是古文,却一点都不难听懂,程诺自己梳理了一下:“确实是很详细了,要活鱼、要冷水下锅,什么时候加盐什么时候加葱,还有生姜萝卜酒要加多少的量,快熟的时候还要加橘皮,这做法还真挺复杂的,细节到连不能搅拌都有专门叮嘱。”
梳理完了,程诺开始提问:“菘菜是什么菜?”
宣适抬头看了程诺一眼,说道:“那可就厉害了——白菜。”
“哈哈,那可真是一等一的厉害呢!”程诺笑完了又问:“阿适,那你做的羊蝎子,也是苏东坡被贬到黄州时候留下的食谱吗?”
“不是。”宣适回应道:“羊蝎子是他后来被贬谪到惠州的时候想出来的。当时那个地方【市井寥落,然犹日杀一羊,不敢与仕者争。买时,嘱屠者买其脊骨耳。】”
程诺本来想问问宣适相关的历史背景,看到梦心之过来,直接挪了个位置出来:“阿适,我不问你了,你安心做羊蝎子,我让大心给我讲明白了就行。”
说罢,程诺来到了梦心之的身边,挽起了她的胳膊。
梦心之任由程诺挽着,温柔似水地问:“程诺姐想弄明白什么?”
“就是这个羊蝎子啊,东坡肉不是源自《猪肉颂》吗,那这一篇的名字叫什么?”
“羊蝎子要怎么做,是写在苏轼给他弟弟苏辙的一封信里面。”
“苏轼还给他弟弟写信呢?”
“嗯,他给他弟弟写的信是所有人里面最多的。”
“兄弟俩感情那么好啊?”
“嗯,苏辙在我眼里,是千古一弟,弟弟的弟。他几乎是敛去了自己所有的锋芒,一生都在为他的哥哥奔忙。为他哥哥的各种直言不讳和乐善好施埋单。”
“这样啊,感觉这里面是很长的一个故事。我感觉苏轼的家庭关系应该和你们家差不多!”
“我们家确实其乐融融,但他们那个年代,各种拼死相护的情况,在现代不太可能有。”
“拼死相护?”
“对啊,苏东坡在乌台诗案,没有被砍头,苏辙也是求了情的,并且也一起被贬了。贬的还不是同一个地方。”
“那改天一定要听大心好好讲一讲。”程诺把话题带回:“今天还是先和我讲讲羊蝎子吧。”
梦心之看向聂广义,出声说道:“关于吃的,聂先生应该更擅长吧?”
聂广义是专门为了吃上的天台,一般情况下,美食当前,他是懒得开口的。
今天不一样,他的孔雀羽毛,先脑子一步开始运转,他开口问程诺:“羊蝎子的做法,刚刚在车上不是已经讲得差不多了吗?”
“车上说的已经是全部了吗?”程诺问。
“那不是的。”聂广义回答:“这封信的后面,还有苏轼和他弟弟开的玩笑——【子由三年食堂庖,所食刍豢,没齿而不得骨,岂复知此味乎?戏书此纸遗之,虽戏语,实可施用也。然此说行,则众狗不悦矣。】”
程诺看向梦心之。
梦心之心下了然,出声解释道:“子由是苏辙的字,他们兄弟俩,一个叫子瞻一个叫子由。苏东坡被贬惠州之后,还在苦中作乐,他在信里面取笑他弟弟,说苏辙吃了三年的官家饭,整天吃大肉,连骨头都咬不到,根本就没办法想象全是用骨头煮出来的羊蝎子有多好吃。说完还打趣他弟弟,要是苏辙学会怎么做了,他家里的那些爱吃骨头的狗子们,就要郁闷了。”
“哇,听大心这么说,真的好有画面感啊。”程诺感叹:“短短的几句话,两兄弟相处的日常,就跃然纸上了!”
“嗯,画面感是苏东坡文字的一大特色。不仅写信,他的诗词,也是以画面感著称的。他不像李白,诗里诗外各种仙气,苏东坡是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那你爸爸要做的是什么呀?”程诺已经看到宗极手上在处理的食材了,但还是发出了困惑。
“程诺姐不是都看到了吗?”
“啊?不是吧?就这些啊?”
“这些怎么了吗?程诺姐不喜欢吃?”
“不是不是不是,我喜欢的!就是我没办法把这道菜往古典里面想象,我觉得这道菜是很现代的,属于长大了才经常看到的。”
程诺解释道:“平时出去吃宵夜,专门做这个的宵夜店,都不写学名,直接在大门玻璃上贴两行红字【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是不是一听就和古典没关系。”
“是吗?哪一家这么写啊?”梦心之倒是意外了。
“好多家!”程诺直接发出邀请:“回头上钓咖啡的预约都结束了,我带你去吃。”
“好啊。”梦心之笑着答应了下来。
“怎么了程大咖啡师。”宗极发话了:“听你这意思,是看不上我这道古法美食啊。”
“怎么可能呢?”程诺指了指宗极刚刚摆到烤架上的食材,出声解释:“我就是不觉得这和苏东坡有关。”
“诶,那我可以好好给你讲讲了。我这一道,对于苏东坡的意义,可比那羊蝎子大多了。”
程诺赶紧接话:“那我可真要好好听一听了。”
宗极明显来了兴致:“羊蝎子是苏东坡被贬到惠州的时候给他弟弟写的信,惠州在当时,属于瘴疫横行,被贬到那儿的,没有几个能活着离开,条件艰苦,只能苦中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