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软花柔-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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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自然看出这对小儿女貌不合神更离。
她心焦不已,当着众人面儿不好说什么,只趁长子单独扶她登车之际低低训斥。
“你为人夫君,自要懂得珍爱呵护殿下,这是哪里来的脾气,怎可如此冷待妻室!更何况殿下如今怀了身子,你摆这副样子给谁瞧?”
裴时行立于车辕面前,虽不知“这副样子”是哪副模样,却因母亲的话心头一悚。
待元承晚的月份渐大,自是瞒不住人,可母亲话语自然,出口也神色不改,当是一早便知情。
他莫名起了几分不自在。
但成年的儿子不必同母亲叙说他在情爱里的失落:“儿知晓,是儿做了错事惹殿下生恼,待殿下心绪稍定我便去她跟前认错。”
长子素来骄傲,柳氏以为这话里头是尚主的委屈,叹口气道:“你既尚了贵主,便要知有这一日。”
裴时行心头苦笑。
事实上,在元承晚面前,他早已不知骄傲二字了。
那头的裴无咎自然察觉兄嫂二人气氛有异。
少年郎眯眼笑得似一只狐狸,望一望面前神色如常的长公主嫂嫂,上前行礼。
裴无咎知自己虽生与兄长貌似,但兄长人虽年轻,却学了老成做派,自小便时时绷着脸,薄唇也压得平平的。
及至为官,更是一身官服摄人,将衣领交掩的高高。
论及姿色,自然不能同他相提并论。
裴无咎将折扇置入青色圆领袍的锦纹袖中,抬手搓了搓面,活泛脸色。
而后笑容风流,上前话别。
他知自己若这般笑起来,便能自神态上减轻与兄长的相似。
果然元承晚见了他,神色略有松动,话音也和蔼。
裴无咎拜别长嫂,试探出了她的态度,心满意足走远。
兄长虽是眼下府上唯一的正宫娘娘,却是朝不保夕,时时有可能被逐出长公主府。
这二人且还有得磨。
可惜他就要返程。
裴无咎摇头长叹,扼腕自己无法于上京城亲观这一场大戏。
待裴氏三人终于登车,裴时行夫妇二人并立于长亭之外,目送着裴家马车轮声辘辘行于官道。
马蹄之下扬起一阵细沙,渐渐消失于云山青紫之间。
裴时行望一眼身骨纤薄如旧的小娘子,伸手欲搀,伴她步回停驻于道旁的銮车。
她却伫在原地,连眼风都不曾扫过来一个。
“本宫欲至西林赏景,裴大人自便就好,不劳大人费心。”
裴时行僵了僵,目光落在她秀美无瑕的侧面,轻轻蜷了掌。
长公主怒意未散,亦不愿见他。
那么,她愿入山水之间开朗心怀也是好的。
朝时将至,他也的确需得即刻启程才赶得及回城。
裴时行垂睫思量片刻,妥协中有轻哄之意:“那日是臣之过,万望殿下息怒。臣尚要朝参,无法共殿下同游,殿下记得万事当心。”
他自然得不到回答。
二人于沉默中静立片刻,他回身扫视众人,于人群中觅到前次受过他指点的侍卫统领,又上前嘱咐了几句。
远处的侍人只能望见那统领对着驸马神色正肃,频频点头应是。
待裴时行话尽,再回身欲望元承晚一眼,她却早已登车。
车帘华如云绮,遮蔽严实,徒驸马一人立在原地,再也望不见长公主如霞光动人的面靥。
裴时行掩下黯然,遥遥一礼,踩镫跨马,径自往城门方向赶回。
身后人马窸窣一阵,两方人相继启程,便往南往北,朝着各自的方向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
及至辰时方过,皇帝终于宣散早朝,文武百官金印紫绶,黑压压一片自正仪殿趋涌而出。
裴时行即便身在百官队伍里亦十分打眼。
他绯服加身,修长指节持着象牙笏,于殿中队伍里随潮趋行。
面上却是万分罕有的心不在焉。
待步下白石台基,裴时行不待与众同僚一道用过廊下食,便径自驭辔出了午门。
岂料方至安化门便见长公主府车驾。
他眼力极好,此刻高踞马上,一眼便望见城门口的长公主銮车。
轼后的马仆正手持金令由城门郎查验通行。
入安化门便是宣德楼,此处自来是人流稠密的繁华之地,五更即市合。门桥道旁,茶楼书铺、字画珍奇、真珠彩饰、货药花棚无所不包。
满目琳琅百色,人声喧沸入耳。
俊挺的男人于马上静凝片刻,待元承晚的马车顺利入城,汇入街市繁流,便默默掉辔,跟随前方的金銮车驾一同回府。
及至兴化坊,车驾渐次停下,人呴马嘶声一时热闹。
长公主自来出手阔绰,此行亦收获颇丰,裴时行眼望着如云侍人自车中取出桃花枝,琼花妍柔,枝茎遒华。
他将手中缰绳交给马仆牵回马厩,又见一行人手奉锦缎长匣并各色丝织布包。
身后还有鼓囊囊封了好几袋的酥蜜食、香糖菓子、砂糖团子之类,甚至还有以蕉叶、束系草绳的陶罐包装的小食。
约莫是西林附近村庄里头出来做生意的村户故意如此包装,以吸引游人。
她一贯能发现这些精巧的小玩意儿。
裴时行眼中不自觉含了笑。
众人往来有序,正一趟趟搬置,裴时行却留意到一年轻童子驭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车驾行来。
而后口中长吁一声,也随卫队停在府门前。
一只白玉似的手自车内探出,骨隽神秀,甲盖圆滑明净,似可窥见主人的风采。
车内之人正欲攘起青色车帘。
那是一只男子的手。
裴时行心口一窒——
这也是能从西林买回来的么?
第15章 狸奴
裴时行眼色陡然沉了下去,目光一错不错盯住那只手。
他也的确没料错。
自车内踏出的男子清肌秀骨,妙有姿容。发束莲花宝冠,身着青衣道袍,作轻尘净素的修士打扮。
迎在清晓朔风里,当真是一派仙风道骨之姿。
白面上一双凤眼眼尾极长,却难得丝毫不显阴柔。
他也敏锐地察觉到注视,抬眼正正与裴时行对上。
两个男子姿容都极为出色,兴庆坊前人流如织,府门口的女史侍人忙着自马车里搬移诸多物品,好似除他们自己之外,并无旁人留意到这一青一红的两道人影对彼此的不善。
一个眼底澹澹,缈如云山;一个通身威势迫人,星目生寒。
二人俱是面无表情。
“表兄!”
不远处传来女子娇俏清丽的嗓音,似流涵玉润又如真珠圆转。
裴时行心莫名跳的快了些。
他数日未能同她说上一句话,亦从未听她用如此语气唤过他。
闻声凝眸,便见元承晚踏一双流光丝履,臂弯碧绉银花披帛当风飏曳,风鬟间簪珥璨目,正满面笑意走向那男子。
身旁女史甚至小撵了几步才追上长公主的步子。
蛾眉曼睩的女子眼瞳光点惊喜,唇畔笑意殷勤:“表兄快随我入内,我唤府医来为你换药。”
那修道打扮的男子含笑又无奈,脚下倒是极为诚实地追上殿下的芳罗裙裾。
二人并肩同行,眼看就要有说有笑一道入门去。
裴时行立在原地,终于忍不住沉声道:“殿下归了?”
男人话音冷冽,方出口便在心头提了一口气。
前方二人顿了步子,元承晚立在阶上,回身望他一眼,转过脸笑对那男子说道:“表兄,这位是驸马。”
言简意赅,好似娶了丑媳妇却不得不见公婆的语意勉强。
裴时行胸口的气卸下一半。
幸好,她未如他先前所担心的那般,问出一句“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拿出身为驸马的雅量,拱手道:“在下河东裴时行,表兄远道而来,在下同殿下夫妇二人有失远迎,祈蒙见恕。”
沈夷白听出这话里的不善,眉宇间道骨蕴藉,只从容道:“裴大人多礼,某姓沈,名夷白,陇西成纪人也。”
裴时行颔首还礼,心下却迅速猜测其人同长公主的关系。
若是陇西沈氏,先帝养母沈太妃便出身陇西,长公主唤他一声表兄,想必沈夷白乃沈太妃侄孙一辈。
元承晚这才愿意出言解释一两句:“表兄乃先昭豫皇太后的侄孙,今日我二人有缘,赶巧在西林碰上,便相邀同行,过府一叙。”
复又轻声提醒他道:“表兄臂上尚有伤,需得尽快处置。”
她话音未落——
阶下的裴时行闻言却身形闪动,疾疾拾级而上,步上前来。
面容清冷的男子墨眉轻蹙,凑望向沈夷白青帔下的素色袖袍,口中故作惊讶道:“累表兄忍耐多时了,竟是如此!是在下眼拙,表兄快请。”
口里说着请,整个人却自然而然地转向了长公主,一手轻扶她臂,一手托住她腰。
男子身量高颀,此刻如松背脊微微弯伏,迁就元承晚的高度,一举一动间尽显细心珍视。
“脚下槛门有些高,殿下当心,让臣来扶你。”
他下朝即归,身上仍是一袭绯色公服,道清昨夜为他熏过温平嘉馥的苏方木香。
此刻俱自他宽阔温暖的怀抱中氤氲漫延。
元承晚周身被笼罩于他的甘冽气息下,后腰上感觉到男人宽大手掌传来的热意。
这才发现原本与她并肩而立的表兄已被挤到一旁。
她瞪了裴时行一眼。
这贱人方才一连串唱念做打耍下来,待反应过来,早不知何时便叫他趁机而入。
可偏他做的不动声色,极为自然。
高贵的长公主不欲在沈夷白面前同裴时行一样失礼,只借着搭臂在他手上的时机狠狠掐了他一下。
可这男人竟是连手背的皮肉也同他的脸皮一样厚。
裴时行并无福陪侍伴驾于长公主身旁。
三人甫一入门,尚未走到怀麓院,便得元承晚笑语温婉道:“驸马不是说台中事繁,连今晚都不能回府用哺食吗?”
不待他出言,她又煞有介事地自顾说下去:“驸马入践台阁,不比我等闲人,我同表兄自幼相识,不拘那些虚礼,驸马速去便是。”
芙蓉面上美眸弯笑,另一只手却轻轻覆在小腹上。
裴时行仍保持半扶半搂着元承晚的姿势。
两人贴在一处,他读懂了她的威胁。
他最担心便是他们当真“不拘虚礼”,可此刻也只好对着面前的沈夷白配合做戏。
风光霁月的御史口中对远道而来的表兄说着抱歉之语。
骨节分明的大掌却于身后隐秘处轻捏了捏掌中女子韧柔绵软的腰肢。
似在报元承晚方才的一掐之仇。
直把端庄高贵的长公主掐的呼吸促了一瞬,方才恨恨而去。
驸马的确需得入践御史台。资源多多福利多多欢迎加入依武二尔奇武二但他毕竟顶的是厚过常人的面皮,临走前又命面皮更厚的道清凑在府上仆从里头听敲过一遍。
这才从自幼侍奉的老宫人口中得知沈夷白同长公主的旧年往事。
中宗驾崩时先帝尚且年幼,由生母代为摄政多年。
而后这位来自异族的皇祖母因有自立之心身死。
值国祚中衰之际,三公作为天子将相,欲择一无子嫔妃代为料养幼帝。
最终挑了出身世家、性情柔婉的沈太妃。
待先帝登基后亦是对沈太妃尊孝奉养,念她无子,特许陇西沈氏入宫陪伴。
沈夷白乃沈太妃大兄的长孙,彼时不过垂髫稚龄,却生的唇红齿白,惹人怜爱,便被沈太妃养在膝下。
又因与元承晚年岁相似,两个孩子常常玩到一处,面貌都生的玉雪精致,凑起来倒似一对小仙童。
如此几年后,直到沈夷白七岁才出了宫,回了陇西老家。
及至成年,沈夷白也不似一般世家子。他怀慕道修真之心,不愿承嗣,径自离家云游。
这些年四处访道论玄,誓死不入樊笼,倒是真正的出尘清风。
裴时行并不关心沈夷白是清风还是俗尘,只是他作为一缕墙外风日日吹到长公主府上,便是过分中的过分,挑衅十足难以饶恕。
他身为正正经经的驸马,每日早出晚归不得见妻儿一面,凭什么这人却日日登门拜访,二人甚至还相邀同游。
不过是幼时得幸入贵主青眼,一道玩乐过几回,哪里就有这么多旧谊可叙。
若长公主喜欢回忆儿时,他也可以入她房中,二人阖门坐上三五个日夜。
听她自襁褓无知叙到少女怀春,再由他将二十多年来身在河东的往事也讲述一番。
这才叫夫妇剪烛叙情。
裴时行坚信,男人的直觉是精准的,自他同沈夷白对视的第一眼便知此人绝非善类。
别以为他不知晓沈氏子对着一个已婚妇怀了怎样不可为人所知的心思。
可殿下虽天姿明颖,却终究是年幼纯善,大约当真不知这青皮郎君皮下是一副狼子野心。
裴时行终于忍不住再拜求见,这回倒是极为顺利地见到长公主玉面。
驸马被侍人延引至主殿时,长公主正垂目安坐于庭中。
是时风过华盖,涛声飒飒。
她面前的花岩素雕石桌上有两盏残茶未撤,晶莹茶菓亦未被人动过,那青皮郎当是方走。
当真可惜,人都走了,这茶竟还未凉。
“驸马今日求见所为何事?”她目中明澈,隐含笑意。
看上去神怡心旷。
裴时行忽然意识到,自己今日得以入诏,或许还是托了沈夷白同贵主相谈甚欢的福。
“臣那日所言,冒犯殿下,是臣之过。”
“嗯。”
“臣并无鄙薄殿下之意。”
“哦。”
受长公主冷落的日子里,裴时行多少想通了些。
好繁华好逸豫乃人之本性,就好似狸奴天性好动,一受逗引便要撒欢打滚儿。
可元承晚毕竟小他四岁有余,心性尚且天真朴拙。他既比她年长,又为人夫君,自然要从旁指引。
免使殿下因喜好而沉溺纵情。
亦好似狸奴虽喜食薄荷,却食之即醉,须得有人在身旁把住一个度。
正所谓赏而不贪才是正道。
他幼时便有过一只头圆耳尖的纯橘色狸奴,时人谓此种纯色曰“四时好”。
它也生有一双琉璃般的圆眼。
故而许多时候,裴时行隐隐觉得元承晚便似一只娇矜又漂亮的狸猫。
天真娇憨,精灵善变,时而吃软不吃硬,时而软硬皆不吃。
总之绝不吃硬。
因此,万不可以冷硬直白的霹雳手段逼迫甚至激怒她。
裴时行继续道:“臣近日窘于劳形案牍,未能常伴殿下身侧,亦是臣之过;小儿有好长一段时日未听过阿耶的声音了。”
自他前次在长公主面前掰扯出一番父子胎教的歪理过后,元承晚便时常宽容地召见他,听上京状元郎每日端坐面前诵经读史。
正所谓冶养腹中小儿心性。
不过仅在她翻脸之前。
“小儿于殿下腹中,母子二人呼吸相应,故它知殿下是它的母亲;
臣身为其父,因自然天道所限,整十月内都无法如殿下一般亲近小儿,只能多陪它说说话,以声音在它心头落下印象。
“臣知殿下怀子之苦,愿陪伴身旁。
再者便是,若臣平日再不与小儿多多交流,它恐怕都要不认识臣这个父亲了。”
元承晚含笑听他铺垫这许多,而后图穷匕见露出野心。
素瓷盏中轻烟袅袅,自裴时行的角度望去,美人眉眼朦胧于一片水雾里,有些辨不清情绪。
却忽而听她口气惊喜道:
“竟是如此!本宫前日还疑惑呢,为何最近这孩子时时在腹中翻腾,原来竟是因听了表兄的声音。
“驸马解了本宫一惑!
说来当真是如此,这小儿恰好都是我在同表兄会面谈话时才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