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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玉软花柔-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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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前的男人浓睫覆眼,皙白面上神情恍惚,连唇畔一抹自嘲笑弧都带着破碎的意味。
  不同以往的温文有度,他甚至对着她失了礼节,语气隐含诘责。
  就好似君子皮不过他向前的伪装。
  长公主敏锐地嗅到此刻他惑人皮囊之下,裴时行这个人本性里的桀骜与恶意。
  不可掇的天边清月落入泥潭,看似脆弱难堪,可又不羁地释出锋锐。
  要将向他靠近的人都刺出淋漓鲜血,而后血气沁入这块泥中玉髓。
  元承晚被这一刻的裴时行迷住。
  她鬼使神差般弯腰,探出手抚上他脸颊,指间摩挲同语气一样漫不经心。
  轻笑道:“我信你。”
  掌中的男子却遽然扬颈,痴望向此刻仙姿飘洒,却终究走下神坛,愿对凡夫予以片刻垂青的神女。
  原来她喜欢的是这般男子。
  裴时行眼中沉沉,难辨喜怒。
  却还是当即决定利用这副好皮相,继续一步步诱引她陷落红尘。
  长公主轻轻道:“你生的这般好,我怎么会不信你呢?”
  裴时行垂眸淡笑。
  骨节分明的大掌却捏住她抚在自己脸侧的皓腕。
  那只掌遍布薄茧,因方才握过剑,掌中似乎仍残留着剑气。
  此刻衬着这其间伶仃不盈一握的女子细腕,便更显庞然宽阔。
  男人缓缓将自己温热有力的指腹顺着她的手,穿插入削白若葱根的指节间,而后重重覆上去。
  令她更深地贴住他的面,再难以挣脱。
  她总是如此。
  即便她此刻紧紧贴住他,裴时行心下仍是止不住躁郁——
  元承晚总是可以对着皮相好的,得她一时喜欢的任何人释出温柔来。
  原来她不止垂青过他一个。
  原来她如此多情,又如此薄幸。


第18章 三更合一
  元承晚话虽出口; 对裴时行道出“相信”二字,但观他?日日赋闲府中,好似早被革职; 就要束手就擒等着被下狱砍头的模样,仍是觉得诧异。
  暮光烟紫,是时?西山倦鸟归林,晚照和煦地落在肩头。
  长公主轻容纱襦裙下弧度圆润; 正?立在碧波柳塘边; 一下下轻抚着小腹。
  听医正?说; 约莫一月后便可感知到腹中胎动?。
  她已顺着园中鹅卵石小径散过三圈步。
  池中睡莲盈盈绽开?; 满塘红萼萦紫深浅; 稠叠花叶映出藕色艳净。
  长?公主却无心欣赏。
  元承晚侧眸望向身侧扶着她臂伴她走了半个时?辰的男子,斟酌出言:
  “皇兄应当还未革了你的职罢?你当真无须做些什么来洗清嫌疑么?”
  至少?不必如这几日一般; 步步不离她身边。
  裴时?行眉目安然?; 在晚霞下显出难得的昳丽; 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她脚下路:“陪伴妻儿; 如何不算头?等大事。”
  又垂眸望她一眼; 解释道:“没被革职。”
  她正?要说话; 又听这男人继续道:
  “只是陛下收了臣的鱼袋; 臣眼下入不了宫,也进不了御史台了。”
  元承晚默然?。
  这男人惯会装相; 他?既知自己生的好; 又故意作出那?么一副可怜模样,饶是自己一早猜到他?话中虚虚实实,却也抵不过。
  回想起他?彼时?; 乌浓眉目间都仿佛沾染了水气,抬眸间眼中水光破碎。
  口里?还哑声说着只愿在最?后的时?光里?多?多?亲近小儿的祈求。
  好似山泽间专门蛊惑人心的精怪。
  她也的确受了他?的蛊惑; 点了头?。
  于是裴时?行便顺理成章地顶了听雨的位,眼下日日伴随于她。
  只是他?亲近的究竟是她还是小儿就不得而知了。
  “本宫知你绝无可能就此认罪,但无论你们的筹谋是何,眼下你至少?也应当做做戏呀,你最?擅长?此道了。”
  长?公主话说的真诚,不带一丝一毫讽意。
  裴时?行也的确像是没感受到脸热,只伸臂将元承晚揽至避风处,又立在她身后替她借力。
  两个影子完完全全叠在一处。
  他?垂眸细嗅着怀中妻子发间幽香,乌发堆云般落在雪白后颈,他?轻轻抬指捋了捋。
  而后漫不经心道:“殿下放心,大理寺已经在查臣的账目往来了,臣要做的便是安稳在家,候他?们上门即是。”
  督察六部官员这一职权本应归在御史台三院中的察院。
  但裴时?行自己便出身御史台,又兼事涉宗亲,皇帝便钦点了大理寺来揽过此事。
  元承晚有些讶异,未料竟需做到这个地步。
  若当真是场戏,也算张了本起了势。
  眼下这头?已将身段工架扮上,只待对方粉墨登场了。
  “那?你明日也不必来了。表兄于观中密静数日,明日回城,本宫已同他?有约了。”
  身后男子静默不语,元承晚欲回身去看,却听他?语气黯然?道:“臣知晓了。”
  他?气息轻轻落在元承晚后颈处,带来痒意酥麻:
  “臣明日会闭门房中,绝不出现在殿下同沈公子面前。”
  这话倒说的有几分惹人怜。
  果然?他?下一步便得寸进尺道:
  “那?么,明日一整日不得见殿下,臣现在可否摸一摸我们的小儿?”
  以他?二人此刻的姿势,裴时?行不过抬抬手便可。
  元承晚无可无不可,随口应下。
  可他?自是不满足于此。
  裴时?行扶了她的腰令她站稳,松开?手中纤柔玉臂。
  而后蹲身到元承晚面前,月白竹纹锦袍衣摆落到地上,他?却浑不在意。
  只屏息将宽大的掌落了上去。
  心在这一刻也奇异地静谧下来。
  掌下是一片温热,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一翕一舒,安稳又柔软。
  裴时?行唇角也随着这奇妙的韵律缓缓牵出笑意。
  天边暮云悠悠,水湄处紫莼低伏,塘中红鲤轻巧曳尾,跃出波心,水声细碎叮咚,漾起一池碎金。
  白玉阑干前,锦衣男子单膝跪在妻子面前,二人目光相对,并?无一句话。
  可画面却已是说不尽的柔婉动?人。
  可谁又能知,这面目俊俏的男人心中在默默同小儿说着些煞风景的话:
  “小儿近来没闹过你阿娘,甚好,日后也要如此懂事。
  “只是你若知我是阿耶,便该为我们一家人日后的和美出些力。
  “譬如明日,待你阿娘见了那?道貌岸然?的登徒子,便到你作弄一番的时?机了。
  “最?好你阿娘一靠近他?,你便耍耍脾气,呕他?一回。”
  裴时?行掌下抚着这小儿。
  料想血脉感应,他?若在心头?同它认真讲,它也应当是能听到的。
  小儿若知趣些,便该叫长?公主心头?一想起沈夷白便想呕哕。
  话毕,他?无辜抬头?望向元承晚,眉眼间笑意干净:
  “它可真软。”
  元承晚疑心他?触到的并?非小儿,而是她的肚腹。
  但这话不必出口。
  骄傲的长?公主低眉俯向裴时?行,浑身知觉俱在腹间那?只不断传来源源热意的大掌。
  青筋毕现,力道十足,曾抚在同一处,而后又用力深深摁下。
  天地因这力道倏寂,而后炸响漫天璨宇星火,一路燎过她的神智。
  寸草不生。
  她自这些令人脸热的臆想里?回神,冷冷道:“裴时?行,把你的手挪开?。”
  于是再?动?人的画面也在这对各怀心思的男女身上荡然?无存。
  兴许是小儿不愿与阿耶同流合污,翌日,裴时?行并?未如愿。
  至少?元承晚见到沈夷白时?并?未有发呕之感。
  长?公主同沈夷白约在城东崇仁坊的丰乐楼,三层相高,视野开?阔,可临风把酒。
  数日不见,沈夷白眉目愈发清远从容,皎若山雪。
  他?向来温和,待她关顾入微,此刻亦要问一道:“殿下同驸马近来可好?”
  裴时?行或许是不大好,但她也只客套一二句便过,并?不多?说。
  终究各有天地,不复少?时?的两小无猜嫌。
  “表兄预备在上京留待多?时??”
  他?一向云游四海,行踪无定,故而纵使?元承晚有这一问也不显冒犯。
  沈夷白垂眼一笑:“本是无牵无挂之人,但既知殿下喜事,便待到你平安诞子我再?走。”
  元承晚闻言微怔,不欲回复此话,又转言问道:
  “表兄日后如何打算,便要一心修道,再?不入俗尘么?”
  她的确好奇此事。
  沈氏这些年?渐不复沈太妃在世?时?的煊赫,皇兄这些年?也没有选秀的意思。
  无法送家族女儿入宫承宠,诸多?世?家均是荣光难继。
  若沈夷白愿意回归族中,继而入仕,或许沈氏还可再?起盛势。
  可不待回答,便听得听雨在竹帘外道了句有客至。
  她提前同听雨约定过暗语,这是大理寺的人去到府上了。
  于情于理,这场面都不该缺了她这个长?公主,元承晚即刻便起身。
  却不料沈夷白亦执意同行。
  那?端事态紧急,她也不好拒绝,只好随他?一道启程回府。
  崇仁坊距兴庆坊有段不远不近的路,待长?公主鸾驾驶至府前,大理寺众人早已列阵庭中。
  正?待她归来。
  如今查的是驸马的账,搜寝也搜的是长?公主府上的寝。
  虽奉皇命在身,可眼下事无定论,纵使?待会儿要干的是得罪人的事儿,他?们也必须得先向元承晚见过礼。
  得贵主首肯方能动?手。
  元承晚迎着满庭朱紫客的俯首拜礼踏上主座。
  她入座后简略扫视一遍,心道此番阵仗甚大。
  为首的是一身朱色公服的三品大理寺卿严道世?,身后随了主簿、录事各两名,另有狱吏数十人。
  倒是不见崔恪。
  想必是因此人与裴时?行为同年?,又素来有私交,故而要避一避嫌。
  她唤起众人,又点了一身家常打扮的裴时?行上前来。
  严道世?上前拱了个礼:
  “殿下恕罪,我等奉陛下制敕奏断公事,今日冒昧忝颜冲撞殿下,万望宽宥。待今日事毕,老夫来日定亲自向殿下请罪。”
  长?公主芙蓉面上威仪赫赫,淡笑道:
  “严卿言重,本宫知诸位大人宵旰忧劳,只是为早日洗刷驸马嫌疑,少?不得要再?劳动?诸位一回。”
  “驸马与本宫同居一殿,诸位今日定要搜的仔细,一案一几都须对着造册查个清楚,切莫留下半点疑痕。
  “否则才是真正?的冒犯本宫。”
  她曼然?起身,流光金线裙裾上凤鸟栩栩,妙目灵盼。
  而后素手微抬,将裴时?行护在身后,继续道:
  “本宫便与驸马在庭中等候,若有传唤上前即可,诸位大人可有意见?”
  这是全然?维护的姿态。
  裴御史如苍松翠柏,比之身前玉芙蓉般纤柔的小女子,不知高出多?少?。
  男人身形宽阔硬朗,甚至可将她完完全全地严实覆住。
  此刻却乖顺默立于长?公主身后,任她抬臂为他?设下一道禁制,安稳地被人牢牢保护。
  严道世?对上长?公主身后男子的含笑一礼,忍不住口中发苦。
  有那?么一瞬,他?想到人与人的差别总是如此。
  他?一个老朽要对着长?公主字字斟酌,提心吊胆,可有些人却能安然?被妻子护在身后。
  当真是好命男子。
  大理寺卿领命而去,殿中诸人一时?忙碌。
  元承晚眼光平静巡视一圈,仍将目光落回到面前立着的男子身上。
  不管是否是用计做戏,身为监察百官的御史却被九寺五监调查账目。
  而今更是上门查对。
  此事于旁人而言,或可称之为辱。
  可他?既做了晋阳长?公主的驸马,她便断不可能由着他?被人打上脸。
  不管关上门来她怎么嫌弃裴时?行,但在外人面前,旁人有的体面,他?也得有。
  但元承晚觉得,裴时?行此刻唇畔的笑意就很不体面。
  “你笑什么?”
  “殿下在大理寺诸人面前维护臣,臣心中甚是欣喜。”
  他?认认真真回答,眸中晶亮。
  看上去竟有些傻气。
  元承晚也忍不住失笑。
  “殿下是否觉得,臣其实并?不惹人厌烦。
  又得寸进尺邀约道:“夏中花繁,臣可否斗胆,相邀殿下同行西林?”
  “既然?知道自己斗胆还要斗?”
  长?公主话音冷冷,不愿纵着裴时?行就此把尾巴翘起来:“听云她们在守着,你去将本宫的蜀扇取来,记得要上头?绣了乘鸾女的那?一柄。”
  裴时?行既得了甜头?,岂会不应这位嘴硬心软的长?公主,阔步昂首便跨出院外。
  回程时?却在院中遇着个讨人厌的青皮郎。
  这还能叫修道之人么?
  裴时?行疑心沈夷白是被庙里?的香火熏坏了脑子。
  主家既有事,竟也会好意思跟着登堂入室。
  但他?终究好修养,在面上覆了温文的皮,上前道:“某不知沈郎君在此,多?有怠慢。”
  沈夷白悠悠放下茶盏:
  “驸马多?礼,在下只是担心晚晚,这才一道跟随。”
  裴时?行掌背青筋因他?吐出晚晚二字有一瞬紧绷。
  他?渐收了面上笑意,以锐利眸光逡巡过沈夷白面目。
  好似林野中领地意识强烈,颇具占有欲的雄兽正?目色轻慢地打量着不自量力的对手。
  “殿下为我妻室,某自会顾恤妻儿,沈郎君既一心向道,便不必挂心旁人家眷。”
  “哦?”
  沈夷白仍是平平静静的模样,似乎听不出裴时?行话中的浓浓讽意:
  “如今日这般祸到临头?,却要求助于长?公主一般的顾恤么?”
  青衣郎君淡笑一声,并?不多?言。
  可惜裴时?行面上无丝毫羞恼,反而一副甜蜜模样:
  “沈郎君正?说中了某的心病,殿下待某一向过分体恤,简直无微不至。
  “某有时?亦觉自己能独当一面,不必妻子操劳,可她总不放心。”
  他?似真似假叹出口气,殷切道:
  “沈郎君既为殿下半个兄长?,不如替某劝谏一二。
  “毕竟——”裴时?行刻意地拖长?了话音,歉意一笑:
  “如她这般过分疼爱夫婿,也会为某招来不少?嫉妒,特别是外头?那?些无家可归的野男子,眼都红透了。”
  锦衣郎君似乎颇为苦恼,随即捻了捻手中扇柄,对沈夷白道:
  “殿下还待某为她打扇,沈郎君再?多?坐片刻,某夫妇二人即刻便至。”
  话毕转身便冷下脸色,再?不多?言一句。
  长?公主早遣人搬了两把浮雕螭纹的黄花梨玫瑰椅至庭中。
  庭中有百岁之龄的金桂树,至今已是枝繁叶茂,铱錵叶声窸窣,翠盖丛中。
  待至秋来,更是满树如星,影筛庭院,有千层锦绣馥郁之美。
  此刻虽无桂子飘香,但安坐于嘉木荫凉下,亦得心中宁静。
  她睁眸望向眼前多?出来的一片阴影,却是裴时?行立在她身侧,为她遮住了斜照光色。
  长?公主虽觉裴时?行这扇子取的委实久了些,但也猜到他?是遇了表兄,故不再?多?言。
  只因眼下,她尚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四位主簿、录事捧册计量许久,终于合册相应,对严寺卿颔首示意。
  又将四人合得的文书呈上。
  这便是都对得上的意思。
  严道世?心中也落下块巨石。
  虽他?数十年?来光明磊落,不曾于治狱公道上有过半点偏私之情。
  但此番驸马无事,他?也不必与长?公主结仇,自是好事一桩。
  他?亲自检视过一遍,无论看到什么都始终脸面正?肃,毫无失态神色。
  待阅示完毕,复将文册尽数上呈给元承晚。
  听雨折身行礼,而后双手奉过文册,亲手递到长?公主面前。
  元承晚的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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