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软花柔-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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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韫?”元承绎面上笑意未褪,乍闻此言,一时难以?反应。
可谢韫已然?闭起?了眼?,不愿看他:
“只是后来的宣阗刺客并不在我设想范围内,故而也是自那一夜,我知晓崔慎背叛了我,他野心不止于?此,背后还有其他人。”
“这人是谁,就要靠陛下你去审了。”
她的话里?带些挑衅。
元承绎目中的恍惚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雪亮的怒意:
“你同崔慎?谢韫,你一早背叛了朕是不是?!”
他端静的好皇后竟一早背着他和外男勾结,甚至妄图利用他。
元承绎向?来神思过人,运筹帷幄,将一切尽握于?掌中,最爱的便是谢韫依附仰慕他的模样。
可谢韫竟背着他做下这么多事,他竟也受她愚弄,一步步都按着她的设计走下去。
“背叛?”谢韫诧异地睁开眸,讽笑一声。
元承绎听?懂了她的讽意。
因为他也背叛了她,背叛了自己?的承诺。
皇帝深吸一口气,强自压抑下怒意:
“好,那崔恪呢,崔恪是否牵涉此事,他为何会同你倒在了一处?”
崔恪至今未醒,辛盈袖陪侍在旁,却?也好似束手无策。
“崔恪?”
谢韫怔忪片刻,复又将眸转向?元承绎,那双美目里?似乎闪着奇异的光色。
“我少时同崔恪两?情相悦。”她目中满是怀恋之色,满意地看着元承绎变了面色。
其实那当真算是两?情相悦吗,未必。
谢韫自幼寄居府上,旁人称呼她都唤一声英国公府的表姑娘,她也素来以?为姨母的意思是要她嫁给崔氏兄弟中的一人。
崔恪容貌更?胜一筹,且勤学善断,端方雅致;并不似崔慎一般,笑意从不落面,却?总是阴恻恻的,被他望上一眼?,好像被毒蛇窥伺。
她以?为自己?能选,也以?为自己?只能在这两?者之间选,于?是她选了崔恪。
“彼时我的姨母嫌我出?身太低,怕我配不上她的儿子。”
“不过幸好,她才说了我配不上崔恪,你不就巴巴地来求娶我了吗。”
她正用这般锥心的话语来极力侮辱和践踏元承绎的真心。
原来谢韫不是非元承绎不可,原来在他不知晓的时刻里?,她也曾同另一个男子情投意合。
果然?见元承绎眸中怒意更?甚,却?又多了一丝痛意。
“你喜欢崔恪?”
情之一字当真磨人,连素来骄傲的君王也会忍不住问出?这等小儿女的痴缠一问。
“崔少卿模样俊俏,性子端方,文武双全,对妻子也好。他不值得喜欢吗?”
元承绎几乎觉得自己?要被满腔郁气窒住。
可谢韫看出?了他的怒意:
“元承绎,崔恪与此事无涉,他们夫妇都对你的皇子有恩,你莫要将气撒到崔恪身上。别让我看不起?你。”
看不起??
元承绎耳边不停回响着她的话语,几乎觉得自己?坠入了无边幻境。
或许眼?前这冷艳的女子并不是谢韫,只是披了一张同谢韫相似的画皮来蒙骗刺痛他。
“除了崔慎,”谢韫目中的悔意越重,长叹一气道?,“你还该抓一个谢襄,我的族弟。”
“万寿宴上,晋阳中药之事,也是我的算计。”
元承绎攥紧了掌。
谢韫话中流露出?浓厚的嘲讽之意,对自己?:
“我那时以?为,晋阳终究是女子,也终究会嫁人,我若想拉拢她,便要让她嫁给我的身边人,同我牢牢绑在一处,用婚姻将她困住。”
这选定的人便是谢襄,同裴时行是同年入仕,只是不比裴时行的慧悟若神,谢襄只是堪堪入了三?甲末流,同进?士出?身而已。
谢韫终究是对元承晚有情有愧,哪怕是算计她,也是细细挑定。
谢襄生?的好,有功名在身,她宣见过几回,看起?来是个极老实的男子,懂得容让,想必配晋阳那等张扬的性子亦是合适。
她还特意交代过崔慎和谢襄,戏不必做到实处,勿要让晋阳当真在宴会上失了清白。
可她当真是愚蠢。
若真是老实,又怎会愿意同他们同流合污呢?
况且以?晋阳的心性,又怎么需要她的算计,又怎么是能够用婚姻捆住的呢?
谢韫阖住泪意,恨极自己?的恶毒和愚蠢:
“元承绎,这都是我做下的恶。陛下,你竟一桩一件都没能发觉吗?”
她素来是温柔的,但这温柔来源于?她的气质和打扮,若当真要论,谢韫修眉俊眼?,连眼?角都是锐长的。
她此刻毫不掩饰对元承绎的恶意,面上笑容讽刺,其实很有些凌厉的气势。
也将每个字都针扎一般刺到元承绎心上。
“谢韫!你莫要意气用事,莫要激怒朕。”
元承绎仍在死死克制着自己?的怒意,他还是想给他们留一个机缘,至少不要像昨夜一样,她挣扎在生?死线上,或许一个眨眼?便被夺去性命。
而他只能抱着孩子,无措地望着她雪白的容颜。
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元承绎,”谢韫这下倒是实打实的惊讶,甚至流露出?更?多的鄙弃之意,“我伤了你的妹妹,你竟还能原谅我?呵。”
她在笑他的薄情冷漠。
“谢韫,你说的一切,朕会去查。但你不必再故意激怒朕。”
他其实很想对着谢韫说出?些更?加恶劣的控诉,质问她同崔恪的旧事,只是对着她此刻的模样,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而且,他们还有了孩子,帝后初为人父母,却?还未曾一同感?受到其间乐趣。
对了,孩子——
“我们的皇儿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他,你当真不要他了吗?”
谢韫仍是不为所动,不怒不怨,亦不在意:
“我连自己?都顾不好,怎么去顾他呢?他自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然?与我再无关联。”
“若当真因为我不顾他,你也冷待他,元承绎,那你也该问问自己?,究竟配不配为人父。”
其实这一切说来不都是虚妄吗?
她从前苦苦哀求一个孩子而不可得,不肯相信凭借自己?也能过好这一生?,却?要如藤萝一般去依附于?人,妄图自所谓的娘家人那处得到支持。
想来她很早前便不敢相信元承绎会一生?一世爱她,生?怕他另拥美人在怀,自己?孤零零无子,待人老珠黄便失宠,被冷落。
也因了这才被崔慎蛊惑,与他同流合污。
可是利益会背叛她,爱情也会,从前说过的山盟海誓转头?便成空,什么都会背叛她,唯有她自己?不会。
坦诚过这一切之后,谢韫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好似此生?此世,从来没能如此刻一般,真正将谢韫的人生?从旁人股掌之中抢回来,握在自己?手里?。
“你肯听?信旁人,却?不肯信朕?”
元承绎也大概知晓她愿助崔慎夺得世子之位的缘由,心头?憋屈又愤懑,但更?多的却?是费解。
“信你?
“我自幼无父无母,是姨母教养我成人,可她嫌弃我卑微;后来被崔慎背叛,被你背叛。多谢你们,让我知晓相信二字多么可笑。”
她自幼便不曾过过什么好日子,一路谨小慎微仰着别人的鼻息活到现在,却?还是不断被人背叛。
可明明是有人信她爱她的。
谢韫对谁都可以?有底气,却?唯独负了两?个真心待她的女子。
老天的安排,当真是无比荒唐。
她将泪意阖入眼?眸,吞声间鼻音浓重:
“要杀要剐任君处置,元承绎,我对你无愧,你不必作出?一副受伤的姿态。”
元承绎自己?也是自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一步步踩着血登上皇位的,可这小半生?,他受到的冲击都没有今夜来的震撼。
“好,谢韫,如你所愿。”
他亦是红着眼?,却?沉沉笑道?。
天正八年元日,元后谢氏诞皇长子湛于?千秋宫正殿,谢后血崩不治,当日薨。
天下大丧,缟素以?悼谢后。
亦是在同一日,宫中的明月阁被君王秘密遣了众多兵士把守,宫门长闭,不得出?入。
第49章 凉州
时值深冬; 上京城内外入目皆是一片肃杀,云头低暗,苍山负雪。
见此惨淡景象; 元承晚心头的惴惴都不禁被放大了数倍。
她回府时抱了阿隐,小姑娘出生以来的第一个年节,傅姆为她套了一身鲜红的锦衣,衬的她唇红肤白; 好似年画上胖嘟嘟的抱鲤娃娃。
小?人儿对满城山呼的爆竹焰火万分好奇; 一整夜都不愿睡去; 兴奋地搂着娘亲脖颈; 呜哇倾诉。
小?童子不知?大人忧愁; 长公主贴了贴女儿面?颊,强自?按下满心酸涩; 收整行装上路。
这一走便走了四?日。
她原先是随众卫和武婢一同策马; 在砭骨风雪中颠簸数日; 腿侧肌肤都被磨破; 这日才迫不得已地换到了马车上。
“颂青; ”元承晚被这厚暗的天幕扰的心烦意乱; 索性撩起帘幕; 扬声唤了武婢,“本宫休息够了; 将我的马儿牵来。”
她终究无法忍受坐在马车中悠悠荡荡的速度; 在途中耽搁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加倍的摧心和焦躁。
不过片刻,一身轻裘的女郎重又握辔跨上宝骏,长公主亲昵地伏腰抚了抚马儿; 口中低语:
“追云,我的好马儿; 你再跑快些好不好。”
你快些带我去远方,我的郎君还不知?生?死,前途茫茫,我总归要亲自?去到他?的身边。
追云“咴咴”两声,柔顺地垂首,好似在回应主人。
雪蹄踏过满地碎叶枯枝,踏过沿途雪色,披过星月日晖,终于在第五日清晨,带着奔波一路的长公主到了陇上。
铁衣执槊的城门郎查验过诸人身份,传呼通报,那声音呼响在凛凛朔风,空然回荡,倒好似边凉荒境的孤鸿哀鸣。
一行人策马入城,身形似流星羽箭,不多?时便消失在凉州城的黎明?晓月中。
直到入了官驿,元承晚方才下马。
官驿道旁,已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披了一身大氅,落了满身月色,萧疏若青竹,正含笑望着她。
她这几日吃了许多?苦,连日都在马上度过,忽然下了地,两条腿都像棉花般的软下去,踩不清虚实。
长公主扶着身旁武婢的胳膊缓了缓,可没过两息,便又跌跌撞撞地迎上前去。
而后蓦然止步在那人身前。
她静静地立在裴时行面?前,端详片刻。
下一刻几乎是一反常态地攀上男人健实的臂膀,娇滴滴拖长了音调,呼喊了一句:“夫君!”
颂青悄悄抬了眼,旋即垂下眼皮,也只以为是长公主一路太过思念驸马。
被她攀住的人“嗯”了一声,身形微僵,连手下的肌肉也开始发硬。
长公主恍若未觉,亲亲热热地同他?入了这并不算豪华的官驿。
诸位兵将武婢驻守门外,她轻轻合上门,转身便搀挽着裴时行到榻上去。
“我昨日才逢上驿使,知?你在雪下整整压了一夜,伤势如何了,可是伤在了内脏?快快躺下。”
柔媚的女子口中嘟哝着心疼的话,不由分说?便要按着裴时行躺下去,柔荑还细心地为他?掩起了被。
男人仿佛是有些抗拒,但终究拗不过妻子,顺从地躺了下去。
可未待后脑触到枕上,脖颈处便恰恰好好被卡了一把匕首。
叫人在一瞬之间便将浑身的血都凉透下去。
元承晚的确身怀好演技,连这个近在咫尺的男子都没能看清楚她盈香的罗袖中是怎么击电奔星般滑出一柄银亮的小?匕首,又是怎样抵上他?脖颈的。
可这正是她的武师傅,裴时行教她的本事?。
“说?!你是谁,裴时行去哪儿了?”
方才娇软的声线倏然变得同手下银刀一般,冰凉又锋利。
那被她用匕首抵在喉管的男子惊诧一瞬,终于急急道:“嫂嫂,我是无咎啊!”
“无咎是谁?”哪怕听见了熟识的名字,长公主还是不为所动。
“是柳夫人的次子,那个体贴又心善的裴御史的亲弟弟。”
裴无咎以为长公主当真?遗忘了他?,正在极力用当日他?和柳夫人与?长公主三人闲谈时,母亲对裴时行的夸耀之语来唤起元承晚的记忆。
他?提到了这处,元承晚终于放下戒心,收回匕首。
裴无咎长长吁出口气,对自?己的公主嫂嫂当真?是大开眼界。
脑袋安然地放在脖颈上,裴二郎再不敢造次,趿着鞋履下榻,端庄恭敬同她行了个礼。
同前番众人在上京城门之外相送道别?时一模一样。
当真?是那位风姿倜傥的裴小?郎。
“无咎,方才抱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是你在这儿,你阿兄何在?”
元承晚的美目中歉意俨然,可话音中的焦急便是更做不得假。
她抬眸细细端详面?前行礼的小?郎君。
少年郎的身形似拔节的竹,修长挺拔,这才一年不见,他?便又窜了个头;面?上约莫是经过修饰,看起来几乎可以说?与?裴时行一般无二。
莫说?旁人,若不是她熟悉裴时行的每一寸体肤,应该也要被瞒过去的。
“殿下莫急,阿兄前日才与?我传过信,他?在陇西。”
元承晚提了数日的心略略放下了些:
“莫要再瞒本宫了,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你细细同本宫说?来。”
裴无咎亦是在十五日前接到兄长的信才自?河东家中匆匆赶来的。
甫一落定,气都没能喘匀,裴时行便给他?安排下任务,他?此刻也缓缓同元承晚叙来:
“那日的山崩的确是贼人的算计,只是阿兄早有准备,故而才敢将计就计,那日与?他?同行,一同被埋的也俱是与?盐铁一事?有牵涉的官员。
裴无咎冷哼一声:
“他?们妄图算计阿兄,又想通过与?阿兄同行来撇清嫌疑,岂不知?我阿兄一早知?情,倒将他?们严严实实压到了雪泥底下。”
他?素日虽爱在口头上调戏自?己的冷面?兄长,可当真?遇到这些事?情,却是对裴时行千般万般的维护。
裴无咎一面?对兄长的算无遗策感到与?有荣焉,一面?又恨不得生?啖了那些贼子的血肉。
“一共十一人,他?们这下倒是伤筋动骨,直至次日傍晚才被一一挖出来,眼下躺在榻上动弹不得,全都老实下来了。”
元承晚仍是听的揪心,若裴时行并非如此机警善断,若他?当真?被压了一夜……
她吸了一口气,不敢再想下去。
“那你阿兄便是趁这乱子才脱身,去了陇西?”
“正是。阿兄要我来扮作他?,不必做些什么,只消作出一副受了恫吓打击的瘟模样,每日恹恹养病,蒙骗过旁人耳目便好。”
裴无咎的确很对得起他?阿兄,戏都做到了实处。
素日形体容貌、嗓音口癖都仿着裴时行不说?,还特意用妆膏涂抹出了消瘦病态;不止如此,连当地官员每日孝敬到官驿,一笼笼泛着油花儿的乳鸽汤红枣羹也一并被他?消化下去。
致使他?此刻再想起前几日的各色汤水,喉头亦开始翻涌着呕意。
“无咎,劳你奔波一趟。”
长公主眼中透露出些长嫂的关怀,盈盈笑开。
她望着这窜了个头,只一年不见便已经高过她的少年。
“殿下哪里的话,我本就是闲人。”
难得不必对着旁人做戏,裴无咎又露出素日那副混不吝的笑容,周身的倜傥气质一下放出。
这下倒是与?裴时行全然不似了。
元承晚笑道:“那你就听你阿兄的嘱托,安心养着,余下的事?有我来安排,你莫要担忧。我到此的消息也不必传给你阿兄。”
她对上裴时行时总同他?争辩不断,两个人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