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软花柔-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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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征服八荒,保泰持盈百余年,这些?小国?也一个个归顺臣服于周朝的剽壮兵马之下。
可太平日子过久了,也免不?了他们会生出异心。
元承晚也很快反应过来,惊讶道?:
“你是说,有人?利用荒废的端河通敌往来,运输私兵?”
“正是。”
裴时行自前?次伪作宣阗人?的刺客一事中便察觉有异,贼子的确有可能伪装作宣阗人?,借以?金蝉脱壳。
但若他们另有居心呢?
他曾在无数个昼夜对?着大周舆图反复推量,宣阗顺服周朝日久,若有人?想自西北攻入周朝要塞,少不?得要自宣阗通行过道?。
所以?,若那人?也在下一盘棋,要的是大周同宣阗交恶,自断手足,甚至两国?交兵,而他们作壁上观,自其?中渔利呢?
而后元承绎的话也证实了裴时行的这一猜想。
先帝的二位庶子或有异动,若有人?意欲勾结外族,联合皇室血脉一举篡位,这一切便都说的通了。
而这个阴谋中的世家——
裴时行将目光锁定在了陇西世族之中。
“我此番下巡已是受各方注目,行事多有掣肘,未免打草惊蛇,必须隐名。”
正好他至此不?过几日,陇上的官员便按捺不?住,要设计谋害他。
裴时行索性将计就计,陪他们一道?被山雪压埋,又?在之后假令裴无咎装扮作他的模样,扮出一副元气大伤的病态,终日闭门于官驿。
为的是放下诸人?戒心。
“陛下曾亲赐下虎符予我,三镇有帝王亲信的玄甲军驻守,为防对?方狗急跳墙,趁势发难。我亲持虎符与三镇统领取得联络。届时证据确凿,贼子便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元承晚终于听懂了他们的布局:
“那端河那头还没能找到确凿证据么?”
裴时行墨眉轻拧:
“我们的人?只查到端河有商贾运输来往,同羽项人?有勾结。但是如今冬寒时节,河道?封冻,最近的一批货物已然是两月前?,所有的线索都断在了入羽项之时。”
“所以?你一边联络玄甲军,一边又?忙着搜寻对?方锻兵的藏身?之地?”
“正是。”裴时行此刻仍有闲情逗弄她,挠了挠她小巧的下巴,“殿下冰雪聪明。”
“只是……殿下,我……”
他忽而变得有些?犹疑。
长?公主诧异地扬眉觑他,颇为豪迈道?:
“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何?必吞吞吐吐?”
“哦?”他喉音含笑,反问一声。
裴时行目中渐渐集聚起笑意。
元承晚霎时面容红透,自那双明晃晃含笑的眼中读出了他未出口的意味。
方才坐着一次次吞吞吐吐的人?,不?是你么?
她柳眉倒竖:“你想说什么,快说!”
被这样的目光望着,元承晚亦有些?招架不?住。口中话音大义凛然,眼神却已然在不?自觉地自地上寻着衣物。
“臣派遣搜寻私矿的人?如今在南安郡查出些?眉目,所以?我无法伴在殿下身?旁,需亲自去查看。”
难得能同他相见,二人?温存这许久,她对?裴时行生出的满心依赖和留恋尚未消退。
此刻闻言,只道?:“好,本宫晓得了。”
裴时行爱极她此刻的娇态,他又?何?尝舍得离开她半步呢。
男人?坐起身?子,被衾也堆叠滑落下去,露出健美的身?体。
他不?着急为自己披衣,只再次将小公主搂进怀中。
她每一寸肌骨都生的娇柔,雪背在丝衣下若隐若现,纤薄胛骨若开翼的蝶,几乎要自背脊振翅而飞。
裴时行几乎像被蛊惑一般,将吻密密麻麻落在上头。
“晚晚,莫要难过,再等等我好不?好,至多一旬,我便可以?了结此事。”
他的话音柔和地仿佛他的吻一般,几乎比往日对?阿隐说话还要柔软。
却也当真一点点抚平了她的沮丧和不?安。
“好,裴时行,我等你。”她也抬手抚上他的面孔。
窗外的雨声渐急,屋内的话声也渐渐消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旁的声响。
久久难消难解。
。
裴时行当日即抽身?离去,秘密下南安郡查探真相,元承晚深知陇上秘密锻兵的作坊绝不?止一处,这几日也自各方收集信息,希望能够从旁协助裴时行。
朝廷秘密安排的人?已然搜过陇上全道?,凉州自然也在搜索范围之内。
只是彼时正逢张策端新官走马上任,城中诸事繁杂,经过一番搜寻也并无头绪。
长?公主只能设法自旁的方面集攒消息,日子一日日流转,转眼便又?到了她同杨氏约定,一道?去济恩局赠寒衣的日子。
长?公主这些?时日做足了纨绔姿态,任谁看来都是一个饱食终日的富贵浪荡儿,杨氏欲邀她为自己的善举撑场面,她也答应的爽快,乐得同行。
此刻杨氏已在济恩局的院中支起了棚台,元承晚望着诸人?排起游龙般的队伍,一个个上前?自杨氏手中取过新棉压制的寒衣。
这些?人?多是半大孩童,亦有少年模样的男女,唯一相似的便是个个面黄肌瘦,身?上的旧袄亦不?合体,穿戴日久,已然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此刻接过新衣,许多人?迫不?及待便当场穿上。
她此番出行并未多带银两,但也添了许多给杨氏一道?行善,此刻亲眼望见这群欣喜的面孔,亦觉欣慰。
只在抬眸之时,长?公主望见一个倚立在洞门边的男子,一身?点染袈裟,头有戒疤,作僧人?打扮。
此地的僧人?素日也同官府的人?一道?照料济恩局的婴童老弱,极其?和善。
可元承晚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久久难散。
她心头忽然忆及裴时行教她习武时,曾同她说过,厮杀前?线的将士抑或素日以?体力劳动为生的民?夫,他们的身?形一般并不?会是肉眼可见的强悍壮硕。
相反,这类人?周身?皆有强劲肌肉,却只是薄薄一层覆在身?上。
彼时那男人?牵着她的手覆上他自己的身?体,要她细细感受。
“殿下可知,那等壮硕的男子说不?定是银样镴枪头,须得如臣一般,看似消瘦,实则强悍的男子才堪配殿下。”
他彼时言语同面上表情一般不?甚正经,却到这般时刻也要在话中暗暗诋毁旁的男子。
“例如那些?打铁匠,河司的民?夫,他们的身?形绝非是如玉京楼那群筋肉虬结的男子一般——不?过你不?许去看他们,只能看我。”
时值深冬,众人?身?上衣物厚实,她前?番来此也曾见过寺中僧人?,当日并不?觉有异。
可她前?几日才见过裴时行的身?体,若当真依他的说法,这僧人?的体格并非清寡菜蔬所能给养,亦绝非终日静坐禅修之人?。
可此地分明没有武僧。
第51章 济恩
那僧人不多时便消失在洞门之后。
元承晚收回目光; 她仍安坐在原处,状若不经意?地瞟去一眼,杨氏满面笑容地立在一旁; 一身葱绿鼠灰夹袄,白胖的手染着蔻丹,紧紧捧着手炉。
来往的孩童一个个接过衣物,感激涕零地对她道谢; 她亦笑容亲切; 一个个回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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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处似乎还需再?费些辰光; 长公?主带着身后的武婢一道起身暂离。
她们一直坐在侧旁; 并没有?多少人留意?。
“颂青; 弘白她们如今何在?”
待她主仆二人走出几?步,行至寺院中庭; 长公?主终于低声问?道。
严冬雪重; 庭中松柏却经霜弥茂。
苍翠依旧; 华盖如云。
颂青并不知主子何出此问?; 但仍是认真回道:
“殿下; 弘白和我们带来的四名侍卫都同车夫一道; 候在侧门处。”
颂青武艺高强; 侧门距此亦不过?百尺,长公?主了?然颔首; 又抬步往林叶雪深处踏去。
她终究觉得方才那名僧人有?异。
只是又不敢确定; 故而想亲至佛堂处细看,看看这?济恩寺中旁的僧人又是何种体态。
“那便随他们的,你陪本宫在此地走走罢。”长公?主刻意?扬声; 话音清脆脆落在林院间。
偶然惊起枝上寒鸟,抖落浑身雪意?; 却又空落落荡在林间,莫名生出几?分莫测。
颂青仍是顺从应诺。
济恩寺在凉州城并不算香火隆盛,寺院中亦少见如此妖丽华贵的女郎,偶有?知客僧徒与这?主仆二人相遇,也只澹然合掌行礼便罢,不敢与之交谈。
元承晚亦虔诚还礼,却又在暗中打量对方。
陇上毗连边地,民族多有?融合,当地人的身量比之旁人更为?高大,亦有?人面?目轮廓都更为?清晰深刻。
可此地的僧人却高矮皆有?,她一途观去,有?人虽身量不高,将身躯掩于冬日的厚重袈裟下,却仿佛比之旁人多一分精气?神。
精气?神,正是裴时行素日教她习武时多次提点的要诀。
时间约莫差不多了?,元承晚垂眸思量片刻,欲要与颂青一道回身,去接应杨氏。
可待二人原路行过?佛堂,至一处回廊之时,隐约听见别样的声响。
这?声响被掩在天际的孤鸿哀鸣之中,却仍是说不出的凄凉。
她同颂青对视一眼,双双放轻了?步子,提步迈上回廊,绕至佛堂背后。
撞进眼帘的便是一群布衣男子正手持棍棒,围殴一名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被一群半大男子围困其中,拳打脚踢。
他虽极力反抗,但渐渐力不能支,冷不防被人狠敲了?一闷棍,正中额中。
元承晚几?乎是亲眼见着鲜血自他额上迸出,那少年本就肌瘦的黄面?登时被血染污,颤颤迈了?两步便再?难前行,直挺挺倒在地上。
“住手!”
这?几?乎是一瞬之间发生的变故,长公?主登时厉喝道:“尔等?是何人,竟敢公?然在此地行凶!”
那少年无知无觉地躺倒在地,仿佛没有?了?生机。
持棒之人眼神对视,合计一番,欲要遁走。
颂青素有?强力,性情亦是刚直,正欲去追,却被元承晚喝住:
“此地只你我二人,不知对方底细,若贸然去追,恐要落入贼人陷阱,切莫轻举妄动?。”
亲眼目睹这?一场惊变,她仍是十?分地冷静,只低叹一声吩咐道:
“我们先去看看那少年如何了?,先救人要紧。待他醒了?再?看能否自他口中问?出些什么。”
颂青暗愧自己的鲁莽,若当真去追,让殿下落了?单,岂不是正中贼人陷阱。
当即便应是,又大步迈在元承晚前面?,预备上前去查探那不知生死的少年眼下境况。
“殿下!”
却是又一人自她身后呼喊而至。
长公?主顿步回身,寒风迷人眼,定睛看去,竟是杨氏。
她方才的满面?笑意?仍未落下,只眸中多了?些歉意?:“都怪臣妇忘形,招待不周。竟让殿下独自行至此处。”
说到这?处,她笑眼一瞥,仿佛这?时才看见元承晚身后情形,登时变色惊呼道:
“啊呀呀,天爷哟!这?是怎么回事,造孽造孽。”
元承晚扬手遣了?颂青上去查探,眼望着杨氏方才圆胖红润的面?一瞬间白了?下去,缓声向她解释道:
“方才有?人在此地行凶,被我二人撞见,不过?我等?并未追上贼人。眼下还是先将这?少年救回去再?论罢。”
杨氏或许从未亲眼见过?这?等?血染沙土的骇人情景,战栗着身子挪步到元承晚身旁,两只臂膀欲攀不敢攀,口中絮絮乱语:
“造孽啊,这?人是死了?罢,天爷哟,这?还是个孩子……”
颂青蹲身在那躺倒的少年身侧,正欲抬手去探他的呼吸脉搏。
可惜惊变就发生在这?一刹那!
那原先阖眸挺尸的少年忽而睁眸暴起,以肉眼难以辨清的速度绞上颂青脖颈,将她一瞬按倒,又以肘节痛击她的头穴。
杨氏的臂膀也忽然缠上来,死死摁握住元承晚的胳膊。
她是成熟又体宽的妇人,手头劲道十?足,长公?主只觉这?一瞬像被什么毒蛇撕咬住,双臂生痛,却难以挣脱那死死钳制的手掌。
元承晚终于知晓了?此地有?异。
她再?不顾什么体面?,只管扯开嗓子呼喊侍卫,他们应当还是候在侧门,也试图引起旁人注意?。
另一边却又作出弱不能胜的模样,元承晚佯装被杨氏推来搡去,踉跄着步子就往庭中的仰莲托盘八角石灯的方向移去。
这?番挣扎中费去些时间,可整座寺院的人都似死去一般,空廖寂静,任元承晚百般呼喊亦不见人影。
那些侍卫恐怕也已遭遇不测。
意?识到这?一点,长公?主浑身的血都开始发凉,连手上本就微弱的力道也渐渐难支。
她不想死在此处。
不想不明不白被贼人卷匿而去,踪迹难寻。
她还有?裴时行,她还有?阿隐。
胸腔中鼓跳的心脏又凉又痛,几?乎要自喉头跃出,元承晚死死咬了?牙,使出浑身气?力,拼死一搏,出脚将杨氏绊向了?石灯。
方才面?目凶恶的妇人砸上石面?柱角,周身软软地滑落下去。
元承晚手脚打颤,眼瞧着她再?无反应亦不敢松懈心神,折身向庭中望去。
颂青被重击在太阳穴多次,眼下自口角淌出一行血迹,已然是垂死挣扎之态。
长公?主几?乎道不清此刻心头情绪究竟是后悔还是惧怕。
她只是深吸一气?,漠着面?孔自袖中抽出匕首,一步步自背后逼近那做戏骗过?她的少年。
可不待出手,她便后颈一痛。
下一刻便昏然倒地,没了?知觉。
。
裴时行策马驰在官道上,马蹄生风,卷踏过?无数黄沙枯草,也将他身后玄色斗篷卷出哗然风响。
他抽辫击在马腹上,大掌死死握住缰绳,勒出深刻痕迹。
裴氏根基在河东,北地水草丰茂,裴时行自幼便在马背上长大,却也从未如今日一般疾快驰骋,马速过?快,寒风凛冽地割在嗓子眼。
狂奔的马几?乎要将背上主人的五脏六腑都颠簸而出。
可他一刻也无法再?等?,只恨不得此刻便飞赶至凉州城外。
元承晚——
男人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这?个名字,每一遍都卷裹起心头血肉,撕扯出一片淋漓痛意?。
南安郡的确有?异,他此番下郡,终于自山野之中找到了?铸兵的作坊,甚至一并在地底下挖出了?之前皇帝暗派入陇,却无故断联的皇城卫。
裴时行亲眼见着那些皮肉腐朽,化为?白骨的同僚;亲眼见着那处作坊中高燃的炉具铁器,以及暗窟底下深埋的尸首,他们被挖出来时已经腐臭无比,皮不覆骨。
他已然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感受。
可不待他缓过?一口气?,下一刻却又自那群贼子口中无比绝望地得知另一个令他肝肺皆炸的消息。
凉州城亦有?此类作坊。
那作坊就设在官府造置的济恩局之中。
济恩局。
裴时行记得,他的狸狸曾伏在他怀中,说凉州刺史的夫人邀她同至济恩局施粥赠衣。
裴时行目眦欲裂地盯着面?前四肢瘫软的匠人,听到消息的第一瞬间便握紧了?手中长剑,旋身飞马离开。
他在路上给无咎传了?信。
现下只盼望老天垂怜,盼望隼鸟的羽翼能穿过?无情风雪,盼无咎能快点接到消息,速去济恩局将晚晚带回。
男人一骑独行在风雪之中,身形如箭,疾奔如星。
心头却蓬麻一般乱长出千端思绪,带着棘刺死死勒窒住他的神智。
陇上的炼兵之事勾连甚广,早已暗成规模,官府的济恩局便是明目张胆收容劳工之处。
他们暗中招揽济恩局中适龄的男子